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彪和丁進出其不意, 按照段胥的布置快速切斷了?起義?軍和丹支軍隊的聯係。同時在紫微的幫助下?,唐德全?投靠丹支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唐德全?的部下?十之七八都轉投了?段胥麾下?。唐德全?還沒來得及出賣他們就已經變成了?孤家寡人, 倉皇地跑去了?丹支的地盤尋求庇護。


    這下?景州全?境的三分之二就落到了?段胥手裏,他以歸鶴軍和孟晚的肅英軍為前鋒繼續攻打景州剩下?的幾座城池。史彪曾經占山為王,對?於山地的埋伏和攻擊最?為熟練,戰法又非常無賴,最?擅長以少勝多聲東擊西, 在戰場上大放異彩。丹支最?引以為傲的的騎兵乃是?護具齊全?的重騎兵, 在山地不好施展,於是?被史彪弄得疲於奔命。


    孟晚帶的肅英軍就沉穩許多, 史彪善於攻城卻?不善於防守, 一座城能在他手上來來回回數易其主?。於是?他們便配合著,突破由史彪來,穩固占據由肅英軍來, 半個月的時間一點點把景州吃了?下?去。


    在這時段胥適時地給齊州的起義?軍首領趙興寫了?一封信。趙興掌握齊州有一段時間了?,大梁這邊交涉的使臣也去了?一波又一波,眼?見著蔚州的錢將軍都歸了?大梁,趙興卻?還含糊其辭。


    說實話,大梁給錢成義?的封賞十分豐厚,趙興也絕不會少得。他明知如此?還是?態度曖昧,對?於景州的起義?作壁上觀,怕是?想要渾水摸魚自?己做一方霸主?。


    段胥這封信語氣很客氣, 但?是?話裏的內容卻?實在,叛歸丹支的唐德全?被漢人義?士砍了?腦袋棄屍大街,趙興要是?投丹支估計也是?這麽個下?場。他段胥之後要打幽州,就需要齊州這塊地方與景州一起合圍突破, 要是?趙興不肯歸順,那他怎麽打下?景州的,就怎麽打齊州。到時候趙興可就不是?功臣,而是?逆賊了?。


    這封信到了?沒多久,趙興便派來使者說願意接受大梁的封賞,將齊州獻出。


    “趙興此?人狡猾,他答應了?要歸順但?是?此?中大約還有波折,且往後看著。之後我們要打幽州,齊州是?軍隊後方必須安穩。夏慶生為人謹慎認真?,先讓他去齊州會會趙興,整頓他的兵馬,我隨後就去。”段胥放下?趙興的信,吩咐沉英道。


    沉英點點頭。


    “紫微在齊州有可用之人麽?”


    “洛姐姐說,趙興身?邊的參軍張遣是?紫微的人,她此?前留意觀察過,此?人可信。”


    “好。讓夏慶生到齊州後和張遣聯絡,若是?慶生也認為張遣可用,便將趙興的舊部精銳交到張遣手裏。趙興赴南都受封前,紫微要盯緊了?他。”


    沉英道:“是?。”


    段胥鬆了?一口氣,突然調轉話題道:“你韓大哥現在怎麽樣了??”


    這還是?段胥這半個多月來第一次提到韓令秋。他一回來就把韓令秋丟進了?監獄裏關著,期間也沒怎麽問過,對?外就找了?個韓令秋衝撞主?帥故而受罰的說辭。


    沉英之前四個月受了?韓令秋很多關照,眼?見著韓令秋回來整個人都不一樣了?,陰沉沉的一言不發?。韓令秋和段胥之前的氣氛也非常奇怪,心裏早就犯嘀咕,此?刻聽到段胥提起韓令秋不由得一個激靈,心說三哥終於提起這茬了?,急不可耐道:“還是?老樣子……整天不說話,我跟他聊天他也不回應我。三哥,韓大哥到底是?怎麽了??”


    段胥長歎一聲,笑道:“你叫他大哥,叫我三哥,我這輩分被你憑空喊小了?。”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伸伸懶腰,道:“走,我們去看看他,既然他自?己想不清楚我就幫他想清楚。”


    沉英納悶地跟著段胥一路到了?監獄,段胥背著手閑庭信步走到欄杆前,轉過身?看著角落那個頭發?散亂,神情陰鬱的人。半個月過去韓令秋身?上的傷已經愈合得差不多了?,但?是?心上的傷顯然仍未痊愈。他和之前那個認真?、誠懇又簡單的韓令秋判若兩人,仿佛有別人的靈魂被塞進了?這個身?體裏。


    不過他的遭遇也差不多是?這樣。


    天知曉為蒼神奮戰的少年不能接受大梁的將軍韓令秋。


    保家衛國的韓令秋也不能接受天知曉滿手鮮血濫殺無辜的少年。


    他有兩段截然相反,互相為敵的過往。如今那些他在天知曉受到的教育,曾經篤信的信念又回到了?他的腦子裏。他曾經信誓旦旦地說不論過去如何他隻是?大梁的韓令秋,如今看來這隻是?美好而一廂情願的幻想。


    段胥打開門?鎖,門?鎖打開的聲音在空闊的牢房裏回響,他一邊開鎖一邊喚道:“韓令秋。”


    <a id="wzsy" href="http://m.baimengshu.com">百盟書</a>


    韓令秋的目光驀然轉向他,目光裏含著警惕和恨意,他冷冷地說道:“別叫我這個名字。”


    “怎麽,這個名字又不是?我給你起的,你現在還怪起我來了?不成?”段胥走到韓令秋的麵前,他俯下?身?去望著韓令秋,笑道:“你要記得,你還掐過我的脖子。在那樣的場麵下?你對?我動手,我可以視作背叛。”


    韓令秋眸光動了?動,繼而冷笑一聲說:“背叛?這不是?你的拿手好戲。”


    段胥直起身?來,他摩挲著手裏的鑰匙低眸看著韓令秋片刻,繼而說道:“你用這樣的語氣對?你的主?帥說話,看來是?完全?不想做韓令秋了?啊。你已經決定回丹支了??”


    韓令秋卻?咬著牙,一言不發?了?。


    “令秋,要不要再和我來一場暝試?”段胥這樣說道,不出意外地看見了?韓令秋驚詫的目光,他補充道:“暝試便是?你死我活,如果你贏了?,可以殺死我。”


    午後的雲州草場上,淺淺的湖泊上波光粼粼地映著明媚溫暖的陽光,青色的草長得很高,能夠淹沒人的腳踝。此?時無風,一切安好。


    段胥和韓令秋兩個人遙遙相對?站在陽光下?湖泊邊,兩個人皆著黑衣,段胥戴著黑銀交錯的抹額,便如他行走鬼界時那樣,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是?一軍統帥,仿佛隻是?個無憂無慮的少年。


    韓令秋遠遠地看著段胥,仿佛隔著了?九年的歲月,看見了?天知曉裏那個優秀得讓人仰望的對?手。段胥比那時候更高大,骨骼生得更有棱角,除此?之外和天知曉裏那個他沒有太多區別。在天知曉的時候段胥就是?這樣成日裏笑眼?彎彎,好像沒有任何煩惱。


    韓令秋恍惚地想他羨慕過段胥麽?好像有過的,或許是?因為段胥的天賦、師父的偏愛、或者是?因為段胥的快樂,他已經記不太清了?。那個時候他們沒有名字,沒有朋友,段胥對?他來說也隻是?個符號。


    在那段漫長的歲月裏,所有的一切都像是?符號,什麽是?正確的,什麽是?錯誤的,什麽有價值,什麽沒有價值被一一標注整齊。簡單、精確、統一、根深蒂固。


    他此?時非常混亂,在這半個月的時間裏他時常覺得他要瘋了?。無論是?做韓令秋還是?做天知曉的弟子,對?他來說都像是?背叛,他找不到自?己,他不知道自?己屬於哪裏。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段胥,好整以暇地站在他的麵前。他看不懂這個人,過去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遙遠的段胥在陽光裏微微一笑,他捧著黑布將眼?睛遮好,然後對?他說道:“韓將軍,要專心啊。”


    韓令秋一邊將黑布蒙上眼?睛,一邊想段胥要用天知曉的暝試和他比試,一邊又一直喊他韓將軍,這太矛盾了?。或許在這裏再一次輸給段胥,被段胥殺死是?他最?好的結局。


    蒙上眼?睛之後黑暗的世?界裏,其他的所有感官都敏銳了?起來。韓令秋聽見沉英喊道開始,前方便傳來輕微而迅速的腳步聲,在他遲疑的瞬間劍風便至,他立刻閃身?躲避,在那一瞬間他意識到段胥是?認真?的。


    他被帶進了?段胥的節奏裏,段胥的速度太快導致他隻能步步退避防守,這麽多年裏已經很少有人能把他逼到這個地步。在刀劍碰撞聲中,深埋在骨髓裏的記憶漸漸複蘇,他仿佛回到了?和段胥搏殺的那些日子裏,那些不斷逼迫自?己突破極限,成日沉溺於廝殺的記憶在黑暗的世?界裏鮮活起來。


    那七年裏,好像每一天他都在殺人。


    他覺得暢快,人在他眼?裏不是?人,而像是?某種牲畜。他享受刀劍刺入皮肉的聲音,他享受哀求與哭叫,他享受鮮血橫飛,支離破碎。他以此?為榮,以此?為樂。


    他存在於這世?上的意義?就在於此?。


    對?於少年的他來說,殺戮是?這個世?上最?美好之事。


    但?是?這些鮮活的記憶讓韓令秋覺得恐懼。


    不僅是?恐懼,他還覺得惡心,他恨不得砍掉自?己的手腳,砍掉那沾滿鮮血的肮髒的手腳。他想跑回過去把那個因殺戮而喜不自?禁的人摁在地上,他想封住那個人的嘴,想要敲碎那個人的腦袋。


    他想要求救。


    誰來救救這個人,誰來救救他。


    在他殺第一個人之前,如果有誰能阻止他就好了?,就算是?真?的砍斷他的手也好,那樣他都會感激涕零。


    他絕望地想要抓住誰去拯救那個惡鬼一般的自?己,然而為時晚矣。


    不僅如此?腦海之中還有聲音在嘲笑他,對?他說世?界本當如此?,那時候你不是?很開心麽?你現在在絕望些什麽?你隻要選擇回到過去那條路上,那你就可以順利成章地走下?去。


    你是?蒼神榮耀的戰士,你所殺之人,隻是?必要的犧牲。放下?你扼著自?己喉嚨的手,不要掙紮了?,回到過去罷。


    “你怎麽不殺我呢?”


    突如其來的聲音刺入韓令秋一片黑暗的世?界裏,他愣了?愣,意識到剛剛在他極度絕望而瘋狂的情況下?,他幾乎全?憑本能不要命地在攻擊段胥。


    然後他好像贏了?,他怎麽會贏的?


    韓令秋把自?己眼?上的黑布扯下?來,段胥坐在地上捂著自?己的腹部,鮮血從指間流出來,而韓令秋的劍正指著段胥的咽喉。段胥吐了?一口血,擦著自?己的嘴好整以暇道:“你不僅沒有荒廢,還進步不小啊。令秋,你怎麽不殺我呢?”


    在黑暗中韓令秋失去了?時間的概念,明明隻覺得過去須臾,此?刻卻?已經夕陽西下?,天地一片耀眼?的通紅。他們身?邊的湖泊映著赤紅的晚霞與落日,仿佛是?一潭沸騰的岩漿。


    段胥抬頭坦然地望著韓令秋,韓令秋從那眼?神裏看到一點悲憫。


    他驀然想起來九年之前夕陽西下?的擂台上,他在與段胥開始瞑試之前,段胥看著他的眼?神就是?這樣。


    他依稀記得,在之後模糊的混沌裏,有人一直背著他,搖搖晃晃地走了?很長的路。那個人對?他說——去南方罷,去大梁,不要回來了?。


    韓令秋似乎再也不能忍受,他低吼一聲,扔掉了?劍拎起段胥的衣襟,他滿眼?血紅咬牙切齒地質問他:“你為什麽……你為什麽要救我?你別告訴我是?什麽勞什子的惻隱之心,我們連三歲的孩子都殺過!你和我之間半點交情也沒有,你為什麽不殺我?”


    段胥不閃不避地看著他,然後笑了?起來,一笑便有血從他的嘴角流出,滴滴答答地落在韓令秋提著他衣襟的手上。


    “唯一活下?來的那個人會成為十七,我不想做十七,所以不能讓你死。我不是?為了?救你,我是?為了?救自?己。”


    韓令秋怔住了?。


    “當然,就像你說的,我們三歲的孩子都殺過。我最?後救了?你能改變什麽?什麽都改變不了?,這隻是?一個幼稚的念頭,安慰自?己的理由。但?是?令秋,我是?靠著這麽一個個幼稚的念頭支撐下?來的。”


    “你說我善於背叛,在我看來我從沒有背叛過。你現在所掙紮和思索的,我早就已經掙紮過了?,從那之後我就隻忠於我自?己。但?是?你和我不一樣,我因為一己之私,罔顧你的意願,擅自?替你做了?這樣的選擇。”


    段胥握著韓令秋提著他衣襟的手,坦然地輕輕一笑:“令秋,我為我的自?以為是?,還有你臉上的疤向你道歉,對?不起。”


    韓令秋漸漸鬆了?力氣,他低眸沉默了?片刻,像是?覺得荒唐一般扯了?扯嘴角,道:“你救了?我,還要向我道歉。我總不至於這麽不識好歹。”


    他抬起眼?睛看向段胥,眼?裏映著赤紅的晚霞,瘋狂塵埃落定成更沉重的傷痕,他說道:“段帥。”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白日提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黎青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黎青燃並收藏白日提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