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景,隻是冬日有些蕭索。


    小橋流水,輕歌軟語,兩人攜手走在青石小路上,漫無目的地閑逛。


    在平江已經住了兩日,特別的幾處景都去看了,幾處遊園倒是漂亮,隻是都是私人的園子,不常開放。


    “公子若是無處遊玩,可以到城東的青竹小築去聽曲。”賣描畫紙傘的老板說道。


    “有什麽特別的嗎?”景韶挑了一把繪著青鳳的傘,給身邊的人看。


    慕含章點了點頭,付錢給店家。


    “這青竹小築聽著風雅,卻不是茶樓。”老板接過錢,笑了笑解釋道,通常唱曲的地方定然是個茶樓,但這青竹小築卻不同,風雅著實風雅,但不賣茶,卻是賣小吃的。那裏的小吃點心都賣得很貴,做的也很精致,平江城裏貪玩又不愛裝模作樣喝茶的公子哥,最是喜歡那個地方。


    景韶一聽,立時有了興趣,自家王妃喜好風雅之物,自己卻喜歡各種小吃,如此以來,一舉兩得!於是拉起身邊人就朝城東而去。


    青竹小築,的確是個風雅所在,四季常青的竹子層層包裹,隻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徑通向裏麵。竹林中央是一個完全用竹子搭成的小榭,潺潺流水環繞四周,一個歌女抱著琵琶在上麵端坐著,輕輕軟軟地唱著江南小曲。小榭八方坐落著十六個竹亭,每個亭中設有桌椅、暖爐,一個亭子隻能坐一桌客人。為了保持風雅之態,雖然這裏是賣小吃的,卻沒有吵吵嚷嚷的小二來點菜,須得客人自己到竹林後麵直接跟掌櫃的說。


    許是天冷的緣故,景韶他們來的時候,總共也就五六個亭子有人。


    剛出爐的梅花糕,配上一碗熱騰騰的餛飩,當真是人間美味。慕含章拈起一塊梅花糕,這些東西好吃是好吃,就是太貴了,一盤點心兩碗餛飩,竟然要了一兩銀子!難怪生意如此不好。


    景韶喝了一口湯,鮮香滾燙的熱湯在這寒冷的冬日喝起來頗為舒爽,抬眼看到自家王妃看著梅花糕發呆,便拿過他的勺子,舀了一個餛飩送到他唇邊:“快嚐嚐,一會兒涼了就不好吃了。”


    慕含章愣了愣,下意識地張開嘴把餛飩含到嘴裏,鮮香的味道頓時充斥了唇齒,鹹味適中,肉質嫩滑,帶著些許香油的味道,好吃!


    見自家王妃終於不再心疼錢而認真吃東西,景韶才放心的把自己的一碗餛飩都吃了,然後意猶未盡的起身再去買一碗。他們兩個為了玩得盡興沒有帶任何隨從,舍不得使喚自家王妃的景韶,就隻能自己去了。


    慕含章優雅而認真地吃著餛飩,忽而一個人從旁邊的亭子走了過來,聲音清亮好聽:“這位公子,打擾了。”


    慕含章轉頭看去,不由得楞住了。


    眼前的人身著一身雪白,雖是冬日,長袍外依然罩著一層輕紗,沿著那修長身材向上看去,五官精致,眼尾輕挑,端的是一張美人臉,隻是那唇邊似笑非笑的弧度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有些危險。


    “公子有何貴幹?”慕含章站起身來,下意識地握住腰間的刀柄,拇指按在機扣上。


    那人看清了慕含章的正臉,唇邊的弧度不由得擴大了幾分:“敢問公子的這把刀,可是上古名器含章寶刀?”口中說著寶刀,目光卻沒有留在刀上,而是盯著慕含章俊美的臉。


    慕含章微蹙了蹙眉:“此刀乃友人所贈,並不知其名。”含章寶刀的刀鞘陳舊無光,即便後來找銀匠洗過,也依舊平凡無奇,這人能一眼認出,想必是個見多識廣之人。


    “可否借我一觀?”那人上前一步,幾乎湊到了慕含章的耳邊,下一刻就被人拽了衣領向後拖去。


    景韶端著碗餛飩,剛從竹林繞出來,就看到一個登徒子湊到了自家王妃身邊,一隻手還向他腰間探去,立時氣炸了,當即扔了餛飩,三兩步衝過去,抓住那人的衣領,照著眼窩就是一拳。


    那人反應不慢,幾乎是下意識的抬手,一把擋住了景韶的拳頭。景韶反手就要打他的下巴,待看清了他的麵容時,不由得愣了愣。這張臉他看了那麽多年,決計不會認錯,這人正是他此行江南最重要的目的——淮南王顧淮卿!


    一瞬間的愣怔,足夠顧淮卿脫離他的掌控,側頭猛地翻身,快速出拳直打景韶的門麵,景韶立時抬手格擋,那拳頭卻沒有落下來,而是迅速收拳,人也跟著跳開去。


    顧淮卿優雅地整了整衣冠,冷眼看著景韶:“不分青紅皂白就打人可不是君子所為。”旁邊亭子,兩個侍衛聞言,迅速跑了出來,護在他身側。


    景韶不理他,摟過自家王妃看了看:“君清,你沒事吧?”


    慕含章搖了搖頭:“我沒事。”轉眼看到顧淮卿一副占理的樣子,便輕輕依到景韶懷裏,安撫地摸了摸他被氣得緊繃的脊背。


    但這番安慰在景韶看來就很是不對了,君清很少會主動偎進他懷裏,這個樣子,定然是受了委屈了!剛剛平息了的怒火再次熊熊燃燒起來,管他什麽淮南王還是淮北王,先揍了再說!


    顧淮卿臉上閃過片刻的錯愕,剛剛隻顧注意那把寶刀,沒注意這兩人,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親密曖昧,估計是明媒正娶的夫夫!還未等出聲道歉,景韶就再次衝了過來。


    示意兩個侍衛不許插手,顧淮卿自己上前接招。


    景韶一拳直打門麵,待對方抬手來當,卻又忽然低身橫掃一腿。顧淮卿立時高高躍起,抬腿朝景韶踢去,景韶旋身將他的腿踢開,繼而飛撲上去。


    兩人的功夫不相上下,打得難分難解。


    慕含章目瞪口呆地看著兩人由正八景的比武,發展成插眼、撩陰地耍陰招,最後變成了滾在地上毫無技巧地互毆。


    周圍聽曲的上來看熱鬧,兩個侍衛刷拉一聲拔刀,把那些個遊手好閑的公子哥嚇得夠嗆,連滾帶爬地跑了個幹淨。老板聽到動靜,急慌慌的上來勸阻,這一鬧騰,一晌的生意就沒了。慕含章上前給了他一顆南海珠做補償,老板皺成一團的臉立時喜笑顏開:“幾位慢慢切磋,我去給您沏壺茶!”


    地上的兩人也不管這般打架丟不丟人,直打得兩人都鼻青臉腫、氣喘籲籲,這才勉強分開,仰躺在滿是落葉的地上喘息。


    本以為就要休戰了,三息之後,兩人互看了一眼,同時暴起,兩隻小臂交錯,暗暗拚著力氣。顧淮卿看著青了嘴角、留著鼻血的景韶還一臉惡狠狠的樣子,終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仰頭倒在地上:“哈哈哈,我不知你二人是夫妻,多有得罪,兄弟氣不過便再打我一拳吧!”


    景韶不理他,從地上爬起來,然後踢了他一腳。


    顧淮卿:“……”往常人聽到這種話,不都化幹戈為玉帛了?這人還真是……太有趣了!


    慕含章忙走上前去,管老板要了布巾給景韶擦臉:“說了沒事,你怎麽又打起來了?”


    “哼!”景韶哼了一聲,對於眼下的狀況卻是有些難以收場。


    本想著此行江南去見見淮南王,跟他商量一下以後的事情,沒想到在這裏遇上了。上一世即便他們兩個打了那麽久的仗,景韶從來沒把這個人當敵人,而是當做一生難遇的對手,甚至,是一個神交已久的,知己!所以,這次關於淮南封地,他自有另一番打算,卻不料一見麵就發展成這般局麵。


    顧淮卿從地上爬起來,揉了揉酸疼的肩膀,一把攥住了景韶的胳膊:“不打不相識,我還從沒見過與我這般投緣之人,我今日要跟你結拜兄弟!”想想景韶剛剛打架時什麽下作招式都使得出來,他還從沒見過出身不凡、武功高強卻又同他自己一般不要臉的人!真真是千載難逢的知己!


    “啊?”景韶愣了愣,這淮南王還真是不按常理出牌,這打架怎麽就變成結拜兄弟了?


    一個親王,一個藩王,結拜成兄弟,這算怎麽話說?景韶蹙眉看了看他:“公子的地位定然不凡,隨便與人結拜怕是不妥吧?”


    誰知顧淮卿毫不猶豫地就吩咐侍衛去準備蠟燭、黃紙,拉著他起身:“不管我是誰你又是誰,知己難遇,今日這個把子我是拜定了!”


    慕含章看著兩個鼻青臉腫還兀自撐風度的人,忍不住抿唇輕笑出聲。


    燒黃紙,殺雞血,顧淮卿說風就是雨,片刻間就把一切準備妥當,拉著景韶就來拜。


    “黃天在上,我顧淮卿,今日在此,與……”顧淮卿拿著手中的香,說了一半,突然頓住,輕笑著轉頭,“兄弟,還沒請教你名姓。”


    “……”景韶無奈地歎了口氣,比前世年輕了幾歲的淮南王,依舊如此讓人捉摸不定,“景韶。”


    顧淮卿唇邊的笑立時僵住了,“景”乃是皇姓,這天下間姓景的可不多,而叫景韶,又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江南的人,隻有成王了。


    景韶學著顧淮卿的似笑非笑:“怎樣,還拜嗎?”


    “拜!怎麽不拜!”顧淮卿回過神來,把香塞到景韶手中,“黃天在上,我顧淮卿,今日在此,與景韶結為兄弟,從今往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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