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插班生的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麽校內會為了六月初的學生大會而變得熱鬧滾滾。每個社團都各自準備著cosy的服裝、練舞或策劃節目,有些委員會甚至還製作活動內容的介紹短片。


    “……這是學生大會吧?不是什麽園遊會嗎?”


    我若無其事地詢問班上同學,卻得到一個傻眼的表情。


    “牧村,你可是學生會的成員耶,怎麽都不知道啊?”


    我縮起身子。


    “反正你一定整天都在喂兔子吧?”


    “而且你一次也沒有把聖橋帶來教室。”


    “也沒有把副會長的泳裝照帶過來……”這是我的分內工作嗎?


    “我說啊,牧村同學。”


    班長葉山同學看不過去,好心地告訴我。


    “白樹台的學生大會……該怎麽說呢?是一種慶典。各社團表麵上裝作在質詢預算案,實際上卻當成表演節日在召募社員,各委員會也會趁機拚命推銷自己,以求增加明年的預算。”


    “喔……”我再度體認到這是一所怪學校。“從以前就是這樣子嗎?”


    “學長姐說從我們入學的那一年起,每年的學生大會就變得越來越熱鬧。”


    “應該說是一種‘別人誇張,我就要比他更誇張’的心態吧?”


    所謂“入學的那一年”,當然是指國中部的入學,也就是三年前。


    意思是說——這一切是從天王寺狐徹當上學生會長後開始的嗎?


    “啊,對對對。”葉山同學答道。“聽說是從天王寺會長開始的。我們在國一時看過總務執行部的宣傳短片,看起來跟特攝片沒兩樣。”


    始作俑者果然是那個女人!


    “為什麽她要帶頭做這種事?”我若無其事地問道。


    先是葉山同學,接著班上每一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歪過頭。


    “沒有人知道會長心裏在想什麽啦。”


    將答案告訴我的人,是一個料想不到的人物。


    五月中旬的星期三放學後,我為了放書包而先回宿舍一趟,卻在交誼廳的沙發上看到有人在等我。她察覺到我走進來,旋即起身回頭,一頭烏溜溜的長發由肩上滑落。此時的我,甚至嚇得想後退好幾步,拔腿逃向中庭。


    此人正是中央議會的議長,朱鷺子學姐。


    “我等你好久了。前陣子鬧烘烘的,害我沒機會聽到你的答案。”


    “呃、呃……什麽答案?”我裝傻問道。


    “別裝傻,我是問你要不要當中央議會的調查員。”


    我再度匆匆忙忙地將朱鷺子學姐帶到宿舍外頭,因為那群看熱鬧的住宿生又把走廊擠得水泄不通,還對我們投以饑渴的視線。


    我將朱鷺子學姐帶到覆蓋著宜人樹蔭的宿舍外牆邊,堅定地說道:


    “我沒說過自己不想當嗎?”


    “或許你說過吧,不過那不是我想聽的答案,所以我選擇當作沒聽到。”


    真不愧是公主,天王寺狐徹相較之下還比較可愛。


    “聽說弦樂社和windorchestra的決算好像修正過了,我倒想聽聽你怎麽說。誰教總務執行部的會計還是老樣子,跟貝殼一樣默不吭聲。”


    “既然桐香不說,那我也不能說。”


    朱精子公主不悅地蹙起一對柳葉眉。


    “這樣好嗎?我可不會在學生大會生放過你們喔。”


    我倒巴不得她這麽做,因為屆時接受質詢的人八成是會長。


    “話說回來,你應該什麽都不知道吧?畢竟隻是個打雜的小弟嘛。”


    “啊,對對對,就是這樣!我隻是個庶務,會長她們從來沒交代我做什麽像樣的任務。”機不可失,我趕緊點頭如搗蒜。如果能讓她相信我什麽機密都不知道,一定會輕鬆許多。


    “可是,你至少知道總務執行部會在學生大會上推出什麽節目吧?這方麵我也想知道。”


    “不,我不知道……何況,你知道了又能怎麽樣?啊,我懂了,中央議會是不是想在大會上推出比我們更盛大的表演?”


    “你、你少胡說八道!”朱鷺子學姐的臉頰染上紅暈。“我怎麽可能上台表演!像去年我還被逼著穿上十二單衣(注:日本女性傳統服飾中最正式的一種,是平安時代的貴族女性朝服,一般由五到十二件衣服組成。)演古裝劇,真是丟臉!”


    你明明就有表演,穿起十二單衣應該也很好看吧?啊,不對。


    “我當然是為了追究那些無謂的鋪張浪費呀,這還用問?另外,假如你今後還想繼續待在學生會,最好讓這些奇怪的習俗在你這一代終止。她到底把學生大會當成什麽?狐徹這個人真是滿腦子都是些沒營養的點子……”


    “請問……開創這種風俗的人是會長沒錯吧?”


    聽我這麽一問,朱鷺子學姐忽然尷尬地別開視線。


    “……對呀,是狐徹……和我所開創的。”


    咦?咦?朱鷺子學姐也有份?


    不,其實沒什麽好奇怪的,畢竟直到上一任,此人都還是天王寺狐徹的左右手,也是學生會總務執行部的副會長。


    “直到設置中央議會時,我都讚成她的做法,也勉強跟得上她的腳步,但現在已經不可能了。換成是你聽到狐徹的構想,也會受不了的。”


    “構想?”


    話說回來,把學生大會搞成慶典跟設立中央議會有什麽關係?


    “那實在太愚蠢,我連解釋都懶得解釋,你直接問她本人吧。”


    朱鷺子學姐沒好氣地說道。


    “如果你的腦子還算正常,聽完之後應該不會想再跟著那個人,屆時,你就到中央議會來找我。”


    逕自說了一大堆後,朱鷺子學姐邁步離去。


    我到學生會辦公室時,會長居然難得地待在位子上,而且沒有在睡午覺,而是專心檢查學生大會的導覽小冊子樣本。


    “……你今天又跟朱鷺子聊些什麽啊?”


    開門見山的詢問嚇得我跳起來。這個人是不是有超能力?


    “沒有什麽好驚訝的吧?我和朱鷺子是同班同學,所以知道她一下課就匆忙地走向南邊宿舍。”


    “喔……呃……”


    “我是不是也該把頭發放下來,這樣你看了才會更起勁?”


    “拜托你不要一臉寂寞地說些奇怪的話好嗎?”


    我不想再看會長使出更激烈的性騷擾,隻好一五一十地將朱鷺子學姐所說的話告訴會長。


    “喔?”會長愉快地盤起胳膊。“朱鷺子真不愧是我的愛妾一號,她比任何人都了解我的危險性,我好開心呢。”


    “什麽跟什麽啊?她說到會長的構想什麽的……”


    “對了,比目魚(hirame)。”


    我終於淪落為魚類嗎……不過,我早已經懶得糾正她。


    “幹嘛?”


    “為什麽你不隨時佩戴臂章?”


    我俯視自己的左臂,趕緊從口袋中掏出臂章戴上。


    “沒有啦,我隻是覺得連上課時也要戴……未免太丟臉。”


    “身為總務執行部的一員,那麽令你蒙羞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覺得……”


    “當我的玩物有什麽好羞恥的?”


    “不羞恥難道要覺得開心嗎?”


    會長咯咯地笑著,站起身來。


    “好,我就告訴你吧。我越來越中意你,而且看來已無法自拔,這跟我第一次見到聖橋桐香時是同樣的心情,所以我希望你也知道這一點。此外,我希望你能選擇我。”


    我張口結舌地注視著會長的笑容。她沒


    頭沒腦地在說些什麽?我完全聽不懂。


    “過來吧,比目魚,我想讓你看一樣東西。”


    語畢,會長指向學生會辦公室後方的五扇門中央的那一扇門。


    這是我頭一次進入會長室。這裏的格局似乎跟桐香的會計室差不多,是一間狹長的三坪辦公室。從天花板垂吊下來的巨大吊床率先映入我的眼簾,高大的書櫃占據著兩旁的牆壁,室內的氣氛相當沉重。


    待我習慣黑暗後,我注意到吊床另一側的正麵後方牆壁不太對勁——那麵牆上寫滿密密麻麻的文字。


    不,那不是牆壁,而是一扇幾乎占滿整麵牆的對開門。中央有一條門鉸鏈,扣著左右兩片門板。


    會長拉著我從吊床底下鑽過去,接近門扉後,我終於看清楚上麵的每一個文字。那是字母,但並非英文。一堆陌生的單字羅列在一塊兒,看著看著,那些文字仿佛要滲出牆麵,黏上我的肌膚。


    “看得懂嗎?”


    會長悄聲問道。我緊盯著門扉,搖了搖頭。


    “我想也是。那是拉丁文。”


    拉丁文?


    什麽跟什麽?為什麽學生會長的辦公室裏會有這種玩意兒?


    “從前白樹台學園是沒有學生會的。距今四十幾年前,有一名學生幾乎憑著一己之力,創造出這個巨大的組織,並迫使教職員會承認他們的權力。這些文字,恐怕是首任學生會長記錄下來的。”


    “這是什麽?”


    “大憲章(magna carta)。”


    大憲章?


    我聽過這個名詞,記得好像是在世界史的課堂上學到的。那是什麽意思呢……


    “這是誕生於英格蘭、史上最早的憲法,各地領主們藉此限製約翰國王的征稅權以及征兵權。雖然這些法條是建立於國王與貴族之間的利益鬥爭,壓根兒沒有把人民放在眼裏,但後人仍然認為大憲章是民主萌芽的基礎。以現今的英國和美國為首的普通法係(ontaw)各國,也將大憲章視為有效法律。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我凝視著遍布於整麵牆的字母搖頭。為什麽我非得在這種地方聽這個人講解曆史課程?宛如熱病般的疑問,在我的腦中盤旋不去。


    “因為大憲章是人類史上第一個由‘受支配者’為‘支配者’所訂定的法規。它將國權怪物銬上理性的枷鎖,這種精神正是近代民主主義的起點,因此,首任會長才會將它們刻在這扇門上吧。”


    我勉強吐出一口氣。


    “……呃,我不懂你的意思。為什麽那個人要把這些東西寫在這裏?”


    我終於提出問題。如果我再不說些什麽,會長的長篇大論恐怕會淹沒於夢境般的潮水中。


    “這扇門後麵藏著什麽東西?”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這是她的辦公室耶。


    “當我初次當選、踏進這間房時,這麵牆讓我恍然大悟——這就是我必須幹掉的敵人。”


    “……敵人?”


    “我要複興君主製度。”


    我突然好想念東京的老家。與其在這個昏暗、陰森的房間聽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發表莫名其妙的演講,還不如回老家聽父母嘮叨。


    會長又繼續說:


    “我要打倒民主主義,再度將所有權力集中在國王身上!為了達成這個目標,第一步就是借助朱鷺子的力量,創立中央議會。”


    “咦、咦、咦?”我不自覺地發出怪聲。“等、等一下,現在是在講學生會的事嗎?”


    “當然啊,你在說什麽夢話?我一直在跟你講學生會的事。”


    “呃、呃,話……話是沒錯啦……”


    由黑死病蠢蠢欲動的中世紀英格蘭,冷不防被拉回現代白樹台學園的我,忽然感到強烈的頭暈目眩。


    “首任學生會長建立學生會、得到這個房間時,不是把門封起來寫上拉丁文,證明自己贏得了民主主義之勝嗎?”


    這所學校是不是隻有腦袋有毛病的浪漫主義者,才能當選學生會長啊?我想應該是吧,我差不多該習慣了。


    “不過,我要逆轉這段曆史,將民權收複到國王身上!中央議會的存在,正是為了將學生大會的議決權階段性地轉移過去。你看嘛,你不覺得每件芝麻小事都得在大禮堂的八千名學生麵前一一表決,是一件很愚蠢的事嗎?”


    “話是……沒錯……”


    “隻要再開兩次學生大會,我就會把所有的議決權全部轉移給中央議會。之所以把學生大會搞得跟慶典一樣,就是為了這個原因。之後,我會逼中央議會設立全權委任法,將立法權轉交給學生會長,最後再把學生會長從公選製改為由上一任指名,這樣便大功告成。這是王政複辟啊!到那個時候,我才會毀掉這狗屁大憲章,打開這扇門!我不知道這裏頭到底藏著什麽,但我會祈禱它是一個能為我的王國黎明錦上添花的秘密。”


    我突然覺得,一時間曾以為會長比朱鷺子學姐可取的我真是太可恥!這兩人根本不能比!


    這個人腦袋如此清晰,想法卻又如此奇怪,我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麽。不,因為她解釋得很詳細,所以我聽得懂,但我不懂她的理由。


    “我想你應該不懂吧?”


    會長舔了舔嘴唇。


    “不懂我為何要為了這種事情而戰。”


    “……一點都不懂。”


    “你想想看嘛,當上國王不就能建立後宮嗎?”


    我的腦中響起將彈力球奮力擊出時所發出的愚蠢聲響,傻眼得下巴都快掉下來。


    “……後、後、後宮?”


    “沒錯。美女如雲任我挑,庭園美景,酒池肉林——”


    我的思緒頓時龜裂,傳出喀啦喀啦的崩塌聲。搞了半天是在開玩笑嗎?她這些長篇大論全都是在耍我嗎?


    “朱鷺子、鬱乃、美園、桐香她們聽到這裏時,每個人都以為我在開無聊的玩笑,沒人願意理我……”


    “廢話!”


    “我還以為你這個男生一定能理解我的想法。”


    “不好意思!請你講給腦袋更溫暖的人聽吧!”


    “不過呢,我的構想有一個問題。”


    “不隻一個,應該說全部都是問題!”


    “既然要采行君主製,就得實行世襲才行,不過女人跟女人之間是無法生小孩的。於是,我選一個男生拉進總務執行部。”


    我頓時噤聲,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曾幾何時,會長的臉上又露出獅子般的危險笑容。


    “呃、呃?你剛才說什——”


    “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為什麽我要把你拉進總務執行部嗎?”


    回過神來時,會長已經朝我靠近,近得幾乎碰上我的膝蓋。我往後退去,冷不防一頭撞上吊床,背部直抵入口的門上。


    “既然你已經知道答案,還被美麗的小狐積極進攻,不妨表現得開心一點嘛。”


    我的腦袋瞬間當機,腦中隻想得出“不要叫自己小狐”這種老套的吐槽。會長逼近到我麵前,左手撐在我的頭旁邊,右手從我的臉頰摩挲到下巴。


    “呃、呃,會長,請不要開玩笑……”


    “你看我像是在開玩笑嗎?”


    會長那水汪汪的眼眸和朱唇湊過來。我的背更加用力地貼緊門扉,想避開會長的胸部。此時,支撐背部的那樣東西忽然消失。


    “嗚啊啊啊啊啊!”


    我仰頭倒下,或者該說是被壓倒才對。我倒在學生會辦公室的長毛地毯上,會長趁著剛才門稍稍開啟的瞬間,將我整個人壓倒在地。直到我眼中一閃一閃的星星消失殆盡,我才發現上頭的會長露出


    肉食動物般的笑容。她雙手撐在我的臉部兩旁,身體則跨坐在我腹部上,以免我逃脫。


    “呃、呃,會長,請你起來……”


    “好,我該從哪一塊肉開始吃起呢?”


    正當我扭動身軀想甩開會長時,門應聲開啟。我抬眼一看,正巧和從隔壁會計室探出頭的桐香四目相交。她的臉倏地變紅,對我投來不成聲的呐喊以及原子筆。


    “不、不是的!桐香,這是因為……”


    會計室的門緊緊關上,似乎想隔絕我的聲音。壓在身上的體重終於消失,原來是會長總算站起身。隻見她拍拍裙子、整理裙擺,若無其事地說道:


    “我是開玩笑的啦。”


    “你怎麽不在二十秒之前說啊!”


    “因為我以為你會早一點吐槽嘛。啊,我剛才說的‘吐槽(注:日語的吐槽為“突っ入む”,原意為挺進、長驅直入。)’沒有你所想的


    那種下流的含意喔。”


    “我才沒有那麽想,下流的人是你!你到底想讓我的立場變得多難堪才甘心,桐香完全誤會啦!”


    會長盤起胳膊,骨碌碌地轉動眼珠。片刻後,她豎起食指說道:


    “那我們就真的來生小孩,讓誤會變得不再是誤會吧。”


    我靠著砸原子筆讓她閉嘴了。


    *


    學生大會前一個星期的星期三晚上,姐姐打電話給我。


    ‘呀、嗬~~愚弟,你好嗎?’


    當時我正在宿舍寢室中喂兔子。我將手機稍微拿開注視一會兒,接著再度貼在耳邊。


    “……幹嘛?”


    ‘哎呀,真有禮貌。若我說是因為想聽聽你的聲音才打來的,你相信嗎?’


    “我說啊,我現在有一點忙耶。”


    我對姐姐總是不自覺地擺出這種態度。其實,忙的是我腿上那隻大口大口咀嚼的兔子,而不是我。


    ‘我們都已那麽久沒見麵耶!日影,暑假時你會回家吧?’


    “呃……不一定。”


    盡管我含糊其詞,心裏卻早已決定暑假要在宿舍中度過,畢竟我正是為此而選擇住宿製的學校。如果隻是跟姐姐或父母親見麵也就算了,我可不想和他們三個人同時處在一塊兒。聽說各學校很早就向姐姐提出留學邀請,令爸媽顏麵有光。不用等我了,你們自個兒去盡情慶祝吧。


    ‘你不想見見親愛的姐姐嗎?’


    “如果我真有什麽‘親愛的姐姐’,我倒是想見見她。”


    ‘啊哈哈,你還是一樣伶牙俐齒。是不是在學校交到女朋友,所以暑假時才不想回家?’


    “才不是~不過,我膝上倒是有一隻事事要人照顧的家夥。


    ‘你的女朋友叫什麽名字?是不是那個叫聖橋桐香的女孩?’


    我大大吐出一口氣,將兔子悄悄放在地上,從椅子上起身。


    “為什麽你知道?啊、啊、呃,我和桐香一點關係都沒有,我不是那個意思喔。總之,為什麽你知道這個人?”


    ‘老實說,我突然打電話給你就是為了這件事。我看我可愛的愚弟一點也不想和他姐姐說話,所以我還是長話短說吧。’


    什麽意思?為什麽姐姐會提起桐香?


    ‘我們大學的老板是一個姓聖橋的社長,他今天來我們學校演講。演講結束後,他說想私下跟我談談,然後窮追不舍地向我打聽關於你的所有細節。’


    “嗯……”


    我還是搞不懂是怎麽回事。他姓聖橋,也就是說他是桐香的父親嗎?那丫頭是社長千金?話說回來,為什麽他要打聽我的身家資料?


    ‘那個……桐香?她是叫桐香嗎?她和你感情不錯吧?所以聖橋先生才會擔心,想知道接近自己女兒的男人是什麽樣的小子。’


    我搔亂自己的頭發,粗魯地坐在椅子上。什麽跟什麽啊?這種帶有奇妙誤差的情報,到底是怎麽傳進聖橋先生的耳裏?


    “他還真是拐彎抹角,特地去找老姐——”


    ‘他說不久後會直接去找你。’


    “咦……”


    拜托,饒了我吧!我才不想見桐香的父親!再說我跟她感情又沒有多好,隻是待在同一個組織而已。


    ‘你跟桐香感情很好吧?’


    “沒有啊。”


    ‘這就怪了,你們不都是學生會的人嗎?’


    “嗯。”


    ‘你應該想跟她相處得再融洽一些吧?’


    “嗯……這個嘛,我當然也想稍微跟她相處得和睦一些,畢竟她如果老是愛理不理的,實在很難跟她共事。”


    姐姐在電話的另一端咯咯地笑著。


    ‘日影,姐姐覺得很欣慰喔。’


    “欣慰什麽?”


    我還是搞不懂這個人腦中在想什麽。


    ‘這可是你第一次告訴我,你在學校有什麽感情要好的同學呢。’


    “哪有啊,像之前——”


    話才說到一半,我就接不下去。腳邊那隻吃得飽飽的兔子,納悶地仰望我。


    姐姐說的沒錯,這的確是第一次。


    *


    隔天,對方就殺過來了。班會時間結束後,班導千早老師走過來瞥向我旁邊的空位——亦即桐香的位子一眼,說:“你馬上去園長室報到。”


    “……園長室?”


    “有人找你,快點去!”


    高中時代肯定當過太妹的千早老師,她的眼神在白袍的加持下增加四成殺傷力,嚇得我趕緊拎起書包逃出教室。


    “牧村同學、牧村同學!”


    後頭有個女孩子的聲音朝我緊追而來。回頭一望,是班長葉山同學。


    “你知道園長室在哪裏嗎?”


    “啊……對喔,我不知道。”園長是指學園長吧?


    “我帶你去吧,那裏很遠喔。”


    葉山同學拉著我的手走出校舍,接著搭上校工的便車(手推車),朝學園的西北區域前進。這所學校真的很誇張,怎麽會寬廣到學生必須在校內搭便車呢?


    “園長不太管校內的事,幾乎都在接待客人,所以他總是待在最新、最漂亮的行政大樓。你看,就是那一棟。”


    葉山同學從手推車探出身子,指向一棟屹立於晴天下的六層樓建築。那是一棟運用多種曲麵設計而成的美麗玻璃帷幕大樓,風格類似設計師大樓或電視台。


    “那、那麽牧村同學,雖然我不清楚到底發生什麽事,不過加油吧!”


    在葉山同學的鼓勵下,我踏進行政大樓的大廳。


    我一次都沒有見過園長,不過一打開園長室的門,我便看出裏頭那個喊著“啊,牧村同學,歡迎歡迎”的大叔就是園長。他頂上稀薄,肥嘟嘟的體型讓西裝瀕臨爆裂邊緣。


    “聖橋先生在隔壁等你。”


    園長示意我前往園長室後方那扇通往隔壁會客室的門。


    聖橋?該不會……


    “我也不知道他找你有什麽事,你自已問聖橋先生吧。總之,千萬別怠慢了,他可是我們學校的理事。”


    “打擾了……”


    園長打開會客室的門,將我推進去。


    幾乎占滿對麵整麵牆的巨大水槽率先映入眼簾,好幾隻肥肥胖胖的龍魚浮遊於水中;圍繞著黑皮革沙發的厚重大茶幾上,擺著兩杯裝著茶水的玻璃杯。


    裏頭有兩名客人。其中一人是隨侍在沙發後方的女子,無論是她的眼鏡、直挺的淡紫色西式褲裝或是盤得高高的發髻,在在顯示她是一名秘書;另一人則是一名背對我佇立在水槽前的黑西裝男子。


    “讓您久等了,聖橋先生。”


    園長語畢,男子隨即回頭。


    這名男子的五官相當深邃,活像是古裝劇中的奉行大人(注:日本古代的一種官職,其辦公處“奉行所”相當於中國的衙門。比較廣為人知的奉行大概是“遠山金四郎”(遠山景元)。)。


    “這位是聖橋章吾先生,是學生會的聖橋桐香同學的父親。”


    園長向我介紹完後,接著麵對聖橋章吾,伸手指向我說:“這位是牧村日影同學,他在學生會——”怎料還沒說完,聖橋章吾便舉手打斷他。


    “你的座位在桐香旁邊嗎!”


    “……嗯,是的……不過她從來沒來過教室。”


    “連在學生會辦公室也在一起嗎!”


    “呃,是的。”


    “每天嗎!”


    這個人為何如此激動?


    “嗯,差不多吧。”


    “我從她六歲起就再也不能跟她一起洗澡,你卻每天都跟她在一起!”


    他到底在說什麽?


    聖橋章吾越過沙發朝我逼近,嚇得我往後退。此時,在不遠處待命的秘書小姐跨出一個箭步,從口袋中掏出針筒,刺進聖橋章吾的脖子。


    ……呃,喂?


    “請放心。”秘書小姐冷冷說道。“這是常有的事,我每天會固定幫他注射五次精神安定劑。”


    這種事常發生嗎?放心個頭啊!快送他進醫院啦!


    “……呼,柳原,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瞬間恢複冷靜的聖橋章吾對秘書小姐說完,在沙發上坐定。


    “你坐吧。”


    聖橋章吾以下巴指向茶幾另一端的沙發,似乎在示意我坐下。園長推了我的背一把,我隻好坐下來,悄悄地抬眼打量桐香的父親。


    “正如你所知,”聖橋章吾嚴肅地說道:“桐香非常可愛。”


    這個大叔沒頭沒腦地在說什麽?


    “從她還是一顆未出世的受精卵時就已經很可愛。”


    “社長,您太惡心了。正是因為您老是說這種話,才會被大小姐討厭。”


    我也這麽覺得……


    “柳原,給我閉嘴。你也看到了吧?桐香越大越可愛,她上小學時已經可愛到讓我不知該怎麽辦。”


    “你先想想自己的腦子該怎麽辦吧!”


    “牧村同學,不、不行啦,不可以隨便吐槽他,他可是我們學校的理事呢。”


    坐在右手邊沙發上的園長顯得惶惶不安。我也覺得自己有點太衝動,不小心就反射性地吐槽。


    幸好聖橋章吾和我身邊那群不聽別人說話的人屬於同一種人(不知為何,我身邊大部分都是這種人)。因此絲毫不受影響,仍然滔滔不絕地說:


    “說起桐香有多可愛呢?她可是可愛到我在明治紀念館為她辦三歲生日派對、在武道館為她辦四歲生日派對、在東京巨蛋為她辦五歲生日派對,而且她從四歲起就不再理我呢。”那還用說嗎?還有我不太懂你的意思。“可是,等到我周遊歐洲數年回到日本後,桐香卻進了男女合校就讀!真是晴天霹靂!”


    秘書小姐再度在章吾先生的後頸紮一針。


    “請放心。”秘書小姐冷冷說道。“這是常有的事,我每天會固定幫他注射五次抑製冷笑話的藥。”


    原來那是冷笑話啊。是說連講冷笑話也要打針嗎?我想回家了……


    “……呼,柳原,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章吾先生在沙發上重新坐正。


    “好,我們來談正事。”


    他眯起眼說道。


    “桐香是我的人,總有一天會成為爸比的新娘,請你不要接近她。我已經向你姐姐調查過,學生會裏好像隻有你一個男人,其他全都是女性。聽懂了嗎?今後你不準接近桐香半徑兩萬公裏以內。”


    “喔……”那是要我滾出地球嗎?他是為了說這些而特地向姐姐問東問西,還殺到這裏把我叫出來?真是蠢到我快要禿頭了。


    “那不是我的問題,而是你們父女之間的問題吧?不關我的事。”


    我不小心脫口說出真心話。這時的我,僅有一絲絲後悔。


    章吾先生聞言,頓時雙眼圓睜;不知怎的,秘書小姐卻微微揚起嘴角;驚慌失措的隻有園長一人。


    “況且,我也沒有理由非得聽你的話不可。”


    我不吸空氣可是會死的,所以我想留在地球。


    “理由?你說理由?當然有!”


    章吾先生麵紅耳赤地高聲大喊。


    “我有錢!你的年收入有多少?”當然是零圓啊,你看不出來嗎?我可是高中生耶。“錢、錢、錢!人的價值取決於能賺多少錢,我隻認同會賺錢的人,不會賺錢的人就必須乖乖聽我的話!懂了嗎?”


    我一時之間目瞪口呆,接著,不經意地想起桐香說過的話。她說等到自己能開戶之後,馬上要進行真正的股票交易,還說不知道自己高中畢業後能不能獨立。


    這樣的想法,應該是被這名父親教育出來的。


    章吾先生憤然離開園長室後,秘書小姐走過來說道:


    “您真不簡單。”


    “咦?什、什麽?”


    “我是說您剛才的回答。您說那是他們父女之間的問題……這跟我今早出發前給予社長的忠告一模一樣。”


    我眨眨眼,心想自己隻是說出該說的話罷了。


    “我原以為能擔任聖橋社長秘書的人,隻有我柳原咲子一人,不過,看到牧村先生剛才的表現,我相信您隻要多多修練吐槽技巧,將來必定——”


    “不不不不,你在說什麽,我們才剛見麵耶!請你不要把燙手山芋推給我,我也有自己的人生要過!”應該說這份工作隻有你能勝任。為了社會大眾著想,你就一輩子當他的秘書吧。


    “假如您將來想學習當秘書的技巧或是打針的技巧,請務必跟我聯絡,我會助您一臂之力。”


    眹子小姐對我遞出名片,我隻好乖乖收下。


    “柳原,你快一點!我要去找桐香!”


    章吾先生在走廊上怒吼。眹子小姐朝我一鞠躬,然後走出園長室。他說要去找桐香,難道是想闖進學生會辦公室?我丟下嘴巴一張一闔的園長,來到走廊。


    然而,他們倆搭乘的電梯在我麵前關上門,接著往上升。為什麽是往上?不是應該走出大樓,前往學生會辦公室所在的中央校舍嗎?


    待我走出行政大樓,這個謎題馬上解開。嘈雜的螺旋槳在我頭上盤旋,仰頭一望,一個巨大的影子正遮著晴朗的陽光,從我頭上飛過。是直升機!就算這所學校再怎麽寬廣,有必要從這裏搭直升機前往學生會辦公室嗎?若是讓他搶先一步就糟了——我懷著這股預感,拔腿狂奔。


    我和章吾先生幾乎同時抵達學生會辦公室的門口。幸虧找地方停直升機花了他們一些時間,我才能及時趕上。乖乖走路不就沒事嗎?還好他是個笨蛋。


    “我不是叫你不準接近桐香嗎!”


    章吾先生在門前的走廊看著我怒吼道。


    “別為難我嘛,我在學生會有工作要做啊。”


    “其他人是女的,我還能容忍,但我絕對不準任何一個男人接近——”


    章吾先生口沫橫飛地說道,同時打開學生會辦公室的門,接著被裏頭的慘狀嚇得將到口的話吞回去,全身僵直。


    “小桐好口愛唷喔喔喔喔喔,裙子要不要再短一點咧?”


    “鬱乃,不要隨便摸她,桐香可是我的愛妾!”


    “桐香學妹覺得很難為情,請你們不要用那種角度拍她的照片!”


    會長、鬱乃學姐和美園學姐正圍繞著坐在沙發中央的桐香大吵大鬧,當中穿著製服的隻有鬱乃學姐,至於執行部的那三人,不


    知為何像個賽車女郎般露肩、露肚臍,還穿著短短的窄裙,這驚人的模樣令章吾先生身後的我也呆若木雞。


    “小桐,要不要來當會計監察呀?我會包下遊泳池,為你舉辦迎新會還有攝影大會喔!之後當然是上賓館……”


    “不要。”


    “鬱乃同學!請你不要用下流的目光看著我親愛的桐香學妹!我會守護桐香學妹那小小的ㄋㄟㄋㄟ!”


    “才不小呢……嗚嗚……”


    “啊!抱、抱歉桐香學妹,你別哭呀。”


    “小美,你把胸部擠過去隻會造成反效果啦,不如擠到我懷裏唄。”


    “鬱乃,你快給我滾出去!我是為了享用她們倆才叫她們試穿的,你少礙事。”


    “小狐,你想一個人獨占咩?”


    “那還用說!她們兩個都是我老婆!”


    我仿佛看到章吾先生的耳朵噴出火車蒸汽。


    “這、這、這是怎麽回事!”


    章吾先生大步邁進學生會辦公室,女孩們這才注意到我們的存在,桐香頓時麵色鐵青。


    “……爸比?”


    “你們幾個在對我的桐香做什麽!什、什、什麽愛妾啦老婆啦,這、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還有你!”章吾先生從鬱乃學姐手中一把搶過數位相機。“這才是桐香最可愛的角度!你太嫩了!”


    “為什麽……爸比什、什麽時候回來的?”


    “前天。怎麽搞的?你不進我特地為你創辦的直升學校,居然擅自選擇這種男女合校,而、而、而且還搞百合、百合百合合合合合合~~~~~”


    桐香害怕地躲進會計室,“砰”的一聲關上門。章吾先生在地毯上連滾帶爬地追過去,貼在門上嚷道:


    “桐香!爸比、爸比不會原諒你做出這種事的!快出來!我要馬上申請休學把你轉進爸比的學校然後你在二十二歲之前都要好好修習新娘課程爸比會趁著這段期間用政治獻金迫使政府修改民法讓親生父女也可以結婚——”


    讓章吾先生閉嘴的人,正是從背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在他脖子紮一針的咲子小姐,我甚至沒發現她是什麽時候進來的。


    “打擾各位了。”


    咲子小姐揪起昏厥的章吾先生的領子,硬是將他拖出學生會辦公室。一陣愕然的沉默之後,每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將視線集中在會計室的門扉上。然而,桐香那天始終都沒有走出會計室。


    *


    五月下旬,整個學園都為了預算折衝以及準備學生大會而忙得不可開交,學生會辦公室正是那團漩渦的中心。


    “所以我才連睡午覺的時間都省下來,特地準備這套賽車女郎裝啊!”


    會長穿著那套橘色的超清涼服裝,扶著胸口抗議。


    “我要穿著這套衣服在學生大會上演講,屆時一定可以炒熱氣氛!幹脆我也在進行預算折衝時這樣穿吧!那些人的視線肯定離不開我的胸部跟美腿,然後便會輕易答應我們提出的預算案。我如此用心良苦地設計出這套服裝,弘人(hiroto)你到底哪裏不滿意?”


    “那麽,為什麽連桐香也得穿那套衣服?”


    我冷靜地吐槽後,會長刻意別開視線。


    “桐香不會參與預算折衝,也不會站在學生大會的講台上,對吧?”


    “可是很可愛啊!我想讓她穿上那套衣服然後玩弄一番,也是人之常情嘛。”


    “你害桐香的爸爸徹底誤會啦!”


    “哪來的誤會?我確實每天都盤算著要怎麽奪走桐香的心與身體,這是真的。”


    “那更糟糕!”


    我拍著辦公桌大吼,寬廣的學生會辦公室回蕩著我的聲音。


    桐香父親來襲的隔天放學後,我想知道昨天的來龍去脈,於是一下課就直奔學生會辦公室,結果竟是如此。


    美國學姐不在這裏,不知是不是去處理預算折衝。


    “說到底,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學生會辦公室周遭未免太多喜歡女人的女人吧?會長是這樣,鬱乃學姐也是,連美園學姐都好像有那個意思,以比例來說,這太奇怪了吧!”


    “人家不是說bi以gay聚嗎(注:物以類聚。bi音同“拜”,是biseual(雙性戀)的簡稱,gay雖普遍指稱男同誌,不過此詞在國外是不分男女的(吐槽:分的)。)?”


    “聽你在鬼扯!”隻有兩個字不一樣,更是令我火大!


    “既然聖橋章吾先生想修改民法,不如連同性結婚跟重婚法條也一起通過吧。”


    “你自己建立一個同性重婚國啦!”


    “嗯,不久後我就會建立。”


    我忍不住抱著頭蹲下來。對了,這個人可是會一臉認真地說要建立“自己的王國”呢。可怕的天王寺狐徹,不管我再怎麽吐槽都沒完沒了。


    “不過,真想不到桐香的父親是這麽了不起的人物!我曾聽過聖橋章吾這個人,不過采訪報導中的他,根本沒有顯露出一丁點赤裸裸的欲望。我應該早點認識他才對。”


    “啊……他很有名嗎?”


    “你沒在看president或diamond嗎?上麵不是常常刊載他的報導?”


    我怎麽可能會讀綜合經濟雜誌,我隻是個高中生耶。


    “另外,他是我們學校的其中一名理事。他常常大筆大筆地出資、捐款,跟我們學生會也不算是毫無關係,你應該記住這個人|


    “我希望永遠都不要跟他扯上關係。”


    “話說回來,我本來以為桐香是因為父親在我們學校當理事,才會進這所學校,但從聖橋章吾先生的話中聽來,他好像不希望桐香就讀白樹台學園……”


    “他好像說自己為女兒蓋了一所學校。”


    此時,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我姐姐念的那所大學叫做“saint bridge學院大學”。我原本以為那是基督教學校,原來是指“聖橋”啊。哇,怎麽會有如此丟臉的名字……光是這點就足以讓桐香拒絕上那所學校吧。


    “如果她是因為崇拜我這個比她大一屆的學姐——強悍、美麗、心地又善良的天王寺狐徹會長而選擇這所學校,那我就太欣慰了。”


    作夢!看看桐香平時對你的態度,根本連一絲一毫的尊敬也沒有。


    “你沒聽桐香說過類似的事情嗎?”


    “既然她不說,我也不會過問。我很尊重個人隱私,頂多是偷看她換衣服而已。”


    我對會長的發言充耳不問,望向會計室的門扉。


    “……她從昨天起就一直沒有出來嗎?”


    “好像是。零食買了嗎?”


    我的視線落在從腳邊的書包裏露出來的福利社塑膠袋。


    “從甜的到酸的都買了,大約有三天份。”


    “幹得好,去突擊吧!”會長指向會計室的門。


    我敲敲門,等待兩分鍾後,正灰心地打算回到茶水間時,會計室的門總算打開。門縫間探出一頭略帶灰色的頭發與雙色緞帶,桐香怯生生地打量我,我則瞥向手上的塑膠袋。


    “你的氣色不太好,不要緊吧?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


    桐香默默接過我手上的袋子。溝通失敗嗎?我正想轉身,後麵卻有人拉住我的袖子,我略微驚訝地回過頭。


    “怎麽|”


    桐香指向房間後方,悄聲說道:


    “……垃圾……幫我收拾一下。”


    我尾隨桐香進入會計室,她一進去便在熒幕中央的椅子上抱膝而坐,再度沉默不語。桌上和地上散落大量的零食包裝袋,我將它們一一撿起,塞進垃圾桶中,心想接下來還得用吸塵器打掃一下才行。


    片刻後,桐香開始啃咬蝦條。


    “……如果我買普通的食物回來,你會吃嗎?”


    她沒有答腔,現場隻聽得見清脆的零食啃咬聲。


    “你從以前就隻吃這種東西嗎?這樣會不會生病啊?”


    咀嚼聲停止。


    “……媽咪還在時,我都有好好吃飯。”


    桐香背對著我喃喃說道。


    “可是,爸比雇用的幫傭太太好像在監視我似的,所以我不想吃她做的菜。”


    我什麽話都說不出口,隻能默默將垃圾袋綁緊。


    她的意思是媽媽已經不在了嗎?發生什麽事?夫妻離婚?還是出什麽意外?或是生病?可是,我無法詢問。


    椅背後方的桐香身影似乎縮得越來越小,我覺得自己非得說點什麽不可,因此還是開口。


    “令尊說他要你休學……你是不是瞞著他偷偷進入白樹台?”


    桐香頭上的緞帶微微晃動,零食啃咬聲暫時停止。


    “誰教他一直在國外、從來不回家,我也不想讀爸比蓋的那所名字很怪的學校,才選擇媽咪當過理事的白樹台國中部……不過,現在的理事變成爸比。”


    我好像懂,又好像不懂。無論如何,既然桐香的母親不在身邊,那名父親確實是她的監護人。


    “這個嘛,我不知道令尊是不是真的想叫你休學,況且他現在情緒那麽激動,不如等他冷靜下來,你再找他好好談一談吧?”


    “不要。”


    桐香沙啞地說道,這句話宛若劃破空氣一般。我不禁摩挲汗毛直立的胳膊,抹去那股寒意。


    “……可是,這事關你的未來,還是跟他好好溝通比較好吧?”


    “不要。”


    這回桐香用力搖頭,看得出她的肩膀正在發抖。


    “我好害怕。”


    害怕?怕她父親嗎?


    “我不想見他,也不想聽見他的聲音。”


    桐香緊抓自己的胳膊,手指深深掐進去,並且頻頻搖頭。我還是頭一次看到她這麽害怕。雖然她平常像隻兔子一樣動不動就受驚,但我從未看過她如此恐懼。


    “他大可一輩子都不要管我呀,幹嘛回來呢……”


    桐香微弱的聲音,再次淹沒在零食啃咬聲中。


    *


    次日,章吾先生再度搭著直升機造訪學園。


    直升機盤旋於學生會辦公室窗外,章吾先生從開啟的艙門探出身子,單手握著擴音器怒吼:


    “桐香,快出來聽爸比的話,趕快休學!爸比蓋的那所學校中最漂亮的校舍,是以你的名字命名的啊!”


    我一時間覺得,這家夥還是摔下去算了,不過操縱直升機的人好像是咲子小姐,所以我馬上撤銷詛咒。


    “桐香!我是你最愛的爸比唷!爸比在學校裏幫你準備了專門幫你拍照的攝影棚,快點出來吧!”


    我從會計室的門縫向內窺探,隻見桐香抱膝坐在椅子上,緊緊擁著繪本,頻頻搖頭。


    “桐香,怎麽辦?”


    會長從我身後靠近,越過我的肩膀朝門內間道。


    “我想知道你的想法。令尊已經表達他的來意,你的回應呢?”


    桐香隻是一逕搖頭,於是會長推開我踏進會計室,將門關上。接著,我隔著門聽見桐香的嬌喘聲。


    “……不、不要……狐徹……啊,不……”


    “你看看,再不說的話,我就要逼你另一個嘴巴說囉?”


    喂!王八蛋!你在幹什麽啊!


    正當我忍不住想轉動門把時,門扉朝我的臉狠狠撞過來。會長容光煥發地走出會計室,詫異地俯視掩麵蹲在地毯上的我。


    “廣樹(hiroky)你在幹嘛?”


    “我才想問你對桐香做了什麽!”


    “我問過她的身體,看來她並不想轉學。好,我去轉告章吾先生一聲吧。”


    會長走向被直升機的螺旋槳聲及章吾先生的怒吼聲震得頻頻顫動的玻璃窗,敞開窗戶。狂風吹得窗簾鼓起、翻飛,幾乎為之撕裂,外頭的灰色機體映入眼簾。隻見會長一腳踏上窗框,兩束黑發在逆風中飛舞。


    我還來不及阻止會長,她便猛力一踩、躍上空中。


    我目瞪口呆地佇立在窗前,注視著會長攀著起落架進入機內,揪起聖橋章吾的領子奮力叫嚷。說完後,她再度縱身一跳,回到學生會辦公室,而我還愣在原地。


    直到直升機升上天空、會長關上窗戶、迎麵吹來的狂風消失後,我才終於回神。


    “……你、你、你未免太亂來……”


    “嗯?放心啦,那個男人隻對自己的女兒有興趣,就算如此美麗的我跟他近距離做出身體上的接觸,他也不會對我下手。”呃,我不是在說這個。“我轉告桐香的意願,不過他根本聽不進去,所以我騙他說,加拿大有某個州允許父親和親生女兒結婚,他就真的‘飛’過去了。我們還可以再拖延一段時間。”


    我在各方麵都感到傻眼,實在啞口無言。但會長說的沒錯,這樣隻能拖延一段時間。


    我望向會計室的門扉——桐香,你要怎麽辦?


    身為同一間學生會辦公室的成員,身為負責輔佐她的庶務人員,對於自己的束手無策,我實在很不皆心。她會聽從那個強勢的父親,就這麽離開白樹台嗎?


    我感到很不暢快,一股無以名狀的情感緊纏著我的咽喉。


    “那個人又來了嗎?”


    這時,美園學姐衝進學生會辦公室。


    “居然敢對我心愛的桐香學妹……即使是桐香的父親,我也絕不原諒他!”


    學姐麵頰潮紅、渾身發顫地緊握拳頭。


    “既然如此,不如我代替她轉到saint bridge學院,這、這樣一來,我便能直升到心愛的口向學姐就讀的大學……啊,不,這麽一來,我不就得和桐香學妹、日影學弟分離嗎……啊,怎、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我看不下去,隻好拿出冰箱中的烏龍茶讓學姐喝下去,好讓她冷靜一點。這個人也是腦袋一當機,就隻會胡言亂語。


    “可是呢……”


    會長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定,盤起胳膊說道。


    “說到底,這不是我們能插手的問題。如果隻是要我跳上直升機向他傳話,我是很樂意啦……”


    “不,拜托你下次別再那麽做。”


    “如果桐香別無所求,我們也無能為力啊。”


    我們三人再度將視線集中在會計室的門扉。


    她應該不是別無所求,隻是嚇得不敢吭聲吧。假如真是如此,我是不是隻要靜靜地觀望就好呢?不,其實我也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能力幫上忙……


    *


    翌日放學後,學園長又叫我過去報到。班長葉山同學再度擔心地跟過來,和我一同並肩搭上校工的便車(手推車),邁向行政大樓。


    “牧村同學,前陣子你是不是被園長責罵啊?”


    葉山同學滿麵愁容地問道。


    “還是說,你跟聖橋同學的父親有什麽過節?對了,我也跟你一起去園長室吧。我會努力幫你說好話上讓你不用被罵!”


    不,不必了,事情根本不是這樣。


    不過,我有點在意,問問她吧。


    “我有什麽優點嗎?嗯……想說聽來參考看看。”


    “呃、呃……”


    葉山同學抱頭苦思三分鍾,但我們還沒抵達目的地,這令我發自內心地怨恨起這所寬廣得要命的學園。我按捺不住地說道:


    “沒關係啦,想不出來就算了……”


    “啊,對了!你是不是能跟兔兔溝通?”


    拜托不要把我說得跟什麽可憐人一樣好嗎?


    我將亟欲跟上來的葉山同學留在電梯前,邁向頂樓的園長室。


    “啊,牧村同學,不好意思,三番兩次叫你過來,可是事情嚴重了!”


    我一踏進室內,在桌邊來回踱步的園長便麵色凝重地抬頭說道。


    “你看嘛,學生會的成員個個都那麽有個性,你算是當中最好講話的人。嗯,方便的話,你能不能幫我轉告天王寺同學她們呢?”


    這是一校之長該說的話嗎?不過我沒有時間吐槽,因為園長已繼續往下說:


    “聖橋同學的父親今天早上打電話給我,說要在下次的理事會上大幅修正學園的資金,刪掉大部分的學生會預算,而且,他好像已經取得幾位理事的同意。學生大會不是快到了嗎?屆時我會公布這件事。”


    一時之間,我無法理解園長這番話的意思。


    “……呃,也就是說……到時會怎麽樣?”


    我心中八成已經有底,隻是腦袋拒絕承認。可是,園長下一句話便狠狠擊潰我無謂的抵抗。


    “意思是說,學生會的活動就到今年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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