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野怎麽?了?”


    “南都風辭詩會裏有個?出名的狂士叫做範謙, 五月時寫了一首叫江花子的詞,詞裏對聖上有所冒犯。聖上這?次暈厥醒來?之後看到這?首詞便?勃然大怒,降罪於範謙將其問斬。方大人是風辭詩會的會長, 因此受到牽連,左遷至五品禮部主客清吏司郎中。”


    段胥的眸光沉下去,他低聲道:“禮部主客清吏司……先野這?是被放到了虛職上。”


    “十年前太子死後皇上就再未立儲,如今皇上雖正當年但有暈厥之症,立儲之事?迫在眉睫。如今各位皇子和麾下的勢力?都蠢蠢欲動, 近來?朝中的形勢風雲詭譎, 方大人日子應該過得很艱難。”洛羨歎道。


    這?樣?的形勢倒是和當年三王之亂的丹支十分相似,之前段胥還笑看丹支內部鬧得不可開交, 誰知風水輪流轉便?轉到了大梁這?邊。目前這?紛亂還隱而不發, 不知之後會如何。


    段胥想到這?裏頗為?無奈,道:“沒了你在南都疏通消息,先野確實?少了太多助力?。我們在邊關, 波及終究是小一點。”


    “方大人來?信,對於這?些遭遇並未多提。”


    “他原本就不是會抱怨這?些事?情的人。”


    方先野遠在南都,段胥有心幫助也是鞭長莫及。洛羨將最?近的重要情報一一告知於他後便?悄無聲息地潛入夜色之中,段胥撩開營帳的簾子走出來?,今天星河璀璨,夜色甚好。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不知想到些什麽?,他轉向左側的衛兵道:“你, 跟我來?。”


    衛兵抱拳稱是,就跟著?他們的主帥一路穿過各個?營帳,走到營邊草木茂盛的溪流旁邊。段胥悠悠地停下步子,回頭望著?這?個?衛兵, 也不開口說?話。氣氛略顯尷尬和詭異,衛兵與他沉默無言地對視片刻,沒頭沒腦地說?了句:“好罷,你又發現了。”


    這?漢子的身軀倒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紅色繡流雲紋的靴子踩在了溪畔濕軟的土地上,美人在星河下愈發好看得熠熠生輝。賀思慕的衣袖飄飄,淡笑著?站在他的麵?前。


    段胥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衛兵,歎道:“一會兒我又要找人把他扛回去了。”


    “叫沉英來?啊,他這?活兒已經幹得很熟練了。”賀思慕抬腳跨過男人的雙腿走到段胥身邊,段胥伸出手去便?牽到了她?那雙冰冷白皙,帶著?琥珀香的手,十指緊扣。


    “你還是沉英的幹姐姐呢,就這?麽?使喚弟弟?”段胥眼裏映著?星光,笑得澄澈。


    “這?麽?說?起來?,沉英可跟我告過狀,說?你教他練武太嚴格了,簡直是像是虐待他。”


    段胥挑起眉毛:“他是這?麽?說?的?”


    賀思慕點點頭,靠近他身邊對他道:“我就說?——你三哥幹得好,嚴師出高徒,你好好練。”


    段胥不禁笑出聲來?,仿佛能想象沉英委屈巴巴欲哭無淚的樣?子,簡直要心生不忍了。正笑著?卻看見賀思慕的目光順著?他的衣領往下看去,她?伸出手去拉他的衣襟,那冰冷的指尖觸碰到他胸口的皮膚時,冷得他戰栗了一下。


    “你上次的傷好得怎麽?樣?了?我看看。”賀思慕說?著?已經把他的衣襟拉開大半,露出他傷痕交錯的皮膚,上次他的傷在腹部,她?一點兒也不避諱地繼續往下脫。


    段胥雖早已習慣了她?的不拘綱常,但此刻也握住了她?的手,笑著?含蓄地說?:“殿下,荒郊野外的,您在這?裏脫我的衣服不合適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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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思慕抬眼看他,他便?在她?耳邊輕聲說?:“我一個?人在河邊散步自言自語也就罷了,走著?走著?竟然衣服就自己落了下來?,要是叫人看見,也太不成體統了罷?而且都兩個?月過去了,傷早就好了。”


    說?罷他便?抬起頭來?笑意盈盈地看著?她?,賀思慕望著?這?個?少年眼裏的星河燦爛,便?挑眉一笑,在他被她?扯開衣服因而袒露的白皙鎖骨處落下一吻,掌下的身子又是一顫。


    “也是,我們段狐狸的身體不能叫旁人看了去。傷真?的都好了?還會疼麽??”


    段胥將自己的衣服重新整理好,邊理邊說?:“好了,早就不疼了,你之後帶來?的藥管用得很。那些都是什麽?名貴的藥,我是不是讓你好生破費?”


    “你知道就好,多愛惜自己少受點傷罷,別仗著?自己年輕瞎折騰。”賀思慕輕輕拍他的臉,段胥順從地讓她?拍著?,眼神認真?地望著?她?問道:“我聽說?禾枷風夷離開南都了,鬼界發生什麽?事?了嗎?”


    賀思慕的動作?頓了頓,她?偏過頭笑起來?道:“我這?次就是來?跟你說?這?件事?兒的,晏柯前些日子行刺我奪鬼王燈不成,索性?反了,他帶著?四個?殿主一同起兵,最?近鬼界將有一場大混戰。為?了防止混亂波及人間,天下幾乎所有修士法師都出動,風夷是當時最?強的術士,自然要回星卿宮。”


    段胥疑惑地眯起眼睛,道:“晏柯?那個?……愛慕你的右丞?”


    “是。”


    賀思慕回答得很坦然又平靜,段胥見她?似乎是意料之中,便?也不再多問,隻是說?:“所以你是想要告訴我,你之後會非常忙,可能會很少來?找我了?”


    “嗯,是這?樣?。”


    “唉……你們鬼界的紛亂要多久?不會要……十幾或幾十年吧?”


    賀思慕噗嗤一聲笑出來?,她?道:“這?個?也要看情況,短的幾年的也有,長的幾十年的也有。”


    “那你要多久?”


    “我啊……”賀思慕賣著?關子,停頓了片刻便?笑道:“半年罷。”


    段胥明顯鬆了一口氣,她?既然這?麽?說?那就應該是早有準備,不會出什麽?意外。他有些遺憾道:“半年啊,那洛州的花期你要錯過了。”


    “嗯?”


    “洛州的牡丹花是最?出名的,我原本想著?明年春日裏洛州的牡丹花開了便?帶你去看,風和日麗花香撲鼻,你喜歡風我們可以騎馬從花田中過。牡丹花期洛州晚上會有遊龍燈、太平鼓表演,非常熱鬧。”


    兩個?人拉著?手在河邊走著?,賀思慕聽著?段胥的描述便?道:“段舜息,你聽聽看你這?裏麵?說?到了多少東西?你要把色感、觸感、嗅覺一起換給我嗎?”


    “未嚐不可啊。”


    段胥回答得不假思索,賀思慕的步子卻停了下來?。她?眯起眼睛望著?段胥,逼近他道:“段舜息,你不要胡鬧。自從風夷把換五感的方式教給你之後,你就越發沒有節製了,你自己五感在消退沒有感覺到嗎?一下子換三種感覺給我,你不要命了?”


    段胥眨眨眼睛,笑地無辜:“但是隻有一種感覺,你沒法完全感知世間萬物。”


    “足夠了,很足夠了。”賀思慕指著?段胥的胸口說?:“你更重要。”


    段胥的眸光閃了閃,笑得很開心。


    頓了頓,賀思慕仍然不放心道:“現在是敏感時期,如果發生了什麽?危險,你一定?要喚我來?,你記住了嗎?”


    段胥歎道:“可是我也不能去找你,要你出了什麽?事?情我也不會知道,我該如何是好?”


    “你放心罷,若我有什麽?事?情你肯定?能知道。我要是灰飛煙滅了,那便?是天下大亂災禍橫生,到時候大梁和丹支還打?什麽?打?,簽個?盟約各自回家收拾爛攤子,先活下去再說?罷。”


    人間對於鬼界來?說?還是過於脆弱了,脆弱得像是在過家家,若鬼界有心,仙門修士又不管的話,動動手指便?可改換時局,更不要說?是鬼王湮滅這?樣?連仙門修士都兜不住的大事?了。


    所謂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便?是如此。


    賀思慕抱住她?在這?瞬息萬變又脆弱的人世中勇敢又脆弱的愛人,他年輕的眼睛裏映著?她?,頭頂有星辰瀚海。


    “你會想我嗎?”她?的愛人這?樣?問道。


    她?輕笑一聲,段胥很喜歡問這?個?問題。他好像從來?沒有執意從她?這?裏要一句喜歡,隻是經常問她?會不會想念。


    她?說?道:“想啊,經常想你。”


    而且有時候會被你所感動。


    被人世間這?短暫、渺小、愚蠢、無謂,但鮮活的七情六欲所感動。


    段胥於是也低頭抱住她?,長歎一聲道:“不想回去了。真?想明天就打?好仗,去你的玉周城玩去,那地方全是黑白兩色,也該建個?彩色的宮殿了。”


    “彩色的宮殿?”


    “你還記不記得在扈州,我們去玉翎塔那裏看到的藻井,就那個?顏色。”


    “綠漆金黃回字紋茜紅麒麟和翠蘭如意鳥的藻井?你要建這?樣?配色的宮殿也太花了罷,是要建個?開屏的孔雀嗎?”


    “反正其他惡鬼也看不見,隻有我,還有換了色感時候的你能看到顏色。想來?一看就很有衝擊力?,在黑白的一座城裏有這?樣?一個?宮殿,一定?很有趣,也方便?你記顏色了。”


    “我覺得不好看。”


    “怎麽?會呢……”


    兩個?人便?這?樣?拉著?手在河邊走了一圈一圈,在星光之下路上的人影隻有一個?,河裏的倒影也隻有一個?,但是段胥手裏那隻冰冷的手卻漸漸被他握得溫熱起來?。


    從那之後軍營裏便?傳出了流言,說?大晚上看見段帥一個?人在河邊溜圈,一邊走還一邊自言自語。結合段胥常常神機妙算有奇思妙想,士兵們便?都說?這?肯定?是段帥獨特的推演思考方式。


    於是到了夜幕降臨的時候,段胥一掀營簾,便?能看見河邊不少溜圈的士兵。


    幫段胥把暈倒的士兵扛回來?的沉英表示,至少他們沒懷疑他們的主帥腦子有問題,這?就很可喜可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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