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含章在鎮上唯一的酒樓裏等了近兩個時辰,景韶才過來找他,頗有些垂頭喪氣。


    “怎麽,沒說服嗎?”慕含章將飯碗推給他,又交代小二再添兩個熱菜來。


    方才景韶見了郝大刀,喜不自勝,就想勸他跟自己走,豈料那人竟說自己要剁臊子,讓他等會兒再說。仲夏天氣炎熱,眼看著就要到午時,景韶怕自家王妃熱著,便讓他先去酒樓等他,自己在那裏等了近兩個時辰才得以跟郝大刀進屋詳談。本以為自己很了解他,他一個名將後人,武藝高強,兵法非凡,窩在這小山村殺豬自然是鬱鬱不得誌的,誰知自己表明招攬之意,那人還是你副“你怎麽這麽多事”的表情。


    “我現在殺豬賣肉過得挺好,作甚要去戰場上拚死拚活?不去不去!”郝大刀就這般說著,把他轟出了豬肉鋪。


    “若想得良將,自然要耐心去求,”慕含章給他倒了一杯水,“大軍繞大行山還需幾日,我們可以在這裏多停幾天,莫心急。”


    景韶仰頭咕嘟咕嘟把杯中水喝了個幹淨:“這水喝起來真是涼爽!”


    慕含章有給他倒了一杯,告訴他這水是沒燒過的井水,直接在酒樓後院的井裏打上來的,冰涼涼的帶著些甘甜,甚是好喝:“我已在這店裏定了房間。”


    “啊?”景韶咽了一口飯菜,抬頭看他,“君清,你是不是就算準了我勸不動他?”


    “娶妻尚且要三書六聘,這納賢與娶妻本就是一個道理,非得誠心與手段皆有方可,”慕含章緩緩地喝了口清水,“不過有個難處。”


    “什麽難處?”景韶蹙眉思索。


    前一世是因為宏正十九年這裏調來一個昏聵貪財的縣令,魚肉百姓又治下不嚴。衙役欺負郝大刀的鄰居家小女兒,他氣不過,拿著殺豬刀就把那衙役砍死了,縣令要拿下他,村民們為他請願,那縣令糊塗就用鞭子驅趕村民,一時亂起來,衙役竟打死了兩個無辜的百姓,驟然惹得民變。


    景韶那時攻打淮南王受挫,帶兵回京的路上恰遇上了這場民變,帶兵平亂之後當著眾百姓的斬殺縣令才得以平民憤。那時郝大刀把一群不會武的村民訓得可以與官兵對抗,讓他起了惜才之心,便請旨招安,將郝大刀納入麾下。


    隻是,如今那個縣令估計還沒考科舉呢。


    慕含章淡淡地說:“這客棧中的被褥都很陳舊,恐怕會有跳蚤。”


    “啊?”景韶愣了愣,這才明白過來,自家王妃說的難處是這回事。


    慕含章看著他呆楞的樣子,不禁勾了勾唇:“吃完我們去扯些布料來,鋪在床上將就一晚吧。”


    “怎麽不讓小二換床新的?”景韶皺了皺眉,這種小山村的破客棧,定然會有跳蚤的,萬一把自家王妃那瑩潤如玉的肌膚咬出疙瘩可怎麽辦?


    “這種地方若是露富是很危險的,你今日給那獵戶碎銀子就不合適。”慕含章勸解道,抬手給他夾了些菜。


    “這鎮上出山珍野鹿,常有商人來收,我們這個樣子算不得最有錢的。”景韶端起碗,呼嚕呼嚕把碗裏的菜吃了個精光,又把碗伸向自己王妃。


    慕含章瞪了他一眼,複又給他夾了一筷子:“小二說要換新床鋪須得一吊錢,但去對麵的布莊扯個新床單隻要三十文。”


    “咳咳咳……”景韶聞言,頓時被米粒嗆住了。說了半天,君清是嫌貴啊!


    兩人去布莊扯了兩個床單回來,集市已經沒什麽攤子了。來這裏趕集的多是附近山上的山民,要早早往回趕才能在天黑之前到家,所以到黃昏時分,街道上已經十分冷清,連賣臊子麵的小攤也不見了。兩人無法,隻得回到客棧去吃那要價頗高的飯菜。


    客棧的房間著實很是髒亂,景韶看著眼前的床鋪,覺得就算把手中的新床單鋪上去,自家王妃也不會願意睡在上麵,幹脆抱著他翻到了客棧的屋頂上,把床單鋪在層層瓦礫上,自己則高價向小二買了床新被子。


    “山裏夜間冷,沒有新被子定會被凍著,”景韶用被子把自家王妃包住,“這客棧就是這般做生意的,遠近僅此一家,沒有辦法。”又不缺錢,為何自家王妃越來越摳了?


    慕含章被包在暖暖的被子裏,枕著景韶的胳膊,抬頭看山間的夜空:“等這場仗打完了,我想做些別的生意。”


    “好啊,過兩年我帶你去江南住,那裏的生意好做。”景韶笑著把人摟到懷裏,“怎的突然對錢財這般看重?”


    “聽蕭遠說,這些年戶部之中問題很是嚴重,國庫怕是早就空了,若要得那個位置,銀兩也是不可缺的。”慕含章歎了口氣,昨日睿王傳來書信,說軍營貪墨的事已經越鬧越大,他隱隱發現這後麵還牽扯著永昌伯與四皇子。若是這些年的銀兩都被四皇子得了去,就麻煩了。


    “這些以後再操心吧,”景韶摸了摸懷中人的頭頂,“快幫我想想怎麽勸服郝大刀。”


    郝大刀祖上是前朝的威猛大將軍,用兵如神,太祖也很是佩服。前朝滅後,郝家先祖不服朝廷,在大行山脈占山為王,隻是到了郝大刀這一代,山寨已經沒落了,如今隻落得個殺豬的營生。


    慕含章斂目思索片刻:“聽你如此說,他祖上是反朝廷的,如今想讓他轉投辰朝未將,恐怕不易,明日我也跟你去看看,再想辦法吧。”


    兩人在屋頂上睡了一晚,夏夜的山中涼風習習,蓋著棉被甚是舒服。


    次日,兩人剛到豬肉鋪前,就被一人攔住了,景韶嚇了一跳,立時護在慕含章身前。


    “公子,你昨日說取來虎崽就給十倍的銀錢,不是框我吧?”竟是昨日那個獵戶,說完就把一個竹簍子遞過來。


    景韶掀開竹簍,隻見裏麵有個黑乎乎的東西在來回抓撓:“這是虎崽?”


    “那還有假?”獵戶捏出裏麵的東西,“我天不亮就上山去了,別的虎崽都不知被什麽叼了去,隻這一隻掉在了泥坑裏才得以留存。”


    景韶看著那黑乎乎的一團實在不想要,但慕含章已經在臨近的攤位買了布巾來把小東西包了進去,隻得付了銀兩打發那人離開。


    用布巾把沒幹透的泥巴擦了擦,露出小虎崽被泥巴糊住的小臉,雖然仍是髒兮兮的,但能看出來是隻老虎。身子約有一尺長,半睜著眼睛,沒精打采的叫了一聲:“哇唔~”


    “呦!虎崽兒!”郝大刀那位胖夫人正端肉墩子出來,聽到了虎崽的叫聲,便興衝衝地湊過來看。


    慕含章看了她一眼:“大嫂屋中可有溫水,這虎崽須得先洗洗。”


    “有有,剛燒了一鍋燙豬毛的水,你跟我來。”胖夫人似乎很是高興,招呼慕含章跟他進屋。


    慕含章對景韶使了個眼色,自己抱著虎崽跟胖夫人進屋去,見到正在院中殺豬的郝大刀:“你先去看著攤子,我給這虎崽洗了澡再去。”


    郝大刀看到慕含章,微皺了皺眉,放下手中的殺豬刀走了出去。


    胖夫人雖然凶悍,幹活卻毫不含糊,十分麻利地兌了盆溫水來,將小虎崽放到了水中:“來,洗澡了!”


    “哇唔!”小虎崽被嚇了一跳,剛要掙紮,突然聞到了她手臂上的豬血味,抽了抽小鼻子,眯著被糊得隻能半張著的眼睛找到了沾血的地方,張嘴舔了舔,並且越舔越起勁,還張開沒長齊牙的嘴巴,對著那粗粗的手臂啃了啃,奈何虎小嘴更小,怎麽啃都不能把半圈手臂納進口中,根本完全忘了自己已經被泡進水裏這件事。


    慕含章看著她熟練的動作,問道:“大嫂可是喜愛養貓犬之類的?”


    “哈哈,我自小喜愛這種小東西。”胖夫人哈哈笑道,眼前的公子溫潤善良,說話聲音也是溫文爾雅,讓她凶不起來,一邊洗一邊跟慕含章閑聊,還講起她小時候跟著父親走街賣藝,比武招親的事來。


    “想必是郝大哥打贏了擂台,才能娶得美人歸吧?”慕含章笑著看了看借著拿豬肉進院子第三趟的郝大刀。


    “切,他?”胖夫人瞪了一眼不遠處的丈夫,“他騙我爹說自己是這大行山的山大王,騙我爹說我跟著他就能吃香的喝辣的。”說著,拿過一條布巾把洗好的小虎崽抱住擦了擦,小虎崽不滿地掙紮,哇嗚哇唔叫個不停。


    “我聽村中人說,郝家祖上著實是做山大王的。”慕含章接過洗好的小虎崽,低頭看它,黃黑相間的絨毛濕答答的,或許是之前跟著母老虎吃得好,盡管餓了一天,還是圓乎乎的,睜著一雙圓圓的琥珀色虎目看著他:“哇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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