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t社社辦的電腦徹夜不停地運轉著。


    就算是為了分析體育科所有學生的戰力,也沒必要這樣硬操十幾台高效能電腦吧?


    我詢問伊藤學長,他得意洋洋地答道:


    「哼、哼、哼!它們正在模擬丟球比賽的所有拋球軌跡,而我是在製作拔河的力學模型喔。」


    你怎麽不把這股熱情用在別的地方?


    此時的會長,真是可靠得令我害怕。當然,像學生成績這種重要資訊,體育科絕不可能流出,但誇下海口自稱記得全校學生個人資料的天王寺狐徹,竟然憑空打出體育科所有學生的成績。


    「無敵刺激騎馬打仗」的規則獲得非常大的回響。白樹台的學生原本就很喜歡慶典,發表消息的隔天,新聞社各報皆盛大刊出預測報導,也有熱心人士迅速做出運動會宣傳影片。


    白隊和紅隊之間的協商則進入最後階段,第七次折衝居然還有電視台的導播還是製作人之類的人士出席。他是一個戴著黃色太陽眼鏡,穿著純白色t恤及短褲,披著粉紅色毛衣並將袖子打結的四十歲左右大叔。


    「哎呀~白樹台的活動每次都好有活力好high啊,從零時到六本木都是壽司的barter耶。(注12)」製作人說著類似這樣的話,提出騎馬打仗的新規則提案。運動會籌備委員們目瞪口呆地看著手上的提案簡介。這也難怪,因為我初次聽聞這項規則時也大吃一驚。


    「……隻要把大將幹掉就算贏?」


    「這規則……這樣好嗎?」


    一般的騎馬打仗是雙方人數一致,時間截止時由殘存人數多的那組獲勝.,但這次的「無敵剌激騎馬打仗」不能這樣做,因為雙方的人數一開始就不相同。


    「因為我想要讓整個比賽都原汁原味超有梗超勁爆,所以想製定一個隨時都能逆轉翻盤的規則,然後也不能忘了surprise!直到頭帶被搶走前,大將的身分絕不能曝光!就是這樣囉拜托你們囉。」


    所有人都愣怔地注視著製作人。


    他的意思我也不是不懂(其實應該說有九成聽不懂),但籌備委員們跟後方的體育老師們都沒有跟電視台人員洽談的經驗,可以看出他們被唬得一愣一愣。


    但這正是天王寺狐徹的戰術之一。製作人隻是佯裝這是自己的意見,真正的提案者其實是會長。_


    (注12 原文是把演藝圈行話隨意拚湊在一起,但是沒什麽意義。)


    會長提議的規則如下:


    ·發給兩隊的頭帶中,隻有一條頭帶印著「將」字,係著這條頭帶的人就是大將。但是,「將」字是印在內側,所以一般情形下是看不到的。


    ·隻要頭帶脫落或騎乘者接觸地麵,該組便淘汰。


    ·一旦大將被淘汰,該隊就算輸。


    真虧她想得出這種規則。


    「好棒的規則啊,連我都想不到呢。」


    真虧你能夠臉不紅、氣不喘地老王賣瓜!


    「這個嘛,既然不知道誰才是大將,就不會有人采用速戰速決的無聊方式來比賽。我想這對人數多的那隊應該也很有利才是。」


    語畢,會長掃視桌子另一側的籌備委員們。路易學長依舊在會長正對麵盤起胳膊,將眼鏡後方那隻眼睛眯得跟針一樣細;其他人則麵麵相覷,竊竊私語。


    下一秒,路易學長忽然雙眼圓睜。


    「咯咯咯咯咯咯!天王寺!蠢材!妨礙王之睡眠者,真是自掘死神之翼將降臨其頂啊!」


    周遭的人個個呆若木雞,然後望向今天也負責寫白板的可憐人楓花學姐。


    「他好像是說『真是自掘墳墓』的樣子……」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路易學長雙手撐著桌子,站起身來。


    「你舍棄了自己唯一的獲勝機會啊。如果是靠著砍下的首級多寡來決勝負,你還能多一點勝算呢。」


    「喔?」會長挑起單眉。「利用少少的人數來化危機為轉機,快速地邊打邊跑,這樣確實很輕鬆。不過,沒人想看這種節目。」


    「我等著看你聰明反被聰明誤。好啊,我接受!」


    路易學長探出身子。


    「不過,我想先弄清楚一件事。」


    「什麽?」


    「雖說先落馬的那方淘汰,但有可能雙方兩敗俱傷、同時落馬。也就是說,屆時必須仰賴裁判的判斷。」


    「這個嘛……」會長將視線從路易學長身上轉向他身後的體育老師們。「當然就得拜托老師們囉。」


    敵方開始議論紛紛。


    「這樣好嗎?」


    「該不會有什麽陰謀吧?」


    會長在這方麵真是一點信用也沒有。我懂他們的心情,假如我是他們那邊的人,絕對也會起疑。


    「讓老師們來擔此大任,應該是體育科的各位最能接受的吧?畢竟擔任這種大混戰的裁判,可不是外行人能輕易勝任。」


    「哼,我還有另一個問題。」


    路易學長輕瞥身後的老師們一眼,接著繼續往下說。


    「裁判會事先知道誰是大將嗎?」


    我感到不寒而栗。


    這個人果然不是普通的怪人。我開始懷疑,他平常的怪模怪樣該不會是裝出來的吧?瞧瞧他,每次一講正常的國語,洞察力就突然變得好敏銳。


    會長愉快地反問:


    「莫非你希望瞞著裁判?」


    「那當然。」


    「這是……怎麽回事?」


    站在路易學長後麵的楓花學姐代替眾人發問。


    「如果在比賽中都不知道誰是大將,這樣不是很難判定嗎?這可是騎馬打仗耶,屆時會演變成大混戰的!」


    「正因為這是騎馬打仗,我才有此疑慮。你看不出天王寺想耍什麽花招嗎?」


    路易學長撂下這句話,伸手朝會長一指。


    「一旦事先知道誰是大將,裁判就會在比賽中時時盯著大將,到時隻要跟緊裁判的視線,便能輕易看穿大將的真麵目。」


    籌備委員們驚愕地將視線集中在路易學長及會長身上。


    會長歪起嘴角。


    「瀧澤,算你聰明,我真是看扁你了。好啊,那就瞞著裁判來進行比賽,隻要藉由檢查當場掉落的頭帶來判定就好。」


    「還有,我希望增加禁止事項。」


    我感覺到路易學長已逐漸抓住會議的節奏,連電視台的製作人都隻能咽下唾液,在旁靜靜觀看。


    「騎乘者不能碰觸隊友的頭帶。」


    一時之間,我聽不懂他的意思。應該說,在座隻有會長一人聽懂。


    「你怕我收買你們的人嗎?」


    「就算不是收買,但你們總務執行部很懂得如何操控他人吧?我當然得防患未然。」


    一股震顫竄過我的背脊。


    這個人真的有本事。換成我是會長,也會很想見識這場勝負。瞧瞧會長,她看起來多開心啊。


    ——我希望自己某天也能讓會長露出這樣的表情。


    「隻要接受這項額外規則,你們就肯接納製作人大人的提案嗎?」


    真不愧是會長,即使忙於和路易學長唇槍舌戰,仍不忘將責任推給電視製作人。


    「有何不可?」


    路易學長徐徐坐下。之前一直屏住氣息的幾個人,這下總算可以鬆一口氣。


    「我也想跟你確認一下,隻有最後的騎馬打仗可以讓參加過其他競賽的學生重複參加,對吧?」


    「那當然。既然無法在比賽前掌握參賽人數,隻好出此下策。」路易學長說完,繼續壓低嗓子說道:「不用說,如果有人沒有參與任何競賽,到時一定得參加騎馬打


    仗。你可別忘記運動會的原則是全員參加。」


    「我知道啦。嗬嗬,你想得真周到。」


    會長拉開椅子起身,伸出手來。


    「瀧澤琉威那,我想應該不必對你多說廢話,不過——」


    會長露出凶暴的獅子本性,瞪著路易學長。


    「咱們彼此盡力獲勝吧。」


    路易學長麵不改色地說:


    「你所謂的『盡力』,是指鑽規則漏洞、不擇手段獲取勝利吧?」


    會長沒有答腔,隻是滿足一笑。兩人用力握手,各自在規則須知上簽名。


    在緊張的氣氛中,兩人緩緩入座。


    「好,言歸正傳。」


    路易學長說道。咦,原來剛剛隻是熱身?


    「大戰之後,除了得在英靈殿告別戰死者,也必須執行永恒虛無鎮魂曲的儀式,好讓龍族之血再度假寐於拉萊耶(注13)之都。」


    他變回魔王啦!


    「萬一,我說萬一喔!萬一你們贏了,天王寺,你必須代替我主持這個儀式。」


    「別鬧啦!」我忍不住插嘴。


    「別擔心,隻須花費你一個小時。」


    「要花上一小時喔!」


    「隻要學會惡魔祭司的技能『沉默靈柩』,即可辦到。」


    「你先學學『常識』兩個字怎麽寫吧!」


    會長笑著拍拍我的肩膀。


    「沒關係啦,日影,挺有意思的啊。瀧澤,請你把那個什麽儀式的做法寫下來交給我。」


    「閱讀時,務必讓房間籠罩在黑暗中,並且點燃靈漿燈及紫水晶香……」


    好啦好啦。


    「我好想做一個以他為主題的特別節目喔……」_


    (注13 克蘇魯神話中一個虛構的毀滅城市。)


    製作人先生,拜托你不要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趕快阻止他好嗎?


    「接下來,我想談談下午的加油大賽。」


    「又怎麽了?你該不會想要魔族祭品之舞或什麽女巫集會吧?」


    「你們一定會穿上女子啦啦隊隊服吧?」你不是魔王嗎?


    「我們要女子啦啦隊!」


    其他的男性籌備委員們也突然鼓噪起來。


    「我們的應援團(注14)都是一些又髒又臭的野蠻人,你們能贏的項目也隻有加油大賽而已,拜托找女子啦啦隊來吧!」


    現場氣氛變化之快,我一時之間還跟不上。路易學長維持一貫的冷靜態度,繼續說道:


    「啦啦隊必須在我方指定的更衣室更衣。」


    「喂、喂,你是不是用邪惡的目光看待啦啦隊?」


    「我的眼罩所遮之目確實是邪眼。」


    「誰在跟你講這個!」


    「……我很在意那個人。」


    結束規則製定協商、回到學生會辦公室後,桐香如此低語。_


    (注14 日本特有的加油社團,團員大都為男生,穿著黑色立領製 服非常注重上下階級關係。)


    「你說路易學長?」


    「對。我覺得……很奇怪。他一定還有什麽暗招。」


    「你是指……沒想到他是個低俗的色狼?」


    「笨蛋!我不是在說這個,是說真的。」


    「我也這麽認為。」


    連美園學姐也口出此言。雖然這兩人同樣出席了方才的協商,但由於天王寺狐徹和瀧澤琉威那場「龍爭狐鬥」太過驚人,因此找不到機會發言。


    「我本來以為他跟狐徹很像……而且他好像想爭奪學生會長之位……可是聽著聽著,我覺得似乎不太一樣。他應該還有別的目的。」


    「喔?」


    懶洋洋地仰躺在辦公椅上的會長微微抬起上半身,輕瞥我一眼。


    「日影,你是跟他直接交談過最多次的人,應該最了解他吧。你覺得呢?」


    「這個嘛……」


    在泡好四人份的茶水並端到沙發這段期間,我默默整理心中的思緒。我了解桐香和美園學姐的意思,因為我也有同樣的感觸。


    「我覺得,好像有一個非常實際的因素在驅動著他。」


    「明明是『那個』,卻很實際?」


    美園學姐舉起馬克杯,雙眼圓睜。


    「『那個』應該隻是障眼法……不,或許該說是半真半假。總之,他沒有顯露出自己真正的欲望。宮裏學長說過他為了獎學金拚盡全力,我想應該就是這樣。」


    「為了錢嗎?可是,當上學生會長也賺不了錢啊。若是想盜領學生會經費,未免太小看監察委員會。」


    「其實當上白樹台的學生會長,確實能在日後為他帶來好處。」


    現任學生會長說道。難道說是對畢業後找工作有幫助?確實有可能。


    「可是,那不是瀧澤真正想要的東西,而是更根本、更私人的……該怎麽說呢,對了!」


    會長舉手遮住天花板吊燈的光芒,眯起眼睛。


    「他看起來好像明白哭了也沒用的嬰兒。」


    我不太懂這個比喻,胸口卻微微一緊,真不可思議。


    「我可是興奮得很呢。運動會鐵定是白隊獲勝,因為我會拚盡全力。可是,光是這樣還不能令我滿意。我想揭開那男人的底,我想擊碎他藏在心底的欲望,讓他一敗塗地。」


    「……狐徹真是壞心眼呀。」


    美園學姐略帶苦笑地說著,桐香也點點頭舉起馬克杯。


    當然,大家都知道會長並非壞心眼才說那種話(呃,她確實很壞心眼啦),這是她向瀧澤琉威那表達敬意的方式。


    「狐徹,你知道多少瀧澤同學的資料?」


    「隻到國小為止。他是媽媽一手帶大的,經濟相當匱乏,早在國小五年級時就開始努力讀書,立誌成為白樹台的體育科特待生。」


    「我知道現在問這個有點晚,可是會長到底是怎麽找到這些資料?」我問。


    「入學申請書上有寫。」


    那你又為什麽看得到入學申請書?上頭滿滿都是個人資料耶!不過多問無益,免得聽到不該知道的事情,我還是閉嘴吧。


    「他是在國中二年級時變成魔王。他對西洋劍社的學長誇口說,讓對方一隻眼睛也打得贏,結果真的贏了,之後他的言行就變得很有趣。我看他原本就有當魔王的資質吧,看看他的名字。」


    說到這裏,會長起身走到沙發旁,在自己的馬克杯前坐下,就坐在美園學姐旁。


    「總之,他從國一起就是體育科特待生,所以毫無疑問是文武雙全的菁英。但是,一旦跟他為敵,那可棘手了。」


    「我們學校的體育科很強嗎?」


    我又問一個蠢問題,桐香冷冷地白我一眼,臉上仿佛寫著:你這樣也算是總務執行部的成員嗎?


    「它是我們學校的科係中最具競爭力的唷。」


    美園學姐自豪地說道。


    「擁有體育科的高中本來就不多,說到國中更是隻有本校體育科一枝獨秀,因此全國學生都爭相報考。此外,本校師資優良、在國民體育大賽又履獲佳績,因此有很多人即使考不進體育科,也會先進普通科,再想辦法參加轉科考試。」


    「……我覺得我們獲勝的機會好像越來越渺茫耶。」


    「會嗎?我倒覺得穩贏不輸。」


    會長優雅地啜飲一口紅茶。


    「我隻怕找不到那男人真正的戰場。所以呢,桐香。」


    會長的手滑進製服外套的暗袋,然後依序由拇指、食指、中指彈出三道光芒。它們各自高高畫出完美的拋物線,旋轉著掉到桐香的裙子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那是三枚五百圓硬幣。


    「我不是叫你不要亂丟錢嗎?」桐香嘟起嘴,從膝上拾起三枚硬幣。


    「我委托你查出瀧澤琉威那的底細。」


    桐香先是垂下眼,然後捏著硬幣塞進外套口袋,站起身來,將指尖滑進脖子上的臂章裏。我有多久沒看到這一幕呢?隻見她手指一甩,深藍色臂章微微浮起,輕轉半圈。


    以金線繡成的「偵探」兩字,浮現在她的咽喉。


    「日影,你帶我去找那個怪人。」


    語畢,她走向學生會辦公室的大門。我還沒回過神來,聽見自己名字的兔子搶先躍過沙發,追向桐香,我趕緊站起身。


    桐香常常來我的寢室,因此近來第三男子宿舍的住宿生們早已習慣在宿舍見到桐香,不過這對第二男子宿舍來說仍是頭一遭,所以造成莫大的騷動。


    我和桐香一進入大廳,聚在自動販賣機旁沙發上閑聊、一群穿著隨興的人忽然瞪大眼睛看著我們,然後竊竊私語。有幾個人說著「喂,去告訴大家」,接著跑向後方。我們往走廊邁進,羅列在一起的門扉一一開了條縫隙,好奇的視線剌得我好痛。桐香不自在地揪著我的外套下擺,跟在我後頭。


    「……為什麽大家一直盯著我們?」


    因為你是女生啊。不僅如此,你還是從不上課的家裏蹲,可說是傳說級的隱藏角色呢。


    一登上二樓,我們馬上跟宮裏學長碰個正著。學長穿著運動服,並將外套綁在腰間,似乎才剛做完激烈運動,隻見他汗水直流、臉頰紅潤。學長目瞪口呆地看著我跟桐香。


    「喔、喔喔、喔喔喔?」


    我就知道每個看到桐香出現在宿舍的人都會有這種反應。


    「怎麽?今天會計同學還跟你一起來啊?原來你會出門喔……」


    被人從頭到腳打量一遍的桐香生氣地躲在我背後。


    「瀧澤應該在房間裏吧,我看電燈是亮著的……那家夥最近老是臭著臉想事情,是不是被學生會長攻擊得無力反駁?那個騎馬打仗的新規則,好像對我們很有利嘛。」


    「不,他們平分秋色喔。」


    我越過宮裏學長的肩頭,瞥向後頭畫著五芒星的門扉。


    「我頭一次見識到,居然有學生會相關人士以外的人能跟會長戰成平手。」


    宮裏學長瞪大雙眼。


    「喔?那家夥那麽厲害啊?我完全看不出來耶……話說回來,如果沒這點能耐,哪能當上籌備委員長呢?」


    學長也瞥了後麵一眼,抖著肩咯咯笑道。


    「真不好意思,虧你還拜托我幫你調查,可是我看你比我還了解他。」


    此時,身後的桐香猛拉我的外套一把。


    「……他是誰?」


    對喔,桐香連宮裏學長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我壓低聲音回答:


    「他是宮裏學長。我跟你提過他吧?」


    我一開口介紹,學長馬上堆起痞痞的笑容向桐香揮手,但桐香更加提高戒心,完全躲在我身後。


    「我嚇到她了。牧村,她黏你黏得好緊喔。你是不是那種很有動物緣的人?」學長望向腳邊的兔子。「還有瀧澤也很喜歡你。」


    「路易學長哪是動物……」


    我苦笑道,桐香則在我背後張牙舞爪,大概是很氣有人把她當成動物。


    「好啦,那我待在隔壁喔。」宮裏學長將雙手擱在我肩上。「謝謝你願意當瀧澤的朋友,真是大好人啊,這下我就不必理他了。」


    我就說不是來這裏跟他當朋友的嘛!


    我們踏入房內時,魔王陛下身後發出莊嚴的紫色微光,正在進行某種邪惡儀式。「咯、咯、咯,淹沒在絕望之海,享受折磨吧……」魔王陛下念念有詞地將熱水注入碗公中,房內充斥著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啥啊……」


    「我今晚的祭品,浸滿熱水的洋芋片湯。」


    「不行!」


    喜歡吃餅幹的桐香大怒。


    「不要用那種方法吃它!快跟加樂比道歉(注15)!」


    「這隻是六百六十六種魔王三分鍾食譜的冰山一角……」


    一想起這種淒慘到不行的菜色還有六百六十五個,我就悲從中來。


    (注15 知名日本洋芋片製造商。)


    「比如說,將pocky棒泡在熱水裏,就能同時享受熱可可與pretz棒。」


    「快跟固力果道歉(注16)!」


    「將醋昆布泡在熱水裏,就會變成糖醋排骨。」


    「胡說!排骨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將衛生紙泡在熱水裏——」


    「就會溶化!話說這根本不是食物!」


    我將從福利社買來的飯團塞進路易學長嘴裏,逼他閉嘴。我差點就被他的慘樣嚇得昏倒,好險……


    「算你們命大。咯咯咯咯,本王第三百號食譜後麵的菜色,連有機物都不是呢。」命大的人是你啊!


    我們萬般忍耐地等待魔王陛下喝完餐後茶水,接著桐香說道:


    「你的真正目的是什麽?」


    今天的學生會偵探真是說話超直接。


    「我不懂你的意思。」路易學長用手肘拄著桌子,心事重重地撥起頭發。若是他的嘴角沒沾到飯粒,看起來倒挺帥的。


    「我不認為你杠上狐徹是為了得到權力,也不認為你是為了獎學金而想賺積分。告訴我你真正的目的。」


    (注16 pocky跟pretz都是固力果公司的產品。)


    「這樣好嗎?知道後你會後悔喔。要不要我告訴你,隨意觸犯黑色母雞和赤龍的蠢材最後是什麽下場?」


    「我管你那麽多,快告訴我你的目的。」


    桐香搞不好比我還懂得如何應付魔王。


    「那好,你就等著懼怕、顫抖、後悔吧!」


    路易學長起身攤開雙臂。


    「我真正的目的是向天父複仇!」是喔是喔。「我被伊甸園放逐,光輝之翼遭到汙泥玷汙。我至今仍忘不了米迦勒給予我的恥辱,那廝的炎之聖劍將我的右眼——」


    「伊甸園是在地上,你以為它在天上嗎?」


    喂,桐香,不要吐槽這麽細微的設定!


    「唔……」路易學長臉色一變。「你也是知曉魔道之人嗎?」


    你看啦,他跟你杠上了。


    「這麽說來,我確實聽聞此樂園中有位聖十界大帝。」


    「呃,我從來沒聽過那種玩意兒。還有這裏不是樂園,是學園啦。」


    「我越來越期待諸神黃昏的到來,咯咯咯……屆時,我將用魔劍將你倆送上英靈殿。」


    「英靈殿是戰士們用來練武以備諸神黃昏之戰的地方,而且會在大戰中燒毀,所以利用諸神黃昏把人送到英靈殿實在很奇怪。」


    我不是說別吐槽他嗎?話說,桐香你也懂太多了吧!


    「喔?有意思,真有意思。」


    路易學長開始臉色發青、直冒冷汗。原來如此,隻要揭露他的粗糙設定,便能打倒魔王啊,我現在才知道。


    「看來我得拿出真本事了。我將以閃耀的偏方三八麵體(注17)召喚出彷徨渾沌,讓你們焚燒於黑暗業火——」


    「奈亞拉托提普討厭火焰,所以不可能用火。」


    你為什麽懂這麽多?路易學長閉嘴了耶,幹脆你代替他當魔王好啦。


    「好了,你真正的目的是什麽?」


    在這種氣氛中,真虧你有辦法回到正題,或許我太小看桐香的精神力。


    「我不是已經說了嗎……」


    路易學長痛苦地呻吟著。桐香偏著頭,直直凝視垂死的魔王。


    「那真的是你的目的?」


    「沒錯。」


    桐香點點頭,抱起嗅著那碗淒慘熱湯的兔子走向門口。


    「喂、喂,桐香。」


    我隨後追上。桐香在門前轉身,對路易學長說道:_


    (注17 克蘇魯神話中的虛構物質,是召喚奈亞拉托提普的神器。)


    「對了,外麵的魔法陣『四字神名』少一個m字,你最好補上去。」


    他已經夠慘了,拜托你放過他吧。


    走出宿舍時,日已西沉,天色已暗。


    踏進樹林回頭一看,二樓的某扇窗正發出紫色光芒,現在的路易學長,是否正在啜飲那碗冷冰冰的洋芋片湯呢?


    桐香逕自快步向前行,我隻能加快腳步跟上她。


    方才似乎沒得到什麽有用的線索,而且總覺得桐香隻是去那邊欺負路易學長而已,這樣沒問題嗎?


    「……知道什麽線索了嗎?j


    我悄悄問道,桐香輕輕頷首。真的假的?光是那樣子瞎扯便能找到線索?我真想不到她到底查到了什麽。


    不過,如果我們的偵探認為應該告訴我,她自然會說;既然她閉口不語,就表示現在還不到揭曉的時候。


    走出樹林時,矗立於夕陽下的中央校舍黑影映入眼簾。我試探性地問道:


    「那麽……今後的方針有什麽需要改變的地方嗎?」


    桐香一逕搖頭。既然如此,那好吧,我隻要專心思考如何在運動會中獲勝就好。回過神來,桐香竟然不見了。回頭一看,有條小小的身影佇立在數步之遙的地方,不知她是何時停下腳步。


    「怎麽?」


    「日影,把頭轉過去。」


    桐香跨著大步走來。


    「咦?怎、怎麽了?」


    桐香抓著我的雙臂,讓我背對她。怎麽啦?


    「這個……」


    桐香的視線落在我的左肩。


    「幹嘛?沾到什麽東西嗎?」


    我脫下製服外套,看到左邊肩頭有三塊白色的小汙點並排在一起。我伸手拍拂,好像是某種粉末。是粉筆灰嗎?我檢查其他地方,不過隻有這部分髒掉。什麽時候沾上去的?上課中嗎?


    「……有什麽不對勁嗎?」


    我此言一出,桐香的臉倏地閃過一抹緊張,讓我嚇一跳。


    「……桐香?j


    「我還是決定更改方針。」


    「咦、咦?」


    「我是指騎馬打仗的戰略。我得跟狐徹說一聲。」


    桐香快步跑向通往中央校舍的步道。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隻好趕緊拍掉外套上粉末並穿回去,追向桐香。


    白樹台學園當然有應援團。那群人完全無視製服的規範,成天穿著黑色立領製服在校內昂首闊步。


    「會長好!會長,今年又到了這個時期啊!嘎哈哈哈哈哈哈哈!」


    星期五放學後,一名身體的寬度與長度幾乎相同的巨漢,朗聲笑著踏進學生會辦公室。他那頭油亮的飛機頭,令人懷疑他是否每天都用掉一罐發油;他的臂章和領章皆有一個「鬥」字,此外還係著紅色頭帶。


    「今年的加油大賽,我們絕不會輸!毅力!我們要靠毅力獲勝!」


    立領製服男朝會長猛然一指,我忍不住看傻了眼。他身後有群和他同樣穿著、令人不快的男學生,排成兩列橫隊擠在走廊上,真可怕。


    「喔,是毒島啊。今年的指定曲選好了嗎?」


    在桌前振筆疾書的會長起身迎接立領製服男。


    「那當然!就是這個!」


    應援團長毒島(大概吧),得意洋洋地高舉一片cd,專輯名稱是「啊,紅色熱血」。cd封麵是一群粗野的學生從即將發車的火車中探出身子,朝著小小的紅太陽揮手的畫麵。


    ……這根本是軍歌嘛。


    「對了,日影,你還不知道吧?」會長為我解釋。「我們學校的運動會加油大賽,紅隊是派出這位毒島所領軍的應援團,白隊則是派出啦啦隊跟我還有美園。」


    「真是天壤之別……」


    我終於知道體育科的人為什麽會在上一場協商中那麽拚命。


    「因為應援團的成員大多是體育科學生,啦啦隊則剛好相反,所以隻能這麽做。」美園學姐附和道。


    「指定曲又是什麽?」


    「紅白兩隊各指定一首曲子,然後兩隊都得用那兩首曲子進行表演!」


    毒島誌得意滿地說道。


    「我們今年選了這首以『紅』為主題的熱血頌歌!會長呢?」


    「嗯,我也選了一首以『白』為主題的進行曲。」


    會長拿出來的cd是「結婚進行曲」。


    ……呃,結婚禮服確實是白色的啦,我看到時毒島的臉也會變成白色的。居然要全員穿著立領製服的應援團,配合結婚進行曲來表演,有沒有搞錯?


    待毒島和他的手下們垂頭喪氣地離去後,會長說道:


    「這就是所謂的『勝兵先勝而後求戰』(注18)。」


    就是說啊。


    「加油大賽的裁判,都是以園長為首的老先生們。那些鐵錚錚的應援團男子漢們,哪比得上我們這群性感美腿啦啦隊呢?」


    美園學姐又說出超露骨的話。


    「穿著立領製服打大太鼓,再配合三三七拍子(注19)。如果少了這些,好像也有點惆悵呢。」


    「嗯?我們也有啊。應援團長就是我,我會穿上立領製服。」


    「啊,原來是這樣。」


    「幹脆拿出來給日影瞧瞧吧,反正也該把它拿出來通風一下。」


    語畢,會長走進會長室。


    「那、那我也要!」


    美園學姐突然精神百倍,躲進副會長室中。我傻愣愣地杵在原地,接著會長室的門開了。


    看到會長穿著立領製服的模樣,我不禁為之屏息。原來如此,確實有模有樣。學習過武術的會長,姿態英氣逼人,步姿與舉手投足也與立領製服非常相稱。


    (注18 出自《孫子兵法》。大意是打勝戰的人,一定是先占了勝利的先機,然後才會開戰。


    注19 日本人為了活絡氣氛而特有的一種柏手方式。具體做法是:拍手三次,停一拍,再拍手三次,再停一拍,接著連續拍手七次,再停一拍。)


    「如何?」


    會長原地轉圈,黑色製服的長長下擺隨風飄動。


    「哇,真不簡單。」


    「日影學弟!」


    美園學姐從副會長室飛奔而出。學姐穿的是以水藍色、黃色、白色為基底的無袖上衣,搭配迷你裙的耀眼啦啦隊服。


    「怎麽樣?」


    學姐也原地轉圈。快要春光外泄了,拜托你別這樣。


    「我覺得毒島學長他們好可憐……」


    「還有呢,我會在中途變身喔!」


    會長快速轉圈、脫掉立領製服,底下居然是與美園學姐同款式的啦啦隊服!唉,這下我確定紅隊必輸無疑。


    「對了,加油大賽的勝負會影響到競賽結果嗎?」


    「日影學弟!」美園學姐氣呼呼地說道。「你沒有更像樣的感想嗎?比如說好想抱緊好想壓倒之類的!」


    會長把學姐推開,向我娓娓道來。


    「說有倒也是有。雖然不算在積分之內,但勝者有選擇騎馬打仗場地的權力。」


    「是不是跟風向還有太陽的位置有關?嗯,總之贏了隻會有好處,不會有壞處……」


    優勢當然是多多益善,啦啦隊的各位,請你們加油吧。


    我撿起會長丟在地上的立領製服,拍


    拍灰塵——接著猛然發現胸口內側繡著一個名字。


    「鳴神誠士郎」。


    「……這是誰的立領製服?」


    現在我才發現,這件衣服的袖子已被卷起來,怎麽看都不是會長的尺寸。


    「喔。」會長點點頭。「那是學生會辦公室代代相傳的一套衣服……是首任會長的東西。」


    首任會長?


    我望向開了一條縫的會長室門口。


    從縫隙間看見後方的牆壁——不,是一扇占據整麵牆的巨大門扉,上頭刻滿了大憲章。這個男人在這座白樹台學園為學生會建立強大權威,並將某物封印在那扇門後頭。


    「畢竟這是四十年前的衣服,可得小心照顧才行。當然,我預定在我的任期內親手葬送那扇門。」


    會長從我手中抽走立領製服,伸手摩挲「鳴神誠士郎」這五個繡上去的字。


    「和體育科之間的戰爭隻是過程,我在這所學園內的真正敵人,是這個家夥。」


    走進會計室一看,桐香正默默地邊吃堆積如山的杯子蛋糕邊打電腦。螢幕上的視窗,是伊藤學長所製作的運動會項目最佳化程式。


    「幹嘛?」


    桐香注視著螢幕說道。


    「沒有啦,美園學姐叫我拿這個來……」


    桐香轉動椅子回過身,一看見我手上的東西就僵住——是那套啦啦隊服,桐香瞬間變得麵紅耳赤。


    「笨蛋!我才不要穿那種東西。」


    她不悅地轉過身,繼續打電腦。


    「我就知道……」


    我歎口氣,將衣服摺好放在邊桌上。


    「桐香,你想參加哪項比賽?」


    我茫然地掃視複數螢幕上跳出來的數值及圖表問道。


    「我現在就是在查這個。反正都要棄權,最好參加對手強一點的競賽。」


    反正都要棄權——這句話在我的心坎灼燒。


    桐香當然沒錯。對手是體育科,白隊勝算渺茫,而且重點是能在最後一戰——


    騎馬打仗中留下多少人數,因此不需要全項目都贏。


    簡單說來,我方有接近半數的項目是抱著必輸的心態去參加,所以最好用最弱的隊員對上最強的對手,這樣才劃算。既然是抱著必輸的心態,那麽幹脆棄權,這樣相當合理,也不必擔心受傷。


    可是,我想問題不在這裏吧?


    即使明知會輸,仍然要走到操場上曬太陽‘流汗、渾身沙塵地輸掉,這才是運動會吧?


    「假如我的推斷正確,這將是一場硬仗。就算隻有多一個人也好,必須增加騎馬打仗的人數才行。」


    桐香敲打鍵盤,出現在畫麵上的線形圖表如波浪般起伏。


    「推斷……這是你這位偵探的調查結果嗎?」


    桐香點點頭,白黑相間的緞帶前端畫出小小的弧線。


    「你……還不能告訴我嗎?」


    我略帶苦笑地說道。學生會偵探從不解釋,另一個原因大概是由於我是個蹩腳助手吧。


    此時,桐香轉過身來凝視著我,然後垂下眼呢喃:


    「我之前很煩惱……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現在,我決定告訴你。」


    我咽下唾液。桐香以前曾對我說過類似的話嗎?


    然而,我心中的詫異,迅速被她口中道出的真相吹散到九霄雲外。


    「……這是真的嗎?」


    「可能性很大。」


    桐香冷靜地說道。


    「我也跟狐徹、美園她們說過了。」


    我終於了解為什麽她先前不知道該不該告訴我。我背靠著房門,大大吐出一口氣。


    這確實很有可能是一場硬仗,很多事情、因素不得不一一納入考慮。


    不,等等。


    我掃視三麵螢幕上的多種分析軟體視窗。


    這是一場硬仗,而且複雜又混亂,但是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有一線生機。還有一點……我再度望向桐香,她也納悶地斜望著我。


    我深呼吸兩次。


    「桐香,我們來更改作戰計劃吧……我想到獲勝的方法了。」


    她的眼中滿是疑惑,我還來不及回答,會計室的門便猛然開啟。


    「告訴我詳情吧。」


    是會長,原來她在外麵偷聽啊!美園學姐也探出頭來。


    「嗬嗬,日影學弟,我就等你這句話,真令我心跳加速呀。」


    「你們兩個幹嘛擠進來啦,很擠耶!」


    而且她們兩個還穿著啦啦隊服,美園學姐更想趁機逼桐香穿上啦啦隊服,看來暫時無法進行作戰會議了。


    抬頭一看,劃過晴空的直升機竟顯得如此渺小。它隱沒在豔陽中,頓時隻聽得到遠方傳來螺旋槳聲。


    這大概是電視台的直升機吧。寬廣如遊樂園的校地,備有四百公尺跑道與可容納兩萬人之看台的人工草皮操場,八千名穿著運動服的學生排排站的畫麵……為了將白樹台學園的衝擊影像傳達給電視機前的觀眾,空拍技術果然不可或缺。


    我們是學生會幹部,所以一個個排在司令台旁,與學生們麵對麵迎接開幕典禮。


    「……請各位同學小心別受傷。醫護組就在大會服務處的右邊,請各位隨時補充水分。接下來……」


    待體育科教務主任——大和田老師說完令人昏昏欲睡的注意事項後,廣播社的社長隨即登上司令台。明明是校內一大活動,迄今卻毫無總務執行部登場的餘地,現在,天王寺狐徹應該比任何人都更能體會被體育科奪走所有主控權的恥辱。


    不過,那也隻到今年為止。


    「全校的各位同學們,大家早安!yo!check it out!」


    擔任校內廣播dj的廣播社社長,輕快地向大家打招呼。盡管老師們對他投以冰冷的視線,依然阻止不了他的三寸不爛之舌。


    「本屆的運動會,將由本人擔任大會司儀,我是要讓everybody從m狂high到evening的hjd(白樹台)的dj·h(廣播社)!」


    「吵死了!」


    「快點開始啦!」


    「超饒舌的!」


    群眾嚷嚷道。廣播社社長一時臉色大變,但很快又重整態勢,抓住麥克風。


    「ok,everybody 久等了!馬上進入我們的白樹台體操第一段段段段段段段!」


    白樹台學園有一套獨有的體操,這是體育老師們花費十幾年所改良、精進出來的成果。這套體操共有三段,每回體育課必定強製執行的隻到第一段,因此大家對第二、三段並不熟悉。隨著體操進入到二段,強調股關節、臀部的羞恥動作越來越多,學生們的視線並未投向司令台上負責示範的體育老師們,而是我。


    ……不,正確說來,是看向排在我左邊的那三個做體操的女生們。


    以數條白色頭帶係著烏溜溜黑發的我方總大將——天王寺狐徹。


    身著運動服更顯j罩杯之雄偉的學園聖女——竹內美園。


    伸展著光滑白皙四肢的學生會偵探——聖橋桐香。


    「……日影,我的動作會不會很怪?」


    剛進行到第三段時,桐香心神不寧地低聲問道。大家實在盯她盯得太緊了。


    「不……我覺得就是因為動作不奇怪,大家才會盯著你看。」


    連我都萬萬沒想到,桐香居然能好好做體操。她的四肢動作都做得相當完美,連跳躍和回轉也難不倒她。雖然成天關在會計室,身體卻不虛弱,運動神經也不差。


    其實這項事實,我早在上回的泳裝偷拍風波中便已見識過,但如今她就在我身旁認真做體操,仍然


    令我驚訝。連我都感到吃驚,更遑論其他學生會有多訝異,難怪會盯著她。


    「畢竟直到去年為止,桐香都待在大會服務處那邊旁觀嘛。」


    會長輕快地邊踏步邊說。


    「我不知道她是吃錯什麽藥,總之我很高興她能提起幹勁。」


    「因為……日影他……」


    桐香支支吾吾地咕噥。


    因為我提出一個能讓桐香參賽的策略,所以她才願意好好做暖身操?假如真是如此……


    被喜悅衝昏頭的我,連自己的動作變得像搞笑藝人都不知道。


    「ok,everybody,身子都暖起來了嗎?」


    體操才剛做完,dj·h馬上衝到麥克風前。


    「廢話不多說!thank you!第一戰即將展開!everybody火速前往看台go!」


    這次大家沒有噓他,改以歡呼聲回應。在籌備委員的帶領下,八千名學生魚貫走向通往看台的門。大會完全跳過開幕致詞與選手宣誓,直接進入第一戰,這似乎是白樹台的傳統。


    至於比賽項目是——


    「blood 沸騰!fresh 滿滿!教師對抗賽!推木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dj的鼓噪下,看台歡聲雷動。穿著polo衫和運動服的體育老師們從大會服務處旁邊的門魚貫而出,來到操場上。


    盡管事前已看過賽程表,我還是覺得第一戰就是教師對抗賽加上推木樁,實在太誇張。不過,其實這是有非常正當的理由。


    「天王寺,等著瞧吧。」


    「天王寺,今年我們一定會好好表現!」


    「我們在人數上有絕對優勢,絕對不會輸!」


    一進入門內,在通道上錯身而過的普通科、數理科、資訊科的老師們紛紛對會長喊話。平常被教職員會視為頭痛人物的會長,此時卻是他們的行動指標。


    同樣的,教師對抗賽也是體育科vs其他所有科係。雖然隻是示範賽,但勝方可獲得一項小小的獎賞——那就是選手宣誓的權利。


    當我們穿越地下通道,登上階梯,來到看台正對麵的大會服務處附近時,八千人份的呐喊震撼著整座操場。老師們已排好陣形,擔任裁判的園長也登上司令台。


    像這樣登高俯視,更令我深深體會到,這所學園真是不簡單。操場上擠了超過五百人,也就是一般高中的全校學生總數,但這些人全都是老師。


    戰力的差異,一目了然——才怪。


    紅隊——體育科老師約有五十人,其他人全都是白隊,人數約為紅隊的十倍。即使他們是運動高手,麵對這樣的人數差異,想必也無力回天吧?


    但比賽才開始沒多久,我的天真想法隨即麵臨考驗。待槍聲響徹雲霄,野獸的咆哮隨即淹沒大地,告訴我:你簡直錯得離譜。


    這不是推木樁比賽,甚至連運動也稱不上。


    這是一場大屠殺。


    在綁著鮮紅色頭帶邊大吼邊狂奔的體育老師麵前,白隊那五百個人跟羊沒兩樣。逃得掉的人還算幸運,待在前線的人根本嚇得連動都不敢動;野獸們一麵宰殺羊群,一麵朝白色木樁猛衝。


    我愣愣地想著,若換成拔河或丟球比賽,可能還不會死那麽慘。


    假如換成更簡單、更受人數多寡影響的比賽,白隊或許穩贏不輸;但推木樁是一場廝殺,是格鬥技。這種沒膽殺人的外行人,無論聚集幾百個,都不是專家的對手。


    數千名學生的奮力加油聲,轉眼間變成絕望的哀號。支撐著白色木抬、對體力有自信的年輕男老師們被一一擊潰,木樁逐漸倒在揮灑紅流的獸群中。


    比賽才僅僅經過二十六秒,宣告比賽結束的連續兩次槍聲,無情地響遍操場。


    殘兵敗將被抬出去後,瀧澤琉威那慢條斯理地走向無人的操場正中央,我們在大會服務處靜靜觀望。魔王已乖乖換上運動服,但紅色頭帶依然被他當成眼罩,而且雙手手背還纏著繃帶。會場的嘈雜聲,絕不隻是推木樁比賽所留下的餘溫。


    「今年我一樣沒機會宣誓啊。」


    身旁的會長悔恨地說道。


    「難得事先把台詞都寫好了。」


    「沒辦法,來見識一下魔王陛下的手腕吧。」


    美園學姐安慰道,我雙手搭著扶手向外探身。路易學長對著手上的麥克風幹咳幾聲,那個人會對全校學生說什麽呢?像這種大日子,他應該會收斂些,不至於擺出平常的魔王架式吧?


    「——給我聽好,愚蠢又可悲的人類們。」


    ……收斂個頭啊。


    「我名為路易納·水龍,是七千年前被逐出天界的墮天使轉世,亦為魔王的物質界化身,是三位一體的詛咒之子。」


    學長在高年級之間已經相當有名,所以大家的反應隻是「喔好啦好啦」,但國中部的學弟妹們則一臉認真地交頭接耳。這也難怪。


    「今夜將是你們卑賤人類的最後宴會。受我血之福音卻執迷不悟者,將注定在絕望的荒野徘徊一萬兩千年。」


    呃,路易學長,你要不要稍微收斂一下……我在遠方看台拚命對學長發送訊號。


    「說到底,對你們這些凡夫俗子來說,何謂魔王?」


    語畢,路易學長從看台上的國中部一年級生開始,逐一掃視到高中部三年級生。


    「咯咯咯,這還用說嗎?對你們而言,魔王就是電玩遊戲當中的產物,嘴上嚷著要征服世界、毀滅大地,其實隻是躲在自己地盤坐以待斃的虛幻存在。沒錯吧?」


    我眨眨眼。好像怪怪的,路易學長的話語、音調正逐漸接近我們的體溫,學生們的議論聲也漸漸平息。


    「雖被人稱為最大的障礙,實際上卻是個非得花費勞力、財力與時間,越過千山萬水、潛入冥府、抵達最深處才能碰頭的敵人。這就是魔王。隻要把生活的安寧擺在第一位,棄劍歸於平凡,便能度過與魔王無緣的安穩生活。沒錯,魔王雖是人類的障礙,卻不曾阻擋你們平安度日。」


    路易學長稍事停頓,撥開差點遮住眼鏡的瀏海。不知不覺中,在場的每個人都側耳聆聽魔王的演說,我也不例外。


    「魔王是登山家的未抵之山,是船員的未知海域,是小說家的未完之作。隻要不偏離生命這條又直又長的乏味大道,絕不可能踏進同樣長度卻崎嶇難行的岔路,也不可能抵達魔王的所在地。沒錯,大部分的人一生都與魔王毫無瓜葛,因為魔王不會幹涉你們無聊的人生。假若隻想與鳥獸無異地安守一生,根本不需要戰鬥。在你們渺小的人類當中,唯有極少數具備勇氣的人肯賭上性命放手一搏,向魔王挑戰。打倒魔王,並不會得到什麽好處;但是不打倒魔王,卻會臭名遠播,終日懊悔於虛擲青春。然而即便如此——假如人類想以身為人類為豪,就必須戰鬥,必須自己選擇滿身泥濘、遍體鱗傷的道路。」


    路易學長的嗓音並不激昂也不高亢,卻深深剌進我心裏。


    「當我的肉身仍為人類時,我尚未察覺這項事實,深信著命中注定打倒的敵人、我人生中的魔王,將前來把我拉至烈焰燃燒的舞台上。然而,這是錯誤的,守株待兔的人,終究隻會滾向筆直的緩坡,抵達死亡終點。人類真是愚蠢啊。他不會來!隻會守株待兔的你們,是等不到敵人到來的!可悲的人類們,就這樣錯失習得萬物奧妙與真理的機會,逐漸老朽……」


    路易學長猛然睜開雙眼。


    「然而!就在這裏!睜大雙眼吧,因為有我在!懂嗎?魔王業已降臨,抽泣吧,人類們!或許我不是你們真正的魔王,或許我隻是代替品,但你們必須在此親身戰鬥,明白戰鬥是快樂的根源,明白為無謂的戰鬥


    燃燒生命才是至高喜悅!我再說一次,人類們,給我聽好!我名為路易納·水龍,我乃慈悲為懷的魔王,特地前來為你們草芥般的生命點燃火焰——宣誓!」


    路易學長猛然將手舉向斜前方,一股炙熱的衝擊瞬間傳遍我全身,仿佛胸口被那隻手貫穿,遏止不住的震顫逐漸擴散。


    「我們將在戰場為名譽殉身、壯烈犧牲!我們發誓將不斷戰鬥、戰鬥、戰鬥,直到弓折矢盡,鮮血幹涸——戰士代表,瀧澤琉威那!」


    天崩地裂般的掌聲,吞沒整座操場。


    看台上的學生們一一起身,踏地聲浪越來越大。我的血管宛如被灌進汽油,全身越來越燥熱,隻要血液在某處堵塞,身體必將爆炸。


    「……想不到這個敵人這麽棘手。」


    我努力豎耳傾聽,才聽見冒著冷汗的會長在如雷的掌聲中如此呢喃。路易學長麵不改色地轉身,朝我們腳下的門邁步。刹那間,我似乎和他對上視線.,不一會兒,他的身影便消失無蹤。


    大會司儀dj·h對著麥克風大嚷,令器材數度發出尖銳的雜音,但掌聲依舊不絕於耳。


    就這樣——


    與魔王軍之戰,於焉揭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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