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吹得窗戶嘎嘎作響。
如此強烈的風勢,還是莉姬來到傑涅斯迪亞之後頭一次遇到。
側耳傾聽著罕有的狂風呼嘯聲,莉姬抬起頭來望向窗外,隻見月亮完全被雲層遼蔽住了。
黑暗籠罩著傑涅斯迪亞的上空。
「今晚的天氣可真是怪異呢。」
侍女梨娜露出一絲不安的表情,她在熄燈之前先拉上了窗簾。
「像這種日子還是早點睡比較好喔,公主殿下。」
「說得也是。」
莉姬闔上手邊正在看的書。這本用來打發時間的書並沒有特別好看,因此莉姬索性將它擱在桌上。
等莉姬換好睡衣,爬上了附有頂蓋的床鋪之後,梨娜輕輕吹熄了燭台的蠟燭。
柔和的光線頓時消失,四周陷入一片漆黑。
「晚安,公主殿下。」
侍女梨娜細聲說道。莉姬應了一聲後,梨娜便回到隔壁的仆役專用寢室去了。
★
外頭的風勢絲毫沒有減緩的跡象……
就如同莉姬現在的心情一樣。
從幾天前起,傑涅斯迪亞宮殿就彌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氛。
由於三位王子都得到了『神獸』,皆符合成為聖獸王的條件,於是目前的局麵等於又回到了起點。
麵對傑涅斯迪亞有史以來首次出現的情況,就連眾臣們也遲遲無法決定繼承王位的最佳人選,議會裏天天上演著唇舌交鋒的戲碼。
當初莉姬首次造訪傑涅斯迪亞宮殿時,裏頭的人少得令她感到訝異。
因為第一王子和第二王子曾一度栽在第三王子傑洛法·雷士特的手裏,隸屬於他們的親信也相繼被逐出傑涅斯迪亞。不過隨著兩位王子各自得到神獸,原本離開宮殿的那些人,又在不知不覺間紛紛回來了。
直到第三王子傑洛法·雷士特也獲得神獸之後,宮殿裏便被三位王子的擁護者劃分成三股勢力,造成傑涅斯迪亞內部產生極大的動蕩。
而身為傑涅斯迪亞第二王子伊歐〈祭品〉的莉姬,如今也被卷入這場王位爭奪戰之中。
隻要莉姬的體內寄宿著神獸,就絕對無法逃避。
躺在被窩裏的莉姬緊抓棉被。
(希露潘娜……)
也因為這個緣故,莉姬不得不和親妹妹展開對決。
她所選擇的第三王子傑洛法·雷士特,比任何人都還要執著於傑涅斯迪亞的王位。
所以隻要彼此體內都有神獸,這場對決將是無可避免。
究竟什麽時候事態才有轉園的餘地呢?萬一對決的時刻來臨,自己真能與妹妹為敵嗎?——越是思考,莉姬的內心就越是動搖。
雖然希露潘娜喪失了記憶,並且憎恨著自己,不過莉姬至今仍然很疼愛這個可愛的妹妹。
然而雙方之間的裂痕,卻已經深到無法修複的地步。
莉姬已經不曉得該怎麽辦才好。
深深歎了一口氣後,莉姬閉上了雙眼。就在此時——
她突然聽見某種聲響。
「……?」
嚇了一跳的莉姬再度睜開雙眼。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不可思議的聲響。
不對,那不是什麽聲響。
(歌聲……?)
那是女性清脆婉揚的歌聲。
有如咒語一般的歌詞,是莉姬從來沒有聽過的語言。
(是誰……?)
外頭刮著強風,自己又身處在廣大的宮殿內,歌聲有可能如此清晰地傳進耳裏嗎?莉姬的心中隱約浮現出這樣的疑問。
忽遠怱近的歌聲,既像是受到強風吹襲而飄怱不定,又像是海浪般起起落落……
——不可思議的感覺……
莉姬顰起了眉頭。
(仔細想想……這首歌我好像從來沒聽過呢。)
對於直到現在還無法掌握傑涅斯迪亞宮殿構造的莉姬來說,這歌聲除了詭異之外,更挑起了她的好奇心。
莉姬豎起耳朵,仔細尋找歌聲來源,一會兒之後,她忍不住爬下床。
繚繞在耳邊的歌聲不曾間斷。
為了不驚動睡在隔壁寢室的梨娜,莉姬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沿著歌聲傳來的方向前進。
走沒多久,莉姬便心生疑惑。
(真奇怪……)
她突然察覺到事情不對勁。
歌聲仍然不問斷地響起。
但是無論莉姬怎麽走,都不覺得自己有稍微接近歌聲的源頭。
再加上傑涅斯迪亞宮殿的走廊上不但並排著許多相似的房門,沿途還和其他走廊及層層階梯交錯,宛如迷宮一般。
雖然莉姬已經多少習慣了這個地方,但是連在白天都有可能迷路的她,現在卻連一盞燈都沒提就跑了出來,就這麽漫步在漆黑的走廊上,也許太莽撞了。更何況一到了夜晚,四下無人的傑涅斯迪亞宮殿走廊就顯得格外陰森。
聽著自己發出的腳步聲,以及仿佛在呼喚著自己的歌聲,莉姬不由得在心中暗叫不妙。
可惜現在後悔已經太遲了,即使莉姬想要折返,也早已迷失了回程的路。傑涅斯迪亞宮殿走廊的長度就像沒有盡頭似的,展現出和白天截然不同的另一麵。
(現在回頭能順利回到房間嗎……?)
大概是不可能的吧。莉姬心中如此確信著。既然不管前進或是折返都一樣會迷路,那麽就算一直走到走廊的盡頭,結果也不會改變。
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莉姬隻好硬著頭皮向前邁進。
後來到底走了多久呢?
「嗯……?」
莉姬突然覺得歌聲好像變近了。
她反射性地停下腳步,細看著前方一個沒有門扉、像是洞穴的入口。
往入口的內部一看,可以看見一排階梯。
莉姬抬頭望著被圓筒狀的灰色牆壁包夾、螺旋而上的石造階梯。
「在上麵嗎……」
看來歌聲似乎是從上方傳來的。
莉姬極力克製住蠢蠢欲動的好奇心,緩緩踏上眼前的階梯。就在那一瞬間——
「你不可以往上走喔。」
背後突然傳來說話聲,莉姬吃驚地僵在原地。
她回頭一看,發現有位少女站在後頭。
少女正高舉燭台,注視著莉姬。
——黑暗之中隻浮現出一張白皙的臉孔。
那是一位相當美麗的少女。
延伸到腰際的波浪狀黑發,在黑暗中與同色的禮服融為一體。
少女的眼睛也是黑色的。和莉姬同色的眼睛與頭發……不過相同的色彩在不同人身上,給人的印象卻是天差地別。
在夜晚這種魔性的時刻,少女給人一種不像是人類的印象。
過了好一會兒,莉姬總算開口說話了。
「我……聽到了歌聲,」
少女輕聲說道:
「那是吊唁與悲歎之歌,假如被歌聲所惑,可是會被勾走靈魂的喔。」
「——咦?」
「靈魂一旦被勾走,後果可就不堪設想,勸你還是快回房去吧。」
少女以平靜的語氣提出忠告,莉姬感到有些困惑。
「其實我也很想照你說的做啦……隻不過我迷路了,搞不清楚回房間的路該怎麽走。」
聽到莉姬這麽說之後——
少女像是做出某種指示一般,直直地舉起了右手。
她指著與莉姬走來的路反方向的道路。
「往那邊走有條捷徑。」
漆黑的瞳孔凝視著莉姬。
「我來替你帶
路,跟著我走吧。」
在少女的催促之下,莉姬隻好跟在她的後頭。
雖然好奇心仍鼓吹著莉姬走上階梯一探究竟,但她認為現在還是聽少女的話比較妥當,因為歌聲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
兩個人走了一陣子後……
走在前方的少女突然停下腳步。
莉姬因此嚇了一跳,移動視線之後,才發現少女身旁的房門前掛著一條眼熟的物品。
那是梨娜為了預防莉姬在廣大的宮殿內迷路,特地掛在房間門把上的銀製掛飾。
「已經到了?」
莉姬不禁開口問道。
記得剛才在尋找歌聲來源的時候,明明走了很久……
至少走了一段足以令自己迷路的路程。
然而回程時卻一下子就抵達自己的房間了。
(與其說是捷徑,倒不如說是魔術吧。)
莉姬在心中如此想著。
此時少女以視線催促著莉姬快點進房。
雖然感到無法釋懷,莉姬仍然點點頭,並走到房門前。
當手握在門把上時,她才想起自己還沒向幫忙帶路的少女道謝。
莉姬連忙轉過頭去。
但少女卻在不知不覺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和出現的時候一樣神出鬼沒。
★
隔天早上,正當莉姬剛睡醒時——
走廊上傳來一陣噠噠噠的急促腳步聲,接著傑涅斯迪亞第二王子伊歐突然闖進房內。
「大事不好了!莉姬!!」
伊歐抓住莉姬揉著睡眼的雙手。
「大清早的吵什麽啊?發生什麽事了?」
竟然毫無顧忌地闖入還沒更衣、甚至還沒洗臉的少女閨房。雖然莉姬早就習慣伊歐這種沒神經的舉動,不過今天的他卻和往常有些不一樣。
不曉得是不是多心了,他看起來似乎臉色發青。
「慘了啦,完蛋了!那個人回來了啦!」
一頭深色的金發激烈地搖晃著,平常總是散發出淡淡魔性色彩的深紫色眼眸,正因為困惑而閃爍不定。
「……啥?」
(慘了……?完蛋了……?「那個人」指的是誰呀?)
「總之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我們立刻開溜吧!」
「等、等一下,你說話沒頭沒腦的……這樣我根本搞不清楚狀況嘛。」
「有個可怕的人物回來了!亞許達一聽到這個消息,馬上就逃得不見人影了。」
這句話令莉姬完全清醒過來。
「亞許達·薩多逃跑了!?」
她的腦海裏浮現出傑涅斯迪亞第一王子的臉孔。
實在很難將那個天不怕地不怕、不可一世的王子,和「逃跑」這兩個字聯想在一起。
他明明是橫衝直撞的類型。揮舞手上的大劍,將眼前所有的礙事者趕盡殺絕、不留痕跡,才是他一貫的作風吧?
不,不隻是亞許達·薩多,伊歐也是如此。
給人迷糊印象的伊歐,平常總是泰然自若的,基本上遇到大部分的事情,他都能處變不驚。
就算被夾在極惡的兄弟之間,他也不以為意,甚至能四兩撥千斤地化解每一次的危機。
這樣的伊歐竟然會如此動搖與恐懼,究竟是發生什麽事情了?
換好衣服並梳洗完畢之後,莉姬開始吃起了早餐。
這段期間伊歐顯得坐立難安,不斷在莉姬的房間內來回踱步。
莉姬吞下一個麵包後,對伊歐招了招手。
「總之你先坐下。看你走來走去的,我根本沒辦法平心靜氣地用餐。」
經莉姬這麽一說,伊歐小聲說了句「對不起」,並在莉姬對麵的椅子上乖乖坐了下來。
「所以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能請你冷靜地做個說明嗎?」
莉姬一麵問道,一麵將手上的叉子伸向生菜沙拉。隻見伊歐的臉上浮現出一籌莫展的表情。
「瑪莉蕾妮回來了。」
「瑪莉蕾妮……?」
「她是我們第十六個姐姐,兩年前嫁給了姆亞哈特的蘭迪修王。」
「噢……——」
此時莉姬突然驚覺一件事。
「……等一下,你說第十六個姐姐!?」
第十六個——換句話說,三位王子的上麵至少還有十六位公主姐姐嗎?
麵對手持叉子、張口結舌的莉姬,伊歐點了點頭。
「嗯。」
「我還是頭一次聽說你們有姐姐……」
(而且……至少有十六個人……)
實在是很誇張的數字。
支配著大陸的傑涅斯迪亞王家,有著各式各樣的傳聞在鄰近諸國流傳,不過所有的傳聞都和性格上有問題的傑涅斯迪亞三位王子有關;其中又以第三王子傑洛法·雷士特的傳聞特別廣為人知。因為他是三人之中呼聲最高的下任王位繼承人。
相對的,莉姬不但不曾聽過關於傑涅斯迪亞公主的傳聞,甚至連她們的存在都不曉得。
接著伊歐一臉尷尬地說道:
「對傑涅斯迪亞王家而言,公主的存在並不重要,因為女性絕不可能繼承王位。」
「你這句話我可不能裝作沒聽見。由女性來繼承王位有那麽奇怪嗎?」
以前在祖國多雷納王國時,莉姬一直是以王位繼承人的身分被扶養長大,因此她無法認同那種觀念。即使和傑涅斯迪亞相比之下隻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國,莉姬仍然深愛著自己的祖國,而且也一直在思考著如何扮演好王位繼承人的角色。
「我並不是那個意思,隻不過唯有獲得聖獸王稱號的人,才能繼承傑涅斯迪亞的王位,而女性無法成為聖獸操縱者。」
沒錯,放眼全大陸,擁有操縱聖獸能力的人不知為何皆為男性:反倒是與生俱來力量之核、可以讓聖獸寄宿於體內的人,清一色都是女性。雙方的職責等於是在出生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女性頂多隻能成為〈祭品〉,不可能成為聖獸操縱者。
「因此無論如何都無法成為聖獸操縱者的公主,打從一開始就不具有繼承王位的權利。莉姬的祖國可以由女性繼承王位,所以從你的角度來看,這個規矩也許很莫名其妙,不過傑涅斯迪亞國王的力量,就是必須比任何人都還要強才行……」
沒有足以將支配大陸的神獸召喚至〈祭品〉體內的力量是不行的。
(的確……)
莉姬垂下眼簾。
每個國家都有每個國家的思維,這不是外人可以插嘴的;特別是傑涅斯迪亞這種大國。大國所要考量的因素,和被大國支配的多雷納王國勢必不同。
(就算是這樣,王子也不是想生就能生得出來吧?)
就是因為生不出王子,莉姬才被當作王位繼承人扶養長大,所以這對她來說是理所當然的疑問。
於是莉姬開口問道:
「那如果生不出王子該怎麽辦?」
這一問令伊歐當場僵住,而且他的臉似乎還微微泛紅。
「呃——……就再接再厲……直到生下王子為止。」
(還再接再厲咧……你呀……)
莉姬的腦海裏不由得浮現出不好的想像,手上的叉子握得更緊了。
「那如果還是生不出王子呢?」
伊歐「嗚」了一聲,頓時語塞。他一臉難以啟齒的表情,將目光從莉姬身上移開後,才小聲說道:
「到時候可能就得另尋其他擁有強大力量之核的女性,來委以生子重任了。」
「……噢——那還真是辛苦。那如果還是生不出王子怎麽辦?」
麵對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莉姬,伊歐再也無法打馬虎眼,束手無策的他依舊別開視線,支支吾吾地回答:
「不斷納妃,直到王子誕生為止……因為傑涅斯迪亞是……那個……一夫多妻製……」
莉姬不禁張大了嘴巴。
「難、難不成……傑涅斯迪亞之所以實行一夫多妻製……就是因為這個理由?」
「……嗯。」
「這麽說來,你上麵會有十六個姐姐,就是因為那段期間一直沒有王子誕生的緣故?」
「我想那應該也是原因之一。」
莉姬總算闔上了嘴。
(……原來是這樣啊。我還以為傑涅斯迪亞的先王純粹是個好色之徒呢……沒想到是因為女性不能繼承王位呀……雖然說這也是無可奈何啦……不過……)
就算很想以理性的思考予以諒解,但是同樣身為女性的她,心中仍然有某個部分說什麽都無法諒解。
莉姬屈指算起數來。
「那生下一名王子後,為什麽又接著生下其他兩名王子呢?」
「嗯——該怎麽說呢?那應該算是不可抗力吧。由於王子遲遲沒有誕生,父王隻好采取散槍打鳥的方式努力奮鬥,結果造成三位王妃幾乎同時懷孕……其實這在傑涅斯迪亞王家的曆史上並非罕見的情況……」
「……」
隨著莉姬的表情越來越難看,伊歐早已戰戰兢兢地縮在一旁了。
莉姬停下用餐的動作,碰的一聲用力朝桌子一拍,接著迅速站起身。
「話先說在前頭,我絕對不會和你結婚的!」
「咦?」
「當〈祭品〉也就算了,但如果要把我當成生王子的工具,我可敬謝不敏!」
此話一出,伊歐馬上忙著澄清:
「別、別這麽說嘛,我完全沒有那種打算啊。」
莉姬兩手叉腰,瞪著伊歐。
「如果你成了聖獸王,嫁給你的女性就得負起生下後繼者、也就是王子的重責大任對吧?」
「這、這個嘛……」
「如果一名王妃生不出王子,就要另外納妃生子對吧?」
「又不是一定生不出王子。」
「我先聲明,我們的家係中鮮少有生下王子的紀錄喔。父王算是非常稀有的男性繼承人了,至少在他之前的前十三代王位繼承人,都是由公主擔任的!」
「十三代……」
這也相當不容易耶。聽伊歐說得這麽悠哉,莉姬頓時壓抑不住心中的怒氣。
「總而言之,〈祭品〉和妻子是兩碼子事。今天我總算打定主意了,我是絕對不會嫁給你的。與其嫁給你,我寧願孤家寡人一輩子!」
莉姬緊握著拳頭,撂下這句話。
在莉姬的腦袋中,伊歐等人的姐姐·瑪莉蕾妮的存在,早就被她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
莉姬以不像是一位公主的粗魯步伐,快步走在傑涅斯迪亞宮殿的走廊上。
一臉緊張的伊歐在後頭追趕著。
「莉姬……是我不好啦。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花心的,我隻忠於莉姬一個人。」
「我不相信輕易將辦不到的事掛在嘴上的男人!」
「而且我會不會當上聖獸王還很難說啊。」
「萬一你當上了怎麽辦?」
「到時候我推托掉就是了!」
「那你現在就去給我推托掉!」
「如果辦得到的話,我就不用那麽辛苦了。」
「看吧,你果然辦不到!這個優柔寡斷的男人!」
「莉姬……!」
這些日子以來,莉姬一直刻意不去多想結婚的事情。
她之所以對自己和伊歐的婚事抱持消極的態度,是因為她曾經有過讓未婚夫逃跑的經驗。
即使莉姬再怎麽遲鈍,麵對自己的未婚夫和妹妹私奔,內心也不可能完全沒有受到傷害;更何況要她在傷口都還沒愈合的情況下和別的男人結婚,對於擁有保守貞操觀念的莉姬來說,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莉姬並不討厭伊歐,在這段期間的相處之下,反而對他產生了某種程度的好感,但是一想到至今為止所曆經的波折,她就沒心情去考慮婚姻大事。
那並非徹底的拒絕。
不過現在——
(我絕對不會和傑涅斯迪亞的王子結婚的!)
無論是生下王子還是公主,莉姬都一定會後悔。
看看凶狠無比的亞許達·薩多和傑洛法·雷士特就知道了。而且假如生下公主的話,不但其存在永遠不會被外人知曉,總有一天還會被迫嫁到他國。
她重新體認到出生在大國王室的意義。
(雖然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但我就是沒辦法接受。)
畢竟莉姬是在「每個人終身隻有一個伴侶」的國家中長大的。
一夫多妻製是她始終無法理解的製度。
為了甩開追上來的伊歐,莉姬加快走在走廊上的腳步。
就在此時,她看見前方有一群嘈雜的人群。
莉姬放慢腳步後,伊歐總算抓到了她的手腕,並試圖對她解釋些什麽。
「莉——……」
——才一開口,伊歐又立刻把話吞了回去。
有一位少女自人群中走了出來。
「哎呀,站在那裏的不是伊歐嗎?真是好久不見了。」
看到對方的模樣後,伊歐頓時臉色發青。
「瑪莉蕾妮……」
少女筆直走向呆站在原地的伊歐。
「不是吧?伊歐。是『瑪莉蕾妮姐姐大人』才對喔。對自己的長輩不用敬稱怎麽行呢?可愛的小狗狗。」
眼看伊歐渾身僵硬,少女伸手撥了撥他的瀏海,嫣然一笑。
「好些日子不見,你已經長得這麽高啦。記得以前明明才和我差不多高而已,男孩子的成長速度還真是驚人呢。」
「……看到姐姐依然這麽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你的語氣好像有點不甘願耶。」
麵對雙手插腰,一臉不滿地抬頭望著自己的姐姐,伊歐的額頭上直冒冷汗,不過他仍然鼓起勇氣發問:
「如果惹你不高興的話,我願意道歉……話說回來,你為什麽會回到傑涅斯迪亞呢?」
「哎呀?」眼前的少女刻意露出詫異的表情,歪著頭反問:
「嫁出去的女兒就不能回娘家嗎?」
「我、我沒有這個意思……隻是在想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放心吧,我並沒有在動什麽歪腦筋。先別說這些了,伊歐,你是不是應該先介紹一下那位美麗的小姐呢?」
瑪莉蕾妮也不待伊歐回話,便將視線移到莉姬身上。
伊歐像是放棄似地輕輕歎了口氣。雖然他一臉心不甘情不願的表情,依然簡短地介紹莉姬給姐姐認識。
「我想消息應該早就傳到你耳裏了吧……她是我的『新娘』。」
不過莉姬並沒有聽見伊歐的發言。
她有如凍結了一般,佇立在原地。
「莉姬……?」
看著她的模樣,伊歐滿臉疑惑地歪著腦袋。
眼前的少女絲毫不介意兩人的反應,露出燦爛的微笑。
「初次見麵,我是伊歐的姐姐瑪莉蕾妮,多雷納王國的公主殿下。」
莉姬愣愣地盯著她猛瞧。
及腰的漆黑大波浪長發,以及和頭發同色的眼眸——
白皙的臉孔——
黑色的禮服——
那都是莉姬曾經看過的。
「你是昨晚的……」
她就是莉姬被奇妙的歌聲吸引時突然現身的……不可思議的少女——
如此強烈的風勢,還是莉姬來到傑涅斯迪亞之後頭一次遇到。
側耳傾聽著罕有的狂風呼嘯聲,莉姬抬起頭來望向窗外,隻見月亮完全被雲層遼蔽住了。
黑暗籠罩著傑涅斯迪亞的上空。
「今晚的天氣可真是怪異呢。」
侍女梨娜露出一絲不安的表情,她在熄燈之前先拉上了窗簾。
「像這種日子還是早點睡比較好喔,公主殿下。」
「說得也是。」
莉姬闔上手邊正在看的書。這本用來打發時間的書並沒有特別好看,因此莉姬索性將它擱在桌上。
等莉姬換好睡衣,爬上了附有頂蓋的床鋪之後,梨娜輕輕吹熄了燭台的蠟燭。
柔和的光線頓時消失,四周陷入一片漆黑。
「晚安,公主殿下。」
侍女梨娜細聲說道。莉姬應了一聲後,梨娜便回到隔壁的仆役專用寢室去了。
★
外頭的風勢絲毫沒有減緩的跡象……
就如同莉姬現在的心情一樣。
從幾天前起,傑涅斯迪亞宮殿就彌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氛。
由於三位王子都得到了『神獸』,皆符合成為聖獸王的條件,於是目前的局麵等於又回到了起點。
麵對傑涅斯迪亞有史以來首次出現的情況,就連眾臣們也遲遲無法決定繼承王位的最佳人選,議會裏天天上演著唇舌交鋒的戲碼。
當初莉姬首次造訪傑涅斯迪亞宮殿時,裏頭的人少得令她感到訝異。
因為第一王子和第二王子曾一度栽在第三王子傑洛法·雷士特的手裏,隸屬於他們的親信也相繼被逐出傑涅斯迪亞。不過隨著兩位王子各自得到神獸,原本離開宮殿的那些人,又在不知不覺間紛紛回來了。
直到第三王子傑洛法·雷士特也獲得神獸之後,宮殿裏便被三位王子的擁護者劃分成三股勢力,造成傑涅斯迪亞內部產生極大的動蕩。
而身為傑涅斯迪亞第二王子伊歐〈祭品〉的莉姬,如今也被卷入這場王位爭奪戰之中。
隻要莉姬的體內寄宿著神獸,就絕對無法逃避。
躺在被窩裏的莉姬緊抓棉被。
(希露潘娜……)
也因為這個緣故,莉姬不得不和親妹妹展開對決。
她所選擇的第三王子傑洛法·雷士特,比任何人都還要執著於傑涅斯迪亞的王位。
所以隻要彼此體內都有神獸,這場對決將是無可避免。
究竟什麽時候事態才有轉園的餘地呢?萬一對決的時刻來臨,自己真能與妹妹為敵嗎?——越是思考,莉姬的內心就越是動搖。
雖然希露潘娜喪失了記憶,並且憎恨著自己,不過莉姬至今仍然很疼愛這個可愛的妹妹。
然而雙方之間的裂痕,卻已經深到無法修複的地步。
莉姬已經不曉得該怎麽辦才好。
深深歎了一口氣後,莉姬閉上了雙眼。就在此時——
她突然聽見某種聲響。
「……?」
嚇了一跳的莉姬再度睜開雙眼。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不可思議的聲響。
不對,那不是什麽聲響。
(歌聲……?)
那是女性清脆婉揚的歌聲。
有如咒語一般的歌詞,是莉姬從來沒有聽過的語言。
(是誰……?)
外頭刮著強風,自己又身處在廣大的宮殿內,歌聲有可能如此清晰地傳進耳裏嗎?莉姬的心中隱約浮現出這樣的疑問。
忽遠怱近的歌聲,既像是受到強風吹襲而飄怱不定,又像是海浪般起起落落……
——不可思議的感覺……
莉姬顰起了眉頭。
(仔細想想……這首歌我好像從來沒聽過呢。)
對於直到現在還無法掌握傑涅斯迪亞宮殿構造的莉姬來說,這歌聲除了詭異之外,更挑起了她的好奇心。
莉姬豎起耳朵,仔細尋找歌聲來源,一會兒之後,她忍不住爬下床。
繚繞在耳邊的歌聲不曾間斷。
為了不驚動睡在隔壁寢室的梨娜,莉姬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沿著歌聲傳來的方向前進。
走沒多久,莉姬便心生疑惑。
(真奇怪……)
她突然察覺到事情不對勁。
歌聲仍然不問斷地響起。
但是無論莉姬怎麽走,都不覺得自己有稍微接近歌聲的源頭。
再加上傑涅斯迪亞宮殿的走廊上不但並排著許多相似的房門,沿途還和其他走廊及層層階梯交錯,宛如迷宮一般。
雖然莉姬已經多少習慣了這個地方,但是連在白天都有可能迷路的她,現在卻連一盞燈都沒提就跑了出來,就這麽漫步在漆黑的走廊上,也許太莽撞了。更何況一到了夜晚,四下無人的傑涅斯迪亞宮殿走廊就顯得格外陰森。
聽著自己發出的腳步聲,以及仿佛在呼喚著自己的歌聲,莉姬不由得在心中暗叫不妙。
可惜現在後悔已經太遲了,即使莉姬想要折返,也早已迷失了回程的路。傑涅斯迪亞宮殿走廊的長度就像沒有盡頭似的,展現出和白天截然不同的另一麵。
(現在回頭能順利回到房間嗎……?)
大概是不可能的吧。莉姬心中如此確信著。既然不管前進或是折返都一樣會迷路,那麽就算一直走到走廊的盡頭,結果也不會改變。
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莉姬隻好硬著頭皮向前邁進。
後來到底走了多久呢?
「嗯……?」
莉姬突然覺得歌聲好像變近了。
她反射性地停下腳步,細看著前方一個沒有門扉、像是洞穴的入口。
往入口的內部一看,可以看見一排階梯。
莉姬抬頭望著被圓筒狀的灰色牆壁包夾、螺旋而上的石造階梯。
「在上麵嗎……」
看來歌聲似乎是從上方傳來的。
莉姬極力克製住蠢蠢欲動的好奇心,緩緩踏上眼前的階梯。就在那一瞬間——
「你不可以往上走喔。」
背後突然傳來說話聲,莉姬吃驚地僵在原地。
她回頭一看,發現有位少女站在後頭。
少女正高舉燭台,注視著莉姬。
——黑暗之中隻浮現出一張白皙的臉孔。
那是一位相當美麗的少女。
延伸到腰際的波浪狀黑發,在黑暗中與同色的禮服融為一體。
少女的眼睛也是黑色的。和莉姬同色的眼睛與頭發……不過相同的色彩在不同人身上,給人的印象卻是天差地別。
在夜晚這種魔性的時刻,少女給人一種不像是人類的印象。
過了好一會兒,莉姬總算開口說話了。
「我……聽到了歌聲,」
少女輕聲說道:
「那是吊唁與悲歎之歌,假如被歌聲所惑,可是會被勾走靈魂的喔。」
「——咦?」
「靈魂一旦被勾走,後果可就不堪設想,勸你還是快回房去吧。」
少女以平靜的語氣提出忠告,莉姬感到有些困惑。
「其實我也很想照你說的做啦……隻不過我迷路了,搞不清楚回房間的路該怎麽走。」
聽到莉姬這麽說之後——
少女像是做出某種指示一般,直直地舉起了右手。
她指著與莉姬走來的路反方向的道路。
「往那邊走有條捷徑。」
漆黑的瞳孔凝視著莉姬。
「我來替你帶
路,跟著我走吧。」
在少女的催促之下,莉姬隻好跟在她的後頭。
雖然好奇心仍鼓吹著莉姬走上階梯一探究竟,但她認為現在還是聽少女的話比較妥當,因為歌聲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
兩個人走了一陣子後……
走在前方的少女突然停下腳步。
莉姬因此嚇了一跳,移動視線之後,才發現少女身旁的房門前掛著一條眼熟的物品。
那是梨娜為了預防莉姬在廣大的宮殿內迷路,特地掛在房間門把上的銀製掛飾。
「已經到了?」
莉姬不禁開口問道。
記得剛才在尋找歌聲來源的時候,明明走了很久……
至少走了一段足以令自己迷路的路程。
然而回程時卻一下子就抵達自己的房間了。
(與其說是捷徑,倒不如說是魔術吧。)
莉姬在心中如此想著。
此時少女以視線催促著莉姬快點進房。
雖然感到無法釋懷,莉姬仍然點點頭,並走到房門前。
當手握在門把上時,她才想起自己還沒向幫忙帶路的少女道謝。
莉姬連忙轉過頭去。
但少女卻在不知不覺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和出現的時候一樣神出鬼沒。
★
隔天早上,正當莉姬剛睡醒時——
走廊上傳來一陣噠噠噠的急促腳步聲,接著傑涅斯迪亞第二王子伊歐突然闖進房內。
「大事不好了!莉姬!!」
伊歐抓住莉姬揉著睡眼的雙手。
「大清早的吵什麽啊?發生什麽事了?」
竟然毫無顧忌地闖入還沒更衣、甚至還沒洗臉的少女閨房。雖然莉姬早就習慣伊歐這種沒神經的舉動,不過今天的他卻和往常有些不一樣。
不曉得是不是多心了,他看起來似乎臉色發青。
「慘了啦,完蛋了!那個人回來了啦!」
一頭深色的金發激烈地搖晃著,平常總是散發出淡淡魔性色彩的深紫色眼眸,正因為困惑而閃爍不定。
「……啥?」
(慘了……?完蛋了……?「那個人」指的是誰呀?)
「總之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我們立刻開溜吧!」
「等、等一下,你說話沒頭沒腦的……這樣我根本搞不清楚狀況嘛。」
「有個可怕的人物回來了!亞許達一聽到這個消息,馬上就逃得不見人影了。」
這句話令莉姬完全清醒過來。
「亞許達·薩多逃跑了!?」
她的腦海裏浮現出傑涅斯迪亞第一王子的臉孔。
實在很難將那個天不怕地不怕、不可一世的王子,和「逃跑」這兩個字聯想在一起。
他明明是橫衝直撞的類型。揮舞手上的大劍,將眼前所有的礙事者趕盡殺絕、不留痕跡,才是他一貫的作風吧?
不,不隻是亞許達·薩多,伊歐也是如此。
給人迷糊印象的伊歐,平常總是泰然自若的,基本上遇到大部分的事情,他都能處變不驚。
就算被夾在極惡的兄弟之間,他也不以為意,甚至能四兩撥千斤地化解每一次的危機。
這樣的伊歐竟然會如此動搖與恐懼,究竟是發生什麽事情了?
換好衣服並梳洗完畢之後,莉姬開始吃起了早餐。
這段期間伊歐顯得坐立難安,不斷在莉姬的房間內來回踱步。
莉姬吞下一個麵包後,對伊歐招了招手。
「總之你先坐下。看你走來走去的,我根本沒辦法平心靜氣地用餐。」
經莉姬這麽一說,伊歐小聲說了句「對不起」,並在莉姬對麵的椅子上乖乖坐了下來。
「所以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能請你冷靜地做個說明嗎?」
莉姬一麵問道,一麵將手上的叉子伸向生菜沙拉。隻見伊歐的臉上浮現出一籌莫展的表情。
「瑪莉蕾妮回來了。」
「瑪莉蕾妮……?」
「她是我們第十六個姐姐,兩年前嫁給了姆亞哈特的蘭迪修王。」
「噢……——」
此時莉姬突然驚覺一件事。
「……等一下,你說第十六個姐姐!?」
第十六個——換句話說,三位王子的上麵至少還有十六位公主姐姐嗎?
麵對手持叉子、張口結舌的莉姬,伊歐點了點頭。
「嗯。」
「我還是頭一次聽說你們有姐姐……」
(而且……至少有十六個人……)
實在是很誇張的數字。
支配著大陸的傑涅斯迪亞王家,有著各式各樣的傳聞在鄰近諸國流傳,不過所有的傳聞都和性格上有問題的傑涅斯迪亞三位王子有關;其中又以第三王子傑洛法·雷士特的傳聞特別廣為人知。因為他是三人之中呼聲最高的下任王位繼承人。
相對的,莉姬不但不曾聽過關於傑涅斯迪亞公主的傳聞,甚至連她們的存在都不曉得。
接著伊歐一臉尷尬地說道:
「對傑涅斯迪亞王家而言,公主的存在並不重要,因為女性絕不可能繼承王位。」
「你這句話我可不能裝作沒聽見。由女性來繼承王位有那麽奇怪嗎?」
以前在祖國多雷納王國時,莉姬一直是以王位繼承人的身分被扶養長大,因此她無法認同那種觀念。即使和傑涅斯迪亞相比之下隻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國,莉姬仍然深愛著自己的祖國,而且也一直在思考著如何扮演好王位繼承人的角色。
「我並不是那個意思,隻不過唯有獲得聖獸王稱號的人,才能繼承傑涅斯迪亞的王位,而女性無法成為聖獸操縱者。」
沒錯,放眼全大陸,擁有操縱聖獸能力的人不知為何皆為男性:反倒是與生俱來力量之核、可以讓聖獸寄宿於體內的人,清一色都是女性。雙方的職責等於是在出生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女性頂多隻能成為〈祭品〉,不可能成為聖獸操縱者。
「因此無論如何都無法成為聖獸操縱者的公主,打從一開始就不具有繼承王位的權利。莉姬的祖國可以由女性繼承王位,所以從你的角度來看,這個規矩也許很莫名其妙,不過傑涅斯迪亞國王的力量,就是必須比任何人都還要強才行……」
沒有足以將支配大陸的神獸召喚至〈祭品〉體內的力量是不行的。
(的確……)
莉姬垂下眼簾。
每個國家都有每個國家的思維,這不是外人可以插嘴的;特別是傑涅斯迪亞這種大國。大國所要考量的因素,和被大國支配的多雷納王國勢必不同。
(就算是這樣,王子也不是想生就能生得出來吧?)
就是因為生不出王子,莉姬才被當作王位繼承人扶養長大,所以這對她來說是理所當然的疑問。
於是莉姬開口問道:
「那如果生不出王子該怎麽辦?」
這一問令伊歐當場僵住,而且他的臉似乎還微微泛紅。
「呃——……就再接再厲……直到生下王子為止。」
(還再接再厲咧……你呀……)
莉姬的腦海裏不由得浮現出不好的想像,手上的叉子握得更緊了。
「那如果還是生不出王子呢?」
伊歐「嗚」了一聲,頓時語塞。他一臉難以啟齒的表情,將目光從莉姬身上移開後,才小聲說道:
「到時候可能就得另尋其他擁有強大力量之核的女性,來委以生子重任了。」
「……噢——那還真是辛苦。那如果還是生不出王子怎麽辦?」
麵對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莉姬,伊歐再也無法打馬虎眼,束手無策的他依舊別開視線,支支吾吾地回答:
「不斷納妃,直到王子誕生為止……因為傑涅斯迪亞是……那個……一夫多妻製……」
莉姬不禁張大了嘴巴。
「難、難不成……傑涅斯迪亞之所以實行一夫多妻製……就是因為這個理由?」
「……嗯。」
「這麽說來,你上麵會有十六個姐姐,就是因為那段期間一直沒有王子誕生的緣故?」
「我想那應該也是原因之一。」
莉姬總算闔上了嘴。
(……原來是這樣啊。我還以為傑涅斯迪亞的先王純粹是個好色之徒呢……沒想到是因為女性不能繼承王位呀……雖然說這也是無可奈何啦……不過……)
就算很想以理性的思考予以諒解,但是同樣身為女性的她,心中仍然有某個部分說什麽都無法諒解。
莉姬屈指算起數來。
「那生下一名王子後,為什麽又接著生下其他兩名王子呢?」
「嗯——該怎麽說呢?那應該算是不可抗力吧。由於王子遲遲沒有誕生,父王隻好采取散槍打鳥的方式努力奮鬥,結果造成三位王妃幾乎同時懷孕……其實這在傑涅斯迪亞王家的曆史上並非罕見的情況……」
「……」
隨著莉姬的表情越來越難看,伊歐早已戰戰兢兢地縮在一旁了。
莉姬停下用餐的動作,碰的一聲用力朝桌子一拍,接著迅速站起身。
「話先說在前頭,我絕對不會和你結婚的!」
「咦?」
「當〈祭品〉也就算了,但如果要把我當成生王子的工具,我可敬謝不敏!」
此話一出,伊歐馬上忙著澄清:
「別、別這麽說嘛,我完全沒有那種打算啊。」
莉姬兩手叉腰,瞪著伊歐。
「如果你成了聖獸王,嫁給你的女性就得負起生下後繼者、也就是王子的重責大任對吧?」
「這、這個嘛……」
「如果一名王妃生不出王子,就要另外納妃生子對吧?」
「又不是一定生不出王子。」
「我先聲明,我們的家係中鮮少有生下王子的紀錄喔。父王算是非常稀有的男性繼承人了,至少在他之前的前十三代王位繼承人,都是由公主擔任的!」
「十三代……」
這也相當不容易耶。聽伊歐說得這麽悠哉,莉姬頓時壓抑不住心中的怒氣。
「總而言之,〈祭品〉和妻子是兩碼子事。今天我總算打定主意了,我是絕對不會嫁給你的。與其嫁給你,我寧願孤家寡人一輩子!」
莉姬緊握著拳頭,撂下這句話。
在莉姬的腦袋中,伊歐等人的姐姐·瑪莉蕾妮的存在,早就被她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
莉姬以不像是一位公主的粗魯步伐,快步走在傑涅斯迪亞宮殿的走廊上。
一臉緊張的伊歐在後頭追趕著。
「莉姬……是我不好啦。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花心的,我隻忠於莉姬一個人。」
「我不相信輕易將辦不到的事掛在嘴上的男人!」
「而且我會不會當上聖獸王還很難說啊。」
「萬一你當上了怎麽辦?」
「到時候我推托掉就是了!」
「那你現在就去給我推托掉!」
「如果辦得到的話,我就不用那麽辛苦了。」
「看吧,你果然辦不到!這個優柔寡斷的男人!」
「莉姬……!」
這些日子以來,莉姬一直刻意不去多想結婚的事情。
她之所以對自己和伊歐的婚事抱持消極的態度,是因為她曾經有過讓未婚夫逃跑的經驗。
即使莉姬再怎麽遲鈍,麵對自己的未婚夫和妹妹私奔,內心也不可能完全沒有受到傷害;更何況要她在傷口都還沒愈合的情況下和別的男人結婚,對於擁有保守貞操觀念的莉姬來說,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莉姬並不討厭伊歐,在這段期間的相處之下,反而對他產生了某種程度的好感,但是一想到至今為止所曆經的波折,她就沒心情去考慮婚姻大事。
那並非徹底的拒絕。
不過現在——
(我絕對不會和傑涅斯迪亞的王子結婚的!)
無論是生下王子還是公主,莉姬都一定會後悔。
看看凶狠無比的亞許達·薩多和傑洛法·雷士特就知道了。而且假如生下公主的話,不但其存在永遠不會被外人知曉,總有一天還會被迫嫁到他國。
她重新體認到出生在大國王室的意義。
(雖然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但我就是沒辦法接受。)
畢竟莉姬是在「每個人終身隻有一個伴侶」的國家中長大的。
一夫多妻製是她始終無法理解的製度。
為了甩開追上來的伊歐,莉姬加快走在走廊上的腳步。
就在此時,她看見前方有一群嘈雜的人群。
莉姬放慢腳步後,伊歐總算抓到了她的手腕,並試圖對她解釋些什麽。
「莉——……」
——才一開口,伊歐又立刻把話吞了回去。
有一位少女自人群中走了出來。
「哎呀,站在那裏的不是伊歐嗎?真是好久不見了。」
看到對方的模樣後,伊歐頓時臉色發青。
「瑪莉蕾妮……」
少女筆直走向呆站在原地的伊歐。
「不是吧?伊歐。是『瑪莉蕾妮姐姐大人』才對喔。對自己的長輩不用敬稱怎麽行呢?可愛的小狗狗。」
眼看伊歐渾身僵硬,少女伸手撥了撥他的瀏海,嫣然一笑。
「好些日子不見,你已經長得這麽高啦。記得以前明明才和我差不多高而已,男孩子的成長速度還真是驚人呢。」
「……看到姐姐依然這麽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你的語氣好像有點不甘願耶。」
麵對雙手插腰,一臉不滿地抬頭望著自己的姐姐,伊歐的額頭上直冒冷汗,不過他仍然鼓起勇氣發問:
「如果惹你不高興的話,我願意道歉……話說回來,你為什麽會回到傑涅斯迪亞呢?」
「哎呀?」眼前的少女刻意露出詫異的表情,歪著頭反問:
「嫁出去的女兒就不能回娘家嗎?」
「我、我沒有這個意思……隻是在想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放心吧,我並沒有在動什麽歪腦筋。先別說這些了,伊歐,你是不是應該先介紹一下那位美麗的小姐呢?」
瑪莉蕾妮也不待伊歐回話,便將視線移到莉姬身上。
伊歐像是放棄似地輕輕歎了口氣。雖然他一臉心不甘情不願的表情,依然簡短地介紹莉姬給姐姐認識。
「我想消息應該早就傳到你耳裏了吧……她是我的『新娘』。」
不過莉姬並沒有聽見伊歐的發言。
她有如凍結了一般,佇立在原地。
「莉姬……?」
看著她的模樣,伊歐滿臉疑惑地歪著腦袋。
眼前的少女絲毫不介意兩人的反應,露出燦爛的微笑。
「初次見麵,我是伊歐的姐姐瑪莉蕾妮,多雷納王國的公主殿下。」
莉姬愣愣地盯著她猛瞧。
及腰的漆黑大波浪長發,以及和頭發同色的眼眸——
白皙的臉孔——
黑色的禮服——
那都是莉姬曾經看過的。
「你是昨晚的……」
她就是莉姬被奇妙的歌聲吸引時突然現身的……不可思議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