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知道該說是奇怪或該說是意料之中,隔天月光學長沒有來學校。


    「日光的手術好像順利結束了。」


    柏木學長說道。


    一大早的學生會辦公室裏,除了藥師寺兄弟之外的學生會幹部與四個一年級雜役全部到齊,大家坐在桌邊。


    昨天晚上大概通知了一輪,所以關於日光學長的手術,不管是藍波學長或安德烈學長都沒有做出「驚人的事實!」這類反應。隻不過,就算直接聽在場的佑麒說明那天月光學長放學後的腹痛騷動,他們好像也聽不太懂。可是,大家認為這件事情就算詢問月光學長,也無法得到讓人滿意的答案。


    「可是,月光學長為什麽會請假呢?」


    愛莉絲小聲說道。如果手術順利結束,就表示症狀已經穩定。況且住進去的醫院完全由護士負責照料、父母也都在身邊,實在找不出身為高中生的兄弟要陪在一旁的理由。


    「月光好像是一看見動完手術、睜開眼睛的日光,就立刻倒下了。大概是因為緊繃的神經突然鬆開的緣故。所以,他們的父親也有聯絡我這邊,關於月光的狀況,是說隻要讓他今天休息一天應該就可以了。」


    聽到這裏,佑麒想起一件事,那就是日光學長在月光學長進行檢查時的模樣。日光學長當時在檢查室前麵焦躁地踱步。就連檢查的時候都是那樣,那就更別提動手術,想必精神一定被壓迫得很緊繃。如果立場顛倒也是一樣吧。


    「請問要去探病嗎?」


    小林舉手詢問柏木學長。


    「等他身體稍微恢複一點再去比較好。等月光明天來了之後先問他事情經過,然後再去。」


    「是的。」


    大家都嚴肅地點頭。雖然最好要去探病,但如果反而讓病人勞累就糟了。


    「不過呢,學園祭也已經結束,所以沒有預定什麽重要的工作。假如遇到一些和總務有關的事,到時候就討論之後再做決定,如果要購買學生會裏使用的消耗品,就先把收據交給我。」


    「知道了。」


    「還有其他問題嗎?」


    沒有任何人舉手,隻有愛莉絲發出:「請問……」的詢問聲。


    「我沒有問題想問,是有事情拜托。」


    「愛莉絲,怎麽了?」


    柏木學長溫和地詢問。


    「我從家裏帶了千代紙過來。可以的話,能請各位一人折一隻紙鶴嗎?」


    「要給日光的慰問品嗎?」


    「是的,不是千羽鶴,而是送七羽鶴。」


    如果要折一千隻,學長可能在折的途中就出院了,而且就算折好了也很占空間,所以一人細心地折一張或許是個好主意,不過……


    「抱歉,我不會折紙鶴。」


    高田小聲說道。


    「我記得幼兒園的時候好像折過,但是都忘了。」


    小林也看著分發過來的千代紙並歎氣。盡管如此,愛莉絲依舊不放棄。


    「我們一起折吧,拜托。」


    「我折得很醜喔。」


    「就算這樣也好,就是要小鐵跟少年去折才有意義啦。」


    都已經說成這樣也沒辦法,於是他們兩人就答應了。佑麒雖然也大略知道折法,不過他決定邊問愛莉絲邊折。


    「那麽,兩個二年級學生就由我來負責。」


    柏木學長將椅子往藍波學長與安德烈學長的方向靠過去,接著立刻將千代紙的角與角對齊,一邊說著「就是這樣折」並且把紙往對角線折去。


    「光之君真的什麽都會耶。」


    愛莉絲呼地一聲發出感歎。


    「因為我的表妹們都是女孩子,所以小時候我經常陪她們折紙。不隻是鶴,還有武士仆役、紙盒、帆船之類的,要說到比較精致的東西,還折過紙花球。」


    表親都是女孩子。高田與小林對這句話特別有反應。


    「光之君的表妹。」


    「既然如此,想必她們都很漂亮吧。」


    兩人的幻想開始膨脹,心都已經不在手上了。


    「對,兩個人都是美女喔。」


    柏木學長毫不顧慮地稱讚自己的親戚。這點要說很有柏木學長的風格倒還真是如此。雖然她們應該真的都是美女,可是佑麒總覺得柏木學長這個人不太會貶低女性,很難想象他說出「醜女!」之類話語時的模樣。


    可是……


    「美女嗎,太好了~~」


    「非常感謝您~」


    高田與小林舉起拳頭。


    不知道是什麽事情讓他們覺得「太好了~~」與「非常感謝您」,這真是個謎。難道他們認為自己可以與柏木學長的表妹們交往嗎?


    先不管這個了,總之同伴們利用朝會開始前的時間折了紙鶴。


    正因為佑麒好幾次實際感受到他無法為藥師寺兄弟做任何事,所以愛莉絲遞給他這張千代紙讓他很高興。


    「隻要想起他們不在這裏,就會覺得有點寂寞呢。」


    折紙鶴的同時,藍波學長的低喃讓他有著很深的感觸。


    2


    「聽說日光學長得了盲腸炎?」


    佑麒從廁所返回的途中正好遇見鱷魚,也就是廣播社的丹羽。他一看到佑麒的臉就這麽詢問。


    「唉呀,你的消息真靈通。」


    第二堂課才剛結束而已呢。如果在日光·月光學長的班上就算了,消息竟然已經傳到教室樓層不同的一年級學生耳裏。


    「也有很多學生還不知道啦。我隻是正好聽說益智遊戲研的家夥們吵鬧著說不知道該怎麽辦。」


    「原來如此,是益智遊戲研啊。」


    益智遊戲研究社,是日光·月光學長隸屬的社團。這樣的話,消息會從班級之外的路徑傳播出去也不奇怪。


    「可是,他們在煩惱什麽?」


    佑麒歪頭。


    「雖然這樣說不太好,可是那兩個人看起來不像有積極參與社團活動啊。」


    就算有社團活動的日子,他們也會經常突然在學生會辦公室出現,然後不知何時又消失。反過來,若不是有人將工作交給他們或規定一定要全員出席的時候,就算是學生會的活動,他們也一會有時參加、有時不參加。這些行為沒有什麽好壞,他們就是這種隨興的人。


    「如果隻看活動時間的話,他們的確沒有積極參加,但他們雖然這樣,卻做了不少工作喔。益智遊戲研的定期刊物啦,還有其他社團發行的刊物,不是都有在最後麵的頁數刊登填文益智遊戲嗎?那些內容幾乎都是藥師寺兄弟寫出來的。隻要交給那兩個人啊,那種東西一下子就能完成了,假如他們稍微花點腦筋去寫的話,內容就會難得沒有人可以解答。隻不過,那種很難的內容好像都是投稿去益智遊戲的專業雜誌……」


    「……這樣啊。」


    不光是藥師寺兄弟,佑麒一直都不太注意其他學長與愛莉絲等人在社團活動的狀況。可是,有些活動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也會成為不得了的事情呢。


    「藥師寺兄弟是天才耶!你不知道他們去注冊了商標,還擁有好幾項專利嗎?」


    「不知道。」


    「很多人都想破解藥師寺兄弟創造出來的益智遊戲,所以說到益智遊戲研啊,都已經變成那種家夥聚集的場所了。我覺得其他社員也不是創造不出來,隻是等級差太多了。」


    原來如此,所以他們才會表現出「怎麽辦」的態度。因為,已經答應交出去的益智遊戲必須在期限之內拿出來才行。


    「月光學長明天好像會來學校喔。」


    如果兩個人可以一下子就完成,那就算隻有一個人也隻要花兩下子就


    可以解決吧。


    「嗯……可是,隻有月光學長一個人的話很難說啊。」


    「咦?做出益智遊戲的隻有日光學長嗎?」


    月光學長是助理嗎?或者,是在旁邊負責鼓勵,說加油的角色?


    「不是這樣。」


    丹羽搖搖頭。


    「好像是因為那兩個人不在一起就做不出來。」


    「兩個人不在一起就不行嗎?」


    「沒人知道那是種怎樣的機製。」


    大概是兩人同心協力的話,力量就會加倍吧。丹羽留下這句類似某種戰隊劇情的評語,然後笑著從走廊離開。佑麒心想,這句話也未必不對。


    反過來說,如果兩個人沒有在一起,或許就沒辦法發揮平常的力量。


    3


    午休時間。


    四個一年級學生一吃完便當立刻就離開學生餐廳。這不是因為他們有某個想去的地方,隻是因為不想待在那裏,所以才走出去。


    雖然不會講出口,但平常總是對他們投以「東西吃完了就走開啦,快點」這類視線的學生們,今天彷佛有什麽話想說似地不斷瞄著他們。因為他們坐下沒多久就明白大家想詢問日光·月光學長的事情,所以也不能把已經打開的便當蓋子蓋回去、把已經撕開的麵包包裝袋袋口封好然後走人,隻能繼續默默在那裏吃飯。


    佑麒等人的午餐時間就像守靈般沉默,沒有其他學生找他們說話,但是,某個耐不住性子的人大概會在他們吃完飯的時候率先發難。這麽一來,其他家夥也不會再顧慮了。要在事情變成那樣之前……四人默默以視線對話,決定一吃完就離開餐廳。


    預備~~起。他們從椅子站起來並逃出去。其他人大概沒有做好這種準備,所以並沒有學生追過來。


    「日光學長班上的班導沒有說明是生病請假嗎?」


    衝到中庭之後,佑麒氣喘籲籲地上下振動肩膀並小聲說道。


    「日光學長得了盲腸炎,而連月光學長都請假了不是嗎?然後啊,不知為何傳出不少流言。平氏的學長們也有問我,但是我不知道詳細狀況所以也無法回答,結果,好像有人因此覺得該不會是在隱瞞什麽。」


    愛莉絲聳聳肩。


    「所以啊,大家就隨便把聽到的事情串連在一起,再告訴下一個人。」


    高田做了以上說明,而他獲得的消息有著以下的內容:


    「小麒唆使光之君綁架了日光·月光學長。這是源氏之間流傳最多的消息喔。」


    在源氏之間流傳。如果是這樣,那當然不會傳進佑麒的耳裏。


    「原來如此,因為網球社的人都看到我把柏木學長帶走了嘛。」


    雖然現在不是恍然大悟的時候,但他已經知道流言是從哪裏傳出去的了。不過,就算大部分的內容都正確,「唆使」啦、「綁架」之類的話不是會引來誤會嗎。


    「就在不斷加油添醋的同時,內容也越變越誇張,結果變成一段與事實相差很多的故事了。」


    小林嗬嗬地笑著。


    「到底是什麽故事啊。」


    「所謂的醫院隻是隨便亂講,其實小麒將藥師寺兄弟賣給了謎團般的秘密組織。那個組織『嗶~』,然後學長們被關在『嗶~』總部的地下室裏,解讀與『嗶~』有關連的基因組,還被要求進行精製『嗶~』的研究。你啊,似乎被當成有點邪惡的角色囉。」


    「……」


    不停出現的「嗶~」,不曉得是小林自己決定使用的主動回避音效,或者是有人覺得這麽做比列出具體名稱更有真實感,所以就用了「嗶~」的聲音並沿用到現在。


    「到底要怎麽挑選詞匯,才會把那一點點的事實編成那種幻想故事啊。」


    隻不過是上午的短暫時間裏就變成這樣了。比起驚訝,佑麒更覺得佩服。


    「我哪知道啊。所謂的流言,就是被加油添醋、到處散播的東西嘛。」


    愛莉絲摸著植物的葉子說道:


    「他們一定是覺得待在遠處吵鬧很有趣。因為他們連日光學長的病名是盲腸炎都知道,也知道手術順利結束了。」


    「是啊。如果這是攸關生死的狀態,就隻能向釋迦牟尼佛祈禱了。」


    他們大概覺得聽膩了半開玩笑的流言,認為差不多也該詢問真正的狀況。剛才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應該就是這個意思。


    「一同去醫院的小麒也在,愛莉絲又是學長的烏帽子子,而且也是很接近學生會幹部的人,所以才會被盯上吧,更別說我們全都是一年級,要是被學長逼問也不能不理會。」


    他們正因為這樣才逃跑。雖然並不是想隱瞞,不過對方一旦開始行動,想讓他們在沒帶走戰利品的狀況下離開是很難的。


    「再怎麽樣,他們也不太敢去問光之君、藍波學長與安德烈學長啊。」


    「是啊,如果是與自己社團活動有關的話就算了。」


    說出「想要確認流言的真相」的時候,一定會被怒斥「你們是笨蛋嗎」並且被丟在一旁。但這隻不過是安德烈學長給人的印象罷了。


    抬頭仰望天空,看見了卷積雲。時節已經過了立冬,所以季節已經來到冬天,但雲卻好像依然維持著秋天的模樣。


    「我問你們。」


    佑麒突然想起上午沙丁魚,不對,是鱷魚說的事情,於是詢問大家。


    「你們知道日光,月光學長有什麽很了不起的事跡嗎?」


    針對這個問題回答的答案則是三人各有不同。


    「不知道。」


    高田如此答道。


    「不就是專利之類的事情?這是常識吧。」


    小林答道。


    「跟什麽益智遊戲有關的事情對嗎?我有聽說過,可是本人沒有提,所以就很少拿出來講。」


    真是讓人意外,愛莉絲明明就是烏帽子子,卻好像不太清楚。當然他也不是第一次聽說,可是……


    「你不在意嗎?」


    「與其說在不在意,應該是說我對益智遊戲也不熟悉。如果做了什麽很了不起的事情獲得專利當然很厲害,但是,我覺得那種事情有沒有都跟我沒關係……嗯,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愛莉絲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高田麵向他,說出了精準的答案。


    「是因為愛吧。」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其他同伴也點頭認同。


    4


    「總覺得沒有那種心情啊。」


    放學後,藍波學長在學生會辦公室裏喃喃低語。


    「你們也是一樣的吧。」


    他在四個一年級學生麵前如此說道。直到剛剛,他還認真地檢查報告;用紅色鉛筆標出底線啦、畫圈之類的,可是他好像已經厭倦這項工作,於是無意義地把鉛筆像骰子般滾動著。


    「請問您是指什麽?」


    總之,佑麒先代表大家發問。既然被問「你們也是一樣的吧」,就表示被要求回答「是」或「不是」這種答案,那麽,首先要正確理解問題內容才行。即使學長不經意地要求他們同意「沒有那種心情」,他們也沒辦法立刻回答。


    「工作。」


    藍波學長輕輕說道。


    「現在這個時期都在處理暑假、運動會與學園祭等活動的後續事宜,也就是所謂的雜事吧?而且枯燥的工作也比較多。就算遇到與總務相關的工作,也因為日光·月光不在所以必須中斷,結果注意力就無法集中,而且讓人最受不了的一點,就是沒有成就感啊。事實上或許正一點一點處理著工作,可是隻要無法解決眼前這些文件,工作成果看起來就不像成果。」


    「您的意思是……?」


    學長想說的到底是什麽


    呢?


    「我的提議,是今天要不要就此解散。」


    藍波學長,也就是說您完全厭惡工作了是嗎。


    「我們無所謂的。」


    一年級學生被交待的隻有那些無論在何時、何種進度之下停止都無關緊要的工作。如果學長表示要回去,那就是結束的信號了。


    日光學長和月光學長缺席,所以擁有學生會辦公室鑰匙的隻有藍波學長。既然藍波學長說要回去,一年級學生也隻能服從。的確,盡管佑麒他們聚在學生會辦公室裏,但就算說客套話也難以稱讚他們的工作狀況快速利落。學長說沒有那種心情,現在確實是這樣。


    「可以稍等一下嗎?我馬上就弄完。」


    大家開始收拾的時候,愛莉絲焦急地說道。他拿著針與線,以一副不太符合學生會辦公室的模樣與某個東西戰鬥著。還在想他到底在桌子角落做什麽事,這才曉得他好像正將同伴們一人一折出來的紙鶴串起來。往那邊一看,他正用剪刀把線剪斷,的確就像他說的「馬上就弄完」一樣,作業很快就要結束了。


    「紐扣?」


    小林把一邊臉頰貼在桌上,用手指著重迭在一起的紙鶴底部。


    「是啊,如果不這樣做,線就會脫落呀。」


    雖響把線從紙鶴底部的空氣孔穿過去,再由背上穿出來做成一整串,但若隻將綿線打個死


    結,那隻要稍微出力,線就會從空氣孔與針孔被拉出來,所以要在最下麵那隻紙鶴的底部像坐墊般放一顆雙孔鈕扣,以使用襯布的方式壓住紙鶴。愛莉絲順便也在最上麵那隻紙鶴的背上放了雙孔鈕扣,變成用兩顆鈕扣夾住紙鶴的狀態。


    「那鈕扣是哪裏來的?」


    高田探出身體詢問。那是類似襯衫鈕扣的半透明鈕扣,所以他好像很在意。


    「是我從家裏帶來的。不過我隨時都會把鈕扣這類東西放在針線盒裏麵,所以鈕扣如果掉了我可以幫忙縫喔。」


    「針線盒!」


    佑麒、高田、小林,就連藍波學長都同聲複誦了一遍。


    針線盒。這真是個聽起來帶著鏗鏘有力語感的詞匯啊!


    在這所平常都快忘了世界上有這個詞存在的男校裏,居然有學生隨身攜帶!居然有學生懂得使用!——這就是他們驚訝的原因。


    「然後啊,還有這條緞帶。我在學園祭的時候買了花,再把綁在花上麵的緞帶攤平之後卷起來收好。把這個掛在上麵的鈕扣再打一個蝴蝶結……好了,完成了。」


    放在大家麵前的東西做得十分精美,簡直不像全部都是由男生完成的手工作品。雖然不知道有誰會買,但乍看之下就算說這是一般的商品也說得過去。


    日光學長收到也會很高興吧。將這個放在病房裏,希望他能早日康複,還有,希望他會想起同伴們都在等著他,因為這是大家用心做出來的。


    聚集了一群粗魯男生們的男校學生會辦公室裏,唯獨放在這張桌上的七羽鶴十分漂亮又可愛。就在大家不知為何沉默下來、出神地看著紙鶴時,髙田對愛莉絲說了句:「我問你喔。」


    「哪裏有賣那種漂亮的紙?文具店嗎?」


    「喔,你是說千代紙嗎?嗯,規模稍微大一點的文具店應該有賣,如果不在意紙質的話,百圓商店跟超市大概都有那種上麵印了花朵圖案之類的折紙或包裝紙吧?你要用在什麽地方?……這些紙還有剩,你要不要拿個兩、三張?」


    「什麽!可以嗎?」


    「當然。」


    「你要選哪種?」愛莉絲從袋子裏拿出千代紙攤開並說道。


    「不用客氣喔,我也有送安德烈學長一張。」


    「安德烈學長?」


    這裏冒出一個意外的人名。早上的時候,那個人還名列「不會折紙鶴」組的首位,不曉得他拿千代紙要做什麽。


    「他說祖母住院了,自己也沒有送慰問品,所以要折紙鶴送給祖母。」


    佑麒想起之前聽說學長的祖母住院了。今天安德烈學長提早回家,大概也與祖母有關。


    「高田你也有家人生病了嗎?」


    他突然想起來,於是詢問。


    「不,不是。」


    高田拿了一張紅底搭配白花圖案的紙回答。或許他覺得隻回答這一句有點不夠坦白,所以稍微停了一下再繼續說下去。


    「今天是我媽媽的生日啦。那個是我剛剛才想到的,而且我沒有準備禮物,不過啊,因為我沒有錢,所以就算記得也不能買什麽很好的東西,可是如果什麽東西都不送也不好,就跟忘了沒兩樣。我想啊,如果能準備一點東西表現出我還是記得那就好了。」


    「喔~~!」


    同伴們沸騰起來。


    媽媽的生日!太感動了!高田你真棒,太棒了。


    「那麽,再搭上一朵花就可以啦,我會像送禮物那樣把花裝飾得很漂亮。」


    愛莉絲雙眼炯炯有神。


    「我沒錢買花啦。」


    「跟你說喔,中庭那一頭茶梅的花……」


    愛莉絲說到這裏就閉上嘴巴,因為他想起學生會副會長江戶川正史學長就在旁邊。為了私人用途摘取學校內的樹木,這是一件不太好的事情。


    不過,藍波學長清了清喉嚨之後開口說:


    「嗯……如果隻折一根的話,釋迦摩尼佛應該也會看在你盡孝心的份上原諒你。」


    「太好了!」


    既然已經決定……


    一年級學生們出了學生會辦公室便直衝中庭。


    做一些與平常不一樣的事情,實在讓人心跳不已。


    佑麒心想,畢竟之前都隻做一些「沒有那種心情」的工作嘛。


    5


    「唉呀唉呀!」


    母親睜大雙眼接過那樣東西。


    那樣東西指的就是……


    一根開著一朵花的茶梅樹枝。愛莉絲將白色模造紙揉過之後做出皺紋,再把紙一圈圈卷在樹枝上,最後在手拿的地方係上緞帶、將紙鶴放在上麵。真不愧是說出「我會把花裝飾得很漂亮」的人,雖然是把學生會辦公室裏現有的東西收集起來做裝飾,卻做得很不錯。


    「我朋友裏麵有個很能幹的家夥,幫我把花裝飾成這樣。紙鶴是我折的。」


    如果就這樣保持沉默的話,母親或許會認為這是從哪裏買來的東西,可是鐵卻很想宣示自己是紙鶴的製作者。


    「是嗎,是阿鐵你為我做的啊。」


    母親高興地微笑。


    「我先這樣欣賞一下,等等再插進花瓶與紙鶴一起放在玄關裝飾吧。」


    「好。」


    隻要有人送禮物,收到禮物的那一方也會很愉悅。他看著母親的模樣如此思考。


    「媽媽我收到禮物雖然很快樂,可是阿鐵你記得我的生日,讓我更覺得高興。爸爸與阿鐵你們兩個每次看到比平常豐盛的晚餐與放在冰箱裏的蛋糕,才會『啊』一聲想起來。」


    餐桌上已經擺了做好的菜,放在瓦斯爐上的鍋子也傳出「咕嘟咕嘟」的聲音。


    因為十一月是個不上不下的月份,所以我才會不小心忘記嘛。如果是十二月的話,這個時間就是在聖誕節之前,三月的話就是在女兒節之後,這樣就有理由可以順便想起來啊。」


    「唉呀,十一月也有文化節與勤勞感謝節呀。」


    「太不起眼了、太不起眼了,一定要像節慶那樣熱鬧才可以,街景要很引人注意才行。」


    雖然他嘴上不認輸,但他其實也不是每年都忘記母親的生日,最近十年以來他也隻有一、兩次完全忘掉,其餘他全部記得。可是,準備禮物然後對母親說「生日快樂」讓他覺得有點不


    好意思,所以近來他每年都持續更新假裝遺忘的紀錄。


    (奇怪……?)


    鐵覺得自己的心變得有點奇妙。為什麽隻有今年不覺得害羞呢?——他這麽思考。不對,這不是因為克服了害羞,今年他一樣覺得很不好意思啊。


    那麽,這又是為什麽?


    「阿鐵,我不知道你在沉思什麽,總之你先把製服換下來,然後去漱口洗手。啊~~不要偷吃高湯煎蛋卷啦,真是的。」


    假如要問為什麽的話,他也搞不懂媽媽這個人。明明是自己的生日,為什麽要做一些父親愛吃的菜?


    他把手伸往第二個蛋卷的的時候,母親打了一下那隻手,接著把保鮮膜鋪在盤子上麵做成一個緊密的蓋子,彷佛表示不許他再吃了。沒辦法,他隻好順從母親的意思並打算回自己的房間,就在這時……


    「我回來了~~」


    父親比平常更早回到家。他順便去迎接父親,結果看見父親手上拎了個看起來很明顯是禮物的漂亮提袋。


    「怎麽了?」


    「今天是我太太的生日。」


    「……我知道啊。」


    「我提早下班去了珠寶店。因為我假裝有點發燒才離開的,所以明天最好不要表現得太有精神。」


    他沒想到父親竟然也帶了禮物回來。如果隻有他一個人就能得到高分,這麽一來分數不就被均分了嗎。更別說對手是大人,所以似乎能以金錢使鬼推磨。


    「唉呀唉呀!」


    母親打開仔細包裝過的小盒子之後,裏麵出現了金色的項鏈,她將項鏈掛在脖子上並高興地叫出來。


    「真漂亮,我一直很想要這種項鏈。我去照一下鏡子。」


    母親踏著輕快的步伐回到臥室,那道背影讓他覺得有種「很可愛」的感覺。


    「發生什麽事了嗎?」


    鐵詢問父親。雖然把自己曾做過的事情丟在一邊也不對,可是父親近來同樣沒有為母親準備過生日禮物啊。母親都是等之後買好自己挑選的東西再請父親付錢,這已經成為最近幾年的慣例了。


    「其實,公司那個工作狂部長的太太前幾天跑了。」


    父親悄悄地吐實。


    「這樣啊,你是因為這樣才急著討自己太太的歡心嗎?」


    「應該說,這件事情給了我一個啟示,提醒我不可以把眼前的事物視為理所當然。」


    不可以把眼前的事物視為理所當然。


    「啊~~原來如此。」


    他覺得那個問題的答案出現了。


    就像日光學長之於月光學長,以及安德烈學長的祖母那樣,身邊的人也有可能突然生病。所以,他才會不自覺想對家人溫柔一點。


    一定是因為這樣。


    6


    「哇,是哥哥!」


    正史「喀啦喀啦」地打開玄關的拉門後,弟弟立刻飛奔出來。


    「我回來了。」


    「怎麽了,今天回來得這麽早。」


    用圍裙擦著手的母親跟著出現。


    「沒有什麽特別的原因啦。」


    「是嗎,那就好。」


    母親放心地呼了口氣。


    仔細想想,平常他大概都會為了社團活動或是學生會的工作留在學校,偶爾早點回家卻似乎讓母親擔心他身體不舒服了。


    「哥哥,陪我玩。」


    連脫鞋子的時間都不給他。在旁邊抓住他的手臂蹦蹦跳跳的弟弟與他相差十歲,還是小學一年級學生。


    「不行喔,你的功課不是還沒做完嗎?真是的,我一不注意你就跑出來了,哥哥你也罵他一下。」


    看來弟弟之所以在玄關附近,是因為處於逃離功課的現在進行式。他偷偷離開房間走動的時候剛好遇到正史回來,所以就忘記躲藏忍不住衝出來。


    「是什麽功課?」


    「數學習題三頁。」


    「那我來看著他,媽媽你應該正在做晚餐吧?」


    位在走廊那一端的廚房似乎飄來了香味。


    「太好了!」


    弟弟還沒聽見母親的回答就高興地舉起雙手。


    「你在高興什麽啊。」


    看來他在弟弟心裏的地位遠遠低於母親。返回房間的時候,弟弟也是沒先問就攀著正史的肩膀垂掛著玩樂。


    「噯、噯,哥哥,我們來玩飛機。」


    「先做習題。」


    以體格來說,正史擁有壓倒性的優勢,他硬是拉著弟弟到桌前坐下。


    「轉圈圈也是嗎?」


    飛機與轉圈圈都是弟弟喜歡玩的遊戲。雖說是遊戲,也隻不過是躺下來讓弟弟坐在小腿上,或是拉著他的身體轉圈這種類似體操的動作。盡管不知道有什麽好玩的,不過對小孩子而言似乎很有趣。


    「哥哥。」


    「……你啊。」


    可是,為什麽他的注意力這麽散漫呢。隻不過是個位數、十位數的加減計算,隻要一題一題寫,才三頁而已應該很快就能寫完啊。文字都很大,所以一頁上麵寫的算式隻有一點點。如果是正史就會趕快寫完,然後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不知道答案。」


    「什麽!」


    是這樣嗎?原來他不是覺得功課很無趣,是遇到困難了。


    「你會數數字嗎?」


    「會。」


    「那你可以用雙手啊,試試看。」


    遇到加法就把手指立起來,遇到減法就把手指折回去,接著數一下最後還立著的手指有幾根就好。習題裏好像沒有答案會變成負數的題目,所以這個方法應該行得通。


    「比十更多的時候呢?j


    「脫掉襪子,把腳趾也拿來用。這樣的話在二十以內都沒問題。」


    他瀏覽了一下習題,幸好上麵的題目與答案似乎都沒有用到二十一以上的數字,所以今天的功課應該有辦法做完。不過呢,算術這種東西熟練就好,到時候即使不靠雙手也能計算得出來。


    「像我這樣,升國中的時候進得了花寺嗎?」


    弟弟輕輕說出這句話。


    「你想進花寺嗎?」


    小學念公立學校,國中之後念花寺學院。父母是這樣希望的,他本人好像也有這個意思,可是到了這個年紀他似乎也開始思考許多事情。這也算是已經長大的證明,隻不過……


    「我開始有點不太懂了。我之前雖然認為長大之後就能變成哥哥,可是好像不是這樣。」


    「是啊。」


    盡管是同樣父母所生的兄弟,但也是不同的人。正史笑了出來。容貌並沒有那麽像,再說年紀也有差,所以沒必要放在一起比較。


    就在這時正史心裏突然掠過一個想法。


    假如有個一起出生,容貌也很相像的兄弟,到底是什麽感覺呢?


    那是映照在鏡子上的另一個自己,感覺大概就像分身。


    平常總是待在身邊、與自己相像的人,雖然隻是離開身邊一下下,可是不會為此感到不安嗎?


    (那兩個家夥不要緊吧……)


    如果隻有其中一方生病動手術,經驗值就會產生差異,到那個時候,兩人有辦法維持至今的關係嗎?


    (不會的。)


    正史搖搖頭。


    世界上多得是選擇走上不同人生的雙胞胎,他煩惱什麽呢?


    (可是,那兩個人很特別。)


    「哥哥?」


    他把臉轉過去,弟弟正擔心地看著他。


    「啊,抱歉。」


    弟弟就在旁邊,所以他不禁想起日光與月光的事了。


    就算他心裏煩惱,事情也隻會朝著該變化的方


    向前進。但他們是同伴,所以會擔憂也無可厚非。


    「唉,你也慢慢來吧,往後的日子還很長呢。」


    正史胡亂摸著弟弟的頭,聞到一陣草與太陽的氣味從他身上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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