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知不覺間,季節已正值降雨期。


    時間將進入深夜,今天外頭依舊下著雨。


    夜空被又白又淡的雲層覆蓋。細小的雨珠稀稀疏疏落下,讓雨景顯得十分沉靜。沉重的濕氣壟罩在四周,隨著夜深而逐漸淤積沉澱。


    「這種天氣總讓人覺得不舒服耶。」


    菈琪休從裝有透明板子的窗戶窺探外頭,小聲說著。簡單綁起的橘色頭發,在室內微弱的燈光下搖曳。


    「會嗎?以這個時期來說,算是下得很溫和了吧。沙漠裏不下雨的時候就是徹底不下,可是如果要下就會下到好像井底都要被鑿穿一樣。」


    馬上開口反駁的果然是蒂艾爾,可是沒有平常該有的氣勢。帶有冷冽色彩的碧眼裏雖然有著堅毅的光彩,但似乎無法冷靜下來般,搖擺不定。


    她身邊的賽姆也一樣。雖然跟往常一樣流暢地說「大小姐,您說得沒錯」來附和,也是一副靜不下來的模樣盯著門口,然後小小歎口氣。


    基列亞德也是老樣子,完全不開口說話。他把遊戲盤擺在地板上,反覆進行把石頭一顆顆擺上去拿下來的動作。這些舉動毫無意義,遊戲完全沒有開始也不會結束。


    這群像是把憂鬱當成水泥塗滿在自己身上的少年少女,他們的中心有著另一個人影——不,是非人之物的身影。


    秀發有如豪奢的銀線般灑落背上。豐滿的胸口與細致的腰身被薄布覆蓋,翹起單邊從腰際延伸而出的纖細美腿,這名以隨性姿勢坐著的少女名叫雷凰鷥翎。她是位階第四位的大火妖,—可說是絕不會跟人類生活扯上關係的傳說中存在。


    可是,她這位超級傳奇目前正把擺在盤子裏的甜點接二連三塞進嘴裏,相當俗不可耐。


    雨聲變得更加響亮。


    室內的氣氛變得更加凝重。這當然是因為理應在此的另一人……約書亞·帕雷格不在這裏的緣故。


    能夠管束現場四名小朋友與一名大的那位紅毛劣等生,在今天晚餐之後馬上被導師群叫去。


    終於來了——所有人都這麽想。


    命運的瞬間到來。


    距離現在兩個星期左右前,「塔」裏其中一項設施的魔操修練場幾乎被約書亞·帕雷格整個燒毀。這是因為他的使役紡炎的娜塔露趁著起勁就猛烈放火的關係。


    看著猛烈蔓延的鮮紅火焰,任何人都臉色發白地以為整座「塔」將陷入火海。幸好修練場在結構上有考慮到這種情況,所以藉由從地麵延伸而出的土牆讓火勢沒有繼續延燒。同時還有位於現場的水妖術師蒂艾爾與趕來的導師們奮力搶救,於是在修練場本身被燒毀一半左右時,總算把娜塔露的火焰給撲滅。


    導師群理所當然地開始大發雷霆。


    擔任臨時班導的迪巴斯當然不用說,從學年主任、副校長、校長、會計事務負責人到設備設施負責人,約書亞從此過著隨時會被任何想得到的大人們叫去訓話的日子。也因為這樣,從今年度要開始使用的肩布都已經送到其他人手上,就隻有約書亞不管怎麽等待都遲遲沒送來。


    跟大家一起對答案自行計分的結果,約書亞其他紙本測驗(雖然這麽說,但這個時代主要是用皮革與石板居多)的分數全都是勉強低空飛過。不過如果是音樂或體術這些實技項目,就毫無疑問是名列前茅。


    如此一來,阻擋他迅速進級的果然還是那個——也隻有魔操測驗的大失敗了。


    明明其他人早就都被通知是否能夠進級,約書亞還是過著等不到通知的日子。到後天就要開始新年度新學期的今晚,導師群終於有所動作。約書亞被叫到中央塔的會議室——俗稱導師們的圓桌房間裏頭,然後已經過了將近五個小時都還沒回來。


    就這樣——


    一行人在這裏癡癡等候到發慌,他們隻能循著雨聲窺探夜色,持續找尋那位紅發少年出現的身影。


    喀哩!


    鷥翎的牙齒又再度響起咬碎甜點的聲音。纖細的指尖抓起用沙糖醃漬的巴旦杏(夏凱特),這一顆裏頭就號稱含有可以跑完三百薩斯(公尺)的養分。最重要的是這實在很甜,甜到好像會讓牙齒脫落跟舌頭麻痹。這是連亞曆斯泰爾裏頭最喜歡甜點的少女們隻要吃個一兩顆就會說「夠了」,然後把盤子推開的超甜點心,而鷥翎從剛才開始就不停放進嘴裏。


    「等……等一下,鷥翎你還好吧?」


    當原本堆積如山的點心消失,已經可以判別出底下盤子的花紋時,蒞琪休終於看不下去開口詢問:


    「那個可是甜到吃多少就胖多少喔。」


    「人類的食物,就算吃下一整桶也當不了糧食啦。」


    少女一臉無趣地回答,接著把下一顆沙糖醃漬品丟到嘴裏。


    「咦?真的假的?不管吃再多都不會變胖?這可是少女夢寐以求的體質耶!」


    「那樣遇到饑荒會死掉。」


    「別說是夢寐以求,根本是地獄啊。這種時候就會痛切感受到,你也算是上流社會的一分子,雖然平常完全沒有那種感覺。」


    看著露出羨慕眼神的菈琪休,老百姓出身的兩名少年各自向她吐槽。鷥翎往這群孩子們的對話看了一眼,就又把下一顆巴旦杏放到嘴裏。


    「不過雷凰大人,你至少能理解味道如何吧?那個還挺貴的耶。」


    「嗯,這甜到譲人胃食道逆流,所以我才都不講話。」


    「那樣就別再吃了吧。」


    「不吃東西的話,我會想把這附近的東西一個接一個燒掉,可以嗎?」


    「當然不行啊!」


    「那就閉嘴,現在鷥翎大人我心情非常不好。老實說,我實在很想把這種陰鬱的雨天展翅吹走,然後讓雷鳴響徹天際來好好抒發一下。」


    「那樣子會讓約書亞大叔被罵到臭頭喔,毫無疑問會是兩個小時以上喔。」


    菈琪休像是挖苦般說出這句話,讓人根本來不及阻止。基列亞德感受到不好的預感抬起頭來,賽姆發出「啊哇哇……」的呻吟,蒂艾爾則用力縮起脖子。


    然後跟三個人預料的相同——


    「還不就是!因為約書亞!」


    雷凰少女將點心盤整個打翻後站起來:


    「鷥翎的約書亞!他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啊——!」


    她一邊大喊著,同時緊緊抓住就在眼前的基列亞德胸口:


    「你們確實講過吧?就是『導師群隻是要偵訊調查是否能夠升級』,還有『隻要一個小時左右,他一定就會拿著藍色肩布回來』這些話吧?」


    「唔呃呃呃……」


    鷥翎用力晃動著少年那比自己還高一個頭的脖子,然後大喊著。


    「有說有說!的確有說過!」


    菈琪休倉皇失措地掛到她纖細的手臂上想阻止。


    「但那是我講的啊!不是基列亞德講的,所以快放過他吧!雖然他最大一隻感覺也是最好抓的目標,可是他內心是最纖細的啊!」


    「噗唔呃呃……」


    「那個調查到底要花上幾個小時?所謂的偵訊調查到底是搞些什麽鬼?該不會是種種不可告人的行為吧?該不會……是打算像對待那個大衛一樣,強力譴責之後再逼他自盡吧——!」


    「冷靜一點好嗎!你這樣真的是活了千年以上的大嗎?」 「啊啊啊,基列亞德轉眼間已經臉色發青了!」


    蒂艾爾與賽姆急忙緊揪住鷥翎,但是憤怒的雷凰明明很纖細的手臂卻頑強地不肯放鬆力道。同時,她的雙眸還泛出淚水:


    「約……約書亞如果發生什麽事,鷥翎就……鷥翎可就……!」


    「我懂!我懂啊!大叔如果不在的話,我們


    也很困擾,真的很困擾!現在就很困擾!基列亞德,你也努力點抵抗一下吧!」


    「噗唔——」


    「大小姐,不行了!他差不多快要昏倒了!」


    「啊啊啊啊,真受不了那個白癡劣等生!他就跟平常一樣,把這種老婆塞進首飾裏頭不就好了嗎!」


    「喂,小丫頭!你說白癡嗎?你剛說鷥翎的約書亞是白癡是嗎?說人白癡的才是白癡!」


    「對啦,我講了啦!蠢蛋笨蛋白癡帕雷格!」


    「蒂艾爾,你為何要火上加油啊!你這樣才比較白癡吧!」


    「比起這些,基列亞德他……基列亞德他已經……!」


    「嗚呃呃呃……」


    剛才還隻聽得見雨聲的寂靜已不知去向,在這有如阿鼻地獄的哀號中,接著——


    砰咚!


    房門被打開的聲音猛烈響起。


    微微瞥見的紅色讓孩子們以為是約書亞·帕雷格的頭發,於是一齊麵露喜色。


    「你們幾個吵死人了!難得我寬容地讓你們進來這個隱匿用的房間,結果才一個晚上就想讓這裏曝光嗎?雖然白癡跟低能的腦袋湊在一起也辦不成什麽大事這點我早就放棄了,但至少也要學會在必要時把嘴巴閉起來的技術吧?路邊的野狗隻要教一下就知道不能叫了,你們這種比野狗還要低劣的家夥到底是怎麽進入人類智慧的城塞『星紺之塔』的?這實在讓我完全無法理解!」


    門縫那頭傳來大量的痛罵,並連同一股視線往下看過來。


    盛氣淩人地站在那裏的雖然是名跟約書亞·帕雷格差不多年紀的少年,但是他的身材稍微高大一些,仔細剪齊的頭發顏色也很淡。


    看來事情變麻煩了——除了開始翻白眼的基列亞德以外,所有人都微微歎氣這麽想。剛登場的這名少年名為亞菲克·尤哈斯,身上所披掛的紅色肩布代表他身為「星紺之塔」最高年級生。到最近為止,那塊肩布上還有證明自己是學年首席的金鈕扣在閃爍,但是在大約一個月之前,因為種種緣故被他自行放棄。


    「你們幾個給我仔細聽好。這個有透明板子的小屋棄置超過了十幾年,被我發現時已經破破爛爛,可說是完全沒有昔日的外貌可言。你們把我將這裏一點一滴修繕到這種地步的努力當成什麽!更何況我之所以讓你們進來 ,是因為不忍心讓可愛的學弟妹們在等那個紅毛的時候被雨淋濕,或是在塔裏隨便亂晃被警備兵發現這種純粹無垢的親切。但是你們才不過幾個小時就背叛這份心意是什麽意思?如果回答出愚蠢的答案,我就立刻撕爛你們的嘴,所以每個人都給我用心回答!」


    「喔喔,你可來得正是時候,小鬼。」


    這段恐嚇被完美包裝成疑問句,然而約書亞·帕雷格的正妻卻完全無視。


    還不隻這樣——


    「我正好想來點正餐,而不是點心了。」


    鷥翔將抓住基列亞德的手一轉,用力抓住亞菲克的額頭。


    接著發出啪嘰聲響,他的銀冠(塔拉)被彈飛。被抓住的本人瞪大雙眼,其他孩子們也發出慘叫。


    會從對象的額頭獲取生命力(魯爾),因此神官與修道生不管何時都絕對不會把守護用的銀冠卸下。但是麵對位階第四位 的大,這種守護效果似乎也無法發揮太大功用。


    「哇啊啊啊啊,鷥翎!這絕對不可以啊!」


    「為何?不管是生命力的品質還是數量,能跟這家夥相提並論的可是很少見喔!這不是最適合當食物了嗎?」


    鷥翎微微皺起眉頭,回答更加用力吊掛在自臂上的菈琪休。


    「所以說不行啦!約書亞不是也說過,這個人可是人類的至寶耶!」


    「要吃的話就吃到他昏倒為止吧,最多隻能讓他昏倒喔。」


    賽姆也仿效菈琪休勸說,但是蒂艾爾的反應就顯得有些奇特。


    「喂,蒂艾爾!你怎麽講這種話!」


    「我有好好拜托她別鬧出人命啦,有那邊講錯了?」


    「學長快逃!真的快逃!」


    「逃跑?叫我逃?為什麽?」


    「居然開始問為什麽!這天才沒救了!」


    「你這股氣魄不錯。來,讓我嚐嚐。」


    「嗚哇啊啊啊啊,鷥翎,就跟你說不行嘛!啊啊啊,大叔一不在,我的吐槽就跟不上進展!這下子會過勞死啊!」


    「唔嘎呃呃呃。」


    「啊,基列亞德你醒啦?還好吧?」


    這狹窄的小屋裏已經化為慘叫、混亂與騒動的活生生範例。


    而且接著,


    外頭的雨下得更加激烈。


    敲打四麵堅固板子的聲音,將這小小世界深深封閉。這個狹窄的空間隻充滿怒吼跟雨聲,也因此——


    「大家,我回來了!」


    當他們等待的人——約書亞·帕雷格帶著輕快的腳步站在門口時,


    沒有半個人立刻轉頭看他,這實在是很不幸的狀況。


    2


    隔天,天氣可說是晴空萬裏。


    昨晚那場大雨的蹤影已消失在沙漠的另一端,隻留下一抹淡淡的雲彩。從地平線的這一端到另一頭都毫無遺漏地被染成整片藍天。


    在這麽完美的晴天下,「星紺之塔」今天也很熱鬧與匆忙。隻不過,喧囂的內容跟平常有些許不同。


    「東塔的成員們請務必在晚餐前將所有行李搬運出去!如果超過時間就會全部被丟棄處理,請務必注意!」


    「箱子不夠的人請立刻跟我說,我現在就去其他的塔借來!」


    「討厭死了!這裏的樓梯怎麽都這麽窄啊?」


    這個平常無論是誰都會窩在修練室裏學習或是去修行的時間裏,塔的走廊、樓梯或中庭無論哪邊都充滿修道生;而且 每個人幾乎都抱著大包小包的行李,搖搖晃晃地東奔西走。


    沒錯。


    今天是「星紺之塔」大搬家的日子。


    從明天起就要開始新學年,大多數的人都成功進級。一年級生首先會進入東塔,然後因規則隨著學年提升,依照南, 西,北的順序,最後來到中央塔,所以進級自然就等於要搬家。


    因為教義重視清貧,修道生們基本上都沒什麽私人物品。不過就算如此,當一個人整年都住在同一個房間時,必定會讓書本或學習用的道具增加,隨之而來就是各種雜物也會增加。結果大多數人都因此被迫雙手抱滿行李,然後離開過去的住處準備前往新居。


    他們這種情況還算好。因為能否進級這件事在距離今天一個星期前就被通知,有充分的時間準備。


    新二年級生中隻有一個人,也就是昨晚才確定能夠進級的約書亞·帕雷格正比誰都還要拚命,也比任何人都還要奮力於搬家作業——原本應該是這樣。


    「鷥翎的約書亞,不要這樣一直鬧別扭嘛。」


    他的妻子很難得地用像要掩飾自己過失的聲音,溫柔地靠到他背上。平常總是隻在夜晚才現身的鷥翎,因為在混亂之中獲取到優質的生命力,今天從大清早就很有精神。


    「我沒有鬧別扭。」


    約書亞把僅有幾件的便服仔細摺好,這麽回答。他的臉上依舊貼上一層笑容,卻有種比以往還要冰冷的情緒從中滲出。


    「你這種講話方式不就是在鬧別扭嗎!」


    「不會啊,才沒有呢??反正沒關係啦,看著導師群在自己眼前爭論『要留級!』『不,可以進級!』這種話題超過五個小時以上,從事不可告人職業的人裏頭,每一百名就有一百名會害怕的無辯護審判就是這種感覺吧。當我忍住淚水撐過,終於取得藍色肩布,意氣風發地想著『啊啊,我的心願終於達成,又可


    以跟大家一起努力了』回來時,沒想到所有人,包括連能分辨我腳步聲的愛妻都完全無視於我地大吵大鬧。我半點都沒有為了這件事鬧別扭喔??」


    「完全就是在鬧別扭嘛!」


    這的確會讓人想要鬧別扭。


    如果要比喻昨晚的約書亞,他當時的情緒幾乎可以跟高揭寫著「勝訴!」的紙條,然後從法院裏衝到電視台攝影機前的人匹敵。可是當他深信自己會被歡聲雷動的鼓掌迎接而走入小屋時,沒想到不管是朋友、學長,就連妻子都無視他的存在。所以約書亞那有著堅固頑強評價的心靈,會像這樣鬧別扭也不無道理。


    「啊啊,真是的!吾之主君啊,行李之後收拾就好,在那邊給我坐好。」


    鷥翎把手伸進他的腋下,開始像要把小孩子抱起來一樣往上提。已經幾乎處於意氣用事狀態的約書亞雖然想要硬撐在原地,可是當身體緊密貼合,察覺到乳房搖晃的觸感毫不留情地轟炸自己背部時,他又慌忙自己站起來。


    「沒錯沒錯,好好站起來讓妻子仔細瞧瞧,讓我看看主君穿上新衣的英姿。」


    「什麽新衣,衣服跟平常一樣,隻有肩布是新的而已。」


    ^約書亞用指尖捏起白色修道服的袖子,然後困擾地笑了笑。這是由「星紺之塔」發下來,入塔以來穿了一年多的衣服。雖然每隔幾天就會仔細清洗,但是在熱沙與熱風的侵襲下已經開始變得皺巴巴。


    不過隻有一個事物,也就是掛在雙肩上的肩布是全新且光滑平順。即使在白天的陽光下也展現出那濃烈的深藍色,這就是二年級修道生的證明。


    「嗯,很適合喔!」


    他的妻子滿臉笑容地拍手稱讚。


    「這一年你也稍微長高了,真是很有優秀年輕人的模樣。雷凰鷥翎大人看了也很開心。」


    這樣純真的說詞跟剛才想掩飾罪狀的模樣完全不同。從語氣裏傳來打從心底高興的心意,終於讓約書亞展顏笑道:


    「是嗎?綠色就算了,老實說,我覺得紅發配上藍色很奇妙……」


    「沒問題啦,真的很適合喔。」


    聽到這直截了當的讚賞,約書亞那鬧別扭的心情也終於好轉,然而——


    「不過對我而言,還是什麽都不穿才是最棒的。」


    直接跳過稱讚,化為正中直球飛來的這句話讓他嚇破膽。


    「鷥翎!那是中年大叔才會有的想法!身為少女要節製點啊!」


    「我又不是自己喜歡才保持少女之身的。」


    他的妻子噘起可愛的嘴回答:


    「就是因為你都不出手,我才得保持少女之身啊。」


    「我不是在講這麽直接的意思啊!」


    「好啦,別那麽生氣嘛??」


    啾。鷥翎把嘴唇往自己眼前——往約書亞的喉頭吻上去。接著發出有如鳥喙輕啄般的微微唇音。就這麽重複兩三次, 那股搔癢感讓約書亞眯起眼睛。連約書亞都覺得自己很現實,隻要鷥翎開心地稱讚自己,就會產生「什麽事都無所謂了」的想法。更不用說還有這麽惹人憐愛的親吻,根本無從抵抗。


    就這樣,當他放鬆心情的下個瞬間。


    砰咚!


    胸口突然傳來一陣衝擊,接著腹部周圍變得沉重。當他發現自被推倒,而且還被對方跨坐在腰上時已經太遲了。


    「等等!鷥翎?」


    「這是個可喜可賀的好日子。吾之主君啊,不覺得應該讓我們夫妻的關係更上一層樓,好紀念你的進級嗎?」


    有如惡作劇般的笑容在近距離綻放。


    「就跟你說不行啦!我們能往上的樓層隻剩一層了喔!抵達頂樓的瞬間就會被開除神官候補生資格!」


    「對對對,就是這件事。」


    鷥翎將放聲大喊的約書亞胸口衣服扯開,並對他投以更加壞心眼的微笑。


    在肌膚上滑動的指尖前端,鮮豔的圖紋浮現在約書亞的胸口上。那是跟鷥翎的頭發與瞳眸相似的淡紫色。


    這就是世間所說的契約印。


    不需要以血和犧牲作為代價,當神官獲得奉自己為主君的時,身體某處就會浮現出這種圖紋。有人出現在手上,也有人浮現在腳部。部位因人而異,而約書亞的情況是先浮現在下腹部。當他與鷥翎的關係越來越親密時,這個圖紋就超過肚臍也跨越胸口,最後終於擴展到鎖骨附近。現在如果不穿著能盡量遮住脖子的服裝,就幾乎無法隱藏起來。


    「你現在已經進步一些了吧?那麽,隻要下一隻是召喚氣之就好了。」


    「這……這有什麽理由嗎?」


    「那個破戒神官不是有施展過嗎?就是使用氣之欺騙他人視覺的小把戲。」


    「啊。」


    約書亞的回答很自然地變得不高興。那名破戒女神官奪取貝爾莉娜·劄菲露的容貌出現,對她的記憶也是從頭到尾都極度不悅。回想起被她稱讚還乖巧有禮地聽從建議的自己,就覺得胃部好像快要煮沸了。


    跟他本人不同,妻子倒是很正向與積極。


    「你也學會那招就好啦。這麽一來,不管契約印是出現在脖子還是臉上,不就都不用在意了嗎?」


    好像找到什麽世紀大發現一樣,鷥翎很得意地挺起胸膛。這種無意識擺出的姿勢從正下方看上去,在各種層麵上都充滿魄力,讓約書亞更加無法冷靜下來。


    「如果我能辦到那麽機靈的事情,老早就做啦!」


    隻有這件事得毅然決然說清楚:


    「就是因為辦不到才會感到困擾,也因為辦不到才會為了能辦到而努力。所以對於進級這個稍微有所進步的證明,才會打從心底感到高興嘛!」


    「唔唔。」


    正當鷥翎噘起嘴,歪起頭時——


    「大哥大姊,在你們曬恩愛的時候打擾,真素不好意思,但這個行李要放到哪邊啊?」


    從房間的角落傳來細微的聲音。慌忙把視線轉過去,就看到紅色毛球伴隨著小小呻吟在蠕動,她正想把用蘆葦葉所編成的行李箱扛起來。


    「娜塔露,那對你來說太大了。不用勉強也沒關係,到這邊來吧。」


    「可素……」


    她憂心地繼續說:


    「娜塔露已經素沒人要的孩子了……」


    「啊……」


    約書亞一時之間支支吾吾,並回想起半天前導師群對他說的話。


    『因為你達成了迪巴斯導師要你燒掉目標的課題,所以在此準許你進級。』


    『但是,這同時也清楚證明你還沒有駕馭紡炎之羊的器量。等你再獲得幾名更加低位的之後,再去使役那匹羊吧。』


    老實說,這宣告的傷害很大。


    對約書亞而言,越是低位的就越是難以操控。因此才會鋌而走險地去向危險至極的學長拜師,依靠旁門左道的方法獲得這個紡炎之羊娜塔露。


    她被禁止使役的話,接下來要怎麽讓魔操成功,可說是完全沒有頭緒。


    也不知道她們清不清楚自己這部分的內心想法……


    「那個意思,就素告知咱無法成為戰力了吧?那不就跟零銅提示(注:原意為日本足球聯盟的「零元提示」,意指通知球員隔年年薪為零的不續聘通知)一樣了嗎?娜塔露接下來的人生該怎麽辦才好?這……這麽早就被退貨,會被老媽狠狠罵一頓啦。娜塔露要變成羊群世界的大笑柄了啦啊啊啊!」


    幼小的淚眼汪汪地訴說著。


    「這真是讓人笑掉大牙了!」


    當約書亞正困惑於該怎麽安慰才好時,一旁的鷥翎立刻插嘴進來:


    「都擺出那麽一副『咱跟大姊不同,


    很能派上用場』的德性了,結果卻如此狼狽!實在是貽笑大方!」


    「嗚嗚……」


    「再說,『已經是沒人要的孩子』這說法也很奇怪,打從一開始就不需要你啦!完全不需要!一點也不需要!半點都不需要!」


    「嗚嗚嗚嗚……」


    紡炎之羊先是用力緊抿著嘴,接著就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嗚哇啊啊啊!」


    看到娜塔露全力地放聲哭泣,約書亞慌忙起身抱住她的頭。


    「鷥翎,不可以對七歲小朋友講這種話。娜塔露,聽我說,我沒有生氣,而且也打算在塔方看不見的時候請你多多幫忙,所以別再哭了。」


    「嗚耶耶耶耶耶,大哥啊——!」


    約書亞幫她擦拭哭花的臉蛋,並盡可能溫柔地撫摸那蓬鬆的頭發。


    此時,這次換成他身旁的正妻開始大喊:


    「這是什麽差別待遇!為什麽把鷥翎放在一旁,然後隻顧著摸那顆毛球的頭?我會哭喔!鷥翎也會哭給你看喔!」


    「啊i真是的!好啦,我知道了,你們兩個都先回去。這樣下去就算到晚上也搬不完,接下來我一個人弄就好了。」


    「「可是……」」


    安撫好齊聲發出不滿的大小兩名,約書亞獨自重新開始作業。他完全不分類私人物品就直接全部塞進箱子裏,接著又背又抱地拿到外頭。就這樣搖搖晃晃地在樓梯間跑上跑下地把東西堆進新居裏頭,然後又走回前來的道路上。反覆幾次之後,額頭已經浮現汗水,膝蓋也開始發抖。


    即使如此,因為剛好經過的基列亞德與他的亞維也一起幫忙搬運,約書亞的搬家作業比內心估計的提早一個小時結束。


    把箱子盡可能往擺設跟以前沒什麽兩樣的新居裏頭堆起以後,他突然疑惑地歪著頭:


    「咦?」


    雖然沒有仔細計算正確的數量,但總覺得有幾個行李不見了。稍微環視一下,大概是一個大箱子跟兩個小箱子吧。


    「難道是娜塔露不小心搬錯地方了嗎?還是混到基列亞德的東西裏頭去了?」


    因為遺失的箱子裏都是已經不會用到的一年級道具與書籍,再加上時限越來越緊迫,約書亞不小心就把這件事情忘記。因此他就沒有察覺到,這是異變的開端。


    3


    隔天早上。


    約書亞離開自己的房間,前往位於南塔的修練室。簡樸又漫長的石造走廊不斷延伸這點雖然跟過去沒有差別,但是從窗戶往下看的景色就截然不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環繞在「塔」周圍的城牆,還有在另一頭閃爍光芒的綠洲,以及城鎮裏連綿的屋簷。


    ——在東塔時,就隻有中庭特別顯眼而已!到了南塔,感覺世界看起來變得好寬廣!


    充滿感慨地眺望之後,約書亞深呼吸一下,接著用手推開修練室的門。


    「大家早安!」


    他滿臉笑容並開朗地大聲打招呼,想必是相信大家都會用相同的表情與聲音回應吧。


    「唔哇啊!」


    可是卻被吃驚與訝異的合奏所迎接。


    聲音的來源是早已見慣的成員們。


    「夜晚看的時候雖然沒那麽明顯,可是藍色肩布的大叔感覺好特別……」


    即使經過一年,菈琪休仍是最年幼也最輕量的一個,可是那擺出一副成人口吻的語氣依舊沒變。


    「好花俏。」


    接著基列亞德馬上跟著吐槽。


    「這麽說來,的確比以前閃爍刺眼。」


    賽姆接著說下去,這情景也跟平常一樣。


    「這個人二年級就這樣了,到了最高學年的時候要怎麽辦啊?紅發配上紅肩布?那樣子可是無處可逃嘍。」


    「毫無節製的花俏。」


    「不,到了那種地步感覺就像湊成一對,也許反而不錯?雖……雖然我也不太清楚啦。」


    「你們會不會講得太過分了?自從前天那件事之後,又這樣對待我!」


    約書亞憤慨地走向他們,並抓起藍色肩布揮舞:


    「這可是我努力到血淚斑駁才獲得的榮耀啊!」


    「隻不過是進級,能不能認定為榮耀這先放一旁……」


    「竟然放一旁?」


    「前天那件事說起來是你老婆的錯啊!我們可是在阻止學長被吃掉耶!」


    「呃……這點我承認,也願意跟你們道歉……」


    約書亞稍微支吾其詞,但立刻又用笑容看著他們三人:


    「不過你們之中如果有人半點也沒期待過亞菲克學長被完全吃掉,就請對我丟石頭。」


    「…………」


    沒有人回答,也沒有石頭丟過來。不愧是暴虐王,真是為天下所忌憚。


    ——雖然對我來說,他是僅次於達爾塔斯大人的恩人。前天大家可以不用待在因為搬家而亂七八糟的塔裏,或是下雨的中庭等我,都是托那個人的福。


    即使如此,畢竟連自己偶爾都想使出全力打他一頓,對於年幼的他們來說,想必完全隻是個恐怖又麻煩的對象吧。


    「總之,關於我的服裝問題就先放到一邊。」


    「啊,要放到一邊不管喔?」


    總之先無理菈琪休這輕快的吐槽,約書亞盡可能溫和地說:


    「各方麵都給大家擔心了,真的很感謝各位。接下來又是新的一年,還請多多指教。」


    他這麽接著說下去。


    雖然因為情況發展得太過突然而無法說出口,但約書亞原本就打算要最先把這句話說出口。從「見聞之旅」回來之後到現在為止都這麽想著。


    其他三人瞬間露出被奇襲的表情,接著又各自露出微笑。


    「不,那是我們該說的話!如果大叔不在會很糟糕,這點前天已經重新體會到了。」


    「我們才是老是受你照顧……真的很感謝你。」


    「今後也請多多指教。」


    菈琪休露出燦爛的笑容,賽姆似乎很困擾又很害羞地笑著,基列亞德就隻稍稍露出微笑,各自都展現出不同的模樣。


    大家持續這樣互相露出笑容不久後,約書亞更進一步露出笑容並繼續說:


    「然後呢,我馬上有件事想跟你們商量。」


    「好快!」


    「我很焦急啊!因為不能使用娜塔露的關係,我魔操方麵的問題完全回到起點了!」


    「就算你那麽說……」


    「對吧?」


    困惑的氣氛彌漫現場……


    「劣等生!那樣的話,首先該來詢問本小姐才對啊!」


    一道充滿憤愾的尖銳聲響將這氣氛一刀兩斷。


    「你是不是把誰忘掉了?某個立下將你從留級危機裏救出來的最大功勞者丨而且還是現任學年首席的某人!」


    轉頭一看,蒂艾爾跟預料中一樣用力挺起胸膛站在後頭。她那藍色的肩布上,有金色的鈕扣綻放出璀燦光芒。


    「啊??好厲害好厲害。是首席的蒂艾爾大師的話,真是超強耶??」


    「恭喜。」


    「大小姐,你不是因為約書亞跟亞菲克學長說『她一定會當上下一任首席』,害自己沒有退路,還因此大發雷霆嗎……?」


    「賽姆!不要多嘴!」


    來,這一行人果然也跟往常一樣開始大吵大鬧,正當約書亞苦笑著思考該怎麽收拾的同時,修練室的門開啟了。


    緩緩入室的黑衣上頭,有個臉色慘白又纖瘦的青年容貌。那是擔任數術的摩亞普導師。


    「啊……我是本年度起負責帶領各位的摩亞普·堤瑪,以後請多指教。」


    單薄的嘴唇露出竊笑


    ,他環視室內。當那淡灰色的眼睛與約書亞的綠色瞳眸四目相交的瞬間,讓人覺得好像流露出恐懼的神情。應該隻是錯覺……希望是這樣就好。


    ——沒想到偏偏是摩亞普導師來當班導啊。如果因為亞菲克學長的關係,害自己給他的印象很糟的話該怎麽辦?


    才升上二年級的第一天,就痛切感受到問題堆積如山。


    即使如此,約書亞的內心還是輕鬆自在。


    ——還有能夠努力的餘地,是很幸福的事情。


    畢竟自己曾經一度作好覺悟,打算與同伴道別並離開這座「塔」。


    可是,異變緩緩地……


    然後很確實地潛伏到約書亞身邊。


    第一次感受到不協調感,是在某天午後的餐廳裏頭。


    喀嘰!


    不經意間放入嘴裏的湯,讓齒縫發出令人難以想像的聲音。就算「星紺之塔」夥食的肉很硬,會有這樣不協調的感覺也很稀奇。慌忙吐出來之後,隻見一顆有小指頭大小的石頭滾落在餐桌上。


    「咦?這是岩鹽嗎?是不小心放進去的?」


    「還真是嶄新的調味料。」


    「不,隻是普通的石頭而且也沒有味道,我還以為牙齒要斷了。」


    「沒想到竟是無機物。」


    「幸好沒咬傷舌頭呢。」


    約書亞對驚訝的少年少女們露出笑容,並下定決心要去找其中一名廚師艾雷米亞·佩迪爾,打算好好教訓他一頓。


    下個發生異常的日子就在隔天。


    當外頭的修練結束,約書亞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時。這個構造簡樸的桌子裏並沒有安裝現在所說的抽屜,或是置物區之類的構造。因此所有修道生都很自然而然地把石板擺在桌子上,其他教材則放進麻袋裏頭,置於椅子底下。約書亞也沒有例外,就這樣離開修練室。結果——


    「碎……碎掉了……」


    邊長三十塞斯(公分)左右的石頭,好像被某種尖銳物品敲擊般產生放射狀的裂痕。


    「這是怎麽回事,要怎麽樣才會裂成這種狀況?」


    約書亞把斷裂成三角形的碎片一個個拿在手上,陷入不知所措的狀況。這是入塔後就立刻分配給所有修道生,可說是毫無特徵的石板。但是這一年來自己每天都很仔細地打磨與保養,讓它保持光滑也沒有缺角。


    「哇啊,碎得七零八落!」


    「大叔,你弄掉在地上嗎?」


    「不,我就跟平常一樣擺在這裏而已。再說,那樣應該會全部散落到地板上才對啊。」


    「這種斷裂方式,感覺像有什麽很重的東西從上麵掉下來砸到,劣等生你到底幹了什麽好事?」


    蒂艾爾傻眼地詢問著。


    「就說我什麽也沒做嘛。」


    「就算這部分的原因先不管??」


    菈琪休用稍微有點複雜的表情趁勢說:


    「基本上,分配下來的東西都要小心使用到離開塔為止,所以因自我過失而損壞的情況是沒辦法立刻替換的喔。」


    「最少也要等一個星期。」


    「咦咦咦!怎麽會這樣!」


    約書亞發出沒出息的聲音,開始撿拾碎片。


    「啊,約書亞,這部分的碎片比較大塊,好像還能寫些什麽喔,因為正好是三角形嘛。」


    賽姆雖然努力想要安慰跟激勵他,但約書亞反而更加消沉。最後是菈琪休不知從哪邊拿到黏膠,然後由基列亞德把碎片拚湊起來。雖然勉強能撐著用,但是粉筆不停地卡到縫隙,實在很令人分心。


    接下來的奇妙事件是又過了兩天左右發生,這是新學年後第二次武術修練課程的時候。


    雖說是武術修練,但在一年級時就是以培養體力優先,不停反覆進行跑步、跳躍跟遊泳這些基礎訓練。


    但是從今年起就不同了。


    必須實際切磋學習體術,將武器拿在手上互相交鋒。這全是因為那嚴格的戒律——神官不管麵對什麽敵人,在承受住三次攻擊之前都絕對不能進行迎擊。一切都是為了遵守這個絕對不能先製攻擊的戒律並生存下來。


    在最初的武道修練課程時,負責教科的導師迪巴斯分配給二年級生的東西是將堅硬木材分割打磨而成的細長物體,也就是長棍。


    「這是老師我考慮到各自的體格而為大家所選的武器!接下來請各位把它當成自己專用的武器,好好珍惜保養以及使用!」


    約書亞交互看著今天也以超乎必要的精神大聲宣告的迪巴斯與遞過來的全新長棍,同時在心裏讚歎。


    ——不愧是「星紺之塔」,所作所為絕不會白費力氣。


    例如說,假設是毫無臂力與攻擊距離的菈琪休或蒂艾爾,在純粹的對人戰鬥裏就會陷入壓倒性的不利。但如果拿起長柄類型的武器,攻擊距離的問題就可以獲得一定程度的解決。


    長棍雖然因為重量較重,看起來不適合缺乏力氣的人使用,但隻要善加運用離心力以及平衡感,即使是女人或小孩也能發揮出相當程度的殺傷力。隻要正確掌握揮舞、突刺、毆打的方法,這也能夠運用在長矛或長槍之類的武器上。


    原本以為要馬上使用這東西進行訓練,但是第一堂課隻是在新武器上刻好自己的名字就結束了。所以實際上今天才是開始進行戰鬥訓練的日子。


    脫掉平常穿的白色長袍修道服後換上輕便的服裝,約書亞他們接二連三走進修練場。這不是他跟娜塔露燒掉的那個修練場,而是接近南塔的設施,不過外觀幾乎跟東邊那座沒太大差異。在彷佛像是鬥技場的這個地方手持長棍站著,謳歌和平共存的神官候補生們似乎內心也感到情緒高漲。有的人臉頰通紅,有的人呼吸急促,更有人從眼神裏發出異樣的光芒。


    可是——


    「那麽!一開始就先能徹底模仿我的動作!」


    最先命令下來的事情就是所謂的空揮長棍,而且還被迫持續揮舞三十分鍾以上,因此所有人的士氣都明顯變得低落。雙手隻會越來越痛,當中甚至有人開始流眼淚。


    ——咦?這隻是有使用長棍,但依舊還是強化基礎體力的課程吧?跟去年相同的模式,今年還要再來一次嗎?


    正當連約書亞也開始懷疑之際——


    「很好,停下來!」


    一臉滿足的迪巴斯對修道生們下達號令,接著緩緩來到約書亞麵前。


    「帕雷格,來要進行此一稱微有實踐性的訓練。來陪我一下。」


    「是我……嗎?」


    「沒錯,因為你看起來有些武術的經驗。」


    「那隻是旅行藝人時代,有稍微跟保鏢們學過一點。」


    約書亞有些焦急,所以從提交給塔方的偽造個人資料的範圍裏,講出最為自然的答案。雖然實際上根本就是遠超越「有些經驗」的程度,但這可不能被對方察覺。這名體育係導師似乎完全不打算追根究柢,隻是簡單給予「你就隨意打過來吧」的指示。


    ——就算你說要我打過去……


    可不能突然高速縮短距離,然後對眉間或咽喉給予致命一擊啊。


    無可奈何下,約書亞將長棍高舉過頭頂,一直線揮舞而下。這的確很像外行人會揮出的那種,乍看之下姿勢一百的揮大棒攻擊。當然,迪巴斯也迅速閃開並回以一棍;約書亞也反射性地將這記攻擊閃開。


    「帕雷格,別閃避,將攻擊接下來!你應該辦得到吧?」


    被這麽怒吼後,他隻能無可奈何地準備承受下一擊。


    在習慣實戰的約書亞眼中,很自然就能預測迪巴斯這完全是手下留情的攻擊。就算要他把揮舞下來的武器尖端用空手抓住也沒問題,更不用說用長棍擋


    下,根本易如反掌。


    可是——


    叩!


    當迪巴斯揮舞而下的棍子輕碰到自己長棍的瞬間,馬上傳來一股不協調感。約書亞立刻察覺並心想不妙,於是將手放開,用力往後跳躍。


    之後隨之而來的,就是四散飛舞的木頭碎片。約書亞的棍子前端就這麽應聲折斷,掉落在地麵。


    周圍傳出尖叫聲。其中最為尖銳的不知是蒂艾爾,或者是菈琪休喊的。


    「怎……怎麽可能……」


    但是跟這些孩子們比起來,比誰都驚訝的就是迪巴斯導師本人。他先是用力握住自己的棍子,然後立刻回神,跑向約書亞身邊。


    「帕雷格,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是……是的,沒有受傷。」


    「抱歉,我沒有打算要揮得那麽用力啊。」


    ——嗯,的確是。


    約書亞在內心低語。


    如果迪巴斯發揮那身剛猛的力量揮舞,的確有可能將自己的棍子打斷。可是他現在根本就是放水,完全沒有認真揮舞。


    ——但是為什麽?


    命中的瞬間,不管是回饋到手上的衝擊也好,還有極度不自然的斷裂方式都很令人在意。


    約書亞撿起自己那已經化為淒慘木屑的棍子,然後急忙觀察上頭。


    那裏有著慘烈的斷裂痕跡,以及一道不自然的線條。


    自己絕不會看錯,是刀刃切割的痕跡。


    5


    「你是說……你的棍子被人用刀切過?」


    蒂艾爾豎起形狀漂亮的眉毛詢問著。其他三人也似乎非常驚訝,不是抬頭看著他,就是低頭看向他。


    「嗯,雖然隻是用很細小的刀稍微劃過去。」


    約書亞點點頭,然後把手伸向井裏的水桶。發出輕快聲響的同時也卷動粗大的繩索,將裝滿水的桶子拉到地麵上。再來把符合人數的布浸到水中後,約書亞再次抬頭。


    遞出去的布,同伴們沒有半個人伸手去拿,而是麵露難色地圍著約書亞。


    「啊,這……所以說,我可不是輸給迪巴斯老師的臂力喔,這件事你們不用太擔心啦。」


    「那部分不是什麽問題。」


    蒂艾爾以嚴厲的聲音回應。


    「打斷一下……所以大叔,你的棍子是因為那傷痕才折斷的吧?」


    「到底是誰……」


    「惡劣,這真是太惡劣了!約書亞,你應該更加生氣才對,懂嗎?」


    菈琪休很驚訝,基列亞德板起麵孔,賽姆則是用帶有斥責的語氣詢問他。


    「這個嘛……也許是該這樣,但我們先去修練室換衣服吧。差不多要午休了,而且用餐時間還很短。」


    約書亞雖然遭受到預料外的責難而感到困惑,還是催促一行人快步回到南塔。握住修練室的門把並對背後使個眼色後,菈琪休與蒂艾爾都不太釋懷地後退。「星紺之塔」並沒有現代所謂的更衣室存在。遇到需要換衣服的修行時,習慣上就由換裝比較快的男生先使用修練室,來才交換由女生使用。


    「來,我去打水過來了,所以想擦拭身體的人就用吧。如果讓外頭等超過五分鍾就要大爆炸了,所以盡可能快一點。」


    反手將門關上後,約書亞就對少年們這麽說,同時自己也開始換衣服。快速披上白色長衣,在套上黑色短袍;接著當他要伸手拿起藍色肩布時,手卻停了下來。


    「咦?」


    原本應該跟衣服一起掛在椅背上——能證明自己榮耀的藍色肩布突然消失了。


    「咦?為什麽?」


    約書亞不解地側著頭,接著看看桌上又確認桌下,連椅子都翻過來。可是不管怎麽找,到處都看不到他的肩布。


    「約書亞,怎麽了嗎?平常你總是第一個換好服裝。」


    「好慢。」


    「沒有啦,就是……」


    他對因為擔心而靠過來的賽姆與基列亞德訴說自己肩布不見的事情。


    「記得是擺在這裏才對啊。」


    聽到約書亞說的話,兩人臉色立刻變得鐵青。賽姆慌忙打開門,緊急地對站在外頭的蒂艾爾與菈琪休報告。


    「大叔,快警覺到吧!」


    聽完一切的菈琪休開始大喊:


    「這是霸淩啊!仔細想想,至今為止的狀況全部都是很標準的霸淩手法!標準到可以刊載在教科書上頭了!」


    「怎麽會


    」


    聽到她指出的問題點,約書亞隻是一笑置之。


    「比起這個,我的肩布到底跑哪裏去了……午休時間裏頭能找出來嗎?還是去宿舍拿預備的比較好?」


    「竟然這麽悠哉。難道你不隻是成績差,還這麽遲鈍嗎?」


    蒂艾爾不是維持平常那種壞心大小姐風格,而是用真的很擔心的模樣詢問。這對約書亞來說更是倍感受傷。


    「可是,誰會做出這種事?就算霸淩我也沒有任何好處嘛。」


    「霸淩又不是因為會有什麽好處才發生。」


    菈琪休訝異地回答他,同時將擺在修練室角落的櫃子抽屜打開。裏頭隻有雜亂擺著修行用的道具,並沒有看到藍色的肩布。


    「你有沒有做出會讓人懷恨在心的行為?」


    賽姆將窗戶一個個打開,然後邊往下窺探並詢問著。


    「來到這座塔之後就完全沒有。」


    約書亞大力搖頭。


    不如說,因為自己經常守在集團的吊車尾,所以他很有自信能夠為那些對成績不太有自信的諸位修道生們帶來充滿安心與安寧的每一天。


    接下來,一行人暫時專心於尋找約書亞的遺失物品。話雖如此,這種室內沒那麽寬廣,而且除了修道生們的桌椅外也 沒什麽擺設。過沒多久就整個翻遍,於是他們開始使用魔操。


    「莉姆莉,拜托了。」


    「卡坦,麻煩一下。」


    「亞維,來吧。」


    「諾亞姆,麻煩你了。」


    忠誠的們從發光的召喚紋中顯現,跪拜在各自的主人麵前。


    「大家去尋找大叔的肩布。啊,其中要有一個回去宿舍拿預備的過來。」


    們對菈琪休簡潔的命令點頭,有的從窗戶往外飛去,有的則消失在牆壁或地板中。


    「大家真了不起,我無論如何都沒辦法立刻產生對吩咐什麽的想法。」


    約書亞雖然打從心裏佩服與稱讚,但是一行人對他投以頗為銳利的一瞥後,就立刻把頭湊在一起。


    「所以,就趁這空檔來思考一下霸淩的首謀會是誰吧。」


    「不過啊,感覺會霸淩大叔的人,也隻能想到一個人吧?」


    「嗯,暴虐王。」


    「難道是差點被他老婆吃掉,所以懷恨在心?」


    現場所有人都先點點頭。


    但同時又一起覺得,這實在不太可能地搖搖頭。


    「那個亞菲克學長根本不可能搞這麽拐彎抹角的事情。」


    「或者該說,那個人光是普通生活就像是對周圍一切事物進行霸淩了。」


    「再……再說,他也不是會暗中搞些偷偷摸摸勾當的人。我覺得與其這麽做,學長應該是會立刻殺過來的類型……」


    「各方麵都很直接。」


    聽完各自的發言,約書亞也點頭讚同,但內心卻更加複雜。


    當初不知為何,亞菲克·尤哈斯將鷥翎誤認為月之女神,為了讃頌她的美麗還開始創作些無比拙劣的歌曲。當他知道鷥翎的真實身分就是禁忌的上位,同時也是約書亞的妻子之後,雖然也堅稱她是「非常令人感興趣的硏究對象」…


    … 不過就不知是否為真心話了。約書亞也尚未踏入這部分的核心。


    不過再怎麽說,亞菲克不可能因為鷥翎的事情就變得陰險而刁難人。真要刁難,也必定跟大家所說的一樣直接從正麵而來。


    「那還可能是誰?能想到還有誰像是會霸淩大叔的嗎?」


    「艾雷米亞先生?」


    「啊,這個嘛……雖然因為我的緣故而被迫來到這種沙漠,而且三不五時就在抱怨,可是這對他來說可是很體麵的工作喔。」


    「就我們看來,也覺得那個人應該不會這麽閑,畢竟……他有很多女朋友啊。」


    「難道……」


    當大家以輕鬆的語氣把人名一一條列出來時——


    「不會又是赤什麽旅團的……」


    蒂艾爾臉色微微發青地低聲說著,不過約書亞笑著駁回這想法。如果是旅團的刺客,必定會采用更加巧妙而且卑鄙的方法,就像是那個假冒的貝爾莉娜一樣。


    「不過,霸淩啊……是霸淩耶……」


    少年少女們用看見無法置信的事物的視線,灌注在歪著頭的約書亞身上。


    「為什麽你能這麽若無其事啊?」


    「沒有啦,因為我覺得這種體驗還滿新鮮的。」


    「新鮮?我說啊……」


    「因為關於上學這種事,這可是我第一次的經驗,所以之前—就不可能遇到霸淩。」


    他是處在如果被誰怨恨,不是立刻被刀刃斬殺就是被下劇毒的業界裏長大。光是會依循這麽可愛的步驟進行,對約書亞來說甚至還覺得很感激。


    「所以說,真的想不到會是誰?湯裏被放石頭還有石板被敲碎的時候,周圍有沒有形跡可疑的人或是奇妙的視線之類?」


    「就算跟我說什麽奇妙的視線……我可以算是幾乎隨時都一直被人盯著看,早就習慣那種視線了。」


    「啊啊啊,說得沒錯,的確是這樣!大叔的確算是受矚目的焦點,主要是指壞的方麵!」


    「校長禮拜之後是最高峰。」


    「不,把修練場燒掉之後比較誇張吧?還有能召喚出娜塔露之後可能也差不多。」


    「難道你打算就這麽放著不管?」


    蒂艾爾用更加險惡的聲音追問


    「這種霸淩隻會越來越激烈而已喔!長棍這件事已經相當惡質了,如果有什麽差錯,可是會受重傷的耶!」


    「大小姐說得一點也沒錯。如果眼睜睜放過而釀成慘劇,我認為這反而是讓對方犯下大罪。在事件初期采取必要對策,才是最重要的事。」


    就這樣,四個人雖然情緒激動,還是思緒清晰地對約書亞勸說。


    「不過說真的,你們覺得我為什麽會被霸淩?完全搞不懂動機耶。」


    「動機之類的感覺有沒有都沒差,大概就是看你那頭紅發不順眼吧。」


    「也許看你明明是個劣等生卻一臉得意地彈奏樂器,所以不高興了。」


    「因為你都把修練場燒掉卻沒有被留級而義憤填胸,這種理由你覺得如何?」


    「單純隻是討厭你。」


    「總覺得我好像被霸淩了!我現在是被霸淩了吧!就是現在,這個當下!」


    把悲歎的約書亞拋到一邊,孩子們把頭湊在一起繼續檢討。


    「總之,對方非常熟悉大叔的行動模式,根本就是超級跟蹤狂喔。修練的課程表當然不用說,就連座位還有替換衣服放在哪邊都知道,這真不是蓋的。」


    「從能在飯菜裏混入異物的手法看來,就代表對方也在那個餐廳裏,而且還清楚了解劣等生會多吃些什麽東西對吧?」


    「我想事件發生的地點也是個問題,最早的行李弄丟是在南塔或東塔其中一邊。在湯裏放石頭是餐廳,接下來的石板是修練室。棍棒擺在修練場的保管庫,今天的肩布也是修練室。」


    「好花時間……對方自己的修行……是怎麽解決的……」


    「喂,可以別管這個先去吃飯了嗎?午休真的要結束嘍!」


    對於這場持續不斷的議論,約書亞不耐煩地想要改變話題。但是被眾人一起瞪視之後,他終於還是投降。


    「知道了,我知道啦。今後我會好好注意自己身邊,也會好好努力抓到犯人!但總之現在先去吃飯吧!」


    約書亞對臉上還是掛著不太滿意表情的少年少女們回以苦笑,接著半強迫地把他們拖到餐廳去。


    令人覺得像是巨大洞窟的這個寬廣空間,並排的餐桌上坐著披有五色肩布的修道生們。自己沒有披上熟悉肩布的身影,看起來顯得單調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這裏頭有犯人存在嗎?


    自己確實已經習慣被好奇的眼神看著。


    但是,如果有人帶著殺氣接近也不可能沒注意到。就算被笑說是劣等生,也許被嘲諷為差點就要留級,但是完全沒有發生其他人對自己釋放敵意或殺意的情況。因此,約書亞才對於自己身邊發生的事情沒有任何戒心。


    ——不過,還是拜托艾雷米亞一下,然後自己稍微認真對付一下吧。


    實際上,比起敵意,自己對於殺意會更敏感地察覺到。如果犯行就這樣越演越烈,希望對方直接殺過來還比較好找到……就算內心這麽想,但這可不會說出口。


    6


    總而言之先踏出第一步。


    約書亞在自己房間的窗戶與門口,還有三邊整麵牆壁與一部分的地板上布置絲線。雖說是絲線,但並不是編織縫紉後 就會變成布料的那種線,而是罪犯經常使用的危險道具之一。那是將所吐出的纖維搓成絲線,比絹絲或是人的頭發都還要細上許多。如果不是經過一定訓練的人就難以用肉眼分辨,而且這是除了會讓碰到的人被纏上外,還會留下各種痕跡的優秀道具。


    「犯罪現場是修練室最多,所以—想要設置在那邊……但如果同學們一直觸碰到的話也沒意義。」


    約書亞對自己房間的另一位居住者這麽說明。


    「鷥翎也注意千萬別碰到喔,要靠近門邊或窗戶時先跟我說一聲。」


    「真是麻煩至極呢,難道沒有更簡單能一擊打倒對手的方法嗎?」


    他的妻子皺起美麗的鼻梁詢問著:


    「既然是塔裏的人所為,那對方也跟你一樣是修道生吧?就算有不能先製攻擊的戒律,但如果是相同身分的對象,就算立刻迎擊也沒問題吧?」


    「所以說我不會迎擊嘛。是要抓住他對方,然後詢問為何要做這種事,接著拜托對方別再繼續,這樣就結束了。」


    「還真是心軟呢??交給鷥翎的話,就能把對方連骨頭都烤得恰到好處了。」


    「那會讓我比什麽都還困擾啊。」


    安慰不滿的妻子後,約書亞就這麽等了幾天。因為跟生命危險有直接關係,隻有武器的所在位置會特別注意。然後也不把東西擺在修練室,全部都塞進麻袋裏帶著走。


    「這樣犯人自然會來到這裏,要不然就隻能直接找我麻煩了。」


    「如果吃飯時又被放什麽東西進去的話呢?」


    「啊啊,如果對方那麽幹的話就輕鬆多了。餐廳那邊,我有找艾雷米亞監視,這次會確實地抓住他。」


    但約書亞覺得不會發生這種情況。這個犯人不會連續使用兩次同樣的手法。不是地點就是手段,必定會有其中一邊不同。最早的行李遺失是在之前的居住區……也就是東塔所發生的話,這次應該會以這個南塔為目標才對。而且修道生的房間裏僅有一個隻能從內側上鎖的門鎖。這是供更衣與就寢時使用,當屋主不在時,基本沒辦法上鎖。「塔」的宿舍裏頭不可能發生竊盜事件,以絕對不允許發生的想法與


    信念所采取的這種措施雖然是很高尚的想法,但是對懷有惡意的人來說,沒有比這更剛好的情況。


    「那樣子還不簡單!」


    鷥翎像是想到什麽好辦法一樣拍拍膝蓋:


    「就把鷥翎留在這裏,然後約書亞就出去外頭吧。這麽一來,對方就會粗心大意地以為沒人在而進來對吧?這時候就用雷電轟隆一下……」


    「禁止轟隆一下。」


    「為什麽啊!」


    「如果被人發現你在這裏,那可比霸淩還困擾上百倍。」


    「你的妻子很能幹,會立刻讓對方化為無法開口講話的模樣。」


    「所以說那樣會更困擾嘛!」


    約書亞先是高聲大喊之後,接著苦悶地回想起貝爾莉娜的事情說著:


    「而且,我想這方法對也有效果。」


    如果是人類直接作案,約書亞要靠自己找出犯人是很簡單。但如果對手是能夠欺瞞人類視覺,隱藏身形的就會有些辛苦。尤其是那個破戒神官所操控的巴爾特隆美奧或羅多瓦……這類隻有小指頭大小或是根本沒有實體的,這種陷阱也根本毫無意義吧。


    「不過,從打碎石板跟割傷長棍這邊看來,對方應該有一定的體型而且也有實體吧。既然能夠運用刀刃,也有可能是人型。」


    雖然不清楚那名是會穿牆還是從地板,又或者是從房門鑽進來,但是要絲毫不把蹤跡留在絲線上,應該是很困難的事情。


    「原來如此,鷥翎的約書亞還真聰明。」


    「謝謝,會這麽說的也就隻有你了。」


    打從心底這麽說完,約書亞溫柔地摸摸妻子的頭。看著開心微笑的鷥翎,讓他的內心著實感到療愈。看到這情況,腦袋裏就會產生「那種無聊的惡作劇也沒造成什麽太大的問題,放著不管也無所謂吧」這種慵懶的想法。但是想到比自己還要震驚好幾倍的夥伴們,果然還是不能置之不理。


    ——如果我什麽都不做,那群孩子們可能就會行動。我可不想看到他們因此受傷啊。


    就在這樣小小的內心糾葛中又過了好幾天。


    這天夜裏也是剛結束嚴酷的修練,約書亞腳步蹣跚地回到自己房間。外頭的雨聲依舊喧囂,就連自己的腳步聲都無法傳進耳中。強忍住想要立刻跳進去躺在床上的衝動,他稍微打開厚重的石門,悄悄窺探設置絲線的位置。


    「……斷掉了!」


    昏暗之中,細微的絲線在設置於走廊的油燈映照下輕飄飄地飛舞。


    「約書亞,怎麽了嗎?」


    「有什麽異狀嗎?」


    看到他在走廊呆呆站著,熟知事情原由的賽姆與基列亞德就靠來。


    「好像是那個陷阱被觸動了。」


    「咦,那不就代表犯人已經來過了嗎?」


    「要快點追上去。」


    「等等,要慎重點。」


    先安撫住立刻就想衝進房間裏的兩人,約書亞同時將剩餘的絲線用手取下。接著緩緩將房門打開後,裏頭的情形讓他想要抱頭苦悶。


    「變……變成像達爾塔斯大人的房間了……」


    原本應該收納在櫃子裏的木簡跟石板、書卷等都散落在地上,為數不多的衣服或布類都被揉成一團到處亂放,窗戶板子的一部分也已經斷裂。因此大雨就從該處不斷灌入,窗戶邊的桌子或櫥子也被水打濕,變成較深的顏色。


    「好過分。」


    「這樣不就全都被雨淋濕了嗎!惡劣,實在太惡劣了!」


    在憤愾的少年們身邊,約書亞慶幸自己有把愛用的琵琶交給艾雷米亞保管。那具琵琶有著複雜的過去,而且還是魯斯提拉太守賜給他的。達爾塔斯本人也曾嚴厲地對他表示「下次如果弄丟或者讓它產生損壞,我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你」這樣的話。


    就在這種隻差一步就完蛋的慘況之中,約書亞靜靜地走向損壞的窗戶板子旁。那邊的絲線也整個被弄斷,隻留下淡淡的光芒。


    「鷥翎。」


    約書亞把手伸向自己胸口,緊握住首飾。耀眼的光芒呼應這簡短的呼喚充滿在周圍,接下來就化為平常那纖細的姿態,站在他身旁。


    「喔喔,凶手終於現身了!好,鷥翎大人我會立刻追上去直接處罰對方,不用擔心!」


    她高聲大喊,並且把手緊緊圍繞在約書亞的脖子上。隨著強而有力的羽翼伸展,兩人的身體穿越下雨的天空飛舞而上。基列亞德發出慘叫跳到約書亞的腰上抱住,而他腳下則有賽姆掛在那邊。


    「等……等一下!危險,這樣好危險!超級不安定!」


    「好痛苦……」


    「哇啊啊啊啊,好恐怖!雷凰大人,請把速度放慢點啊啊啊!」


    「來,那邊能夠看到絲線嘍。雖然是在黑暗中,卻閃閃發光呢。如果用那個來製作衣服,想必會頗為風雅吧。」


    「鷥翎!不要做出粗暴的舉動喔!隻要確認犯人是誰就夠了,懂嗎?」


    「好……好痛苦……」


    「嗚啊啊啊,好高!好可怕!手好酸!」


    強風將所有話語遮蓋,完全無法傳到鷥翎耳中。他們各自隨口大喊,奇妙的飛行物體就這樣在雨中飄浮前進著。


    不久後,絲線穿過中庭並沿著走廊的天花板延伸到五座「塔」的中心部分……也就是中央塔的其中一角。


    「這裏不是導師跟五年級生的居住區嗎?我被那些人怨恨了嗎?」


    「預料外的發展。」


    「不會吧,這樣不就越來越恐怖了!」


    即使相互間都聽不到對方的聲音,三名修道生卻露出相同的表情。但是隻有一個人,也就是將他們吊掛在下頭的可說是精神奕奕。


    「來簡潔俐落地毀掉犯人吧!」


    鷥翎用力擺動羽翼,以有如白銀箭矢般的速度飛去。雨滴打在臉部與身上令人感到疼痛,抱怨的三重奏有如耳邊風。雷凰不斷衝刺,最後來到位於絲線盡頭的某個窗邊。


    「哇啊啊啊啊,鷥翎!這樣下去不行!對方會看到你啊!」


    「啊,對喔。」


    約書亞拚命呼喚,總算傳達給妻子。她眨眨眼,接著瞬間停止在半空中。


    不過被吊掛在下頭的基列亞德與賽姆可就沒那麽好運。他們的身體有如鍾擺般大幅度擺動,然後筆直朝窗戶衝過去。


    喀鏘!


    那邊響起脆弱的透明板子碎掉的聲響,以及重疊的慘叫聲,這時約書亞的身體也變得輕盈。他來不及也沒有辦法製止。回過神時,基列亞德的巨大身軀與賽姆瘦小的身體都被吸進那個房間裏頭了。


    「嗚哇啊啊啊啊,你們兩個沒事吧?」


    約書亞也慌忙跳進裏頭。雖然可能是危險的敵陣,但現在可管不了那麽多。依照「犯人」的態度,少年們可能會一起被丟進懲罰塔裏頭,隻有這件事非得避免才行。


    但是……


    做好覺悟所踏進的房間卻十分安靜。


    「基……基列亞德?賽姆?沒事吧?」


    約書亞踏上擺在窗邊的桌子,戰戰兢兢地用視線巡視室內。強烈雨勢不停打進來,布類跟紙張也被風吹得到處飛舞, 但是沒有人的聲音。


    更加凝神注視後,房間的中心有基列亞德的黑色頭發與藍色肩布在微微蠕動。身旁那動也不動的茶色,應該是賽姆的頭發吧。


    「喂??還好吧?」


    約書亞敏捷地來到完全$沒事的兩人身邊,仔細確認。


    隻見無法動彈的基列亞德底下,還有另外一個人影。


    有如亂蓬蓬毛線的黑發,纖細的手腳。從這不太可靠的輪廓看來,似乎是名少女。


    「嗚


    ……嗚嗚……」


    呻吟的聲調也很高很可愛。


    但有個令人無法遺漏的特徵,就是在這名人物的紅色肩布上發光的東西。


    那是直到最近都還配戴在亞菲克·尤哈斯身上的金鈕扣……也是最高學年首席的證明。


    7


    「所以?要從哪邊開始追究,還有要怎麽樣毀掉她?」


    這危險至極的口吻,讓約書亞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如果發言的人是鷥翎,大概還會覺得「啊,跟平常一樣」而已, 但是剛才這句話是從蒂艾爾口中說出來。他的妻子老早就回到首飾裏,忙著嘻噠喀噠地大吵大鬧。


    「怎麽可以說要毀掉她?這實在不像是以慈愛與調和為宗旨的神官候補生,而且還是其中最優秀的人所該講的話喔。」


    「可是這個人把你霸淩得那麽慘耶!難道你打算就這樣無罪赦免她?」


    「對呀對呀!」


    一起猛烈讚同的人是菈琪休。


    「大叔你太天真了!不管是哪邊的神殿都無法避免調停糾紛或是定罪之類的工作!這種時候如果不能徹底解決,之後會有許多麻煩的人就是你自己,要好好記住啊!」


    本來蒂艾爾說的話,菈琪休無論如何都先完全否定才是正常情況,但似乎隻有今天打算全麵舉雙手讚成。


    ——所以才說沒必要連這兩個人都叫來啊……


    約書亞大大歎口氣,然後往站在身邊的基列亞德與賽姆看去。


    當兩名少年在犯人房間醒來之後,首先就是派遣他們的前往南塔的女子宿舍。直到豎眉瞪眼的蒂艾爾與菈琪休出現在這裏為止,可說是迅速到隻花了不到十分鍾。


    「好啦,你們兩位溫和點。現在先好好聽學姊的想法吧,好不好?」


    盡全力以柔和的聲調勸解後,約書亞看向坐在房間中央的人物。


    糾結的黑發,紅色肩布再配上金鈕扣。微微有著雀斑的鼻子不停倒吸著,她一直保持低頭的姿勢,連一次也沒有跟約書亞四目相交。


    「那邊的紅毛,可以請你再後退點嗎?總而言之,吾主對於異性是很沒轍的。」


    冷淡的聲音從那女孩的膝蓋上傳出。那是隻有淡淡蒼藍色毛皮的獸類……有著細長的身體跟圓圓的耳朵,以及鬆軟輕柔尾巴的生物,是隻跟貓差不多大小的貂。


    「少講得那麽囂張啦,白癡。就是因為你的主人對大叔做出那麽過分的事情才會變成這種狀況吧!」


    「沒錯!更何況實際下手的犯人就是你吧?否則根本不可能從南塔,而且還是四樓房間的窗戶出入啊!」


    「這些二年級生小鬼還真囉唆,你們才是別給我那麽囂張。吾主可是令人誠惶誠恐的最高學年生,而且還是獲得首席榮譽的大人物啊。」


    「要講首席的話,本小姐也一樣啊!給我稍微閉上嘴吧!」


    蒂艾爾抓起別著金鈕扣的藍色肩布大喊。


    「隻不過是二年級生而已吧?而且你是到了今年才第一次獲得首席。吾主自從入塔以來,可從來沒有讓出首席的寶座。光憑你們這群低賤的蠢蛋,怎麽樣也不可能讓主人位居下風。」


    這斬釘截鐵的說詞讓蒂艾爾的臉龐憤怒到扭曲。她之所以就這樣閉上嘴並不是因為折服,而是正在思考該怎麽反駁。這點就算不是約書亞也看得出來。


    「那個,那邊的學姊……是叫什麽名字呢?」


    「我是風妖三十七位,疾貂的吉兒哈。」


    對於他的問題,又是那隻貂恭敬地開口回答。小小的就這樣跳到空中一個翻身,在落地的同時變化為少女姿態。 雖然有著凜然的眼角與纖細的容貌,看來是個相當惹人憐愛的少女,卻沒有任何像是表情的表情;跟貂的姿態比起來,還更加像是人偶之類的。隻有蒼藍色的頭發跟貂的毛皮相同。


    「不,我不是問你而是問學姊的名字。而且啊,到現在都是你一直在講話,學姊連一次也沒有開口說話耶。」


    「由於吾主不但對異性沒轍還生性沉默寡言,所以不會開口說話。如果有事情,請對我吉兒哈吩咐。」


    「咦咦咦?」


    菈琪休板起臉,轉過頭看著困惑的約書亞:


    「這是真的喔,這個人的傳聞我也聽說過。她非常不擅言詞,尤其是麵對男生時就什麽都無法說,也絕對不會開口說。」


    「那……那樣子,修行的時候該怎麽辦?」


    「大多情況都是由我首席吉兒哈代替主人說話。無論如何都必須由主人親自傳達的情況,就會使用石板進行筆談。」


    「這根本不是沉默寡言的等級了!沒想到會有基列亞德的高階版本存在!」


    約書亞忍不住脫口而出的這句話讓基列亞德本人用力皺起眉頭,賽姆則很同情似的露出苦笑。


    「那就寫在石板上就好啦。你到底是為了什麽才要找約書亞·帕雷格的麻煩?這位!了不起的!最高學年的!首席大人!竟然這樣對待區區劣等生!」


    最後一句話是多餘的——約書亞雖然覺得很沒出息,但他可沒有勇氣去吐槽真正進入激怒狀態的蒂艾爾。


    ——不愧是在神殿裏純正養育長大,正義感也十分強悍。雖然總覺得沒有必要比我本人還生氣啊。


    約書亞抱著不知是佩服還是訝異的心情,決定暫時觀察事情的發展。雖然必須確認詳細的情形,但對方沒辦法跟男生講話,那也無可奈何。


    依舊低著頭的黑發犯人,短暫地發出沉吟聲。雜亂而糾結的頭發縫隙間可以窺探到白皙的脖子,看起來十分不可靠。 細瘦的手抓著自己肩布的前端,緊握到整個發白。淺白的指尖搭配紅色肩布,意外讓人感到豔麗。


    不久後,她放鬆手指,看來終於放棄抵抗地緩緩拿起粉筆。


    接著響起有如小鳥喀喀敲響門板的聲音,寫滿密密麻麻文字的石板被丟到地板上。


    「我看看……這寫了什麽?」


    「『說起來,一切都是亞菲克·尤哈斯不好』?」


    突然跑出來的這個名字,讓兩人的聲調一口氣變得低沉。輪流閱讀下去之後,憤怒少女們的表情也開始顯得內疚,原本單方麵指責的聲音也變得沒有魄力。


    石板上所寫的事情簡約摘要一下,大概就是以下的內容——


    現在的深紅肩布軍團,是個自從入塔以來就和樂融融,同學之間都很要好的學年。而在這裏長年擔任首席的她,即使是這種個性還是獲得一定程度的尊敬,並被視為重要的夥伴。


    可是,這種情況在一個月左右前完全改變。


    因為那位暴虐的沉默王亞菲克·尤哈斯自行留級的關係。


    由於之前考試分數反映出來的結果,她勉強守住首席的寶座。可是,無論誰都能預見到這不過是暫時性。等半年後再度舉行的期中測驗結束後,她必定會掉下第一名的位置,金鈕扣也會跑到亞菲克手上。


    光是這樣就足以稱為悲劇了,但是講話跟態度都惡劣到前所未見的亞菲克進入她的學年之後,群體關係轉眼間就崩壞瓦解。


    「因為那家夥一個人的關係,讓平均分不斷上升,實在很困擾。」


    「跟那種各方麵都超強的人在同班同個學年……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說起來你也是首席吧?要再稍微振作一點啊!」


    浮現而出的恐慌,以及永無止境的壓力湧向「我們這位幾乎不開口說話的學年首席」——大致上就是這種狀態。對抗亞菲克的方法,當然是一籌莫展。


    「這……這我打從心底感到同情。」


    聽完一切的約書亞露出沉痛的表情,可是接著又再次詢問:


    「可是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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