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英哭著從院門口?跑掉之後, 段胥的身影便出現在院門邊,他看?向沉英的背影,再轉過頭來看?著賀思慕。


    夕陽中高挑美麗的女子?偏過頭, 淡淡一笑,仿佛無聲地宣告段胥的失敗以及自?己的遠見。


    段胥似乎並不覺得自?己失敗了,他走?到她麵前笑道:“沉英隻是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給他一些時間。”


    “接受?接受什麽,他用不著接受。”賀思慕擺擺手, 她舒展著身體伸了個?懶腰, 從他身邊走?過。


    “人懼怕惡鬼便如羊懼怕狼,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沉英的反應再正?常不過, 最好他一輩子?見了惡鬼都繞道走?。倒是你這?般無所畏懼的是個?異類。人憎鬼惡才是鬼王應當所處的位置。”


    賀思慕輕飄飄地丟下這?麽一句話,背影便在門口?消失了。


    她似乎並不為沉英的恐懼或排斥而難過,像是見多不怪習以為常。或許就?像她說的, 人世裏大部?分的事情對她而言不過“無所謂”三個?字。


    隻不過是閑來無事,逢場作戲。


    聖旨下了之後秦帥很快召集將軍們重新製定了作戰計劃,有鄭案在此督查,段胥和他的踏白終於沒被排除在外。


    這?段時間大梁軍隊調度糧草武器,段胥帶上夏慶生、韓令秋和一隊人馬,跟隨肅英軍將軍去往朔州北邊勘察地形,朔州府城因為位置地形之利將作為北岸的大後方。


    暫時沒了法力的賀思慕自?然?留在了朔州府城裏,拿著段胥的錢袋到處逍遙, 以至於府城的大小攤鋪都知道了有這?麽個?一擲千金,到處弄壞東西的奇怪客人。


    沉英倒是不哭了,但還是經常去看?他沉睡的“小小姐姐”,每次見到賀思慕的時候總是有些怯怯的。賀思慕總是付之一笑, 不冷落也?不親近他。


    段胥離開府城幾日之後,一群不速之客來到了朔州府城。


    那日賀思慕又捏碎了一堆桃酥,拎著桃酥的殘骸施施然?回到借住的林家,便看?見林家裏人來人往亂哄哄的,隱約有人的哭嚎聲。賀思慕疑惑地把紙袋子?遞給林府管家,囑咐他可以拿這?些桃酥殘骸去喂狗,繼而問道:“府裏怎麽回事,怎麽這?麽吵?”


    管家歎息一聲,道:“踏白軍的占侯賀小姐不是得了怪病,長睡不起麽。”


    賀思慕怪道:“難不成她醒過來了?”


    “那倒不是,她家人找過來了。”


    “哦,我就?說……”


    賀思慕頓了頓,才意識到管家說了什麽,轉過頭道:“賀小小的家人找過來了?”


    附身時若是遇見熟人便是天大的麻煩,麻煩程度連生病都要靠邊站。所以賀思慕一般都會去往很遙遠的地方活動,幾乎從來也?沒有過他鄉遇故人的情況。


    這?次休沐可真是什麽稀奇事兒都遇上了。


    賀思慕揉揉太陽穴循著哭嚎的聲音走?過去,穿過長廊和石門後,便看?見一個?婦人被人攙扶著抹淚,成捷軍的宋校尉站在一邊寬慰著她。院子?邊三三兩兩站著些仆人,賀思慕和那些圍觀的仆人們站在一處,小聲問道:“這?都是誰?”


    家仆認得她這?個?段將軍的好友,便對賀思慕說道:“中間那個?深褐色衣服長了些白發的是賀姑娘的母親,旁邊扶著她的是賀姑娘的大哥。聽說賀姑娘失蹤之後,他們一路從越州尋過來,分發尋人畫像的時候涼州有人說畫像上的人和賀小小很相似,他們便又尋過來了。剛剛他們認定了賀姑娘就?是自?己失蹤的親人,身上胎記也?都說的對,隻是現在賀姑娘長睡不醒,她母親傷心得很。”


    賀思慕的目光在庭中眾人的身上略過去,便靠在牆上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地看?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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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畫麵真是感人至深,好像幾個?月前那個?因為要被母親和哥哥賣去做老頭子?填房,因而要尋死?的姑娘是假的一樣。看?這?情形,是她的親人們收了錢發現人丟了,急吼吼地跑過來找人了?


    隻見那婦人哭道:“她根本就?不叫賀小小!她叫喬燕,是我的小女兒,三個?多月前莫名失蹤了。她最是乖巧懂事的姑娘,怎麽會一個?人跋涉數百裏到朔州來啊。”


    這?人確實該好好想?想?怎麽會把自?己乖巧懂事的女兒逼得要與惡鬼做交易,借出身體半年?來換一個?自?由。


    婦人身旁攙著她的哥哥說道:“燕兒也?從來不會變戲法,更沒有什麽占候的本領。看?來大師說的對,妹妹是被邪靈奪取了身體!”


    賀思慕挑挑眉,目光移到了宋校尉身邊那個?白發蒼蒼修士打扮的老者身上。宋校尉向那老者行?禮,說道:“道長,您之前所說府城內有邪靈作祟,可是指的賀小姐……哦不,喬小姐。”


    那老道捋了一遍自?己的胡須,淡淡道:“我剛剛自?遠處觀察,便看?見林府上空煞氣凝聚,進入府中這?陰煞之氣越發濃重。方才喬姑娘的症狀我也?看?了,並無病痛卻長睡不醒,分明是被邪祟施法所致。”


    賀思慕上下打量了這?仙風道骨的灰袍老者一會兒,輕輕一笑。


    有意思。


    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聽了這?老道這?麽說,宋校尉立刻請老道想?辦法驅除邪靈還朔州府平安。老道從懷裏掏出一張符紙,念念有詞地說了一段口?訣,那符紙便冒出紅光立了起來。


    老道一揮手道:“尋鬼去!”


    那符紙便悚然?一抖,如同離弦之箭穿過人群而去,然?後於半空中被兩根手指夾住。


    賀思慕淡淡放下手,抖了抖指間那張符紙:“道長這?是要做什麽?”


    那老道雙目圓睜,指著她道:“是她!她便是之前附身在喬姑娘身上的惡鬼!她便是作亂朔州府城的邪祟!”


    滿庭院的男女老少鴉雀無聲地看?向賀思慕。


    賀思慕丟掉手裏的符紙,在這?眾目睽睽之下沉默了一瞬,然?後抬起眼?來盈盈笑道:“怎麽,成捷軍是找不到段將軍的錯處,要變著法兒地給他,和他身邊的人潑髒水了嗎?”


    庭院中的人又恍然?大悟地看?向宋校尉,被平白無故反潑了一瓢髒水的宋校尉漲紅了臉,怒道:“你休要胡說八道!我和道長隻是恰巧得知此事!與段將軍有何關係!”


    賀思慕氣定神閑,笑而不語。


    成捷軍的尹將軍是個?有點迷信風水的人,帶兵打仗總是要帶著一兩位道長斷凶吉,這?位老者便是尹將軍最喜歡和倚重的明風道長。


    據說明風道長早就?發覺朔州府城內有邪祟,今日與宋校尉在街上行?走?時正?好撞見喬家人要去尋親,便幫他們引路到林家。誰知到了林家明風道長便感覺到濃重煞氣,於是跟著他們一起進了林府看?到了昏睡不醒的賀小小——不,實際上是喬燕。


    營帳內吳盛六和尹將軍分坐兩邊,賀思慕坐在吳盛六身側,明風道長坐在尹將軍身側,營中跪著喬家母子?二人,秦帥和鄭案位於上座。


    尹將軍起身問道:“喬吳氏,你說說看?,你女兒是什麽時候失蹤的?”


    婦人伏在地上,答道:“稟大人,去年?十月二十四失蹤的。”


    尹將軍嘖了一聲,望向吳盛六道:“我聽說賀小小姑娘是去年?十月二十六出現在涼州的,兩日之內越過數百裏的距離,若不是借助鬼怪之力,在座哪一位能辦到?”


    吳盛六瞪起眼?睛,怒道;“怎麽了?她說啥時候失蹤就?啥時候失蹤啊,她說自?己是賀姑娘的娘就?是她娘啊。我還說我是你爹呢!”


    尹將軍一拍桌子?怒道:“吳盛六,你給我嘴巴放幹淨點!”


    吳盛六跳起來:“我呸,你也?配我嘴巴幹淨!你要說啥?你不就?是想?說賀小小是妖怪嗎?十七姑娘也?是妖怪,整個?踏白就?是妖怪窩子?是不是?你怎麽不說段胥也?是妖怪啊?他可是皇親國戚,你說一個?試試!”


    秦帥大聲道:“吵什麽!都給我坐下!”


    尹將軍和吳郎將對視一眼?,兩人都憤憤不平地坐下來了。尹將軍輕哼一聲,說道:“吳盛六你也?別不服氣,段將軍自?然?是少年?英才,可是段家全是文臣,他第一次來前線就?履立奇功,甚至潛入敵營刺殺主將,你覺得這?可能嗎?多半是借了什麽鬼怪的力量,邪門歪道……”


    鄭案在堂上冷聲道:“尹將軍,說話要講證據,巫蠱用鬼是大罪,豈敢輕易斷論?”


    吳盛六卻咬著牙,五大三粗的漢子?竟然?紅了眼?睛:“我們他娘的守著朔州府城是為了誰?是為了誰!你但凡有一點點良心,這?話你就?說不出口?!段將軍為了守這?座費了多少心受了多少傷,被你一句邪門歪道就?抹殺了?我告訴你,我踏白的人隻要還活著一個?,就?決不允許你們動段將軍的人!”


    “好你個?吳盛六,你是聽段舜息的還是聽秦帥的,踏白……”


    “都別吵了!”秦帥怒道。


    賀思慕靠著椅子?,心想?尹將軍能以正?確答案推出一番完全狗屁不通充滿嫉妒的惡意揣測,也?委實是個?人才。


    以這?個?場麵形勢,看?來不必她說什麽做什麽,戰火一旦引到段胥身上,那便是兩黨之爭,她是不是邪祟倒是無關緊要。


    隻要咬定了尹將軍是想?要誣陷段胥,那明風道長拋出來的所有證據都可以被指控為別有用心。她如今除了不會死?之外,哪裏看?起來都像個?凡人,橫豎喬燕醒不過來,便是“死?無對證”。


    她端起茶杯悠悠地喝了一口?茶,便聽見營帳外有人大喊道:“報!稟元帥,踏白占候賀小小姑娘醒了!”


    賀思慕一口?茶嗆了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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