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小孩兒在鄉親們麵前誇下海口,稱上神有法子治野豬,那禍害莊稼的野豬就果真沒再來過。


    小孩兒得意得就仿佛野豬是他自己趕走的一般,小鳥般成日盤旋在村人們身旁,歡快地嘰嘰喳喳,說這皆是上神哥哥的功勞,村人們皆當他是童言無忌,沒人放在心上。


    可這幾日,張石頭臥病多年的老娘不知是中了哪門子的邪,竟也稱每日張石頭下地幹活兒後,都會有個麵容俊俏的年輕人來照料她,還喂她吃仙丹、喝仙藥、用仙氣治她的病,想必就是上神了。


    村人們先隻是笑,笑老太婆老糊塗了,後卻有人見張老太的身子骨當真爽健了不少,原本是病得連張口說話都不能的,現下卻能拄著拐獨個兒走到村人們慣常納涼的幾棵大樹下,口沫橫飛地講自己吃仙丹、喝仙藥、被仙氣治病的奇事,一張牙都掉了個幹淨的扁扁嘴,卻能一口氣辯倒三個不相信的後生,還扯著張石頭一起去廟裏還願。


    為表示心誠,張石頭不知從哪弄了小半瓢的精細白麵,和好了趕成麵條,用一小塊豬油和一小根香蔥下了一碗油汪汪的陽春麵,翠綠雪白,煞是好看。


    於是,小破廟的神龕上就多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麵,張石頭和張老太在神龕前各自叩了三個頭。


    村人們有信的,也有不信的,有七八個好事的後生蹲在廟門口瞎湊熱鬧,嬉笑著說上神既然這麽靈,都能給老太太治病了,那顯靈吃個麵想必也不在話下,他們要看上神吃麵。


    這群人在廟門口嬉鬧時,施了障眼法的上神正籠著手站在神龕前,盯著那碗精細白麵做的陽春麵。


    上神沒有仙丹、沒有仙藥,更沒有能治病的仙氣,但他確實是每日趁張石頭下地幹活兒後,偷偷潛入張家,做賊般照料張老太了,他喂張老太吃的,不過就是張石頭熬的藥罷了。


    總而言之,其它的雖是杜撰,但張老太能病愈,有上神的一份大功勞不假。


    所以上神覺得這份還原的供品自己該收。


    這是碗好東西,因為它香。


    上神望著麵碗,做出質樸的推理。


    好東西,自然是要給小孩兒的,上神想著,伸出雙手托住碗沿,給碗也施了個障眼法,隨即一端。


    落在村人們眼中的景象便是——神龕上的碗整個消失了,毫無預兆,毫無道理。


    “顯靈了!”“真顯靈了!”幾個好事的後生可是眼睜睜地看著麵碗沒掉,哪裏還敢嬉皮笑臉,一個接一個倒頭便拜,像被一茬茬割下的麥子。


    上神兩道好看的眉微微皺著,端著裝得滿滿的麵碗,緩步從橫七豎八跪了一地的村人中穿行,又朝小孩兒家走去,麵碗裏的湯一滴都沒灑。


    在上神的幫助下,小孩兒提前做完了今日的活兒,在院子裏踢沙包玩兒,正玩得開心著,院子的土牆上方忽然探出一張俊美的臉來,這張臉在土牆上懸停了一會兒,見小孩兒沒看見自己,遂開口道:“你看我。”


    小孩兒一扭頭,雙眼亮得像兩顆水洗過的星子,脆生生地叫:“上神哥哥!”


    這還是他第二次見到上神哥哥現身。


    上神端著麵碗穿牆而入。


    小孩兒定定地望著上神,因為他萬萬沒想到,上神居然會穿一身與他一模一樣的褐色土布衣褲。


    畢竟在小孩兒的想象中,神仙應當是高冠廣袖、華袍加身的,可小孩兒畢竟是天真無忌的小孩兒,一對烏溜溜的眼珠轉了一輪,便釋然了。


    ——上神哥哥是神仙,法力無邊,又不像我隻有兩身衣服,自然是高興怎麽穿就怎麽穿,土布穿得,綾羅綢緞也穿得,全看上神哥哥高興。


    上神卻是不知小孩兒瞬息萬變的思緒,言簡意賅道:“拿雙筷子去。”


    “白麵條?”小孩兒這才望見上神手裏的東西,一張嘴,口水險些滴出來。


    上神頷首:“你吃。”


    “上神哥哥也吃!”小孩兒雀躍著飛進屋裏取了碗筷,上神將麵碗放在小院中央的石桌上,自己拎了個板凳一坐。


    征得上神首肯後,小孩兒先是單獨撥了一小碗麵出來留給他娘,才珍惜地夾了一根麵,吸溜進自己的肚子裏。


    上神也跟著夾了一筷子,嚐了個味道。


    口感細膩卻不乏嚼勁的麵條足以喚醒胃袋的貪欲,亮晶晶的豬油更是香通了任督二脈,可上神仍是克製地放下了筷子。


    “你吃。”上神咽著口水道,“你都吃掉。”


    小孩兒拚命搖頭推讓。


    上神鼻孔大開,用力嗅著陽春麵的香氣,帶著一種笨拙的堅定道:“我以後,再給你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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