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負犬小說組(blog.sina../makeinunovels)


    圖源:alpheil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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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天中,飄動的雲顯得格外潔白。燦爛的陽光中,可以感受到夏日的氣息。


    從教坊匆匆趕回春鶯宮的愛鈴,卻沒有閑情逸致體會初夏的味道。


    好幾個侍女跟在愛鈴身後,為了配合愛鈴的步伐,幾乎一路小跑,可見愛鈴走得有多快……其實,她很想拔腿奔跑,但顧及侍女可能無法跟上她的腳步,而且,如果衛兵看到皇後拔腿狂奔,一定會以為出什麽事了。


    愛鈴用接近小跑的快步走回春鶯宮,侍女們笑著出來迎接愛鈴。


    「娘娘,您回來了!」


    「別擔心,陛下還沒回來。」


    「真……真的嗎?」


    愛鈴喘著氣,環視室內,終於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陛下說今天會早回宮,我原本打算早一點練完舞,沒想到還是練到這麽晚……」


    「——怎麽又是你早回來?朕偶爾也想等你回來。」


    「啊?」


    愛鈴和侍女猛然回頭,發現皇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了,正依在門旁。


    「啊啊啊,陛下,您回來了!對不起,我剛回來……啊,茶……不,先要換衣服……但是……」


    「愛鈴——」


    慧俊忍不住噗哧地笑了起來,看到愛鈴因為緊張,臉脹得通紅,他充滿憐愛地撫摸著她的頭。


    「不必著急,先去洗澡換衣服,晚一點再喝茶沒關係。」


    「好……好。」


    「娘娘,洗澡水準備好了。」


    「謝、謝謝!——啊,香泉,你先去燒水!楓夏,你可以休息了,不好意思,一路跟著我跑回來!」


    愛鈴慌忙跑去湯殿,侍女也快步追了上去。慧傻笑著看她們離去。


    「陛下應該晚一點再向娘娘打招呼……」


    香泉帶著苦笑說,慧俊調皮地聳了聳肩。


    「朕半路上就看到愛鈴急著趕回來,還特地放慢腳步,以免追上她。」


    「是嗎?」


    「如果看到朕早回來,愛鈴不是會很沮喪嗎?」


    「對啊!娘娘很期待為陛下泡好茶,等陛下回來……」


    ——既然已經放慢腳步,為什麽不幹脆等皇後為陛下泡完茶再打招呼呢?


    香泉暗自想道。


    「偶爾看到她慌慌張張的樣子也很可愛。」


    「是嗎……?」


    皇上和皇後恩愛當然是好事。香泉隻能這麽想。


    慧俊繼承王位,愛鈴成為皇後差不多快一年了。


    這一年來,日子幾乎都過得很平安,雖然曾經有貴族企圖謀反,幸好很快就弭平了,被卷入叛亂的所有人都認為,絕對要避免類似的事再度發生。


    ……慧俊不時用這種惡作劇逗弄愛鈴,樂在其中,代表目前的生活風平浪靜。


    不一會兒,愛鈴回到房間,剛洗好的頭發還來不及綁起,就準備為皇上泡茶。她把及肩的長發夾在耳後,挑選了很快就可以泡好的茶葉,倒了熱水。慧俊看了,略帶歉意地苦笑著。


    「你不必那麽著急,早知道我應該更晚一點回宮。」


    「啊?喔……沒事。」


    愛鈴微笑著,把茶放在慧俊麵前。


    「我隻是想趕快給陛下倒茶。」


    「但你的頭發還是濕的。」


    慧俊伸出手,把愛鈴的一撮頭發繞在指尖上。


    香泉和其他侍女不發一語,悄悄離開了。


    慧俊一隻手拿起茶杯喝茶,另一隻手仍然把玩著愛鈴的頭發。


    由於頭發被慧俊拉住了,愛鈴無法坐在椅子上,隻能露出為難的表情看著慧俊。


    「皇上……」


    「嗯?」


    慧俊若無其事地放下茶杯,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大腿。


    「……」


    愛鈴更加困惑地看著慧俊,慧俊仍然拍著大腿。愛鈴無可奈何地側身坐在慧俊的腿上,慧俊點了點頭,伸手環抱著愛鈴的身體……最近慧俊似乎很喜歡抱著愛鈴坐在他腿上。


    「呃,那個……皇上,我的頭發還沒幹……」


    「是啊!」


    「會把您的衣服弄濕……」


    「喔。」


    慧俊雖然應了一聲,卻無意鬆開手,反而緊緊抱住她,把她的頭按在自己胸前。


    慧俊吻著她的瀏海,愛鈴忍不住縮起脖子。


    「不會……冷嗎?」


    「涼涼的,感覺很舒服?」


    慧俊輕輕地笑了笑,又低頭吻向她的嘴唇時,愛鈴感受到他的嘴唇有點涼,但親了兩、三次後,又恢複了原本的溫暖。


    「……練舞很忙嗎?」


    慧俊在親吻的空檔輕聲問道,愛鈴微微張開眼睛。


    「呃……」


    「你不是每天都去練舞嗎?」


    「喔……對啊!因為紹繼節快到了……」


    紹繼節是慶祝皇上順利繼承王位的紀念日,是一年中的重要佳節,僅次於慶祝秋天稻子收成結束的秋華節。每換一任皇帝,這個節日的日期就會更改,每年到了當代皇帝即位的那一日,舉國歡慶,人人都放下工作,載歌載舞、擺設酒宴大肆慶祝,但各地的熱鬧程度稍有不同。


    皇上居住的宮廷會邀請貴族和官吏舉行盛大的宴會,宮伎、樂師和曲藝師當然是宴會上表演的主角,因此,宮伎都在教坊中拚命練舞。


    「……去年,我隻是觀賞大家的表演……」


    「是啊……沒想到有這麽多人要求……」


    曾經是宮伎的愛鈴成為皇後之後,在去年慶祝慧俊即位的紹繼節宴席時,理所當然地成為觀眾。


    之前弭平叛亂時,愛鈴在眾人麵前跳了『雪月梅花』,隨後趕到的士兵部為之驚豔!官吏們聽了,紛紛拜托慧俊的心腹戶部郎中,說也希望有幸一睹皇後的舞姿。慈雲無奈之下,隻好找愛鈴商量,愛鈴同意在紹繼節的宴會上表演『雪月梅花』……但慧俊答應得很勉強。


    「……對不起,我太自私任性了。」


    愛鈴低下頭,慧俊苦笑著,撫摸著她的頭發。


    「不,是朕太自私了,一直獨占你美好的舞……而且,你從來沒有在紹繼節上跳過舞吧?」


    「對,因為在那之前,我就不是宮伎了……」


    即使在盛大宴會時,也不是每個宮伎都有機會出場表演。愛鈴在成為宮伎的三年後,才終於能夠和眾宮伎一起表演。雖然教舞的貞琴事後告訴她,如果論實力,她應該早就可以上場表演了,但在教坊內,隻是農家之女的愛鈴,很少有機會參加這種熱鬧的場合。


    直到春天之後,她才有機會參加宴會,終於能夠和慧俊重逢。夏天時,慧俊已經登基,愛鈴也成為皇後,在初秋先帝的紹繼節,以及秋華節和慶祝新年時,她都沒有機會跳舞。


    「……我一直想在紹繼節上跳一次舞。」


    隻要在宴會上跳舞,一定可以見到慧俊——當年即使這樣想,也無法如願參加。那時候,參加宮廷的喜慶宴會是愛鈴的夢想。


    慧俊眯起眼睛,溫柔地梳理著愛鈴慢慢變幹的頭發。


    「也對,朕也很難要求你在房間裏跳『雪月梅花』,上次無法放鬆心情看仔細,下一次就可以好好欣賞了。」


    「……我也可以在房間裏跳啊!」


    「『雪月梅花』也可以嗎?」


    「對。」


    愛鈴抬起頭,嫣然一笑。


    「無論在哪裏,我永遠都可以為陛下跳


    舞。」


    「……但『雪月梅花』不是很特別嗎?」


    「是很特別,所以,隻要陛下希望,我可以在房間裏跳。」


    愛鈴輕輕地把手放在他為自己梳理頭發的手上。


    「不過,請陛下不要告訴別人……我想在紹繼節上跳舞,是因為那是當年我很想見到陛下時的夢想,所以,我對慈雲說,是大家再三拜托……」


    「……紹繼節的舞也是為朕而跳嗎?」


    「都是為了陛下……想在宴會上跳舞,隻是我的任性……」


    「你的這種任性也是為了朕嗎?」


    慧俊的輕聲細語讓愛鈴覺得耳朵很癢,她忍不住縮起脖子。慧俊輕聲笑了笑,在愛鈴的臉頰上親吻了一下。


    「我很期待紹繼節……」


    「嗯……」


    愛鈴正打算說:「我也是」,但嘴唇已經被輕輕堵住了。


    夕陽穿越庭園的樹木,為室內染上柔和的朱色,慧俊用袖子擋住愛鈴的頭,似乎為她擋住刺眼的夕陽。


    「愛鈴……」


    走廊上,侍女們今天也在相互推托,該由誰前去通知皇上、皇後,晚餐已經準備好了——


    「……馬禮部侍郎的夫人這麽說,但到頭來還不是因為她丈夫沒有升官,覺得不滿意嗎?」


    「這些抱怨真莫名其妙。——娘娘,你說是不是?」


    這些官夫人在討論這種話題時,即使征求我的意見,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不置可否地笑一笑是最好的方法。愛鈴慢慢地喝著茶,很希望這兩個人趕快離開。


    不過,眼前的景象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當年身為宮伎一起在教坊習舞時,經常為了一較高下而水火不容的珠燕和玉麗,如今卻在愛鈴麵前相談甚歡。


    珠燕和玉麗都是貴族幹金,舞技也相當,當年,她們都希望進入後宮爭取皇上的寵愛,不要說坐在同一張桌子旁喝茶,就連在走廊上相遇,兩個人目光中也會冒出火花,最近卻經常一起來春鶯宮,說是要向皇後請安。


    在宮伎時代,愛鈴在珠燕和玉麗的眼中隻是下女,沒想到現在卻是高高在上的皇後,她們心裏絕對很不是滋味。雖然原本水火不容,但因為體會了相同的屈辱,反而變得意氣相投。


    廢除後宮後,珠燕和玉麗也分別嫁給了貴族。


    「但我也不是不能體會那位夫人的抱怨,你不覺得凡事都要講究倫理嗎?」


    「對啊、對啊……如果人事問題太出人意料,反而會造成天下大亂。」


    ——又要開始聊那個話題了……


    珠燕和玉麗的衣服繡金刺銀,戴滿了琉璃、玻璃和珊瑚的飾品,比皇後愛鈴穿戴得更珠光寶氣,臉上仍然是當年吩咐鄉下小狸貓做事時的表情。愛鈴抬眼瞥了她們一眼,忍住了歎息。


    今年春天——愛鈴也被卷入的那起西申關叛亂事件後,這兩個人經常結伴上門造訪。主謀的一部分貴族遭到處分,官位出現了空缺,臨時調動人事,官吏中有人被拔擢為意想不到的高官。這兩位夫人的丈夫都是貴族,沒有受到拔擢,似乎心生不滿,經常來找愛鈴發牢騷……她們不時拐彎抹角地說,身為一國皇後,居然這麽輕易被人擄走,可見世人根本看不起農民的女兒。


    「娘娘的生長環境離政治太遙遠……」


    「娘娘恐怕不太能體會,爭取到和自己立場相符的官位有多麽辛苦。」


    她們在說「娘娘」幾個字時特別用力、咬字清晰,聽起來格外不舒服。


    茶已經喝完了,愛鈴正在煩惱要怎麽打發她們,香泉靜靜地走了進來。


    「打擾了,溫戶部郎中的夫人求見。」


    ——是佳葉,她來得正是時候。


    愛鈴抬起頭,但珠燕和玉麗完全沒有起身離開的意思。


    「啊喲,是戶部郎中的夫人?」


    「對,戶部郎中的夫人。」


    珠燕和玉麗的丈夫都是門下省的黃門侍郎,官位比戶部郎中大。她們之所以不打算離開,是覺得讓官位較低的官吏夫人等在外麵也無妨。


    香泉輕咳了一下,重新稟報道:


    「溫戶部郎中的夫人求見,是代替溫中書令的夫人前來。」


    珠燕和玉麗互看了一眼……中書令是所有官吏中官位最高的。


    愛鈴對突然麵露難色的兩位夫人笑了笑。


    「不好意思,有訪客在等……」


    珠燕和玉麗用數落的語氣道別後,瞪了剛好走進來的佳葉一眼就離開了。


    「啊……你來得太是時候了……」


    愛鈴忍不住趴在桌上,侍女俐落地收拾了茶杯,為佳葉送來點心和茶。


    「那兩個人一起來,真是災難。」


    「最近她們常結伴前來……」


    「如果有哪一個人的丈夫先升官,她們又會互鬥了。下次如果她們再來,就說中書令的夫人在,把她們打發走。我婆婆經常說,了不起的頭銜就要好好利用。——香泉,聽到了嗎?」


    「好,我一定會善加利用。」


    香泉和其他侍女把點心和切好的水果裝在佳葉麵前的小碟子後,轉身離開了,愛鈴倒著茶,觀察著佳葉的情況。


    「有沒有什麽不想吃的東西?」


    「沒有,那我就不客氣了。這一陣子大家都對我顧慮太多了。」


    「但我聽慈雲說,你這陣子身體狀況不怎麽理想。」


    愛鈴把茶放在佳葉麵前,自己也坐了下來。


    「嗯……的確不怎麽好。」


    佳葉說話時,懶洋洋地托著下巴,她的臉色的確有點憔悴。


    「這個時期好像都差不多,但每個人的情況還是會有點不一樣吧?」


    「好像是,我媽媽說除了懷我大姐時以外,其他幾次懷孕都沒什麽反應,我婆婆說她比我更嚴重。」


    「小寶寶喔……」


    愛鈴嘟囔著,不經意地看著佳葉的肚子。前不久才知道佳葉懷孕,現在還看不出和以前有什麽不同。


    聽到愛鈴語帶羨慕的語氣,佳葉偏著頭苦笑著。


    「我想你應該也快了。」


    「……會嗎?」


    「對啊——而且,愛鈴,你當初比我更早嫁,如果連懷孕也被凡事悠哉悠哉的你搶先了,我未免太沒麵子了。」


    佳葉聳了聳肩,愛鈴對她笑了笑。


    雖然很希望趕快懷孕,但目前還沒有動靜,愛鈴也有點著急——佳葉比任何人更了解這一點,所以,才會在意自己比愛鈴先懷孕這件事。愛鈴心裏很清楚。


    「沒問題嗎?你身體不舒服,還這樣跑出來……」


    「雖然這一陣子身體狀況不太好,但今天算是不錯的,偶爾也要外出走走。」


    佳葉以前三不五時來愛鈴所住的春鶯宮,但這一陣子身體不舒服,很久沒有來看她了,今天難得上門。


    「這麽說,紹繼節……」


    「那時候應該已經比較穩定了,我會來參加。愛鈴,你到時候會跳吧?」


    「對,隻跳『雪月梅花』。」


    「我剛才去了教坊,明豔正在煩惱,說該編新的舞了,卻編不出來。」


    佳葉喝著茶,不經意地往外一看,拿著茶杯,從椅子上探出身子。


    「佳葉?」


    「……咦?那不是伊福爺爺嗎?」


    愛鈴也站了起來,來到走廊上,看到老園丁背對著這裏,正在池塘對麵彎著腰賣力工作。


    「對啊!」


    「旁邊還有一個人,是新來的園丁嗎?」


    「嗯?」


    愛鈴走到佳葉身旁,從欄杆旁微微探出身體,的確看到伊福旁邊還有一個


    人,身上背著籃子。


    「那是誰啊?以前沒見過。」


    愛鈴叫了聲:「伊福爺爺。」伊福立刻直起身體,對男人說著什麽,然後,沿著池塘走了過來。那個男人也跟了過來。


    「皇後娘娘,打擾了……還有這位小姐,喔不,是溫家的少夫人。」


    伊福來到下方,向愛鈴和佳葉鞠了一躬。


    「午安,你上次說腳痛,已經沒問題了嗎?」


    「托皇後娘娘的福,但畢竟已經這把年紀了……」


    伊福回頭用眼神向身後的男人示意。那個年輕男人差不多十七、八歲。


    「還沒有向皇後娘娘介紹吧?這是今天新雇的學徒,來幫忙我做事。」


    「啊喲,爺爺,你該不會打算退休了吧?」


    「沒有、沒有,我這把老骨頭還可以使喚……喂,你怎麽了?」


    那個年輕男人站在那裏,目不轉睛地看著愛鈴。


    男人無禮的視線令愛鈴忍不住偏著頭,佳葉和伊福都訝異地皺著眉頭。


    「喂,你在幹什麽?怎麽不向皇後娘娘請安?」


    「愛鈴……」


    「嗯?」


    「真的是……愛鈴嗎?」


    佳葉和伊福看了看愛鈴,又看著那個男人。


    「……愛鈴,你認識他嗎?」


    「呃……我……」


    被問到是否認識這個人,愛鈴覺得似乎在哪裏見過那張臉,但如果是來宮廷之後認識的人,照理說不會忘記他的長相。所以,是進宮之前嗎?自己離開故鄉三狐村已經快五年了——


    「……啊!」


    這張皮膚黝黑,濃眉大眼的臉!


    「子維……?」


    「你還記得我吧?」


    「你真的是子維嗎?」


    「對啊!好久不見,愛鈴!」


    「愛鈴,他是誰?」


    「子維,你認識皇後娘娘?」


    佳葉和伊福同時叫了起來。


    「子維也是我們三狐村的人,但太久沒有見麵了,我差一點認不出來。」


    「當年在村裏的時候,我們都還是小孩子。如果我沒有聽到傳聞,也不會想到你會在這裏。」


    「子維,等一下。」


    伊福一臉嚴肅地抬頭看著子維。


    「你剛才不是說,你是從卯州永豐來的嗎?」


    「對啊……我是從三狐村去永豐打工,從那裏來到華安,吏部的人沒有告訴你,我是三狐村人嗎?」


    「你說話不要不清不楚的,如果一開始就知道你是三狐村人,我就會用不同的方式向皇後娘娘介紹。」


    「我也沒想到真的是愛鈴。」


    愛鈴賣給人口販子、離開故鄉時,子維還在村莊裏。如果他是在愛鈴離開後就外出工作,之前慧俊在視察經過三狐村時,就應該也沒有遇到。即使聽說同鄉的女孩成為新皇帝的皇後,他恐怕也無法相信。


    「話說回來,愛鈴,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怎麽會在這……」


    「子維,既然已經認識了,就不必再多廢話了。」


    「啊?為什麽……?」


    「你是被雇來當園丁的,你的工作隻要記住建築物的位置和庭園的數量,不要繼續再打擾皇後了。」


    「但我們才剛見麵——」


    「子維。」


    愛鈴麵帶笑容,但用堅定的語氣打斷了他的話。


    「是我不好,不應該在你們工作時打擾。看到同村的人在這裏工作,我也覺得很踏實。伊福爺爺是很優秀的園丁,你要好好協助他。」


    「喔,喔喔……」


    「皇後娘娘、夫人,我們先告辭了——」


    「爺爺,你要注意自己的腳,如果要找醫生,記得告訴慈雲。」


    伊福鞠了一躬,走去庭園,子維雖然跟了上去,但似乎還有話要說,不時回頭看著愛鈴。


    當兩個人走遠後,愛鈴輕輕地吐了一口氣。


    「我想起來了,子維這個人很多話……」


    「喔,是嗎?」


    「嗯,和桃琳差不多。」


    「哇……那真的是大嘴巴。」


    愛鈴和佳葉想起以前那個多話的宮伎,互看了一眼,笑了起來。


    「不過,還真是嚇了一跳,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同村的人。」


    「你不是很擅長記住別人的姓名和長相嗎?你不認得他了嗎?」


    佳葉再度坐在椅子上,愛鈴為她倒了第二杯茶。


    「因為我們差不多有五年沒見麵了……」


    「五年前,你們還都是小孩子,隻要一陣子沒見麵,感覺都不一樣了。」


    「佳葉,你也和我第一次見到時變了很多。」


    「……我沒你變化那麽大吧?」


    愛鈴為自己的杯子倒了第二杯茶,重新坐了下來,佳葉把裝了杏仁幹的小碟子放在她麵前。


    「如果世人不知道新皇後是卯州三狐村崔家的女兒,剛才的園丁應該會對你說『初次見麵』吧?」


    「……有差這麽多嗎?」


    的確,在離開故鄉時,根本沒想到自己平時就會穿綾羅綢緞,衣著方麵應該和以前大不相同。


    「啊,但是……」


    三年的歲月可以改變女人。三年前,還隻是一個可愛的女孩,現在……


    「愛鈴,你在想什麽?一臉笑嘻嘻的。」


    「啊?」


    愛鈴一回頭,看到佳葉露出受不了的眼神。愛鈴慌忙雙手摸著臉頰掩飾。


    「……看你的表情,應該又想起往事在偷笑了。」


    「啊……嗯,我想起之前相隔三年,見到皇上的時候。」


    佳葉把嘴裏的杏仁幹吞了下去,挑著眉毛問:


    「那時候,陛下有對你說什麽嗎?」


    「不告訴你。」


    「……你不說我也知道,真討厭。」


    「嗬嗬嗬……」


    愛鈴忍不住開心地笑了起來,佳葉戳著她的額頭。


    「你還是這麽愛陛下。」


    「嗯。」


    愛鈴笑著點頭,佳葉再度聳了聳肩膀苦笑著。佳葉和慈雲難道沒有發現他們夫妻做這個動作時一模一樣嗎?


    一我對皇上的感情,絲毫不輸給你對慈雲的愛。」


    「不用和我比較啦!」


    佳葉紅著眼眶,嘴裏塞了好幾個杏仁幹,愛鈴吃吃地笑著。


    這一天,愛鈴和佳葉並沒有再提到子維的事。


    ※


    幾天之後,晚餐時,香泉正在桌邊服侍,突然想起似的說:


    「白天的時候,娘娘去練舞時,那個新園丁來過……」


    「……你是說子維嗎?」


    「啊,對,就是叫這個名字。」


    慧俊聽到陌生男人的名字,放下手中的酒杯。


    「他是誰?」


    「最近來的新園丁,來幫伊福爺爺的。」


    「他和我一樣,都是三狐村的人,上次聽到伊福爺爺的介紹,我嚇了一跳。」


    「……三狐村的?」


    侍女收拾空盤子後離開了,香泉把餐後酒和愛鈴用栗子粉做的蒸糕放在桌上。


    「我也嚇了一跳、因為他從庭園走過來,大叫著問,愛鈴在嗎?」


    「……什麽?」


    慧俊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愛鈴沒有察覺,偏著頭納悶。


    「子維有事要找我嗎?」


    「那我就不知道了……他得知娘娘不在,馬上就轉身離開了。」


    「……發生了什麽事嗎?」


    「愛鈴——」


    聽到慧俊叫她,愛


    鈴停下正在切蒸糕的手,抬起頭。


    「什麽事?」


    「伊福什麽時候帶那個……叫子維的男人來的。」


    「就是上次佳葉來的那一天。」


    「你和他很熟嗎?」


    「我們雖然住在同一個村莊,但他家離有點遠……隻是遇到會打招呼而已。」


    以前也沒有在一起玩過——愛鈴補充說。慧俊緊張的表情稍微放鬆了。


    「……是嗎?他幾歲了?」


    「我記得子維……應該和我同年。」


    「十七歲嗎……?」


    「……皇上?」


    慧俊連續問了好幾個問題,又突然沉默起來,這次輪到愛鈴發問了。


    「子維怎麽了嗎?」


    「不,沒事。」


    「娘娘,娘娘——」


    香泉在愛鈴的身後彎下腰,向她咬耳朵。


    「一定是陛下聽到娘娘口中說出陌生男人的名字,心裏覺得不舒服。」


    「啊?」


    「……香泉,朕都聽到了。」


    香泉本來就是故意讓慧俊聽到的。


    愛鈴眨著眼,回頭看著香泉。


    「不、不舒服……?」


    「我想應該是這樣。——比方說,如果娘娘從陛下口中聽到和以前很熟的女人重逢……會有什麽感受?」


    「可能真的會不舒服……」


    愛鈴皺起眉頭。


    「但是,香泉,我和子維並沒有很熟啊!」


    「娘娘,這些話請您對陛下說,我先告辭了,皇上、皇後慢聊……」


    香泉把酒、酒杯和點心以外的盤子收進托盤,笑著欠身後,匆匆逃走了。


    「呃……皇上?」


    「……」


    「您聽了感覺不舒服嗎?」


    「你不要問得這麽露骨……」


    慧俊拿著酒杯,把頭偏到一旁。


    愛鈴把切成小塊的蒸糕裝在碟子裏,放在慧俊麵前,拉著自己的椅子,放在慧俊身旁坐了下來。


    她探頭看著背對著她的慧俊,慧俊的眼神難得飄忽不定。


    「我沒有做任何會讓陛下不舒服的事……」


    「朕知道……你不必在意。」


    「我當然在意。」


    「……?」


    「如果我知道皇上和以前很熟的女人久別重逢,我應該也會……嫉妒的。」


    愛鈴緊閉嘴唇,凝視著慧俊。慧俊也驚訝地回望著愛鈴。


    「你會……?」


    「我……也會嫉妒,也曾經嫉妒過……」


    「……和朕有關嗎?」


    「當然……」


    愛鈴很想隱瞞這種感情,但這一刻覺得說出來也無妨。如果慧俊真的因為子維的事覺得不舒服——如果是因為相同的感情,自己說出來也無妨。


    慧俊放下酒杯,眨了兩、三次眼睛,然後突然露出微笑。


    「朕……太開心了。」


    「……陛下覺得開心嗎?」


    「對。」


    看到慧俊點頭,愛鈴因為緊張而緊繃的肩膀終於放鬆。


    「我以為您會生氣……」


    「怎麽可能,朕會覺得你還是這麽可愛。——如果可以,朕想聽你詳細說說是什麽時候、在怎樣的情況下嫉妒誰。」


    慧俊探頭望著愛鈴的臉,和剛才皺起眉頭的樣子判若兩人。


    「就是,嗯……」


    「沒關係,不必馬上說……好,等我吃完這個點心,再休息一下,然後洗完澡,再聽你慢慢說。」


    「……」


    意思是說,要去寢宮時再好好說清楚嗎?


    「真期待,不知道可以聽到什麽。」


    「陛下……很期待嗎?」


    自己太多嘴了——雖然愛鈴這麽想,但暗自慶幸慧俊的心情似乎已經好轉……當然,他的心情一下子變得太好,有時候也會讓愛鈴很傷腦筋。


    「我可以喝一點酒嗎……?」


    「今天不行,如果說到一半,你就睡著了,那就太掃興了。」


    慧俊把酒杯推到愛鈴拿不到的桌角,開始吃糕點。


    「真好吃,你做的糕點總是特別好吃。你不吃嗎?」


    「我有吃……」


    慧俊露出發自內心的微笑,愛鈴也對他露出微笑。


    今晚的枕邊故事應該會很長——雖然有預感,但還是很慶幸慧俊心情好轉。


    ※


    子維一邊拔草,一邊暗自思考。


    雖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三狐村的人都知道,崔家是兔國親王的後裔。


    他們一家人向來和包括自己在內的其他村民感覺不太一樣,但崔家的長女個子嬌小,一張圓臉上隻有眼睛特別大,不知道該說是文靜還是悠然從容,或是有點傻氣——並不是那種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少女,根本不可能想到她可能是公主。


    沒想到,她果真是。


    ——女人的變化真是太可怕了……


    或許是因為愛鈴現在的衣著和在村莊時完全不同,總之,簡直就像變了一個人。簡單地說——就是她變漂亮了。


    ——太可惜了。早知道狐狸會變身成為美女,當初應該更認真對待那件事……


    「你一個人在嘀嘀咕咕什麽?」


    「啊?」


    回頭一看,同樣在拔草的伊福正用冷漠的眼神看著他。


    「你自言自語無所謂,但別忘了做事,今天要把這片後院全都清理幹淨。」


    「好啦、好啦……對了,那棟房子是幹什麽的?」


    「是教坊。那裏是宮伎住的地方,這裏是練舞場。光是這裏,就有六個庭園。」


    「宮伎?女人?伊福爺爺,我可以去看看嗎?」


    子維忍不住探出身體,伊福的眼神變得更冷漠。


    「你有沒有腦子?宮伎是專為陛下跳舞的,你敢輕舉妄助,後果自己負責。」


    「……別嚇我,不至於鞭刑二十下吧?」


    「在鞭刑之前,你會被那些宮伎打出來,倒吊在那裏示眾。」


    這裏的宮伎都不好惹——聽到伊福這麽說,子維放聲大笑起來。


    「哇哈哈哈……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嘛?我也不是沒見識過凶女人,最多就是吵架的時候丟盤子而已。」


    「別說我沒警告你……」


    伊福一臉無奈地站直身體,拿著籃子去拔庭園角落的草。


    「真是老頑固,我又不是去看她們洗澡……」


    子維嘀嘀咕咕地站了起來,把手上的雜草全部丟進籃子後,看到有兩個女人走去練舞場。


    「愛鈴!」


    聽到他的大聲喊叫,愛鈴和她身後的侍女停下腳步。


    「啊……子維,午安。」


    「嗨!終於見到你了,你來這裏幹什麽?」


    子維跑過去,侍女立刻向前一步,擋在他和愛鈴之間……這個侍女就是上次他在春鶯宮的庭園叫愛鈴時,走出來張望的那個女人。上次也露出奇怪的表情,今天也露出狐疑的眼神。她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要去練習。」


    「練習?練習什麽?」


    「練舞。我要在紹繼節時跳舞。」


    雖然侍女一臉狐疑,但愛鈴的笑容很可愛。她真的……真的是那個背著弟弟、揮刀劈柴的愛鈴嗎?


    「是喔……是喔!我搞不太清楚狀況,你要跳舞嗎?」


    子維用笑容掩飾內心的慌亂,莫名其妙地拍著手,拍下很多泥巴,侍女忍不住皺起眉頭,往後退了一步。


    「我現在已經不是宮伎了,這次是特別。」


    「真想看。」


    紹繼節時,三狐村的村長也會請大家喝酒,大家在喝醉酒之後,也會跳奇怪的舞,但愛鈴既然要練舞,應該是更正式的舞蹈吧!


    「說到跳舞,我家隔壁不是有一個小海嗎?她以前在秋華節上——」


    「……呃,子維,我要走了。」


    「啊?你不記得小海了嗎?她從很小的時候就……」


    「娘娘,我們走吧!」


    侍女用比子維大一倍的聲音說。


    「……你幹麽?我在和愛鈴說話。」


    「娘娘要去練舞,沒時間和你閑聊。」


    「和你沒關係——」


    「子維!」


    伊福發現後,瘸著一條腿跑了過來。愛鈴張大眼睛,用手做出製止的動作。


    「伊福爺爺,你不要跑……」


    「不好意思,耽誤皇後娘娘了,你們去忙吧!」


    「你的膝蓋還沒好吧?等一下請你來教坊一下,那裏有貼藥……」


    愛鈴關心地說完,快步離去。侍女也瞪了子維一眼,小跑著追了上去。


    ——搞什麽嘛……?


    「子維,你——」


    伊福摸著膝蓋說。


    「皇後娘娘是那種性格,所以不會罵你羅嗦無禮,但你不要一副好像和皇後娘娘很熟的樣子。」


    「什麽好像很熟的樣子……我和愛鈴是青梅竹馬!」


    「但你的青梅竹馬現在是猿國的皇後娘娘。」


    伊福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伸直了腰,皺起眉頭。


    「也許在你眼中皇後娘娘是親切的同鄉,即使皇後娘娘允許你這樣放肆,也不要忘記這一點。」


    「放肆……?」


    ——太莫名其妙了。隻是和愛鈴說話,到底哪裏放肆了?如果不可以說話,愛鈴就不會回答我。


    況且,愛鈴或許是皇後,但仍然是和自己一起長大的玩伴。而且——


    「我搞不好就是愛鈴的丈夫。」


    「……你說什麽?」


    伊福的一雙小眼睛瞪得快掉下來了。


    「我沒騙你,我以前曾經向愛鈴求婚,後來因為愛鈴離開了村莊,這件事也不了了之,如果愛鈴還留在村莊……」


    「你真是笨死了!」


    伊福伸直身體,用力打了子維的頭。


    「好痛……你幹麽?」


    「萬一被陛下聽到怎麽辦?你以後不要再提這件事了!」


    「我不是說了嗎?我隻是實話實說!」


    「不管是真是假都一樣!我就當作沒聽到。」


    伊福臉色蒼白,捂住了耳朵,一臉好像世界末日的表情,轉身回去拔草。


    「……喂?」


    子維驚訝地張大嘴,偏著頭。


    自己的確曾經向愛鈴求婚,這是千真萬確的事。這件事曾經向愛鈴的父母提起,村裏也有幾個人記得這件事……正確地說,是他的父母曾經去提親,當時,自己有點意興闌珊。


    ——我說實話有什麽錯?


    即使在這個國家,皇上最了不起,愛鈴是他的皇後,也不能改變愛鈴曾經有可能成為自己妻子的這個事實。


    「即使陛下知道了……」


    愛鈴如果生下來就注定要成為皇後就另當別論,但那是她來京城以前的事,即使皇上聽到了,也不能怎麽樣吧?


    練舞場傳來音樂聲。


    老人家就是喜歡杞人憂天——子維自言自語道。


    ※


    愛鈴走道練舞埸之前回頭看了一眼,發現伊福正在打子維,但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隻知道伊福在罵他。


    「香泉,剛才謝謝你。」


    「不客氣……但是那個人是怎麽回事?居然直接叫娘娘的名字。」


    「在子維眼中,一定覺得我還是三狐村的愛鈴。」


    琵琶的聲音傳來,其他人已經開始練舞。愛鈴在走廊上加快了腳步。


    「而且,我不是特地要求佳葉和宮伎,仍然像以前一樣叫我愛鈴嗎?」


    「那是您的貼心,希望大家在練舞時不要對您有不必要的顧慮。況且,佳葉夫人是您的朋友……佳葉夫人和其他宮伎都是女人,男人中隻有陛下叫您的名字。」


    香泉揚起下巴,嘟著下唇,一臉生氣的表情。


    「香泉,你好像很討厭子維。」


    「我討厭喜歡裝熟的多話男人。」


    「喔,我知道了,你喜歡像某人一樣沉默寡言、穩重冷靜的男人。」


    「……娘、娘娘!」


    看到香泉臉脹得通紅,愛鈴放聲大笑起來。


    「嗯,——但是皇上如果知道子維直接叫我的名字,可能會不高興。」


    「陛下一定會生氣。」


    「……會嗎?」


    子維一定是很思念故鄉。雖然不知道他什麽時候離開三狐村外出工作,但他一定在舉目無親的環境中,很辛苦地做園丁的工作,剛好遇到同鄉,當然會希望能夠像以前一樣聊天。——至少愛鈴是這麽想的。


    ——我剛來這裏時,也曾經感到很不安……


    愛鈴並沒有忘記那段拚命克製思鄉之情的日子。


    在遇見慧俊——發誓要為了慧俊,成為全國最優秀的舞者後,她才決心向前看。


    推開練舞場的門,宮伎都紛紛回頭。


    「啊,愛鈴,你來晚了。」


    「愛鈴!不好意思,你剛到就麻煩你,可不可以示範『歸雁秋空』給她們看?」


    「好,我馬上去……」


    愛鈴把脫下的上衣交給香泉,立刻走向那些比她年輕的宮伎。


    子維的事——為了避免慧俊聽到子維直接叫自己的名字,隻能拜托伊福,叫他不要再直接叫自己的名字。


    衛兵休息站的小屋內,可以隱約聽到教坊傳來的音樂聲。除了衛兵在巡邏的空檔會回來喝茶以外,在宮城內做工的人也可以進去休息。


    「……真是的,那個老頭子真羅嗦!」


    子維坐在小屋外的石台上,喝著開水潤喉,又自言自語地說。


    「他一本正經地教訓我,自己還不是輕鬆地和愛鈴聊天嗎?為什麽我就……?」


    「——喂,以前沒看過你。」


    子維一抬頭,發現兩個衛兵站在他麵前。看到身強力壯的衛兵,子維忍不住挺直了身體。


    「你是新來的嗎?在哪裏工作?」


    「我、我是園丁……」


    「原來就是你在伊福爺爺那裏幫忙。」


    衛兵也拿著裝了開水的茶碗,分別坐在代替椅子的大石頭上麵。他們似乎也正在稍事休息。


    「聽說爺爺身體不舒服,應該需要更多人手吧?」


    「好像是膝蓋出了問題,走起路來好像很吃力。」


    雖然兩名衛兵一臉凶相,但說話的語氣和態度就像普通的衛兵,子維內心鬆了一口氣。他沒做壞事,照理說沒什麽好害怕的,但因為之前很少在工作時看到身穿盔甲的男人走來走去,所以還不太適應。


    「——對了,聽說新來的園丁和崔後殿下是同鄉,就是你嗎?」


    「啊?」


    子維差一點被開水嗆到。


    「崔、崔……你說是誰?」


    「崔後殿下,就是皇後殿下。」


    「喔,原來是愛鈴……」


    聽到子維的嘀咕,正打算喝水的衛兵停下手。


    「……那不是崔後殿下的名字嗎?」


    「愛鈴嗎?對啊!」


    叫了三次——子維似乎聽到另一個衛兵這麽嘀咕,難道自己聽錯了?


    「你……和崔後殿下這麽熟嗎


    ?」


    「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


    衛兵瞪大眼睛注視著他,子維誤以為是羨慕的眼神,把伊福的忠告拋在腦後,得意地說:


    「因為我以前曾經向愛鈴求過婚。」


    「……你說什麽?」


    「後來因為陰錯陽差,無法完成婚約,實在有點遺憾,所以,愛鈴原本有可能是我的妻子……」


    原本露出羨慕眼神的衛兵漸漸露出微妙的表情。他們皺著眉頭,目瞪口呆——好像正在看一個犯了大錯的人,


    「……怎麽了?」


    「沒事……我們走吧!」


    「好,該走了……」


    他們把茶碗放進小屋的籃子後離開了。


    子維開始抱怨宮廷裏很難找到聊天投機的人,他當然沒有聽到兩名衛兵離去時說的話。


    「……那家夥不是涉世不深,就是腦袋不清楚。」


    「應該是腦袋不清楚吧!我看伊福爺爺也要趕快找接替的人手。」


    「我也覺得,如果他也向別人這麽吹噓,恐怕很難在這裏撐到新年……也會給崔後殿下惹麻煩吧!」


    子維這幾天都悶悶不樂。


    當他告訴別人,自己和愛鈴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原本有機會成為夫妻時,每個人都露出詭異的表情。有人像那兩個衛兵一樣,露出同情的表情,也有人臉色蒼白,趕快溜之大吉。還有人哈哈大笑,甚至有人露出極其不悅的表情——沒有人做出子維期待的反應。


    子維很期待別人聽了之後對他說,「太遺憾了」,或是:「你有機會娶皇後這樣的女人為妻,實在太了不起了。」


    沒想到每個人對他說的話都和伊福一樣,不是叫他不要再提這件事,就是叫他小心別讓陛下知道這件事。


    ——真掃興……


    為什麽沒有一個人如自己的願!


    洗衣婦甚至捧腹大笑,嗆他說:「你敢跟陛下較勁,真是好膽量。」


    ——誰說要較勁了?


    況且,他至今沒有看過皇上長什麽樣子,聽洗衣婦說,陛下看起來很嚴肅,但個子很高,長得很帥,不過,那種女人說的話不可信。


    ——我的個子也不矮,平時去小酒館,也有不少女人來獻殷勤……


    而且,那個洗衣婦還斷言:「陛下很寵愛皇後,皇後嫁給皇上,絕對比嫁給你幸福多了。」簡直是狗眼看人低,這種事,沒有真的結婚試一下怎麽知道?


    愛鈴和自己一樣,都是農民,雖然她的血統比較好——但她當一國的皇後,也未免太高攀了吧?愛鈴住在這種地方,真的幸福嗎?


    不過,即使愛鈴不喜歡,恐怕也不敢拒絕,畢竟想娶她的對象是……


    「喂!」


    子維停下拔草的手想著心事,突然聽到一個粗獷的聲音,嚇了一跳,在回頭之前,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好痛、好痛……幹、幹什——」


    「你就是那個和皇後同鄉的園丁嗎?」


    「呃……」


    他坐在地上抬頭一看,發現一個目光銳利的男人低頭看著自己。他身上穿的不是士兵上戰場時穿的大盔甲,而是和宮內衛兵一樣的輕裝盔甲,但盔甲的顏色和形狀都和宮內的衛兵不同。


    「快回答!你是和皇後同鄉的園丁嗎?」


    「啊、啊啊。」


    子維被對方威嚇的態度嚇到了,忘了站起來,慌忙點頭。


    穿盔甲的男人揚了揚下巴,示意子維站起來。那個男人嘴邊的刀疤讓他感覺更加可怕。


    「跟我來。——我家老爺要找你。」


    「找……我?」


    「別羅嗦了,跟我來。」


    一旦反抗,恐怕會遭到毒打。子維很害怕,但即使想求救,平時很少使用的龍泉宮庭園內也空無一人,伊福也在剛才因為有事離開了。


    子維隻能雙腿發抖地跟在盔甲男人身後。


    相同的時刻,愛鈴並不知道子維正四處放話曾向自己求婚,她正在春鶯宮的會客廳內,露出尷尬的笑容應付著訪客。


    今天的訪客是韓門下侍中的妻子和周吏部尚書的妻子……這兩個貴族家庭都有妙齡的女兒。


    「——對啊、對啊!嶽門下給事中的夫人也是!前天順利分娩了。」


    「是兒子還是女兒?」


    「兒子,她丈夫樂壞了。」


    ——搞不好珠燕和玉麗來,心情還比較輕鬆……


    兩位夫人不顧愛鈴已經連附和的力氣都沒有了,自顧自地喋喋不休。雖然現在白天比較長,但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


    兩位夫人並沒有積極邀愛鈴參與談話,她們根本不必來春鶯宮,在自己家裏聊天就好了,其實她們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把這些話說給愛鈴聽。


    雖然她們聊的都是喜事,但故意說給愛鈴聽,就變成一種挖苦。


    慧俊冊立愛鈴為後,同時廢除了後宮,目前,愛鈴是皇上唯一的妻子,雖然已經過了一年,但那些想要借由女兒成為皇妃而平步青雲的貴族高官,仍然覺得皇後礙手礙腳,西申關之亂的直接動機雖然是爭奪帝位,但主謀中也不乏原本想要讓女兒成為皇妃的貴族。


    那場叛變後,貴族收斂了一陣子,但最近在愛鈴麵前也漸漸露出敵意……理由就是和愛鈴相同時期出嫁的夫人都接二連三懷孕、生子了。


    雖然目前仍然有貴族一心想要恢複後宮,但大部分貴族官吏在皇上宣布皇後愛鈴是唯一的妻子後,就放棄了讓女兒或姐妹成為皇後的想法,讓她們分別嫁人了,所以,現在華安幾乎很少有單身貴族了。


    一年過去了——新婚的貴族官吏家中紛紛傳出好消息,但宮廷內不僅沒有太子或公主誕生,甚至連懷孕的消息也沒有。


    因此,那些好事的貴族夫人接二連三來到春鶯宮,告訴愛鈴那些貴族家裏的喜事,借此暗示她,如果還無法懷孕,就趕快離開宮廷。


    「而且,你知道嗎?徐戶部郎中的夫人可能也……」


    「是嗎?她不是春天的時候才剛嫁嗎?真是可喜可賀啊……」


    愛鈴察覺到她們說話時,不時瞄著自己,但她看著手上的茶杯,努力不和她們視線交會。她不想看到她們得意的表情。


    ——在這件事上,也沒辦法向佳葉訴苦……


    佳葉目前正在懷孕,愛鈴不希望她為自己操心,隻希望她順利生下孩子。


    雖然愛鈴有苦難言,但侍女在她身後站成一排,狠狠地瞪著兩位夫人,令愛鈴感到一絲安慰……話說回來在十幾名侍女的冷眼中繼續聊天的兩位夫人更了不起。


    愛鈴覺得快昏過去時,傳來敲門聲,一名年長的侍女走了進來。


    「打擾了,陛下快回宮了,兩位夫人請回吧!」


    「啊喲,已經這麽晚了?」


    「啊呀呀,怎麽一坐就坐那麽久……」


    兩位夫人的語氣不像是在道歉,反而像是在數落侍女打斷了她們的談話,但愛鈴一心隻希望她們趕快離開。行禮如儀地道別後,韓門下侍中的妻子在門口轉過頭說:


    「啊喲,看我這記性——重要的事都忘了說。」


    「……什麽事?」


    愛鈴慌忙收起歎息,挺直了身體。


    「下次大家要一起吃飯,希望皇後娘娘也出席……」


    「大家……是指……?」


    「隻有七、八個人。」


    愛鈴想問的不是人數,而是有哪些人參加,她猜想都是貴族的夫人。


    「對,對,我也會去,皇後娘娘偶爾也要去宮外吃飯散散心。」


    不,去參加這種場合絕對散不了心。對愛鈴來說,和宮伎一起在教坊


    的食堂吃午餐,或是和佳蔡還有其他侍女一起在庭院吃便當就滿足了。


    「謝謝兩位夫人的盛情,但我出宮的手續很麻煩……」


    「啊喲!沒關係,請娘娘一定要來參加。」


    「對啊!——而且,陳妃娘娘經常和我們一起在外麵聚餐。」


    陳妃是先皇的皇妃,但不是慧俊的母親,而是升貴的親生母親。


    「我們會去向中書省打招呼,讓他們張羅相關手續,皇後娘娘不必擔心。」


    「過幾天我們會再通知日期和地點,嗬嗬嗬……」


    ——這似乎已經是既定事項,愛鈴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兩名夫人帶著滿麵笑容離開了,看得令人心裏發毛。


    「皇後娘娘——」


    愛鈴一回頭,發現所有侍女都眉頭緊鎖地看著自己。


    「大家的表情真可怕……」


    「對不起,因為剛才一直做這個表情,一下子收不回來……」


    愛鈴苦笑著,輕輕拍了拍侍女的肩膀。


    「辛苦了,謝謝你們……好啦、好啦!趕快笑一笑。」


    「娘娘,您真的要去嗎?」


    香泉忍不住問,她仍然一臉凶巴巴的表情。


    愛鈴打開門,來到走廊上。因為她要去燒水,準備為慧俊泡茶。


    「嗯……她們好像已經決定了。」


    「您根本不需要去。」


    跟在她們身後的其他侍女也用力點頭。


    愛鈴緩緩走著,看向庭園。伊福悉心照顧的梅樹已經結出了豐碩的綠色果實。


    「我還是去吧……」


    「皇後娘娘!」


    「反正隻是吃飯,沒關係的。」


    愛鈴對著身後的侍女露出微笑。


    在所有官吏打消恢複後宮的念頭之前,對自己的強烈反彈應該無法消失,但為了將這些不滿控製在最低限度,至少要聽聽那些貴族的抱怨。如果完全不和他們見麵,也不聽他們說話,隻會招致越來越強烈的反彈。一旦不滿加劇,也許又會發生像西申關之亂這類的動亂……由於皇後的親弟弟涉及那場動亂,更讓貴族心生不滿。


    「但是……實在太奇怪了。」


    春季時新來的侍女喃喃地說:「皇後娘娘不是比她們地位更高嗎……?」


    「……」


    其他侍女雖然默不作聲,但都用表情表示同意。


    愛鈴很了解侍女想說什麽。皇後是一國之君的妻子,是全國地位最高的女人。


    「……彩菊,你覺得地位高代表什麽意思?」


    愛鈴停下腳步,對新來的侍女露出微笑。侍女一臉困惑,不置可否地搖搖頭。


    「地位高的人為了讓大家都幸福快樂,必須隨時觀察周圍,了解周圍的情況,並不是對別人耀武揚威。」


    「……」


    「雖然我是皇後,但經常做錯事,也有很多地方能力不足,我相信別人對我有很多不滿,所以,即使我會覺得不舒服,也要盡可能傾聽這些聲音。」


    侍女紛紛慚愧地低下頭,愛鈴看著每一個人的臉,忍不住苦笑起來。


    「……因為我是皇上的妻子,雖然要為大家的幸福考慮,但我總是先考慮自己的丈夫。」


    「這——這是理所當然的啊!」


    香泉回答,其他侍女紛紛點頭。


    「娘娘不必想太多,因為隻有娘娘能夠讓皇上幸福!」


    「對啊!大家的幸福中,也必須包括皇後娘娘的幸福!」


    「剛才那兩位夫人隻是想要整皇後娘娘!」


    「對啊!隻要想起來,就覺得很生氣!」


    「娘娘,拜托您,請您一定要堅強起來!」


    所有侍女都紛紛叫了起來,愛鈴原本想安撫她們的情緒,沒想到造成了反效果。


    「呃……大家不要激動……」


    「真熱鬧,你們在討論什麽?」


    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侍女們像小鳥般的嘰嘰喳喳聲頓時停了下來。慧俊站在侍女的身後。


    「皇上,您回來了。」


    愛鈴露出燦爛的笑容——那些小鳥相互使著眼色,立刻恭敬地站好。


    「我去燒水!」


    「我去準備茶葉!」


    「我去看晚餐準備好了沒有……」


    「啊,我去整理客廳。」


    侍女們頓時鳥獸散,走廊上隻剩下愛鈴和慧俊。


    慧俊目瞪口呆地四處張望,搞不懂發生了什麽事。


    「對不起,我們剛才站著聊天……」


    「二十個人站在這裏聊天?」


    「對。」


    愛鈴走到慧俊身旁,抬頭看著他,又說了一次:


    「皇上,您回來了。」


    「愛鈴,我回來了。」


    「剛才有訪客,我馬上為您泡茶……」


    「我知道,是門下侍中和吏部尚書的夫人吧?我剛才在路上看到她們。」


    慧俊微微皺著眉頭,雙手捧著愛鈴的臉。


    「她們是不是又來說一些惹我的愛鈴不高興的話?」


    「……隻是閑聊而已。」


    愛鈴努力擠出笑容,但慧俊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愛鈴注視著慧俊的雙眼,輕輕拉著他的袖子。


    「反正我已經忘了她們剛才在說什麽。」


    「……」


    「所以,這代表根本不重要。」


    當初是慧俊決定廢除後宮,隻要皇後一個妻子。愛鈴決定要好好珍惜慧俊的這份心意。


    ——既然身為皇後,也要能夠傾聽逆耳的話……


    但是——身為妻子,我絕對不會讓步。


    隻要唯一的心上人認同自己,即使舉國上下沒有一個人認同自己也無所謂。


    「沒問題的。」


    ——絕對不能在挑選自己成為皇後的人麵前訴苦。


    「……」


    慧俊麵帶愁容,但很快就露出笑容。


    「是嗎?」


    「對……」


    當慧俊想要吻她時的感覺,已經熟悉得像是家常便飯,愛鈴很自然地閉上了眼睛,但慧俊深情的吻還是讓她快要流淚了,她倒在慧俊的臂腕中。


    ——不會有問題的……


    我並不孤單。


    隻要能夠在慧俊的臂腕中——任何事都可以忍耐。


    ※


    禦書房的門打開,一個高大的年輕人走了進來。他的樣子看起來比平時拘謹。


    年輕人抬頭挺胸地站在慧俊的辦公桌前,行了一禮。


    「——溫慈雲今日從戶部調至中書省,擔任中書侍郎,叩謝皇上。」


    「辛苦了,希望你以後更努力。」


    「臣遵旨。」


    雖然慈雲這麽回答,但慧俊抬起頭時,發現他的眼神中帶著不滿。


    「……你好像不滿意?」


    「對啊!我當然不滿意。請問皇上是否知道,我為什麽要特地參加國試,要求派我去戶部嗎?」


    「朕認為是你不希望享受貴族的地位,隻參加形式化的考試,進入門下省,在商討國事時,說一些言不及義的抱怨,浪費寶貴的生命。」


    「這固然也是原因,但隻是原因之一。」


    慈雲用力把雙手放在慧俊的桌上。


    「——但更重要的是,因為我不想和我的父親一起在中書省工作!」


    看到慈雲一臉嚴肅,慧俊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這麽怕你父親嗎?」


    「皇上如果有一個很優秀的父親,應該也會很怕他。」


    「你沒有那麽差,不必在你父親麵前感到自卑,相


    反地,你和你父親很像,實在太像了,朕能夠輕鬆地想像三十年後的你。」


    「所以我才怕他啊!我也承認我和他很像,但凡事都講究經驗,我永遠無法超越他……」


    慈雲像往常一樣,皺著眉頭聳了聳肩,慧俊掩著嘴,拚命忍著笑,把身體靠在椅子上。


    「你就認命吧!其實,朕在登基時,就打算調動你的職位,已經拖延至今了。」


    「既然已經等了,不如幹脆再等十年。」


    「這麽一來,朕會傷腦筋——況且,至今為止,你的工作內容早就超出了戶部的範圍。」


    「我有什麽辦法,還不是因為某位任性的皇上硬是叫我去做很多工作。」


    慈雲揚起下巴,把頭轉到一旁的樣子,簡直就像小孩子在鬧別扭。他似乎對這次的調動很不滿。


    「……如果你這麽不想去中書省,其他部門也還有空缺。」


    「哪個部門?」


    「監察禦史室永遠都缺人。」


    「……」


    「尤其願意外勤的話,監察禦史室絕對會竭誠歡迎。雖然薪俸很優渥,但必須長期遠離華安,做不起眼的偵候工作。如果你這麽不想去中書省,也願意拋下即將生產的太太的話——」


    「算了、算了,那就去中書省吧!」


    慈雲心灰意冷地揮了揮手,他知道木已成舟,再爭論也是白費力氣。


    「不必這麽悲觀,朕會讓你和溫琥佑中書令在不同的地方工作。」


    「……那還用說嗎?」


    「等紹繼節後,就會馬上商討你在戶部期間提出的法案,不久之後,你就會發現這次的調動並不像你以為的那麽糟,希望你比令尊更有成就。」


    「……為什麽從皇上口中說出這些話,聽起來不像是安慰,而是挖苦?」


    慈雲用低沉的聲音說完這句話,就傳來「咚、咚」的輕輕敲門聲。


    「進來吧!」


    「打擾了……」


    門輕輕地打開了,探頭張望的是在珊瑚色衣袍外穿了一件紫色上衣、頭發插著梔子花發簪——很少在旭日殿現身的愛鈴。她手上拿了一個麻袋。


    慧俊立刻起身上前迎接。


    「啊,愛鈴,讓你特地跑一趟,你要出門了嗎?」


    「對……慈雲,你好,不好意思,打擾你們談話。」


    「沒關係,不是什麽重要的事。」


    「原來我的人事不重要……」


    看到慈雲一臉愁容,愛鈴偏著頭。


    「發生什麽事了?」


    「不必擔心,他來對朕發牢騷,說不想和他父親在同一個機關工作,所以不想調去中書省。」


    「我想起來了,是從今天開始。慈雲,恭喜你,希望你日後也努力工作。」


    「謝謝,為什麽同樣的話,從崔後嘴裏說出來,我就能欣然接受,難道是因為人望的關係嗎?」


    「……你真是膽大包天,竟敢挖苦朕。」


    愛鈴聽到他們的鬥嘴,忍不住笑了起來,把麻袋交給慧俊。


    「這是水仙的球根,剛才伊福爺爺拿給我的,因為我要出門了,所以先想來拿給皇上……」


    「喔,陛下今天要去染水宮嗎?」


    慧俊的弟弟升貴一年之前在帝位之爭中落敗,目前軟禁在染水宮。慧俊已經好幾個月沒去看他了,打算今天下午去探望他。


    「崔後殿下也要出門嗎?」


    「對。」


    「愛鈴受貴族夫人之邀,去參加午餐會。」


    「真可憐……」


    貴族討厭農民出身卻得到皇上百般寵愛的皇後。這已是眾所周知的事實,皇後去出席這種餐會,絕對不會感到開心,慈雲甚至覺得皇後根本沒必要參加。


    「一旦拒絕,恐怕又會引起不必要的風波……」


    「也對……」


    別說是猿國,即使追溯到兔國的曆史,恐怕也找不到這麽關心周圍人的皇後。


    慧俊充滿愛憐地看著愛鈴。


    「如果你在那裏感到不自在,可以馬上回來,朕也會盡量早回來。」


    「好,皇上也請路上小心,代我向殿下和蓮珠問候。」


    誰都看得出愛鈴根本不想去參加什麽午餐會,但她還是嫣然一笑,回頭看著慈雲間道:


    「佳葉最近身體還好嗎?」


    「已經慢慢安定了,她說會去參加紹繼節的宴會,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


    「太好了,你要好好照顧她。」


    「那當然。」


    慈雲對著愛鈴露出笑容,抓了抓頭。慧俊看了,忍不住嘀咕:「你的態度也未免差太多了。」


    「那……我先走了。」


    「好……」


    慧俊摟著愛鈴的肩膀,送她出去,慈雲則把頭轉到一旁,不想看見皇上夫妻的情意綿綿。


    果然不出所料,皇上和皇後在門口停下腳步,停頓了一下,愛鈴慌張地叫了一聲:「皇上——」慈雲不必回頭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慈雲有點後悔,早知道應該把耳朵也捂住,這時,慧俊走了回來。


    「請皇上在臣子麵前自重……」


    「誰叫你偷看的?」


    「我才沒看呢……真搞不懂居然還有人想要橫刀奪愛。」


    「橫刀奪愛?」


    慧俊重新坐在椅子上,慈雲看著他,抱著雙臂,壓低嗓門說:


    「皇上沒聽說嗎?伊福手下雇了名幫手,那個園丁和崔後是同鄉。」


    「朕聽說了……」


    慧俊頓時露出不悅的表情。


    「聽說和愛鈴同年,但愛鈴說和他並不是很熟。」


    「皇上隻聽說了這些嗎?」


    「聽侍女說,他對愛鈴直呼其名……」


    難怪皇上愁眉不展。慈雲緊抿著嘴唇,仰望著天花板。


    「還有呢?」


    「還有其他的嗎?」


    「聽說那個園丁到處吹噓……」


    「吹噓什麽?」


    「他說曾經向皇後娘娘求過婚。」


    「……」


    「當然是崔後殿下來這裏之前的事,因為沒有答應他的求婚,崔後殿下才會成為您的皇後。」


    「你再說詳細點……」


    慧俊凝視著空無一物的牆壁,慈雲聳了聳肩,淡淡地說出了監察禦史李月真報告的情況——園丁子維是愛鈴的青梅竹馬,曾經向她求過婚,但最後因為愛鈴被賣了,所以結婚的事也就作罷,但如果雙方都繼續留在村莊,應該已經結為夫妻了。


    「聽說他對好幾個衛兵和下人提過這件事……」


    應該已經結為夫妻了——慧俊聽到這句話,太陽穴冒起了青筋。


    「真有……其事嗎?」


    「這是月真的報告,我也接到了來自其他方麵的消息。」


    「不是,朕是問,那個男人果真向愛鈴……」


    「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那個園丁自說自話,也可能真的曾經求過婚……崔後殿下的父親有沒有對您說什麽?」


    「他沒提起這件事。」


    「即使真的發生過,可能也不會提吧!」


    「青梅竹馬……」


    慧俊的臉好像木偶般僵硬地轉向慈雲。


    「怎、怎麽了?」


    「你和佳葉也是青梅竹馬……」


    「這……這是兩碼事!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所有的青梅竹馬都會結婚——」


    「但青梅竹馬的感情很好,不是嗎?」


    「那也不一定!我和佳葉的姐姐也是青梅竹馬,但從來沒想過要娶她!」


    「……你覺得有


    什麽方法可以讓那個園丁閉嘴?」


    慧俊說話的語氣不像是隻要求他閉嘴,而像是要讓他永遠無法開口說話。


    「這個嘛……可以派某個官位的人去提醒他不要亂放話。」


    「是嗎……?」


    即使子維真的曾經向愛鈴求過婚,也沒有犯罪,隻要辯稱和青梅竹馬重逢太高興了,所以忍不住提起以前的事,也就拿他沒轍。


    「這種事不需要下詔書,隻要找一個長相凶惡的監察禦史,前去口頭命令一下就可以解決了。」


    「嗯……也對。」


    「就這麽辦吧!」


    慧俊如果帶著此刻的可怕表情直接去恐嚇他,也許比監察禦史的口頭命令來得更有效果。


    「朕還是先問一下愛鈴吧……」


    「即使真有其事,皇後娘娘會告訴陛下,之前他曾經向自己求過婚嗎?」


    「愛鈴不會對我說謊。」


    慧俊不加思索地回答,好像在說這根本就是一個蠢問題。


    慈雲拉了拉有點緊的領子,吐了一口氣。


    「真是夠了……那個園丁如果知道陛下在皇後娘娘的問題上特別心胸狹窄,也許還可以多活幾天。」


    「我已經夠寬容了,至少我克製了想要衝去把那個園丁毒打一頓的衝動。」


    「好,溫慈雲,你陪我一下。」


    慧俊緩緩地站起來,準備走去走廊。


    「啊?要去哪裏?」


    「劍技場,差不多快午休時間了,朕要去練劍術,你陪我練習。」


    「劍……嗎?皇上想殺了我嗎?」


    「不要危言聳聽。」


    「我才不去!陛下心情不好,我和您練劍,不是被您當成出氣筒嗎?」


    「別想那麽多了,走吧!」


    「我不想去!喂,救命啊……」


    慈雲的慘叫聲響遍了旭日殿的走廊,許多官吏紛紛從各個房間探出頭張望,一看到是被皇上拉著走的溫慈雲發出慘叫聲,趕緊關上門,當作沒有看到。


    ※


    愛鈴受貴族夫人之邀,來到花旗街一家名叫「翠薇樓」的餐館。


    春鶯宮的侍女得知後,全都臉色大變。


    因為花旗街是出了名的花柳街。


    如果是貴族在那裏聚餐也就罷了,但貴族夫人去花旗街,實在太不適合了,更何況是宴請貴為皇後的愛鈴,應該有更適合的餐館。在華安,身分高貴的人通常都會去菊花坊一帶的餐館。


    侍女為此氣憤不已,質問了送邀請函上門的信差,那名信差辯稱花旗街的北側,尤其是入口附近的餐館,都是正派經營,但不會像菊花坊一帶拘謹,所以皇後在那裏應該可以輕鬆用餐。


    「因為我是鄉下人,所以她們特地體貼我。」


    「這才不是體貼……」


    跟著愛鈴一起出門的香泉嘟著嘴說道。聽說接待信差的侍女也差一點出手打他。


    「既然他們說是好意,就當作是好意吧!如果整天思考別人怎麽整自己,做人太累了。」


    「娘娘人太好了,皇上應該表示反對……」


    「……」


    慧俊當然很不高興,也叫愛鈴不要去,但最後還是尊重了愛鈴想要出席的意願。


    ——如果不去,隻會增加別人說閑話的話柄……


    愛鈴從馬車的小窗戶,觀察著街上的情況。


    從宮城南門一直貫穿到京城最南部的大街,是華安最熱鬧的街道。大型商店林立,早上有很多路邊攤。三天後紹繼節時,將會更加熱鬧。


    那條大街的西側——也就是位在大街後巷的那條街,就是名為花旗街的花柳街。


    花旗街的入口,位在距離宮城前那條大街兩個街口的南側,以前隻有大街兩側開了藝伎樓,但目前店家已經開到後巷,由三個區塊形成整個花柳街。


    白天的時候,花旗街上也有普通的市集,夜幕降臨後,開始有一種大街上見不到的另一番熱鬧景象。


    「香泉,你有沒有去過花旗街?」


    「沒有,那不是女人去的地方。」


    「我想也是……」


    愛鈴坐在馬車上,聽到香泉的回答,不禁苦笑起來。愛鈴也從來不曾去過,但同行的衛兵剛才吞吞吐吐地向她解釋了花旗街的大致情況。


    「我曾經聽說過這裏的情況,像是藝伎樓都沒有看板,還有越往南的店家,價格越便宜……」


    「店家沒有看板嗎?」


    「聽說藝伎樓都不掛寫有店名的看板,而是在店門口掛一麵刺繡的旗子。比方說,名叫牡丹樓的藝伎樓就掛繡了牡丹花的旗子……」


    「啊,這該不會就是花旗街的由來吧?」


    愛鈴拍手說道,香泉點了點頭。


    「沒錯……但是,第一次去的人很困惑,牡丹花不是有紅色也有白色的嗎?花旗街也有紅牡丹和白牡丹的店家,客人往往搞不清楚哪一家才是牡丹樓。」


    「真的會迷路……」


    和人約見麵時,如果不清楚說明在掛紅布的牡丹樓見,恐怕永遠都等不到人。


    「掛上看板,不就解決問題了嗎?」


    「我也這麽覺得,問了告訴我的那個人,據說是故意不掛看板的。」


    「故意的?」


    「如果丈夫在花旗街尋花問柳,花錢去尋芳,做太太的不是會火冒三丈地去找丈夫嗎?——即使聽說她丈夫在牡丹樓,但因為沒有看板,所以不知道那家店在哪裏,而且,如果有好幾家掛著繡了牡丹的旗子的店……」


    「真的會找不到……」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令人費解的事。


    坐在對麵的香泉鼓著臉說:


    「無論如何,這種男人尋花問柳的地方和皇後娘娘無緣。」


    「那也不見得……」


    愛鈴噗哧一聲笑了起來,從小窗看著街上。許多人挑著裝了滿滿水果的籃子或大酒甕走來走去,似乎在為紹繼節做準備。


    「其實,我原本也可能被賣去花旗街。」


    「娘娘……」


    「我隻是運氣好,才會成為宮伎。」


    離開村莊時——她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無論被送去哪裏都隻能認命。現在回想起來,人口販子也有各式各樣的人,當初買下愛鈴和其他幾個女孩的中年男子告訴她們,除非不得已,才會把她們送去藝伎樓,所以,他為每個女孩慎重挑選買家。


    和愛鈴一起離開村莊的女孩中,有人去卯州的州都永豐官吏家當丫鬟,有人去餐館洗碗,在中途道別後,就沒有再見麵……不知道大家是否平安?


    「……不過,娘娘並不隻是運氣好才當上皇後娘娘的。」


    愛鈴看著正眨著眼睛、握緊拳頭、情緒激動的香泉。


    「香泉——」


    「啊……對不起,我太激動了……」


    香泉紅著臉,縮起身體,愛鈴露出微笑。


    「對啊……謝謝你。」


    「不客——」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騎馬的衛兵從小窗探頭問:


    「皇後娘娘,我們要進去花旗街了,沒問題嗎?」


    「沒問題,麻煩你了。」


    「遵命。」


    馬車再度啟動,香泉露出一絲不安的表情叮嚀衛兵。


    「在日落之前,要回春鶯宮。」


    「是……」


    不一會兒,馬車又停了下來,衛兵報告說,已經到了。


    ※


    下午處理完政務後,慧俊獨自來到華安城外的一棟房子。


    經過宛如迷宮般的路,立刻感受到一片和季節無關的寂靜,隻聽到流過庭園的小河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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