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時限眼看著就要過去,慕含章似乎一點也不著急,隻是每日在王帳中翻看賬冊,偶爾去兵營之中看看。


    “軍師今日問你什麽了?”右護軍捉住要回去吃飯的小兵問道,對於這位君先生要如何在三日之內找到凶手,他實在是好奇。


    “軍師問我這兵服是何時發的,多久才能吃一次肉。”小兵老實地答道。


    “兵服?吃肉?”右護軍聽得一頭霧水,這跟毒草有什麽關係?放走了這個小兵,又捉了另一個來問。


    “軍師問我多久給家裏捎信,都是誰給代寫的,”高大的小兵憨厚地笑了笑,“軍師還說因我答的好,以後可以找他寫。”那可是王爺的軍師啊,字定然比村裏的秀才寫的還好,家裏的老娘也能拿去跟村裏人炫耀了。


    右護軍聽了更迷糊了,這都哪兒跟哪兒啊!不甘地又捉了幾個來問,皆都是些不相幹的問題,而且雞毛蒜皮家長裏短,完全不搭邊。


    左護軍上前拍了拍發愣的右護軍:“吃飯。”


    “你說,軍師到底要查什麽啊?”右護軍苦著臉問。


    左護軍麵無表情,轉身就走:“我先吃了。”


    “哎哎,等等我!”右護軍忙追了上去,他倆的夥食是在一起的,去晚了就要被那家夥吃完了!


    三日之期轉眼即到,趙孟一大早就從軍牢裏出來,在中帳等著看所謂的“軍師”出醜,並且自覺說不過讀書人的趙將軍,還拉了左右護軍、幾個校尉一起來。


    中帳乃是將領們討論戰術、發布軍令的地方,跟景韶的王帳差不多大,隻是帳中沒有床鋪。景韶坐在高台之上,看著下麵一群如狼似虎的漢子,有些同情地看了趙孟一眼。


    慕含章坐在景韶身邊的椅子上,手中還拿了把史書上軍師們都會拿的黑翎鵝毛扇。這還是昨日右護軍為了提前知道消息特意送他的。


    “軍師,三日之限已到,我老趙來聽軍師的高見了。”趙孟將同他一起蹲牢房的幾個嫌犯又提了過來,站在帳中央粗聲粗氣道。


    “將軍果真是心急。”慕含章扇了兩下手中的鵝毛扇,淡淡地看了台下胡子拉碴的人一眼。


    果真在軍牢裏蹲了三天,雖說牢中的兵卒會好吃好喝的供著,隻是三天未曾洗漱的趙將軍著實有些邋遢,與身穿白衣看起來纖塵不染的慕含章相比,自是十分突兀的。


    被那帶著淡淡嫌棄的眼神掃了一遍,向來不拘小節的趙將軍也有些不自在,那手抹了一把臉橫道:“少羅嗦,咱可是簽過軍令狀的,你快說到底誰是凶手?”


    慕含章輕勾了勾唇,緩緩伸手拿扇子指了指台下跪著的幾人:“他們幾個,都是,也都不是。”


    “這是什麽話?”趙孟不解道。


    幾個小將也都麵露不解,步兵校尉悄聲問右護軍昨日打探到了什麽,得到的是右護軍的苦瓜臉,昨日軍師跟他繞了半天,什麽都沒說,還收走了他“賄賂”的羽毛扇。


    “說他們都不是,隻因毒草並非他們幾人所放,因為在押運官接到這批幹草之前,這裏麵已然摻了烏頭草。”慕含章輕扇了兩下鵝毛扇,滿意地看著台下的所有人瞬間變了臉色。對付這些莽漢,直來直往肯定幹不過他們,反倒是故弄玄虛會讓他們高看一眼。


    “軍師明鑒啊!”馬倌最先發出呼聲,高興地朝慕含章磕了個頭,從王爺的馬發狂開始他的膽就快被嚇破了,軍師說出這麽一句話,至少他的腦袋是保住了。


    剩下的幾人也反應過來,忙跟著附和。


    “不過,”慕含章頓了頓,“毒草被一路押運,存於庫中,在被拿出來喂馬,這其中竟無一人發現草料中有毒草,他們幾個也逃脫不了責罰。”


    幾人聽得此言,捏了把汗的同時又鬆了口氣,所謂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隻要能免死罪,其他的都不重要。


    “這麽說是賣草的販子誤割了毒草進去?”右護軍接話道。


    “長葉烏頭草生在西北草原上,豈是京郊能割到的?”趙孟記起左護軍關於烏頭草的話,顯然不信慕含章的說辭。


    慕含章搖了搖頭:“並非是偶然,而是有人刻意為之,想要毒死戰馬。”


    “如今大軍未開拔,毒死了戰馬還能再買,根本不影響打仗,誰吃飽了撐著做這等缺德之事?”趙孟覺得這軍師明顯就是瞎掰。


    “這,就要問這營中記賬的書記官了。”慕含章端過桌上的茶盞喝了一口,


    “書記官?”在一旁一直認真聽著的景韶也忍不住發問,昨晚他纏了半天,君清非但沒有告訴他實情的真相,更沒讓他吃到人,害他著急上火了一晚上。


    書記官,就是軍營中負責登記賬冊、書寫調令、掌管書信等等文職的人,軍中一切從簡,這個五千人的營中書記官一共有四個人,除卻寫信、調遣的時候會想起來,平時都沒人注意這幾個人。


    慕含章點了點頭,對景韶道:“我查了軍中所有的賬目,以前的且不說,單這一次出征戶部給撥的糧草錢,賬上就少了近三成,且賬上所記與實際花用也相去甚遠。”


    “什麽!”景韶猛地坐直了身子。


    慕含章拿出自己這兩天抄下來的部分賬目給景韶看,賬上寫著所有士兵的軍服每季三套,實際上隻有兩套,每日的夥食標準,按照賬上所記,至少是每日都有一頓能吃肉的,實際上七日才能吃一次,而且多數時候隻有米粥和饅頭。


    台下的將士們聞言,表情也凝重起來,右護軍忍不住道:“若君先生所言屬實,那這書記官做假賬,與這毒草又有什麽關係?”


    慕含章緩緩摩挲著鵝毛扇的扇柄:“大軍開拔之前,戶部會派人來清查賬目。”


    其他的都好說,那對不上的三成賬目可不是個小數。戰馬大批死去,就要及時補充,隻要成王上報朝廷,就又會撥下大批銀兩,到時候使些個偷梁換柱的手段,便能衝銷對不上的賬目。而烏頭草的毒,牲畜中之,會即刻麻痹,渾身發熱,口吐白沫,與馬瘟頗為相似。一旦被斷為馬瘟,這些馬屍就會被焚燒掩埋,不會有人仔細查看的。


    待慕含章將所有的分析說出來,整個中帳都靜默下來。


    “端的是一條毒計……”左護軍緩緩地說。


    “可這些書記本也是戶部指派的人手。”右護軍蹙眉道,戶部這是自己打自己臉嗎?幾個小小的書記官定然沒有膽子做出這般膽大妄為的事,上麵定然有高官相護,隻是怎麽看都是戶部監守自盜。


    “戶部之中,也不盡然是一條心的。”慕含章歎了口氣道,這次不知是要派誰來查賬,至少與之前貪墨的人不是一路的,這才逼急了他們,出此下策。


    景韶慢慢攥緊了拳頭,軍中生活清苦是眾所周知的,當年他出征匈奴吃的也跟現在差不多,所以根本意識不到這其中有什麽不對。他終於知道上一世戶部尚書參他克扣軍餉是怎麽來的了,並不是他克扣了銀兩,而是戶部多給他撥了錢,又讓這些錢在他不知情的時候不翼而飛!


    “把那幾個書記官統統抓過來!”趙孟氣得直吹胡子,不多時,四個瘦弱的書記官便被抓了過來,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對於這般大的罪名,四人自然不肯承認,仗著自己有官職在身,軍中也不能對他們用刑,便不停地狡辯。


    趙孟可不管這些,一腳踹到離他最近的一人身上:“老子天天吃不好,原來都進了你們幾個孫子的荷包!”他這一腳可不輕,被踢的人立時倒在地上吐酸水。


    景韶將賬冊狠狠地摔到他們臉上,冷聲道:“不過是小小的書記,還真拿自己當朝廷命官了!本王今日縱然剮了你們,朝中人也挑不出本王的錯!”


    這話縱不盡然對,但成王暴戾乃眾所周知,右護軍又冷笑著告訴他們,即在軍中,一切就該按軍法處置。


    本就連著幾日提心吊膽,如今這情形怕是回天無力,被趙孟踢的那人掙紮著爬起來率先招供了,其他三人也隻得跟著認了罪。他們也隻是蝦兵蟹將,隻知道自己上頭是個戶部員外郎,再上麵就不知道了。


    “欺人太甚!”景韶站起身來,就要帶著四人回京城。


    慕含章忙拉住他,給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茲事體大,非容輕議。”


    景韶深吸了口氣:“把這四個人先關起來,你們退下,待本王與軍師商量之後再做定論。”


    左護軍親自壓著四人往軍牢去了,趙孟還想說什麽,被右護軍拉走了。


    “君清,你想說什麽?”景韶喝了口茶,今日這事他絕不會善罷甘休,縱然延誤了出征,也要把背後藏著的人統統揪出來!


    慕含章看他生氣的樣子,輕歎了口氣道:“你今日帶著他們進宮,隻會打草驚蛇,父皇為了安撫你早日出征,也會草草結案。”


    字字句句皆是事實,但今日之事已經觸及了景韶的底線,所以非但沒有讓他冷靜下來,反倒讓他心中頓時火起,嘩啦一聲將桌上的杯盞推到了地上,眼中帶著怒氣看向慕含章:“那要怎麽辦?難不成要我咽下這口氣嗎?”


    慕含章見他這幅模樣,抿了抿唇,沉默著不置一詞。縱然知道景韶不是衝著自己發脾氣,但那雙眼睛中的神情還是刺痛了他。洞房那天,那雙眼睛也是這般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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