1


    魔操平安施展成功,約書亞現在的修道生生活可說是一帆風順,所到之處無人能敵——雖然很想這麽說……


    「等等,一年級的!之前拜托你的事情有安排了嗎?那都已經過三天了啊!」


    「那邊的一年級小鬼!把這個送到西塔去!因為很緊急,所以不管用還是用什麽都無所謂。咦?隻會用火妖?真的假的?」


    「喂,那邊的一年級,去中央塔把導師請過來!你說哪個導師?不會自己想啊!」


    被修道生前輩們如箭雨般飛來的指示與責罵搞得兩眼昏花,約書亞在塔裏不停來回奔走。


    是那顆紅色石頭的詛咒……也就是畢業前儀式的準備。


    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是從一年級到四年級生所有班級代表總計三十二人齊聚一堂,讓畢業前儀式的準備會開始活動。這是約書亞召喚出娜塔露三天後的事情。


    ——最大的問題雖然勉強解決,但是距離升上二年級所需的分數還是不夠啊!不管怎麽用功念書,心裏還是會覺得不安!


    雖然難過得讓人想哭,但畢竟沒辦法拒絕。每當休息時間到來,約書亞就忙碌地被迫在東南西北各個塔中東奔西跑。


    「大叔大叔,這邊的工作結束嘍。再來要做什麽好?」


    「文件寫好了。檢查一下。」


    不是班代表的菈琪休與基列亞德也陪伴在約書亞身邊,煞費苦心地幫忙。尤其是擁有風之的基列亞德是個強力的幫手,讓亞維飛往塔裏各地擔任傳話的職務,著實幫了大忙。


    另一方麵,身為正規的代表之一,應該也是約書亞搭檔的賽姆——


    「怎麽辦啊,約書亞……大小姐她今天身體狀況似乎也不太好。」


    每天就像這樣漫不經心。才一起開始進行被交待的工作,但每過幾分鍾就會變回隨從的立場,轉頭朝向東塔開始擔心起留在那邊的蒂艾爾。


    「身體狀況不佳是……哪邊覺得不舒服嗎?是肚子痛還是頭痛之類的?」


    「不,看起來是沒有那些症狀,但她就是說身體不舒服……」


    變成這樣子的賽姆就完全無法發揮作用了。不管讓他做什麽都無法好好進行,隻會一再重複失敗。


    「你喔!才現在就這樣要怎麽辦啊?正式任職之後,可沒辦法總是跟蒂艾爾去到同一個地耶!」


    「赴任地點,可能會分散。」


    「那樣的話我就去死。」


    「等等!你在說什麽啊!」


    「真的假的?」


    「我就去死。」


    賽姆兩眼無神地看著生氣的菈琪休與基列亞德,然後還講出這麽恐怖的話來,實在讓人難以承受。


    因為這種過度極端的言行舉止而最先舉白旗投降的,結果還是約書亞。


    「這樣也不是辦法,你就去照顧蒂艾爾吧。接下來就交給我處理。」


    這麽說完後,就把賽姆送回東塔。


    「說什麽交給我處理……大叔你真的沒問題嗎?就算總算是克服了魔操,其他科目也都還是火燒眉頭的狀態吧?」


    「是……是那樣啦……但我也很擔心蒂艾爾的狀況,而且賽姆那種狀況下如果發生什麽不得了的大失誤,那還比較可怕。」


    「這我能理解。」


    「反正我們也會幫忙就是了。」


    「菈琪休、基列亞德,謝謝。真的要仰賴你們了,所以就是這樣,拜托了!」


    約書亞以簡直就像對神叩拜沒兩樣的氣勢,抓住他們兩人的手。同時可能也微微帶有著「怎麽能讓你們逃跑」這樣的含意在裏頭。


    看到他這樣子,兩個孩子苦笑著回應。


    「大叔,你還真是沒變耶。明明可以使役比我們要上位許多的了。」


    的確,菈琪休說得沒錯。從「見聞之旅」回來後,兩人還有賽姆都成為各自的正式主人了。已經不需要短劍或武器,也不需要以血為祭品就能召喚出各自的使役。但即使如此,也還都是七八十位階的,跟紡炎之羊比起來有著相當的落差。


    「已經不完全是吊車尾了,稍微自豪點也不奇怪吧?」


    「嗯,這個嘛……不過,畢竟是用了旁門左道的方法啊。」


    他們一心一意地往王道的魔操邁進時,自己卻以走偏門的方式獲得娜塔露。全部都是倚靠亞菲克從旁指點的功勞,實在很難說是自己的實力。


    ——這招隻能算是用來對付年末測試,好能當場應付一下而已吧。得要能光靠想像力與集中力,就召喚出一定程度的才行。


    約書亞抱著這樣的想法給自己警惕,菈琪休卻以羨慕的眼神看著他。


    「旁門左道也無所謂啦,我也好想去尋找強悍的喔。那樣的話,也許就能像大叔一樣順利使役了呢。」


    「『塔』的附近,一般是沒有。」


    基列亞德的意見很正確。因為自身樂意才讓人類使役的可說是少之又少。越是高位,這種傾向也就越為顯著。因此,都不太會在這個綠洲附近顯現。應該是想要避開被聚集在「塔」裏的成群神官給補抓的情況吧。


    「嘖,早知道這樣,就該在老家附近多仔細看看各種了呢。」


    「在『見聞之旅』也是。」


    「啊,就是那個,那個啊!當時還有抓到一次砂魚。還有像是那條超大隻的蛇之類!」


    「基納提就別想了吧,那可是位階第六位喔。或者該說,如果不小心就跟那種大家夥定下契約,不知道會吃多少苦頭。」


    「給大叔一說,還真有說服力耶。」


    「適可而止是很重要的。」


    「好了啦,趕快回到工作上吧。」


    講著玩笑話,而且還是不停講悄悄話似乎不太好。好幾個身上披著不同顏色肩布的人瞪著他們三個看。從那群人之中,有個掛著紫色肩布……也就是四年級生證明的少年——從前方走了過來。


    「喂,那邊的紅毛,把這些文件也處理一下。全部寫完以後,不要忘記拿到中央塔給導師進行檢查。」


    高年級生冷淡地發出命令,讓全新的石板突然間堆積如山。是的,這情形隻能夠這麽形容,而約書亞他們也隻能照做。


    「還有,劄菲露導師交代,從明天開始要由一年級生負責聖塔的整頓,拜托你們嘍。」


    可是附加而來的命令卻讓三人瞠目結舌。


    「整頓……?」


    「是啊,去把裏頭的祭壇打掃幹淨啊。要仔細打掃到能夠讓最高年級生們禮拜,地點就從最靠近的『露絲』開始。」


    把這些話說完,那個少年就轉頭走開了。被留下的三個人隻能目瞪口呆地站著。


    「他說『露絲』之塔……怎麽會。就算說近,從這裏也要走兩個小時耶。」


    「再說,還埋在沙子裏。」


    「被棄置不管後,已經過幾年了啊?五年?十年?」


    如果是建築在肥沃平地的石塔,經過這點程度的時間也不會有什麽問題。就算多少有點汙損,隻要再維護一下就能繼續使用了。


    但位於沙漠的建築物就另當別論。每當幹燥期來臨,沙塵暴就會瘋狂呼嘯。無窮無盡的土砂會被強風卷起,灌注於大地之上。就連這個綠洲也是每天都會有人清除沙塵,城鎮也拚命整頓維護才能保有現在的模樣。不然的話,人們的日常生活毫無疑問地會在刹那間被吞噬掩沒。


    「然後要我們一年級八個人去清掃……不,八個人扣掉賽姆,加上我跟基列亞德,所以是九個人。可是就算這樣也太強人所難了!再說,那裏的入口還存在著嗎?難不成要我們自己去挖出來?」


    「不過,好歹是冠上創世神官名號的塔,我想應該不會就那樣任其埋沒在沙土裏頭吧……希望如此。」


    「但是,會很辛苦……」


    雖然原本就是很麻煩的工作,但被命令要「一年級全體」進行也很吃不消。如果隻有約書亞,或者說隻有這裏的三個人,就可以依靠鷥翎的羽翼橫渡夜空,但是有其他人在就沒辦法這麽做了。


    「大叔,真的沒問題嗎?現在這時期要在沙漠走上兩小時,隻能選在夜晚而已耶。」


    菈琪休詢問的聲音一反常態地充滿走投無路的感覺,這更讓人感到艱辛。


    當然不可能沒問題。念書時間被不停削減,若是縮短睡眠時間,就單純是身體會覺得很疲勞吧。


    再加上,更麻煩的是——


    夜晚是夫婦幽會的時間。對約書亞來說,這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


    2


    「所以……就是這樣子,鷥翎。」


    那天夜晚,約書亞一如往常地走在平常來的庭園裏,同時把事情經過告訴妻子。凶猛的沙塵暴最近也開始變得和緩,吹入綠洲裏的也變得比較柔和。明月高掛在萬裏無雲的空中,灌注下明亮的光芒。


    肩膀與臉頰受到月光照射的同時,約書亞雖然盡可能平靜地進行說明,話語中似乎三不五時就泄漏出害怕的氛圍。


    ——會生氣嗎?或是會鬧別扭?還是說,難道會開始哭?


    最難以承受的當然是最後一種模式。憤怒到開始踩踏地板,對約書亞來說不過是剛開始而已。再也沒有比鬧別扭後開始沮喪,然後哭起來更讓他痛苦的事了。


    但是,他的妻子沒有表現出任何一種反應。


    「吾之主君也真是的,竟然接二連三地老是把麻煩事背到自己身上。」


    就像要表現目瞪口呆一樣,鷥翎聳聳纖細光滑的肩膀。月光則襯托著她那美麗的容貌。


    從明天開始到考試與畢業前儀式結束為止,會連像現在這樣散步都很困難吧。頂多隻能像剛進入這座「塔」時那樣,在自己房間裏跟鷥翎聊天聊個半小時就差不多了。


    「抱歉喔。」


    「這也不是你的錯吧。」


    「是沒錯……但我以為你會更生氣,或是鬧別扭。」


    「如果生氣也無所謂的話,那就那麽辦吧。」


    「不,請饒了我吧。」


    看著滿臉憂鬱又無力垂下肩膀的約書亞,鷥翎迅速坐到樹陰底下,抿嘴笑著對他招手。


    「今晚要看什麽嗎?」


    「沒有啊,隻是鷥翎想要摸摸你而已。」


    「咦咦咦咦?」


    「隻是這點程度沒關係吧,今晚那群孩子們又不會過來。」


    「你這麽說也對啦……」


    菈琪休與基列亞德不知道是為了約書亞著想,還是考慮到明天以後的事情,總之向他表示今晚很忙就早早回房間去了。賽姆則依舊片刻不離蒂艾爾身邊。所以,現在這附近就隻有夫婦兩人而已。


    「愛賣弄小聰明的羊也不在,來吧來吧。」


    鷥翎對著約書亞招手,奮力展現出無論如何都要讓他膝枕的意願。再說,自己這邊的情勢實在是壓倒性不利,他隻好放棄抵抗,乖乖把頭躺到妻子的大腿上。


    輕輕把前發撥開撫摸的手指,今天也很溫柔。


    「……之前都不知道,原來被撫摸頭發就會開始變得想睡覺。」


    嗬嗬的輕快笑聲響起。


    「即使是人類,果然還是會在某處留下生物的天性呢。大多數野獸或是的孩子,在被撫摸後也會變得想睡喔。」


    「這樣啊……」


    「不過,看來你真的很中意這座『塔』呢。」


    鷥翎非常感慨地低語著。


    「為什麽會這麽想?」


    「以前,鷥翎的約書亞不會輕易入眠。」


    他的妻子略帶哀傷地繼續說:


    「不管是住在多大間的宅底或豪華的旅店,也絕對不曾熟睡。隻要稍微有人的氣息出現,你就會立刻握住刀刃躍身而起。在這麽空曠的地方假寐,當然更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喔。」


    「是嗎……的確是這樣呢。」


    在追殺或被追殺是家常便飯的生活中,完全失去意識就等於直接跟死亡連結。所以約書亞年幼時所能安眠的地方隻有自己的家,也就是姊姊們的身邊而已。失去她們之後,能夠熟睡的地點更加減少。就連在那個魯斯提拉太守的城裏也一樣。對約書亞來說,那隻是個總覺得無法冷靜下來,過去曾經是敵陣的地方而已。


    「看到你那副模樣,鷥翎實在很難受,但身為妻子也隻能勉強忍受下去……」


    約書亞會停留在這座「塔」的時間,快一點就是五年。等到順利畢業,正式成為神官之後,就又得前往外界才行。


    「還有,前一陣子啊,你對那個非常惹人厭的小鬼所說的話也是,那讓鷥翎感到非常愉快喔。」


    「呃——那是指亞菲克學長嗎?」


    「沒錯沒錯,就是那家夥。」


    「我有說了什麽嗎?」


    「你就自己去想吧。」


    鷥翎雖然冷淡地說著,語氣卻很溫和。最後一次遇到亞菲克是在前天。也就跟之前一樣教導他琵琶,接著也以自己的經驗給予一兩個作詩的訣竅,但卻沒有像他教導自己魔操時那樣,有著戲劇性的效果。


    ——這麽說來,最近這陣子,總覺得鷥翎心情都滿不錯的。


    帶娜塔露去引見她時,在那隻羊太過口無遮攔而激怒鷥翎前,她就乖乖照約書亞所說的做了。


    在那之前,到底發生什麽了?


    當他一項一項地檢查時,眼瞼也漸漸垂下。不停積蓄下來的疲勞與心勞,就連對韌性很有自信的約書亞最近也感到頭昏眼花。此時,再加上這種無法明確判別到底是服務還是拷問的對待下,實在難以抵抗這股睡意。


    終於,他就這樣微微打起盹——就在此時,鷥翎的身體突然傳來一股緊張感,約書亞整個人跳起來,有塊紅色肩布在眼前飄揚。


    自己的哀號在喉嚨深處凍結。


    而且,眼前的對象露出更想放聲大叫的表情。平常總是隻顧著罵人的嘴巴張大到難以置信的程度,略為尖細的眼睛也睜大到極限。他——亞菲克·尤哈斯就站在那邊。


    ——鷥翎被看到了?


    約書亞的背後已經沒有她的氣息。取而代之的是,胸前的首飾正不停振動著。因為讓約書亞躺在大腿上的關係,鷥翎的對應也許慢了一拍。但恐怕那也隻有一瞬間而已。


    ——他也不一定有清楚看到。要想辦法蒙混過去。


    為了讓自己冷靜下來,他深呼吸一口氣,接著踏出一步。


    「請問……」


    「你有看到剛才那個嗎?」


    「看……看到?是在指什麽呢?」


    約書亞迅速以往常的笑容來應付,但亞菲克以不流利的聲音快速打斷他:


    「是女神。」


    亞菲克非常認真地反覆說:


    「就在那顆樹下!你的正後方!有女神在那邊!」


    這家夥在講什麽啊?


    3


    不管再怎麽舒服,以後絕對不能在自己床上以外的地方睡著。


    約書亞偷偷下了這種決心。


    最近的麻煩大多都是隨著睡眠一起到來。校長禮拜時也是,昨天在庭園時也是。


    前者這個失誤雖然招來嘲笑,但相反地卻產生了讓亞菲克感興趣而另眼相看的作用。至於後者這個失誤究竟會不會有招來好結果的那一天到來,現在的約書亞還無從判斷。


    之所以會這麽說是因為——


    「你看,這首如何?這是熬夜創作出來的詩喔。我參考了古代的詩篇,想試著讚揚女神的美麗。」


    這樣啊


    「這個是試著參照兩百年前的詩人文章創作的。每個文節全都有押韻,極為講究。可是,也因此留下做作的賣弄感。」


    「喔喔。」


    「接下來是這邊個。這是試著模仿最近西方都市還挺流行的歌曲作出來的,但卻顯得有點輕浮。想要表現出那位大人的美麗,得要有……該怎麽說呢,總覺得是要……更能靈活運用語言的神秘之處所創作而出的劃時代詩篇才行。」


    「是這樣啊。」


    「還有,也看看這個。說到這篇啊,是我對關於那位大人的……」


    亞菲克的演說滔滔不絕地持續,在他身旁有著堆積如山的石板,那些全都刻印著他以文字撰寫的詩篇。不管哪一個都是讚頌著亞菲克口中所說「那位大人」、「女神」的讚美歌。


    ——雖然我自認為已經算是過著波瀾萬丈的人生……


    把用阿諛諂媚的話語堆砌起來的內容一個個修正,同時約書亞也偷偷歎著氣。


    ——沒想到,明明是其他男人在創作讚頌自己老婆的詩,自己卻得被迫幫忙啊……


    約書亞從來沒有想過會麵臨這樣愚蠢至極的事態,也因此完全沒有半點心理準備。喪命或讓對方喪命,殺人或是被殺這類的覺悟雖然多到可以論斤兩賣了,但這種事情真的從來不可能在腦袋裏的任何一個角落浮現出來。


    而且說什麽女神,為什麽會有這種發想出現,真令人打從心底覺得不可思議。過去這個大陸有許多諸神存在,而祂們全部都留下與人類離開了人世。正因為是諸神亡故的世界,人們才要嚴以律己,操控來麵對困難才行……這就是他們不是單純的魔術師或召喚師,而是被稱為「神官」的最大理由。


    亞菲克半點也沒察覺這種焦躁,這讓約書亞的煩躁程度更上一層樓。


    「你看,這個如何?」


    「這邊也看看。」


    「這個也好好看一下。」


    就這樣,亞菲克接二連三地把自己創作的詩遞出來,而且還很稀奇地臉頰泛紅,露出心情非常愉快的表情。平常總是用力深鎖,刻劃出眉間深穀的眉毛也溫和地消解,毫不吝惜地展現出符合年紀的少年表情……可是,拿出來的詩歌不管哪篇都隻能用不上不下來形容,這讓約書亞更加煩惱。


    「所以說,亞菲克學長。這類型的就算隻是在形式上模仿也不會順利喔。還有,請千萬不要忘記要搭配曲子歌唱。如果有一部分的文節太長或太短,作曲時可是會讓人發狂。」


    「唔……」


    學弟顯得略為冷淡的話語,讓亞菲克變回原本神經質的表情。看到這副模樣,雖然反而讓約書亞鬆了口氣——


    「要歌頌女神的事跡,曲子當然也要宏偉才行。關於這點也得好好研究一下了。」


    才剛這麽想,現在就讓人抱頭苦惱。看著用力移開視線又垂頭喪氣的約書亞,亞菲克很稀奇地用開朗的聲音詢問:


    「話說回來,你真的沒看到她嗎?就在你後麵而已。」


    「沒看到耶。」


    「是嗎,那還真是遺憾。你有領悟到自己到底損失了多麽重大的事物嗎?被認為早在過去就已經離開大陸的諸神,其中幸存的女神顯現於世,而你卻無法親眼目睹。不隻是腦袋糟糕就連運氣也差,我還真是打從心底同情你。」


    ——你這家夥,要不要我用全力把你撂倒啊?


    應該很擅長的陪笑表情,此時整個僵掉了。


    但是,說出「那個應該不是女神才對」這種話來指正這件事,約書亞無論如何也辦不到。昨晚,亞菲克會在那種時間徘徊在庭園的理由跟之前相同。


    他所說的跟鷥翎是不同的存在這一點,現在已經很清楚了。可是如果他把化為人類姿態的鷥翎與這個傳聞連結起來思考,那這件事就會變得更加麻煩了吧。


    ——這座塔裏沒有上位……不論如何都要讓這謠傳保持現狀。


    因此,即使這個紅色肩布少年不停吹噓著與不存在的女神邂逅的故事,也隻能乖乖地洗耳恭聽。


    雖然隻能洗耳恭聽……


    「那位果然是月之女神之類的吧?銀色的長發有如月光般明亮地發出光芒,那真是美麗的情景。」


    「是嗎,誰知道呢?」


    「得用言語描述那種美貌,還真是個重大的任務啊。接下來持續反覆不停地研究會來得及嗎……?」


    約書亞瞪大眼睛看著煩惱的亞菲克。


    「你說不知道來不來得及……難不成,你打算在新神官的祝祭禮拜上歌唱那個女神什麽的詩篇嗎?」


    「那當然。」


    「居然說那當然!」


    「這有什麽好驚訝?」


    亞菲克似乎對紅發學弟的反應感到不可思議,其中單邊的眉毛微微向上吊起:


    「這不就是你說的嗎?隻要想著在意的對象,將話語陳列起來就好。現在我的心隻想奉獻給那位大人而已,所以會這樣也是其來有自。完全就是自然的趨勢吧?」


    「我……我是那麽說過……但是身為畢業生代表,卻創作出跟神已經不在人世的聖傳教誨完全相反的詩歌,這會不會不太好啊?」


    「喂,這邊的古代詩如何?這個音階的配置,我覺得應該很值得參考。」


    「請聽我說啊。」


    此時話題又回到一開始的狀態,讓人已經無法忍受。


    「這邊是試著以古代流行的抒情詩為主要構想所創作。雖然被評價為音節的連結非常流利,但我實在搞不太懂。可是,這個填上這邊的歌詞之後……」


    「好好聽我說啊!」


    4


    「所以,他都完全不聽你說話了?」


    菈琪休詢問的話語中,帶著一半同情跟一半覺得有趣的感覺。證據就是,明明都一直叫她要好好踩住馬鐙,現在卻整個腳尖都騰空地甩來甩去。


    不過約書亞已經連吐槽這點的餘力都沒有了,光是無力地低下頭就已經耗盡全力。看到這副模樣,讓菈琪休更加開心地拍手。


    「天才暴虐沉默王真是厲害!大叔終於連話語都被奪走了!達成百分之百的奪取率!」


    「大叔竟然會有鬆懈於說教的一天……」


    基列亞德更加感慨的低語,讓約書亞內心遭受到更進一步的追擊。不過,對此也還是無法湧現反駁的力氣。


    低頭一看,隻見濃厚的影子落在沙漠上。那是好幾匹馬與孩子們在其背上搖晃的影子。


    不,那不是馬。


    雖然是非常相似的生物,但額頭長著螺旋狀的角,尾巴則是跟鳥類尾羽類似的形狀。背部也又寬又大,即使約書亞和菈琪休還有體格壯碩的基列亞德搭乘上去,腳力也完全沒有改變。他們名為逍駿,是貝爾莉娜所持有的。


    約書亞他們完成前往「露絲」的聖塔這項命令,是在那之後兩天的事情。從「星紺之塔」到被埋沒的遺跡,如果用小孩子的腳程步行,整個路程大約要花上兩個小時。幹燥期的沙漠有多嚴苛,任何人都很清楚。


    「除了我以外,大家也許都會累倒啊。」


    對於這麽申訴的約書亞,貝爾莉娜提出的妥協方式就是這個。


    「導師真的好厲害啊,像這樣的神馬,居然三兩下就借我們好幾匹。」


    而且這些馬還很忠實地執行她說的:「確實保護好我的學生們,並且帶他們回來。」這種相當模糊的命令。


    「就算跟我們家的卡坦這麽說,總覺得他也會在途中就膩了,或是忘記。」


    「搭乘


    起來很舒適。」


    的確,這點約書亞也點頭稱善。


    逍駿就像滑行般在沙上前進,一切景色都在刹那間被拋到背後。如果駱駝或馬用這種速度奔馳,肯定無法像這樣交談。振動會非常劇烈,任何人都會咬到舌頭。若是利用這個,的確可以不用花費太多功夫地輕鬆往來。


    但也因為這項好處,讓菈琪休狀況絕佳。


    「頭腦很好的人,隻要暴衝過那條界線一次就回不來呢。大叔,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要幫他作老婆的歌嗎?」


    「那就有點……」


    「但是,那個人有除此之外能創作歌曲的根據嗎?如果不能完成符合儀式的大型樂曲,那不就會變成非常困擾的狀況了?」


    「嗚嗚。」


    真是無比正確的意見,讓約書亞無法繼續說下去。


    「你老婆怎麽說?」


    「基本上,她就隻是一直笑而已……」


    事情的來龍去脈,約書亞大致上有說給鷥翎聽了。因為她很擔心因為自己的粗心而害丈夫被逼入困境。


    聽到亞菲克隻不過在短暫一瞬間看到自己,心神就被吸引,並奮發努力於創作詩歌時,鷥翎的反應是——


    「這很自然,畢竟鷥翎的美麗,正可謂閉月羞花嘛。」


    像這樣充滿自信地說著。


    「雖說隻是宣揚些理所當然的事情,但也不是什麽罪惡。」


    因為也這麽幹脆地斷言,反而讓約書亞更加沒有立場可言。


    ——怎麽顯得好像隻有我特別在意,該說是器量狹隘還是什麽呢……哎,總覺得難以釋懷啊。緊緊握住韁繩的約書亞,表情跟平常一樣露出笑容。雖然是笑容,但抬頭看著他的菈琪休歎了口氣,基列亞德也大力聳肩。


    「你們是白癡嗎?不要在有其他人在的地方講那種事情啦。」


    再加上隔壁的馬頭靠過來,蒂艾爾非常不悅地開始痛罵。從鬥篷裏滑出的糾結金發,被沙漠的風吹散。同一匹馬的背上還有賽姆,他用略顯愁容的表情看著這邊。


    「其他人的馬已經跑到很前麵去啦,而且在這種風沙下,聲音根本傳不到那麽遠啊。」


    菈琪休憤慨的反駁,讓蒂艾爾更加不高興地皺起眉頭,並再次把神馬拉開距離。


    「那家夥是怎樣啊?明明是自己說要跟來,態度也太差了吧!」


    菈琪休噘起嘴,基列亞德也用力點頭。


    當蒂艾爾提出說要同行時,老實說約書亞也稍微嚇了一跳。


    詢問她不是身體狀況不好嗎,蒂艾爾就說:「是不好啊,但如果我不去的話賽姆也不會去吧。如果因為那樣,害得班級的責任無法完成,我的良心可過意不去。」「再說,那是可能已經被沙漠掩埋的地方吧?如果驅使地妖的賽姆不在,那根本沒辦法開始吧。」這樣條理分明的回答,約書亞也隻能允許她前往「祈禱之塔」了。


    「就算態度有點惡劣,對我來說還是幫了大忙。所以你們可不要吵得太凶喔。」


    「這是什麽意思!講得好像全都是我不好!」


    「不,這不是在講哪一邊不好……」


    「大叔,就是你那種曖昧不清的態度不好!老婆跟母親、正妻跟側室,沒辦法瞬間判斷要站在哪一邊的男人,下場可是會悲慘無比喔!這是在講我家的老爸就是了!」


    「別說了,菈琪休!你的父親一定會哭出來,所以別再說了!」


    「嗯,會哭出來呢。」


    吵吵鬧鬧的同時,一起停下腳步。


    月光之下,有個在沙漠中大幅隆起的地方。像是小山的那個位置,仔細一看是座沾滿沙粒的建築物。在長年日積月累的風砂侵蝕下,所有像是接縫的接縫處似乎也早就磨損,仿佛是座巨大的石碑插在沙漠中。


    ——感覺好像墓碑。


    刹那間,約書亞抱持著不好的印象。不過,看到其他班級先抵達的一年級生們無所適從地四處徘徊,他就快速下馬。


    「怎麽了?果然找不到入口嗎?」


    雖然是惡名昭彰的劣等生,但身為年長者的存在還是很重大,小小修道生們都同樣露出安心的表情聚集過來。


    「不是,入口就在這裏。」


    「但是,沒辦法順利打開。」


    「我看看。」


    從馬背上拿起油燈,約書亞照亮前方。跟孩子們說的一樣,那邊雖然的確有道門在,但大半已經埋在沙裏。缺乏力氣的小孩子要靠腕力打開是不可能的。


    「各位,用布把口鼻蓋住後,稍微後退一點。」


    「是無所謂,但為什麽要這樣?」


    「長年沒有使用的建築物……尤其是像這樣被埋起來的地方,裏頭經常會有不好的空氣淤積,還是小心為上比較好。基列亞德,不好意思,麻煩你抓住那邊跟我一起打開。」


    「嗯。」


    讓呼吸一致,手臂用力後,兩名少年將門打開。同伴們混雜了期待與無畏的眼神,往前方深處灌注。


    5


    被娜塔露所照亮的塔內,是個清靜到令人意外的地方。因為警戒著剛才所說的「不好的空氣」,所以約書亞不讓任何人把油燈帶進來。但沒想到空氣清澈到讓人覺得是杞人憂天,另外也非常寒冷。


    「這就是『露絲』之塔……」


    複數的腳步聲,與約書亞的低語唱和。


    雖然冠上古代女神官之名,卻是座樸實的石造建築物。雖然幾乎無法看見「塔」裏那種壯麗的工藝品,但鋪設在四周的每一塊石頭都打磨得相當潔白,牆麵也十分整齊美觀。雖然有窗戶,卻位在又高又遠的位置。持續往上延伸的階梯,描繪出緩和的弧形追隨至天際。如果不是微弱的月光而是滿溢的陽光,想必塔內一定會閃爍著明亮的光芒。


    「大神官露絲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眺望這耀眼的白色空間,原本隻覺得麻煩無比的這個工作也稍微湧現了一些興趣。創世的六神官,其中許多人從年輕開始就不辭辛勞地把人生奉獻給後輩們。


    「雖然是遺跡,卻不太肮髒耶。」


    「建造後不知道已經經過四百年還五百年了,卻還這麽亮晶晶,真是厲害。」


    「是這樣嗎?總覺得比想像中樸素好多。」


    修道生們隨心所欲地發表感想,並且四處亂逛。


    隻不過,那種餘裕也隻有維持到剛進來後幾薩斯而已。穿過兩三道通往內部的門扉後,一行人就完全無路可走了。白色石頭砌成的走廊突然中斷,四周被粗獷的岩石所覆蓋。仿佛像是突然被丟進洞窟裏一樣。


    「已經沒有走廊了。」


    「門也是。」


    「從跟導師借來的藍圖看來,這前方應該有大祭壇存在才對……真奇怪。」


    修道生們把頭都湊過來,看著皮製的書卷。原來如此,那裏就跟蒂艾爾講的一樣,畫著往下通向祭壇的階梯。


    「方向明明是往這邊啊。」


    「娜塔露,再稍微照亮一點。我看不太清楚。」


    「照亮啦~~咱會猛烈照亮的啦~~」


    「啊,這邊好像有什麽被埋起來的痕跡喔。」


    隔壁班的少年指著其中一塊岩石的位置。仔細一看就發現,那邊有著黑色的岩石斷裂堆疊著,另一頭緊密塞滿了沙土。


    「是因為崩塌或什麽原因而埋起來的呢。」


    在羊所編紡的火焰與光芒中,約書亞慎重地檢查前方,接著緩緩轉向賽姆:


    「輪到你的諾亞姆出場了,請先打開一個小洞吧。絕對不可以突然就整個敲飛喔。」


    仔細叮嚀後,約書亞把位置讓給年少的同學。以位階雖低但能


    靈活運用地妖而聞名的賽姆,表情僵硬地走了出來,召喚自己的。有如穴熊般二足步行的地妖,確實地理解主人的命令。


    咚鏘!咚鏘!


    穿透地盤的聲音響起兩次。光是這樣,就已經敲開能夠讓一個人通過的洞穴。最先穿過的人果然是約書亞。接著蒂艾爾快步跟上,賽姆也慌忙追在後頭。菈琪休與基列亞德提心吊膽地穿越洞穴,其他孩子們也戰戰兢兢地模仿著。


    持續一段跟入口相同的白色室內空間後,接著是階梯……或者說是坡度平緩的坡道,緩緩往地底前進。


    「娜塔露,有看到什麽嗎?」


    詢問在自己前方小碎步快速行走的半人半羊少女,隻見她很困擾地歪著頭:


    「又素牆壁喔,大哥。但素,有點奇怪耶。」


    「奇怪?」


    「這次的牆壁好透明耶。」


    看向火妖這麽指著的前方,原來有道牆壁聳立著。涼颼颼又很冰冷,而且寬大到可以把在場所有人都映照出來。


    「透明板子的牆壁?」


    「不對。」


    「難道是冰?」


    一行人斜著眼並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牆壁,發現原來是冰。因為相當厚重又很光滑不模糊,看起來才會像是透明的板子。不過摸起來就會有漸漸潮濕的感觸。


    這情況很危險,約書亞心裏想著。出現這種從未見過的巨大冰塊,實在太不自然了。而且,剛才前麵還用土石掩埋起來。


    ——這是某人為了不讓其他人進入前方才這麽做的。


    約書亞沒有花上太多時間便思考出這個結論。隻要再過一兩秒,他就會發出全體撤退的號令了。


    但是——


    「冰的話,我立刻就能打破了!莉姆莉!」


    敏銳的蒂艾爾第一個開始行動,而且忠實的水妖還相當理解主人的意圖。半魚的以約書亞完全來不及製止的速度,在冰壁上打穿一個大洞。


    「蒂艾爾,快住手!我們要回去了!」


    「為什麽?好不容易來到這裏了。隻要再往前走一點,就會有祭壇了吧?」


    「別多說了,回去吧!」


    「你還在擔心不好的空氣嗎?沒關係啦,你看,沒有任何東西冒出來啊。」


    迅速穿過約書亞想要阻止她的手,蒂艾爾就跳進鑿開的洞裏。賽姆也毫不猶豫地跟在後頭,兩人一下子就跑到厚重冰壁的另一頭,隻留下扭曲的人影在這邊。


    無可奈何下,約書亞轉頭朝向其他孩子們說:


    「你們回到入口去!如果我們過一陣子沒有回來,就返回『塔』裏把導師叫來。」


    「可是……」


    他用稍微強硬的語氣對躊躇的菈琪休說明:


    「隻有我一個人的話反而比較安全。所以,快去吧!」


    光是約書亞一個人也相當強悍,而且還有鷥翎。如果是隻有知道這項事實的人在場,最糟的情況下也能讓她顯現。所以與其繼續留在這裏,不如自己追上去還比較迅速而且安全。


    基列亞德似乎有察覺到這些緣由,他點點頭就抓住菈琪休的手。而菈琪休雖然還想講些什麽,還是乖乖被他拉著前往出口。其他六人看來也從約書亞的話語中感受到無形的壓力,於是默默跟在基列亞德他們後頭。


    用眼角餘光確認這個情況後,約書亞就往冰壁的另一側踏出一步。已經看不到蒂艾爾與賽姆的人影,看來已經沿著平緩的斜坡下去了。


    「真素性子急腳步也急的小孩子啊。」


    「真的是這樣呢。」


    娜塔露憤慨地低語,約書亞在表達同意後也快步前進。在自己的腰帶附近摸索,抽出隱藏在底下的鎖鏈。乍看之下似乎很細又不可靠,但前端有著尖銳的分銅,在他的操控下能夠發揮出比普通的鞭或劍還要強大的殺傷力。


    ——在這前方有某種東西。雖然不清楚是什麽,但絕對有什麽不太好的東西存在。


    每走一步空氣就更加冰冷,某種刺痛麻癢的感覺傳過來。模糊的惡意、殺氣……就是像這類的東西。


    娜塔露不知不覺間攀爬到身上,她的手像是抱住約書亞的頭般緊抓著,指尖還不停發抖。


    「蒂艾爾、賽姆。」


    約書亞小聲地呼喚,並且慢步走著。接下來,如果能不碰到任何情況就把他們兩人帶回來,即使要擁抱已經亡故的露絲之靈祈禱也無所謂。這位在遙遠過去,成為他們的先驅進行活動,特別是在傑出的醫療技術方麵留下傳說的女神官。


    但是——


    尖叫聲響起,這道高亢的聲音毫無疑問是蒂艾爾發出來。約書亞一口氣提升速度,衝下坡道。


    不到一分鍾,視線就變得開闊。


    那邊應該要有祭壇才對。


    大多是由打磨好的石材製成。從入口附近的情況看來,也許會是乳白色的石頭。還有,也經常會擺放為了祈禱或朗讀用的踏台,以及給祭司清淨雙手用的水盤。


    不過,約書亞的這些預測全數落空。開闊的視線前方,是遠遠淩駕於「塔」的禮拜堂之上的空間。天花板非常高,地板也無比寬廣遙遠……不對,就連用天花板跟地板這種名詞也不恰當。視線裏的一切都凍結成白色,不但冰冷還無止盡地擴張出去。


    「這是什麽……這禮拜堂是什麽構造?」


    轉動頭部環視周圍後,果然就在幾步外發現坐倒在地上發愣的蒂艾爾,以及在一旁不知所措的賽姆。


    「喂,你們兩個!」


    一邊發出怒罵並且踏出腳步,但腳底下突然變得非常危險,比打磨過的石頭要滑上數倍,連想要用力踩穩也辦不到。


    「哇啊,好滑!」


    「那當然會滑啊,大哥。這裏素所謂的冰原啦。」


    娜塔露吐出白色的氣息。看來這裏的氣溫遠比深夜裏的沙漠還要來得低。


    「冰原?」


    「素啊。由冰所構成的平原,所以叫冰原。在大陸也要到最北最北,而且一般不到深山的深處還不會有喔。就連娜塔露也隻有看過一次而已啦。」


    那樣的話,約書亞會不知道也很自然。雖然從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到大陸各地進行暗殺工作,但隻有毫無人煙的地方不會有工作。


    「為什麽這種東西會出現在沙漠的塔裏?」


    「誰知道?但素,好可怕啊,有股非常不妙的感覺啦。大哥,還素趕快解決趕快回去比較好對不對?」


    「我想你是正確的。」


    約書亞抱著必死的決心站起來,首先出手抓住摔倒的蒂艾爾。接著再抓住賽姆的肩膀,就這麽開始拖著他們走。


    「等等,很痛耶!不要碰我,劣等生!」「我是無所謂,但是不要對蒂艾爾大人做出那麽粗暴的行為!」


    「不要廢話了,快點給我過來!這裏很危險!」


    嚴厲地講完後,約書亞繼續拖著兩個孩子走。當腳下不是冰塊,而是跟之前一樣的泥土地,一樣是上坡的瞬間,就開始毫不保留地奔跑。爬上不是很長的坡道,稍微往前一些就是剛才的冰壁。接著再往前進,就是塔的大廳。大廳的另一頭就是出口,接著通往沙漠。


    明明是抱著這樣的預測在全力奔跑,視野卻遲遲沒有結束。


    ——奇怪。


    不管在哪種建築物內,測量走過的道路距離並記住返程的路線,等同是約書亞的習性之一。如果因為是第一次進入的宅邸就不小心迷路而找不到返程,可無法勝任殺手這工作。


    ——太奇怪了。明明已經奔跑了跟去程差不多的距離,竟然還看不見出口。


    正當他迷惘於是否該召喚鷥翎時——


    前方出現了人影。


    從黑衣中露出的栗色秀發,柔嫩又圓潤的笑容。白皙透亮的指尖正輕輕地不停招手。


    「貝爾莉娜導師!」


    約書亞的呼喊充滿安心感,蒂艾爾與賽姆臉上也滿是欣喜。


    但是才走沒幾步,約書亞就停下腳步。在人影的腳下,有某些東西倒在地上。每一個都是四肢癱軟在地的少年少女。鬥篷大大翻開,窺見到底下的白色衣袖以及綠色肩布。


    就在理解到那是菈琪休與基列亞德他們的瞬間——約書亞的意識產生龜裂。


    就像被看不見的斧頭重擊頭蓋骨般的痛楚襲擊而來,視線也跟著轉為黑暗。娜塔露的尖叫似乎從某處傳來。情急之下用力握住左右兩邊的手,打算將蒂艾爾與賽姆拉進自己身後,但也不知是否順利達成。


    「辛苦你了,帕雷格同學。」


    貝爾莉娜說話的聲音與往常相同,就跟在修練室教導孩子們一樣完全沒有改變。


    但是,她的瞳孔中帶有冰冷的光芒。雙手激烈閃爍著光輝,證明有強大的服從於貝爾莉娜,但已經沒有任何一名修道生能知道這件事。


    她走向倒下的約書亞身邊,跨過倒在附近的菈琪休,接著露出像是覺得礙事般的表情把基列亞德踢開並靠過來。


    就這樣雙手抱緊蒂艾爾與賽姆,約書亞則是無法動彈。月光將那頭鮮豔的紅發,以及失去血色的白皙臉頰櫬托得更加明顯。


    眺望這副模樣,貝爾莉娜依舊笑容滿麵:


    「下次也要拜托你嘍。」


    她輕聲說著,隻留下冷淡無情的印象。


    6


    嗶嘰嘰嘰嘰……嗡!


    讓人排斥的聲音留下長長的痕跡,同時手指也傳來一陣痛楚。雖然因為戴著專用的假指甲所以沒有受傷,但琴弦斷掉時的振動確實會給予奏者的手強烈打擊。


    微微瞪了唯一一根朝著相反方向的琴弦,約書亞小聲地歎息:


    「對不起,學長。這明明不是我自己的樂器。」


    道歉的聲音充滿誠意。琵琶的琴弦斷掉,都被人們視為不吉的征兆而避忌著。亞菲克雖然當成無聊的迷信一笑置之,但對於長年與樂器熟悉相處的自己來說,這感覺實在不太好。


    「竟然會在意那種無聊的妄言,還真是個腦袋無趣的家夥。我可不會在意那種愚蠢至極的蠢事。」


    不出所料,亞菲克混著粗暴的話語表達出自己的意誌。


    「不過,還真是稀奇。你知道自己的手指剛才撥到多餘的琴弦了嗎?」


    「怎麽可能。」


    約書亞低聲苦笑。


    如果已經很久沒碰的話就另當別論,但最近為了指導亞菲克可是連日不停彈奏著琵琶,絕對不可能犯下那麽初步的錯誤。


    「不,我確實看到了……你是不是很疲勞啊?」


    以亞菲克來說,很難得會這麽直接擔心他。因為感到怪異,讓約書亞的笑容更加深刻。


    ——我總不能說,就是因為你接二連三創作出獻給我老婆的產業廢棄物詩歌,才會這麽疲勞啊。


    石板所堆積起來的高度,隨著日子增加到令人厭煩的程度。如果實力也有跟著一起提升就好了,可是創作詩歌最困難之處就是沒辦法這麽輕易進步。


    ——總覺得……好像在教猴子打水一樣。教導我魔操的瑪露妲老師跟蒂艾爾的失落感就是這樣子嗎?


    可是,如果真的創作出完美的詩歌讚頌鷥翎,那也一定會讓約書亞感到不悅。


    「大叔,你意外地很容易吃醋耶~~又沒什麽關係,反正鷥翎一點也不打算理他啊。」


    「受歡迎的老婆是勳章。」


    而且像這樣被菈琪休與基列亞德諄諄告誡後,約書亞就盡量不在他們麵前抱怨,因此反而讓自己越來越憂鬱。


    「所以說,不要因為這樣就跑來我這邊啦!很可怕耶!」


    因此回到房間的路上,約書亞順道來到餐廳後頭,艾雷米亞因此發出哀號。


    「因為可以讓我盡情發泄情緒的對象,也隻剩你而已了……」


    「我的人權擺到哪裏去了?你就是講這種話才這麽可怕啊。」


    「好想練習一下很久沒練的小刀投擲……」


    「別這樣,快住手!不要用看著標靶的眼神看我!」


    穿著圍裙的艾雷米亞緊張地後退。不過,眼神裏大半還是充滿嘻笑的神色。


    「是讀書讀累了?還是忌妒到累了?」


    「還是不要練小刀投擲改練投劍好了……選些銳利度超群的。」


    「就說不要這樣。」


    「也許會因為忌妒到累了,所以手一抖就射偏……」


    「真的很對不起!」


    看到對方認真低頭道歉後,約書亞低聲歎氣。被琵琶的琴弦打中的手還有點痛。


    「可是,最近你們看起來真的累壞了耶。」


    「這種狀況下如果有人不會累的話,我還真想親眼看看。」


    「嗯,雖然是這麽說沒錯……可是為什麽連其他孩子們也那麽累?」


    「其他孩子?」


    「就是跟在你身邊的小不點跟大個子,還有女王大人跟隨從啊。總覺得他們的臉色都很不好耶。」


    艾雷米亞跟導師們不同,除了在自己的職場,也就是餐廳以外幾乎不會跟修道生們碰麵。雖然夜晚偶爾會為了給予鷥翎生命力而來到庭園,但他畢竟是名武人,跟神官候補不同,生命力的量當然會比較少。如果每天都給予生命力,那即使增加食物的量也保不住性命,隻會縮短壽命而已。因此頂多每周一次為了那件事見麵。


    「可是有憔悴得那麽明顯嗎?所有人?」


    「嗯,憔悴到讓我覺得觀察力敏銳的你為何會放著不管。你不是最喜歡管理其他人的健康嗎?」


    「也沒有很喜歡……不過,但是……」


    仔細想想,這一陣子孩子們都變得比較不講話,大口吃飯的食量感覺也變得比較少。本來以為是學年末的測試就快到了,所以單純是每個人都念書念得很累而已。再加上自己跟賽姆又為他們增加不少重擔,所以就更加無法察覺。


    「文件之類的請他們幫忙也就罷了,果然前往『祈禱之塔』,應該要隻限正規的負責人才對啊……」


    「『祈禱之塔』?非得去那種地方才行嗎?」


    「嗯,而且還要去『大衛』喔。從這裏到那邊要花多久時間?」


    「這個季節要跨越沙漠的話,隻能選在夜晚吧。這不到早上應該回不來了。」


    「我們是有跟貝爾莉娜導師借來速度非常快的啦。」


    「那樣的話還可以……不過去最近的『露絲』不就好了嗎?如果去那邊,就算用走的也隻要兩個小時左右而已。」


    真是辛苦啊——艾雷米亞以認真的語氣表達同情,約書亞也痛切地點頭同意。真是的,為什麽非得徹夜跑到那麽遙遠的塔去呢?


    「這點真的很不可思議。貝爾莉娜小姐為什麽要讓小孩子這麽亂來?她看起來不太像是那麽激進派的教育人士啊。」


    「誰知道,她似乎是認為調和比一切都還要重要。」


    麵對約書亞語帶諷刺的回答,艾雷米亞並沒有跟平常一樣油嘴滑舌地回應。


    「預定要利用的塔隻有一個而已吧?」


    「嗯,那當然。」


    「有選擇附近的『露絲』或是『西蒙』就無法保持調和的理由嗎?」


    「那個嘛……我想應該沒有。」


    艾雷米亞的帥氣臉龐,稍微有點艱澀地緊繃著。


    「這下更加不懂意義何在了。而且這麽麻煩的工作,竟然讓一年級小鬼們來負責這點也


    無法理解。普通應該會叫體格更好,而且能操縱自己的回來的四年級生負責吧?」


    「這個嘛,的確沒錯。」


    「還有,姑且不論二、三年級的學生,一年級生這次是第一次進行學年末測試吧?這群就連訣竅都還沒掌握住的小鬼們,為何要在距離測驗隻剩不到一個月的時期特地叫他們做這些事?這些家夥就擺在塔裏進行些內務型的工作不是比較好嗎?」


    「誰知道……這種事請你去問老師啦。」


    被這樣重新詢問,約書亞也很困擾要怎麽回答。


    在「為了讓大家更加親密,所以讓麻煩的儀式複活吧」這個階段,貝爾莉娜與她的讚同者所說的話,對約書亞來說就已經完全無法理解,幾乎可以說是異次元般的存在了。


    「諸位畢業生也很值得同情吧,因為得特地跑到那麽遙遠的塔裏進行禮拜啊。」


    「那點程度的苦行沒什麽關係吧?回到塔裏以後的宴會就可以隨心所欲享受了。」


    留下幾個帶刺的回答,約書亞就快步離開那裏。首先光是把賽姆從蒂艾爾身邊拉開就費了一番力氣。在這之後,也會因為整頓塔內的人手比預料中不足而吃盡苦頭吧。必須先回到房間進行各種準備才行。


    把鬥篷及水壺,還有簡單的護身道具準備好,約書亞抓住不停震動的首飾。她最近這一陣子大多都在這裏頭沉睡,不知為何,從回到房間以後就持續震動著。


    「鷥翎,怎麽了?肚子有那麽餓嗎?」


    向伴隨著炫目光芒顯現的鷥翎溫柔地詢問,雷凰少女卻一反常態地露出複雜的表情。


    「有……有那麽餓嗎?對不起。」


    「不,跟這件事無關。」


    優雅地搖搖頭後,她就這麽疑惑地側頭並繼續用嚴厲的語氣說:


    「你剛才對魯斯提拉的流氓說要去哪一座塔?」


    「是『大衛』啊。」


    「那是很遙遠的地方嗎?」


    「嗯。在六座『祈禱之塔』之中,是離這裏最遠的。」


    約書亞混著歎息回答:


    「真受不了,為什麽非得跑到那種地方啊……」


    「……可是,你……不知道是昨晚還是前天夜晚,是不是有前往更靠近這裏的塔?」


    「啊?」


    妻子意外的一句話,讓約書亞不停眨眼。


    「怎麽會,為什麽這麽問?畢業前儀式要使用的,隻有一個地方而已喔。」


    「是這樣嗎……不過……可是這樣……」


    少女輕輕地把手放到臉頰上,並且稍作思考。


    「鷥翎的約書亞啊,事情有點不對勁。」


    「什麽不對勁?」


    「我也不知道。可是,就是覺得不對勁。今晚不能去那座塔。」


    「這是辦不到的事啊。」


    約書亞眉頭深鎖,並說明自己肩負班級代表的義務,無法違背導師及高年級生的命令,並已經從貝爾莉娜那邊借來貴重的了。


    「若是如此,那就把孩子們留下,然後讓鷥翎顯現並且一起過去就好了。」


    「不可能,那麽做的話,你的身體會撐不住。最近因為大家都很忙,你也沒分到什麽生命力吧?絕對不行。」


    「可是……」


    「絕對不可以。」


    鷥翎雖然緊抿著唇,抬頭瞪視約書亞,但沒有繼續反駁。隻要事關她的性命,約書亞就從來不曾改變過意見。不管是哭鬧大喊還是作勢威脅,隻要是關於這個問題,他說不行的話就真的不行。


    「那樣的話,就帶更有本事,最好是可以保護你的人一起去。像是那個魯斯提拉的流氓之類的。」


    「帶艾雷米亞去?」


    「可以的話,最好也帶個擅長魔操的家夥……對了,那個傲慢至極的小鬼就非常合適。就算死了也完全不會感到苦惱。」


    「不,這個嘛……好歹他也是優秀的神官候補。就算是那副德性,也是人類之寶。還有啊,他也不是拜托一下就會說『好,我知道了』的這種人吧?」


    「就算這樣也要帶他去!不然的話,鷥翎就要這樣抱著你絕不放開!抱住後還要趁機這樣跟那樣喔!」


    「這……這樣跟那樣是怎樣?」


    「首先就把我們的衣服全脫光光!」


    「呀啊——!」


    這個恐嚇太過確實,讓約書亞顫抖起來。他向後跳到房間角落,用快哭出來的聲音大喊:


    「我帶他去,就算用繩子綁住他也會帶去!所以就饒了我吧!」


    「……脫個衣服就可以威脅對方到這種地步的夫婦,世界上隻有我們而已了吧……」


    視線望向遠方,少女顯得渾身無力。


    接下來,她又跟害怕的丈夫定下「真的很危險的時候,無論如何都要召喚自己」,「如果是沒辦法這麽做的狀況,總而言之就要先逃跑」這樣的約定。


    「不然的話,我真的會現在就脫喔!」


    鷥翎把手伸向覆蓋在豐滿胸部上的布,輕輕作勢要脫掉,並仔細囑咐。在昏暗狹窄的室內,可愛又嬌豔的鷥翎,在某種意義上對約書亞來說真是一大威脅。


    「知道了,我知道啦!我會照你所說的做啦!」


    「所以說,為什麽妻子接近丈夫得被害怕成這樣呢?看到一兩個乳房又有什麽關係?」


    「不可以,這點絕對不可以!」


    「吾之主君還真是麻煩……」


    「聽好喔,不準脫!絕對不能再脫下去了!」


    忙著從雖然訝異但還是不停把身體靠過來的鷥翎身邊逃開,約書亞照她說的定下約定。


    這時候的約書亞對於鷥翎到底在擔心什麽,然後又感覺到什麽樣的危險……依然半點都無法理解。


    7


    低頭一看,隻見濃厚的影子落在沙漠上。那是好幾匹馬與男人們在其背上搖晃的影子。


    不,那不是馬。


    雖然是非常相似的生物,但額頭長著螺旋狀的角,尾巴則是跟鳥類尾羽類似的形狀。背部又寬又大,約書亞當然不用說,就算體格壯碩的艾雷米亞搭乘上去,腳力也完全沒有改變。他們名為逍駿,是貝爾莉娜所持有的。


    「這騎乘起來還真是舒服啊。隻要有一個師團……不,隻要湊齊一個大隊的話,想要征服大陸也不是夢想了。」


    艾雷米亞帶著滿臉笑容握著韁繩,但在他旁邊並排騎乘的亞菲克就隻是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


    「才在想這個人好像在哪裏見過,不就是『塔』裏的廚師嗎?聽說是個空有一張臉龐但料理技術卻不怎麽樣,被評價為虛有其表的男人。為何要帶他來這種地方?」


    「不是虛有其表,他的劍術也很高強。在我認識的人裏頭可以排進前五名吧。」


    「這個廚師?」


    「嗯,是啊。」


    兩人隻是露出曖昧的笑容,卻不肯詳細講清楚。這讓亞菲克露骨地展現不悅。


    「讓『塔』的傭人為了修道生儀式這種脫離原本雇用理由的工作而勞動,實在難以讚同。」


    接著就這樣不滿地說著。


    「這位少爺講的話還真令人開心耶!」


    艾雷米亞似乎覺得這句話深得其心,開始講個不停:


    「真的是喔,這個社會的雇主,每個都胡搞瞎搞地把加班跟出差當成理所當然的事情。明明跟職務範圍無關,但隻要想到就會命令東命令西。結果啊,根本不是雇主或什麽的家夥也開始狐假虎威地為所欲為,這種社會實在讓人幹不下去啦~~」


    艾雷米亞就這麽毫不客氣地把馬靠過去,笑著拍打亞菲克的肩膀。


    「金


    鈕扣的少爺啊,你要就這樣出人頭地喔。像你這樣的人如果能當上大神官,這個社會也許就會比較好過活了呢。」


    「那當然,絕對會比較好。」


    亞菲克誠實並斬釘截鐵地回答,艾雷米亞也依然哈哈大笑。約書亞雖然也在一旁笑著,但也很確信如果勞工們越是好過,那麽周圍的神官們就會越來越辛苦吧。自己可不想成為其中的一分子。


    亞菲克雖然暫時用充滿不信任感的眼神看著艾雷米亞,但接著往約書亞看一眼後,視線就轉向遙遠的前方,也就是夜晚的沙漠地平線看去。接下來一段時間裏誰也沒有說話,就隻是任由持續地前進。


    因為性急的最高年級生不停提鞭策馬要加速,不一會兒就變成小小的影子了。


    「可是,真虧你有辦法把那個金鈕扣帶過來。」


    看著那身影,艾雷米亞略帶諷刺地說著:


    「我的立場啊,是隻要你強烈要求就沒辦法抵抗,可是他應該沒有半點要聽從你的理由才對吧?」


    「你說得沒錯,這隻能用幸運來形容了。」


    亞菲克從兩年前開始就持續搜索著上位。「塔」以及周邊城鎮或是遺跡都已經尋遍,唯一剩下的就隻有那座塔「大衛」而已。


    「因為實在太遙遠,就算用掉整天的休假進行來回也極度困難。再加上,那座塔還非常難以發現。」


    「難以發現?是被埋起來了嗎?」


    「這我也不太清楚……不過貝爾莉娜老師說,隻要交給逍駿就不會有問題了。」


    「這匹馬有那麽聰明?位階大概多少?」


    「好像是氣妖二十位。」


    「不過啊,就算單身,順序上也該擔心那位老師的腦袋跟男性喜好有沒有問題。雖然胸部又豐滿又美麗,而且容貌也棒透了~~」


    「艾雷米亞……」


    「真是的,約書亞大人!別露出那麽恐怖的表情嘛!」


    發出嗬嗬的歡笑聲,艾雷米亞握住韁繩。約書亞發出沉重的歎息後,也跟著仿效。


    在沙漠與夜空之間,神馬奔馳在沒有道路的路徑上。沒有半點沙塵揚起,馬蹄沒有碰觸地表,就如字麵所說的一樣在半空中滑行。


    ——雖然比馬或駱駝輕鬆上好幾倍,但會疲勞的還是會疲勞啊……


    不管怎麽踩住馬鐙,都不會有什麽觸感傳回來。但如果因為這樣就把腳抽出來,以非比尋常速度奔跑的神馬的腹部就可能跟自己的身體發生碰撞,造成危險。也可能因此被厭煩的逍駿給甩下摔落吧。


    ——所以得好好教導菈琪休才行,像她那樣雙腳晃來晃去的動作是絕對不行的。


    約書亞很自然地這麽想著,但突然感到疑惑。


    為什麽會跑出菈琪休的名字?


    她的確為了想看「祈禱之塔」而在鬧脾氣,直到最後都還堅持著要跟來。基列亞德還有蒂艾爾也一樣,可是約書亞全數駁回了。理由是鷥翎說這裏很危險。麵對告誡他們不能跟來的約書亞,同伴們都異口同聲說:「正因為如此,才更需要幫忙啊。」光是要安撫他們就花上一番功夫了。


    低下頭的視線前方,有人馬的影子延伸而來。受月光照射顯得又深又長。這個光景讓約書亞感到疑惑。


    跟這相同的景象,總覺得也有看過。就在最近,而且就近眼前。


    但對於這個疑問,約書亞還是覺得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事。


    冠上創世六神官之名的「祈禱之塔」。它們散落在綠洲周邊的遺跡之中,而這次的儀式所要使用的隻有其中一座,那就是現在要前往的「大衛」而已,就是這麽決定的。


    ——但是為什麽?


    就如同艾雷米亞指出的問題,這座塔是離綠洲最遠的。如果用普通的行進速度,就是要來回花上一天的距離。降雨期先姑且不論,如果想在幹燥期越過這種距離,不像這樣依靠的腳程實在很困難。途中隻要吹起沙塵暴,所有人就都必須停下腳步才行。就算勉強實行,要讓一百多名畢業生以及相關的導師們全部都移動到這裏,也會是個很耗費心神的工作。


    一般來說,應該是選擇其他塔……例如距離最近的「露絲」或「西蒙」就會被選上吧?


    ——尤其「露絲」感覺最適合,裏頭又白又清淨……


    才這麽想著,額頭突然感到一陣疼痛。就像是被箭頭射中的鮮明痛楚在頭蓋骨上奔馳,讓約書亞忍不住放開韁繩。


    脫離束縛的神馬,即使如此也沒有停止前進,依舊一直線地載著他們三人前往目的地……最後,終於在沙山前麵停下那對駿足。


    堆積到鼓起的沙土之中,看得到黝黑的石麵。在月光的照射下,仿佛就像是墓碑般映照在約書亞的眼中。那是供奉給亡故神官的巨大墓石。


    「沒想到真的隻要交給馬就抵達了,那個女導師看起來沒有這麽遜啊。」


    亞菲克有點不甘心地說著,接著把沙地踏出響聲往入口前進,以下顎指指石門。察覺到是要自己把門打開,約書亞有點不甘願地將手伸到門上。


    「你是身分低微的一年級生,也沒辦法,但為什麽連我都得單方麵聽從命令啊?」


    「對那個人來說,這個世界上九成九左右的人都在自己之下啊。」


    「那不就是大部分了?幾乎就是所有人嘛。」


    「可不可以別講話講那麽大聲?我從剛才開始頭就痛死了,有夠難過。」


    「哎呀,真稀奇。」


    稍稍睜大眼睛,艾雷米亞探頭窺視他:


    「你可別因為身體狀況不好就無法戰鬥喔。如果發生那種事情,我會立刻拔腿就跑。」


    一邊抱怨著,艾雷米亞還是用布包住自己的口鼻,並且卷起鬥篷的袖子靠近過來。


    ——沒錯沒錯。這種地方經常會有不好的空氣淤積,所以還是蓋住口鼻會比較好。艾雷米亞畢竟還是懂得這一點。


    約書亞點個頭後,突然又再次被格格不入的感覺纏上。


    那麽,不懂的人是誰?


    因為很危險,所以好像有提醒過要注意這點……可是,是何時……對誰——在哪邊?


    依舊沒有話語能回答自己的疑問……「大衛」的門就已經開啟。


    8


    這座塔裏非常安靜。


    然後,就是無比昏暗。


    窗戶位在抬頭能看見的高度,但隻有一扇。因此不管地板、牆壁還是天花板,到處都沉入黑暗之中。不,仔細一看那是綠色,無比深沉的暗綠色石頭毫無空隙地堆疊,在月光下就化為漆黑照映在人類眼中。


    「……這種氣氛還挺不賴嘛,剛好跟我這種毫無信仰心的人合得來。」


    對於艾雷米亞的感想,約書亞也老實點頭讚同。雖然沒有任何像「塔」的禮拜堂那樣精致的裝飾或雕刻,但紋理分明的綠色石頭與莊嚴的寂靜感,充分醞釀出讓人敬畏的氣息。


    「拿這座塔來取名為大衛的是個什麽樣的家夥?能教導一下我這個行為不檢的人嗎?」


    「他在創世六神官之中位居最重要的地位喔。因為是他的水妖從沙漠裏找出綠洲的水源並且挖掘出來,以此為基礎才能建築『星紺之塔』。」


    「哦~~」


    「隻不過,因為他似乎在幾年後就病死了,所以要說他就隻有這個逸聞軼事比較有象征性也的確沒錯。」


    「哎呀,真令人同情。」


    可是,亞菲克似乎與那種感傷無緣,他丟下兩人就快步往內部走去。不知是什麽時候召喚的,在他前方有個閃爍著火焰的火鼠身影,光芒跟娜塔露比起來弱了幾分。在火光的照耀下,三人往塔的最深處前進。最前頭的亞菲克眼中充滿好奇心,艾雷


    米亞的手指則是一直擺在劍柄上。約書亞因為遲遲無法消退的頭痛麵露苦色,但即使如此也還是盡可能地保持警戒。


    隻不過,穿過兩三道通往內部的門扉後,一行人就完全無路可走了。暗綠色的走廊突然中斷,四周被粗獷的岩石所覆蓋,仿佛像是突然被丟進洞窟裏一樣。


    「怎麽,到這裏就結束了?真是座比外觀還狹窄的塔。」


    「不,怎麽可能……這裏頭應該會有祭壇才對。」


    約書亞用手撫摸著岩石的一部分,並低聲說著。


    「你看,隻是沙土塞住了而已。在這前方應該還有房間。學長,麻煩你了。」


    「嗯。」


    亞菲克點點頭。


    但是不知為何並沒有立刻行動。他盯著堆積的泥土,似乎在考慮某件事。


    「學長?」


    「……為什麽你會知道這前方有房間?」


    亞菲克那細長又銳利的雙眼,朝著草率催促的約書亞看去。


    「就算你問我為什麽……」


    「六神官的塔之中,隻有『大衛』沒有藍圖。這件事你知道嗎?」


    「知道,聽說是在五百年間遺失的。」


    「但是,為何你會知道在這前方有祭壇存在?」


    「那是因為,這裏跟其他座塔的構造沒有太大差別,隻要有看過其中一座的藍圖……」


    「其中一座的藍圖?你是在說哪一座的藍圖?」


    「哪一座……」


    突如其來的追問令約書亞感到困惑。


    「……記得是蒂艾爾借來藍圖,然後大家就一起看……」


    「是哪座塔?『露絲』嗎?『薩拉』嗎?還是『約拿單』?」


    「那個……記得是……我想想……」


    約書亞雖然想要說明而開口,但都立刻變得沒有把握。每當說一句話,原本明了的事物輪廓就會漸漸開始模糊,無法說出口來。


    「從『星紺之塔』出來以後,你的舉動就全都很怪異。你找我一起來時說了些什麽話,你自己還記得嗎?」


    「我說了什麽?」


    「你說『我要去個被警告說很危險的未知場所。如果隻有技術不純熟的人可能會很危險,所以請陪我去』這樣的話。可是,你剛才所做的可不是要前往『可能會很危險』、『沒去過的未知場所』的人所該有的行為。」


    「而且動作還特別幹脆俐落呢。」


    就連艾雷米亞也開始讚同暴虐王。


    「約書亞·帕雷格,你的確是個劣等生。總之基礎部分完全不穩固,被要求的學問連一半都沒辦法達成。旁門左道方麵嘛,這倒是學得比想像中要快很多。」


    亞菲克很嚴苛地斷定:


    「但是之前到沙漠的時候,你意外慎重又毫無多餘的動作。從為駱駝裝上馬鞍開始,直到穿過綠洲的城牆回來為止,你的行為都非常有一致性也符合道理。但是像這樣的你……」


    亞菲克眯起眼睛開始譴責:


    「卻突然打開塔裏也許很危險的門扉,說有道路通往從來沒有見過的房間?這種不協調感也太強烈了。」


    講到這裏他突然回頭,目不轉睛地看著站在較為高處的艾雷米亞。


    「喂,廚師。就我看來,你跟這家夥認識很久了吧?我所說的話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


    「沒有。」


    艾雷米亞微微笑著,並恭敬地低下頭。


    「不愧是金鈕扣的少爺,從頭到尾都跟你所說的一樣。」


    「我是……」


    雖然姑且先開口,卻說不出下一句話來。


    ——這種不協調感也太強烈了。


    沒錯,的確如此。


    到這裏的路上,已經陷入這種感覺幾次了?明明是第一次發生的事情,卻又好像不是。追溯著相似的道路,類似的話也好像聽誰講過,可是……


    「又來了……」


    約書亞按著額頭大聲呻吟。好痛,頭蓋骨好像被某種東西刺穿,甚至感覺腦髓像被攪亂了一般。尖銳的痛楚覆蓋住思考,無論如何都無法將話語整合歸納。


    「喂,你沒事吧?臉色整個鐵青了耶。」


    雖然想要回答擔心自己的艾雷米亞,卻無法順利開口。好不容易做出反應而試著在腳上使力,卻連這點也辦不到,身體姿勢緩緩失去平衡。似乎是想避免背部或頭部直接倒地,於是幾乎本能性地彎曲雙腿。


    但是——


    應該要支撐住跪下的膝蓋的地板——也就是地麵,已經不存在於那邊了。


    9


    哀號聲響起。


    一名青年與兩名少年剛好三人份,響徹在昏暗狹窄的塔中。


    「塔」裏首屈一指的天才、大國的情報將校,頂尖的前殺手,雖然他們都各自擁有誇張的頭銜,麵對突然的崩塌也完全束手無策。


    最能幫上忙的是小小的火鼠。它靈活跳躍著,同時將這場慘烈崩塌的周圍景色照亮——有如怒濤般湧出的沙土、碎裂的暗綠色石柱,相同顏色的地板石材。


    約書亞以視線追著這些東西,打算想辦法進行護身。落下開始已經過了五六秒以上,滑落距離應該相當高才對。如果毫不抵抗地直接摔落地麵,那就是手腳某處,不然更糟糕點就是背骨會因此骨折。


    可是,這股努力因為激烈的水聲而回歸於無。背部所承受的是冰水的觸感,鬥篷一口氣變重,成為一顆把自己拉入水底的沉重石頭。


    約書亞立刻將它脫下,用力扭轉半身。大量的水從眼睛、嘴巴、耳朵灌進來。即使身體因為有如刀割的寒冷而緊縮,也總算是用指尖抓住堅硬的物體。深信那就是岸邊而拚死拉近,再把自己的身體撐上去。突然進入肺裏的空氣也非常冰冷。


    「學長、艾雷米亞……!」


    水滴順著紅色的前發滴下。把水拭去幾次後,約書亞環視周圍。


    無比潔白。


    無比寬廣。


    然後也無比寒冷。


    仔細一看自己握住的「岸邊」,那也不是岩石或泥土,而是凍結成純白色的其中一些冰塊。水則是冰塊的一些區塊溶解,變成巨大的池塘或湖泊的部分。


    ——在這種地方泡在水裏會凍死!


    約書亞慌忙爬到冰層上頭,用顫抖的指尖操控短劍召喚出娜塔露。


    「哎呀,大哥,你怎麽全身濕透了啊!這樣會生病喔!娜塔露會使出全力燃燒,要加油啊啊啊!」


    將手蓋到紡炎之羊猛烈噴發的火焰上,約書亞重新確認四周。


    視線大部分都被白色給覆蓋。


    冰塊在腳下綿延不絕地延伸,厭倦於這過度的白色而抬頭一看,隻見數十薩斯高的地方微微開了一個黑色的洞穴。自己恐怕就是從那邊滑落下來的吧。


    「這個地方是怎麽回事?」


    「這裏叫作冰湖喔,大部分都素像硬繃繃的板子。大哥你能夠噗通地掉落在冰層比較薄的地方,運氣真的很——」


    娜塔露詼諧的話語在此中斷。


    大大的眼睛張得更開,紡炎之羊開始發抖。


    「娜塔露?」


    約書亞窺視火妖視線的前方。


    一片雪白的視野中,有個人在那裏。


    不,是看起來像人的存在。


    那個身影乍看之下是個女性,而且是位成熟美麗又文雅的麗人。頭發長到能夠覆蓋膝蓋後方,並且呈現淡淡的水藍色。在這種寒冷之中還隻穿著露出肩膀的單薄衣物,暴露出柔和的身體曲線。但是,她並非人類。


    她直直地朝這邊走過來。那瞳孔、那虹膜都跟人類有著明顯的差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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