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達爾文的進化學說主張適者生存。憑著智慧,人類現在正可說是站在生物係譜的頂峰。一般大多數生物為了在


    嚴苛的環境中生存,都進化成便於存續繁衍的型態,而人類站在這個頂峰,身處於由自身所創造的、最適合人類屬


    人類種生物生存的環境中,要生存,要繁衍,真是太輕易了。


    是因為要繁衍太輕易了嗎?


    結果人類產生出愛情。


    就另一種意義上來說,愛情這觀念可謂妨礙了生物的繁殖。在大自然中若必須要情投意合才誕下下一代,恐怕


    有九成以上的物種都會消失。


    那麽,擁有愛情這種束縛的人類,所愛的對象,又是否必須是人類?隻要靈魂是純淨的,外表是否沒那麽重要?


    所謂的愛情,到底是出自精神上還是肉體上的?


    沙耶之歌,在這首破滅的禁斷戀曲中,我希望讀者可以找到答案。即使找不到也沒關係,反正,小說隻要好看


    就好了。


    幻想鄉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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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抖顫蠢動的肉塊,擠出黑暗黏稠的聲音。


    在我眼前有著三團這樣的肉塊,它們圍著桌子,很美味般吸啜杯裏的汙水,尖叫呻吟與各種異調聲音交織在一


    起。


    如果細心聆聽的話,怪物們說話的意思也非不能理解。拜此之賜,我才能勉強把它們的疑惑含混過去。這些家


    夥在談什麽雖然可以不理,但當它們對我說話時可不能無視。因為,不管姿態如何,這群家夥現在是我所謂的"朋


    友"。


    當然,對於這點我極想否定,但是——我早已放棄抵抗而接受事實了。


    我多麽希望這隻是一場惡夢。


    但每天醒來,世界仍是以與昨天一樣醜惡歪曲的姿態存在。與這些家夥混在一起,與這些家夥打交道,我不得


    不在這種情況下生活。直至現在,這樣的生活已經過了三個多月,之後我的一生也會持續這樣吧。


    從內容上得知這家夥是"耕司",在它旁邊叫得最頻繁的則是"青海"。那麽,在我身邊的肉塊就是"瑤"了。


    現在的我完全無法看出肉塊上的凹凸曾是端正的五官。它在我身邊一直噗露噗露地低鳴抖震,還放出像嘔吐物的氣


    味,我盡力不去意識它。


    沒錯,一切都改變了。


    即使在我眼中事物的形體完全改變,但與這些事物的"關係"卻依然存在。我是與這些家夥同一所大學的同學,


    關係曾相當親密,每年寒假我們都會一起去旅行滑雪的。不過與其抱著這些令人懷念、已無法再現的回憶,成為這


    個世界異物的我,寧可被遺忘,然後遭外星人或其他什麽東西擄走,帶到其他惑星,這樣還會感到比較安慰。


    但是,這裏還是地球。日本。我土生土長的城鎮。在這裏生活長達二十年,勾阪鬱紀這個人已經成為其中一份


    子。然而,唯獨自己一個無法如此認為。


    我所認識的世界已經不在。


    我能回去的場所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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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這些家夥在說什麽,對我來說都是毫無意義,我隻要裝出傾聽的樣子就好了。本是這樣認為的——


    "鬱紀,你認為怎樣?"


    其中一團肉塊,突然以充血的眼珠凝視著我。我逼不得已隻好與它對話。


    "認為……怎樣?"


    盡力隱藏內心的嫌惡感,我裝作若無其事地回答,卻因為嘶啞無法順利發聲。


    "就是說,今年冬天你也會去吧?"


    從肉團頂端的洞孔中,黏稠而蠢動、令人作嘔地吐出話語般的東西。那個地方原本應是耕司的頭、臉和口吧,


    三個月前我還能這麽看到。


    "不知道。"


    無法直視這團肉塊。眼神遊移不定,我直截了當的回應它。


    "有了什麽.


    a$3!^預定?"


    "不,沒有。"


    耕司——曾經是摯友的人。在場的其他兩團肉塊也是。無可取代的朋友。大概沒有比這更值得信賴的關係。現


    在就連麵容也看不到。已經數不清我為此痛感悲哀孤寂而慟哭的深夜有多少晚。就這樣過了三個月,一直哭泣,哭


    至流不出眼淚,到現在隻餘下嫌惡。名為青海的肉塊、名為耕司的肉塊及名為瑤的肉塊聚在我身邊,我則用與以前


    一樣的態度與它們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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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考驗。


    如果被它們發覺我的不正常,我隻會再次被送進醫院。與之前不同,這回我會被送進的,是再也不能出來的醫


    院。我絕對不要變成這樣。


    "是否如此——在今天的診察中,會問問她的。"


    無論是看這些家夥異形般的樣子,還是聽它們嘔心的聲音,都已經到忍耐極限了。即使還在對話途中,我亦急


    忙離席。


    "喂,鬱紀——"


    從那家夥的發聲器官周圍的纖毛,牽絲的黏液飛濺到我的臉上。連遮擋的機會也沒有。那像腐臭雞蛋般的汁液,


    濺中了我的臉。


    什麽都沒所謂!不管是椅子還是什麽,我現在隻想用我手邊的物品把這家夥毆至沒有呼吸,讓這一切結束。


    ——但我所身處的立場迫使我抑壓著這份衝動。不可以被察覺。即使在我眼中所有事物看來都如斯醜惡,但在


    這世界中正常的是它們,異常的是我。


    "今天要去檢查,已經到時間了。"


    打算擠出和善的笑容,結果是否有露出微笑連自己也不知道。從錢包中取出最先摸到的紙錢丟在台上。作為隻


    點了飲品的價錢應綽綽有餘。找不找回零錢已經不是重點,我隻是想早一刻也好離開這裏。


    "那麽——"我像逃也似的離開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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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有瘋狂。


    ******


    "今年雖然會去滑雪啦,要不要也試試溜冰?"


    對高畠青海這個建議,津久葉瑤縐了一下眉。


    "溜冰?特意到滑雪場去溜冰?"


    "哈哈,沒辦法啦,津久葉,這家夥現正熱中溜冰呢。"


    戶尾耕司笑著吐糟青海的發言。她的突發奇想又不是今天才開始,在她身邊負責吐糟她,乃身為青海男朋友耕


    司的責任。在瑤眼中他們兩人是相當合襯的情侶,有時也會令她有點嫉妒。


    "青海她呀,在這之前才第一次試過溜冰。"


    "怎麽啦,沒試過溜冰有這麽稀奇?"


    "可是溜冰這玩意不是在小時候就玩過嗎?"


    "童年時覺得溜冰很可怕啦,那個溜冰鞋,十足像刀子一樣嘛。"


    "但是怎麽突然就能學會溜冰?青海很厲害啊。"


    "重點和滑雪差不多。重心向前,操控著靴子前端的感覺。"


    "因為耕司這樣說,就當是被騙般試試看,一試之下,很好玩啊~"


    原來如此,是約會吧——孤獨與羨慕直刺著瑤的心。耕司與青海又再度過幸福甜蜜的二人時光。那說不上是嫉


    妒,瑤自問隻是運氣差了點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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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我也想看看青海溜冰的樣子。"


    整理著內心的混亂,瑤努力擠出明朗的聲音。


    與其說是羨慕,不如說是自己不幸,她隻能這樣想。瑤也


    有思慕的對象。他還未與瑤有過共處的時間,就遇上


    橫禍。這樣已經不能說是不幸,而是真正的厄運了。


    "所以,在今次的滑雪旅行中,順道一起來溜冰,那樣就會有兩倍的歡樂喔~"


    "但是,要溜冰的話不是到溜冰場就可以了嗎?沒必要特地到滑雪場去吧?"


    "這次不是在室內,而是室外啦。在結冰的湖麵上溜冰。"


    "那種好地方,會有嗎……我覺得會很擠啦。"


    一邊這樣說,瑤一邊偷瞄心不在焉的他的側麵。


    沒錯,從剛才開始會話就隻在耕司、青海及瑤三個人間進行著,但是圍在桌邊卻是有兩組人。那個人,瑤的男


    朋友——如果可以這樣說就好了,一直以微妙的疏離感與其他人保持距離。


    "鬱紀,你認為怎樣?"


    大概耕司察覺到瑤的寂寞。他就是這麽細心溫柔的一個人。


    "認為……怎樣?"


    察覺到是對自己講話,在瑤身邊的他——勾阪鬱紀,以不成話句的呢喃曖昧地含混。


    "就是說,今年冬天的滑雪旅行,你也會去吧?"


    鬱紀那種像被碰到膿腫部位的態度,令耕司難以說下去。如果在數個月前,他擺出這種傲慢態度的話,耕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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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會毫不留情的痛斥他。這種赤誠的友誼,乃是他們長久交情的結晶。


    "不知道。"


    鬱紀的回答冷漠而直接。之後他垂下眼睛,視線遊逸。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態度,像甲殼般密不透風。


    "有了什麽其他預定?"


    "不,沒有。"


    即使身為朋友,對現在這樣的鬱紀,根本無法用以往的態度來麵對。至於瑤,更不知應用什麽說話來安慰她。


    在夏天快要結束的事發之日,離現在已差不多三個多月,但那深深的傷痕,不僅是對鬱紀,還留在所有與他有關的


    人的心上。


    "不會是因為舊患導致無法運動吧?"


    "是否如此——在今天的診察中,會問問醫生的。"


    對話難以再接下去。鬱紀突然的急忙離席。


    "喂,鬱紀——"


    以有點歉疚的語氣,耕司叫住了他。


    那時,鬱紀彷佛濺到什麽嘔心的東西,以手遮麵。


    也許,是耕司的口沫飛濺到鬱紀臉上也說不定。這在日常生活中並不算是什麽。從瑤的角度看來,甚至未知發


    生了什麽事。無論怎麽想也不需要遮麵那麽誇張。即使真的濺中了,他那種態度亦未免太惹人討厭。


    "今天要去檢查,已經到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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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種唾棄的語氣,旁若無人的態度,令氣氛變得更僵。鬱紀迅速的丟了一張紙幣在台上作為自己的咖啡費用,


    完全像在觸碰什麽穢物似的。


    "那麽——"


    像逃亡似的——這樣比喻還不足以形容,鬱紀就這樣離開了餐廳。留下來的三人沉默地望著台麵。剛才鬱紀留


    下的一萬圓,還在台上搖曳。仔細一看,他所點的咖啡一口也沒喝過。


    "這樣不成啊。"


    青海有點責備似的小聲歎道。


    "對鬱紀來說,還需要一點時間吧。"


    "但已經過了三個月,現在這樣算什麽!再與他交往下去,我們反而會變得失常啊!"


    "他的心情我不明白,也認為不可能明白。你可以想像嗎?全家突然間慘死……這樣還能若無其事?"


    那是,即使什麽時侯降臨在你我身上都不出奇的悲劇。貨櫃車失事,遭卷入的勾阪家車子被壓潰至不成車形。


    鬱紀父母當場死亡。重傷的鬱紀自身也有一段時間對生存絕望。現在他可以出院,回到社會,除了說是奇跡還能說


    是什麽。


    "當我們去探病時,那時不是更嚴重嗎?不接觸其他人、恐懼、暴戾、被縛在床上……現在能這樣已經算是很


    難得了。"


    "即使如此勾阪他還是很古怪。看我們的時侯那種眼神,算是什麽?簡直是把我們當成怪物般!"


    "別說了,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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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耕司以強硬的語氣阻止青海說下去。先不說對朋友的不尊重,這裏可是還有對鬱紀心儀的瑤在。


    不過瑤認為耕司的體貼雖是出於一番好意,卻會使她一直軟弱下去。這樣不是什麽好事。鬱紀是受害者,本應


    比誰都更值得同情。瑤對鬱紀的單相思,是瑤自身的感情問題。她曾經向鬱紀告白,當時他未有回應,瑤亦沒有責


    怪他。與其要他輕率隨意的回答,不如讓他認真的考量她對他的感情更好。


    他未有親口說過no,二人間的關係亦彷如情侶般,耕司和青海都一起樂觀地任由當事者們自由發展。隻是,


    鬱紀始終都沒有確實的回答瑤。告白後的瑤與鬱紀再會是在一個星期後——不過他是以重傷的狀態在深切治療室出


    現。


    像永恒般長久的五十天過去。鬱紀出院後,好像有什麽改變了。事發前瑤的告白,他還記得嗎……到現在她仍


    感到不安。她的思念就一直這樣被懸空,季節開始邁向冬季。


    ******


    丹保涼子醫生正會診一名青年患者。


    "在這之後怎樣了,勾阪先生?"


    "不,沒什麽問題。"


    患者的聲音堅硬而平滑,簡直是像對著沒人的地方自言自語般。


    他將自己孤立的心防之厚,連對心理學造詣不深的涼子也清楚地感覺到。


    "有無出現嘔吐、頭暈、幻覺及幻聽等現象?"


    "不,完全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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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勾阪的視線雖然像是麵對著涼子,但實際上卻是在斜下方不停遊移。視線與會話毫無交集,可說是全力的拒絕


    用心交流。這樣下去根本無法會診。涼子歎了一口氣放下病曆。


    "勾阪先生,你在我們醫院接受的是在腦神經醫學中,世界最先進的治療,這方麵你知道吧。"


    以微型機械除去硬膜下的血腫——這是目前在日本尚未普及,隻有在這間t大附屬醫院才有的治療法。是對腦


    部受到創傷,已經不存任何希望的勾阪鬱紀的生命,唯一的挽救方法。


    "最先進的治療法同時也意味著,那是未有臨床數據,陪隨著危險的治療法。"


    "是這樣沒錯。"


    勾阪鬱紀的嘴角抖動了一下。


    是苦笑,還是潛藏惡意的冷笑——內裏含意涼子無法解讀,他又再次變回麵無表情。


    "一般而言,身為醫生是不太應該說這種恐嚇性的話。手術後若出現了重大腦功能障礙請必須報告。之後的生


    活也務必要注意。"


    每周一次的複診因有這重意義在,涼子也多少想認真的協助患者。


    "上星期的mri結果怎麽了?"


    涼子被氣勢突如其來的勾阪鬱紀反問。


    mri……磁力共振影像。這是腦外科醫生能在不切開腦部的情形下觀察腦狀態的設施。對一般人而言是不會


    接觸到的專業術語出自勾阪之口,使涼子想起他的個人檔案。


    "說起來,你也是醫科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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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所擔心的腦機能不全,透過影像應該足以分析判斷。有什麽異常嗎?"


    "沒有。"


    沒有異常。


    沒有後患。


    成功率微小但確是成功了的手術。說是奇跡也不為過。但是,涼子始終還是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那種感覺


    要形容的話算是"醫生的直覺"。這個患者有著某種不妥。於那種間接的態度中,他隱瞞了什麽。那些"什麽"正


    沉重地壓迫著他——令他怯弱、痛苦。


    如果那是器官上的問題還好解決。但若是他的感覺異常,患者不說的話,這邊也沒方法應對。


    "沒問題了,醫生。現在我在外麵,生活得自由自在。不是完全沒有問題嗎?"


    "勾阪先生,在這種困難的手術之後,密切觀察乃是基本原則。請你必須更信任我們。"


    "沒錯。我也想信任醫生你。即使什麽事也可以與醫生你傾談嗎?"


    "嗯,當然。"


    重覆著與上星期類似的談話,以笑容隱藏起煩躁的涼子笑著點頭。


    "那麽,繼續上星期的對話吧——醫生,其後關於奧涯教授他的事,你還知道什麽嗎?"


    "……"


    詞窮的涼子勉強擠出笑容。


    沒錯,上星期這個患者也曾提出過這個問題。關於非相關人士的他決不會知道的這號人物的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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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奧涯教授的事,那個……不是與你的治療沒什麽關係嗎?"


    "剛才才說完﹃請信任我們﹄,怎麽突然又隱瞞起來了?"


    這種專談及不相幹的事,令醫生感到困惑的患者不是少數,但這回可是關係到自身生命,怎麽他仍如此執著?


    然而涼子看不出勾阪是因一時失常才問的。那種冷靜尖銳,與其說是對醫生的詢問,不如說是對犯人的迫問更貼切。


    "不是這樣,因為他很早之前就已辭職……我個人與他也沒什麽接觸……"


    "知道辭職的理由是什麽嗎?"


    "大概是因為私人理由吧。"


    一開始還有點心虛,不過現在已經能毫不猶疑地說出來。從最初就決定要撒謊,涼子也為此換上了厚麵皮。


    "就是如此。勾阪先生為何對奧涯教授如此執著?是舊相識嗎?"


    "教授現正失蹤中,有否聽說過?"


    "不。"


    也許回答得太直接了,應該裝做更驚訝的樣子才對。


    "最近,受到教授的親人委托而調查他的下落。"


    親人?涼子聽到勾阪的說話後縐了縐眉。


    "奧涯教授不是沒有什麽親屬的嗎?"


    "唔~這是在哪裏聽說的?"


    "那是……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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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全沒有溝通交流,從剛才開始就隻重覆著爾虞我詐的對話。


    "原來如此。這種事也會成為傳聞,奧涯教授應該算很有名吧。"


    "他一向行事都很古怪。"


    "那麽誰也不知道他辭職的原因嗎?"


    "……"


    涼子陷入沉默。隻有這個話題,會讓她連客套笑容也難以維持。


    迫問到這個地步的鬱紀,察覺到涼子的不愉快,微妙地將強硬的態度稍稍放溫和。


    "醫生,我無論如何不得不和奧涯教授會麵。他的失蹤使那位親屬不知如何是好。難道醫生不能幫幫我嗎?"


    "那應該是警察的責任吧。"


    以冷淡無情的聲音回答的涼子,實際正提出了一個危險的賭局。奧涯雅彥失蹤驚動警方時,大學這裏也成為搜


    查的範圍之一。但奧涯在這裏的研究,決不是可以公開的東西。他必定曾在大學中某處湮滅了證據。


    當然涼子本人也會再次受到懷疑——但是,勾阪亦不會真心想要拜托警察。首先他說的都是謊話。奧涯雅彥根


    本沒有會在意他的行蹤的親人。這點早已確認過。現在那事件可謂仍是一個謎團。


    不過——隻是身為t大附屬醫院的病人,除此之外就與這裏毫無關係的勾阪,是如何得知奧涯的事?


    "勾阪先生,我樂意把我所知道的消息都告訴你。可是奧涯教授在今年四月提出請辭後,就一直音訊全無。我


    隻能認為他是到了什麽地方作長期旅行。"


    "……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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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棄再追問,勾阪爽快的起身。


    擔心勾阪之後的動向,及他與奧涯雅彥間充滿謎團的關係,這兩者不停的煽起涼子的不安。


    可是現在,在這個患者打開心防之前,涼子完全束手無策。躊躇了一會,她在勾阪的病曆上,填入今天的診斷


    結果——過程良好。


    "勾阪先生,那麽下星期的複診時間與今天一樣是四時——"


    話未說完的涼子抬頭一看,勾阪早已離開了診療室。


    ******


    這個像是鋪滿了豬內髒的地方,我知道是醫院的走廊。


    醫院走廊應該是什麽顏色?當然是白色。白——色。怎麽想也不應是這種內髒色。不過,大概從剛才就在那裏


    走動、像腐肉團般的生物眼中看來,這走廊是白色的。


    我明白,這走廊本應是白色,周圍那些肉塊亦本應是人類。也就是說,有問題的根本是我。如果我能重新如此


    認知的話,我就能再次過回正常的生活。


    已沒有會比t大醫學部擁有更佳技術的醫院。我也曾身為醫大生,專攻腦神經外科。對發生於自身的事,大概


    可歸納出結論。這不是病理上的問題。自己所得的,乃是失認症的一種,仍屬於未知範疇的認知障害。亦有接受過


    和我一樣的治療後,成為腦功能障害的病人,那個丹保醫生——叫這名字的肉塊曾如是說。也就是說我同樣很大機


    會會成為其中一員。


    "什麽名聞天下的t大醫學部,別說笑了!"沒錯,我還真的想如此嘲笑一副睥睨一切的樣子的女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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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是這樣說,我並沒有恨執刀的醫生們。他們是我的救命恩人,這點是不會變的。手術的成功率極低,不過除


    此之外就沒有能救活我的方法,這些我都清楚知道。


    隻可以說,我不幸。事情就是這樣。總之現在我的情況是,患上了對其一知半解的精神病,這與無藥可救是同


    義的。


    我這一生,隻能抱著這個缺陷,永遠的委曲求全下去。像去習慣佩帶助聽器和習慣坐輪椅一樣,來習慣這片中


    人欲嘔的景觀。當然會很辛苦,不過除此之外就別無他法。


    即使是如斯境地的我仍然未絕望。這樣的我還抱有希望,僅一絲的希望。


    盡力不看這個扭曲的世界,我埋頭隻望腳下,急忙回家。我的家位於郊外,是閑靜的住宅街中的一棟獨立洋房。


    這座外觀一如我所看到的其他事物般醜惡的住宅,現在是屬於我所有。在三個月前的事故中,比我更不幸的父母離


    逝了,而在深切治療部的我沒法出席葬禮。雖然父親經營的公司被他人接管了,但這所房子及足夠我生活一段長時


    間而不致困難的遺產總算還是有留下來。


    悲傷嗎?如果這樣問的話,我除了點頭外就別無選擇。那場事故奪去的不隻是我的雙親。不過能獨立生活的結


    果,就是可以和我現在的救贖在一起。假如雙親還健在的話,一定不會容許我和認識不久的女性同居的。


    "你回來了。"


    開門踏上玄關的我,聽到從廚房傳來高興的聲音來迎接我。像鈴聲一樣的清脆明亮,千真萬確是人類的聲音。


    那個聲音把我今天聽到怪聲、


    走調聲,像洗滌過般使之從記憶中消失。


    "我回來了,沙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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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裏麵小跑到走廊來的沙耶那腳步聲令人心情放鬆。這種真正人類的腳步聲在街上是絕對聽不到的。隻有這


    裏,我和沙耶的家,才能聽到。


    "遲了回來,我有點擔心喔。"


    "抱歉,因為今天是要到醫院複診的日子。"


    "啊,是這樣沒錯。"


    她的微笑,稍為側側頭的姿影。我失去的世界,一切都在這裏。


    我事故後所遇見的所有人中唯一一個——也許在這世界中隻有一個——我不會感到認知障害的少女。


    的確肌膚看起有點過份雪白,瞳孔的顏色有點怪異。發色亦頗為罕見。但她的形體是人類,毫無疑問是人類的


    身體。


    不隻是形體,她的聲音,還有——


    她像平時一樣以小小的胸部環抱著坐下脫鞋的我。一點也不冰冷,一點也不黏稠,的而且確乃是人類的肌膚。


    那把長發散發著少女的香味。現在我的一切官感共同肯定,可以唯一容許的存在,那就是沙耶了。不僅這樣,她的


    微笑,她的擁抱,這些對我的靈魂而言都是無上的救贖。她深深的知道我需要她,毫無理由的我為此覺得高興。


    如果沒有遇見她,我獨自一人在這汙穢歪曲的世界中殘存的話,也許我早就瘋了.現在的我可以說是依賴她而


    活也不為過。


    "今天過得怎樣了?"


    "我裝修了客廳。還有一半就塗完了。還有,今天呢,做了鬱紀的晚飯啊~我按照下午的電視料理節目教的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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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做的。"


    "這樣嗎,很令人期待喔。"


    "還要花點時間,可以稍為等等嗎?"


    "嗯,那我在客廳待一會。"


    目送哼著鼻歌的沙耶回到廚房,我步入客廳。


    如果世界的色彩令人不愉快,那麽塗上愉快的色彩不就好了嗎?在沙耶提出這建議的那天,我到家居用品店買


    了油漆,與她一起測試各種顏色的效果。因為自事故以來差不多每晚都不得安眠,所以首先在寢室嚐試塗抹這些油


    漆。


    塗客廳時,沙耶為了要怎樣處置窗廉而煩惱,我毫不猶疑把它們全部扯下來,把窗戶連玻璃全都塗上油漆。現


    在的我已經不想看窗外的世界。一直緊閉窗戶也可免卻鄰家會看到我家內部的可能性。


    "晚飯做好了~"


    "在這邊吃吧,可以搬過來嗎?"


    經過洗手間把晚飯端進來的沙耶,踏入客廳後用力嗅著。


    "有油漆的氣味,沒問題?"


    如此說來,這個密閉的室內空間充斥著油漆的刺激氣味。但是對在外麵聞過比這更難聞氣味的我來說,這點油


    漆味實在算不了什麽。


    "沙耶不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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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沒關係。如果鬱紀覺得沒所謂的話,那就好。"


    沙耶把料理放在桌子上……雖然很遺憾,但即使要客套起來,也不能說是能激起食欲的東西。可是在外麵吃的


    與這實在差不了多少。


    "我不客氣了。"


    我決定拋棄以往味覺的記憶,靜心吃下料理。就如預期那樣,那味道令我的胃部痙攣,但這不是沙耶的錯。她


    一定是按照著下午的電視料理節目所教的來做。隻是我的味覺接受不了而已。


    "……不好吃?"


    "唔……這……"


    即使巧言掩飾沙耶也不會高興。她深知我所抱有的缺陷。


    "別在意。明天再給你做過別的東西。"


    "對不起,每次都這樣……難得你做了出來。"


    "好了。這樣繼續試著各式各樣的料理,始終會發現即使鬱紀也會覺得美味的菜式的。"


    對現在的我來說,進食已經像是一種義務般的東西。無論如何討厭,但不進食就無法維持生命。如沙耶所言繼


    續生存下去的話,也許終有一天會發現我也能覺得美味的食物也說不定。就像我遇上沙耶一樣。


    "沙耶不吃嗎?"


    "嗯。我……已經吃過了。"


    和沙耶一起在這個家生活以來,我從未試過與她一起用餐。為什麽她會討厭這樣,我感到有點不可思議及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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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我也不會強迫她。沙耶對認知不正常的我所表現的各種怪行,也正默默的忍受著吧。


    "說起來,今天在醫院再一次問過你父親的事了。"


    "爸爸的事?"


    奧涯雅彥。沙耶的父親,t大醫學部的教授。與沙耶唯一有關係的人,不過他現正失蹤中。解開他失蹤之謎,


    這是我與沙耶間的約定。


    "果然什麽也沒告訴我。那邊有著隱瞞了某些事的感覺……"


    "——這樣嗎。"


    沙耶的反應比我預期中冷靜得多。


    "不擔心嗎?父親的事。"


    "不,並不是那樣。"


    沙耶有著什麽猶疑,表情複雜,之後她再次對我微笑。


    "很感謝你,鬱紀。為我做了這麽多。"


    "比起我為你做的,你為我不是做了更多更多嗎。"


    料理連一口也沒剩下。味道如何是其次,這些都是沙耶的心意,隻要這樣想,要我如何忍耐也可以。


    "那麽,來洗澡嗎?"


    "呀,要不要擦背?"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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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到這個家以後,沙耶彷佛成了我的新婚妻子般。


    ******


    她正需索我的肉體。


    沙耶——


    為什麽你,為我做到這個地步……


    沙耶,我可愛的沙耶,這樣真的好嗎?身心都盡獻給我,這個不正常的我。還是,這隻是同情,對失去一切的


    我的同情?隻是因為這種理由,你就變成這樣子,你難道隻是一個淫亂的少女嗎?


    即使是這樣也沒所謂,命運對我如何殘酷也沒所謂,我隻怕會失去沙耶你。


    高潮過後,我環抱著沙耶。那柔軟而微微出汗的肌膚,因為激情後而發燙的軀體,全部確實正在我的懷中。那


    毫無而問是名為沙耶的存在。


    "鬱紀……你在哭?"


    被沙耶一說,我才發現自己正在流淚。


    "為什麽?沙耶,為什麽你要為我做到這地步?"


    "鬱紀……"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漸漸被你吸引,沒有你我就無法生存下去。"


    我用力抱緊沙耶。希望與她溶為一體永不分離。


    "告訴我……要怎樣做,才不會失去你?我要怎樣做才好?如何才能報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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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地,緊抱我。"沙耶在我懷中甜蜜溫柔地細語:"我喜歡被鬱紀這樣地抱著。想永遠與你一起。所以,


    我是不會離開鬱紀的。"


    "為什麽——為什麽會是我?"


    "那是,因為鬱紀是孤單一人。"繼續被我抱住,沙耶抬頭注視著我:"而且,沙耶也同樣是孤身一人。"


    如斯哀傷的話語治愈了我的悲哀。沙耶的眼神深沉而空虛,那空虛中埋藏著無限的溫柔。


    "所以對沙耶來說,沙耶隻屬於鬱紀。在這世上唯一一個會這樣溫柔抱著我的人,那就是我最愛的鬱紀。"


    現在我可以肯定。


    在我認知的這個醜陋歪曲的世界中,我隻需要一個人,隻要沙耶她在我身邊就夠了。


    ******


    今天與他麵對麵說清楚吧,我下定了決心。不踏出第一步就什麽也不會開始。如果再這樣拖下去,辛苦的時間


    隻更長。我再一次,拿出勇氣。


    瑤在星期四選定的課程是生物化學。隻有這時才有機會與鬱紀見麵。因為是基礎科目,所以即使未到授課時間,


    在可容納二百人的人講廳中,也差不多已有一半座位有人,再遲點的話就很難找到理想的座位了。瑤選定了中列,


    這裏是聽講的最好位置,其他學生也大都集中在這裏。


    鬱紀可能會坐到瑤身邊。沒有並排座位時雖會無法一起坐,但在"友人以上戀人未滿"的關係下,兩人通常都


    會盡量找並排座位坐在一起。


    今天進教室時未能見麵,瑤把隨身物品在不影響別人下放在旁邊的空位留座。但是,直到開始講課為止,鬱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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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仍未現身。過了十分鍾,瑤環視教室。有了。不知在何時進來,鬱紀孤身坐在最後排。是他沒注意到瑤嗎?不,這


    不太可能。假若想認真聽課的話,沒理由會坐到那麽不方便的位置。不再想下去,瑤把用作留位的隨身物品拿回。


    講課結束後,瑤像追捕匪徒般,追至走廊才好不容易追上一下課就馬上離開的鬱紀。


    "勾阪!"


    被叫住的鬱紀,全身像被什麽吼叫聲震懾住般吃驚硬直,之後彷佛極困難的回頭看瑤。


    "什麽事?"


    他瘦了——瑤的心再次感到刺痛.與瑤印象中的鬱紀麵容相比,現在的他顴骨突出,眼窩深陷。是由於心理上


    的壓力?營養不良?還是兩者兼有?


    他看來相當警戒,如被什麽威脅著般。眼神則遊移不定,力求不與瑤的視線接觸。


    僅這樣打個照麵,瑤的心就緊揪地悲哀,為什麽他會變成這個樣子的?


    就是現在——在心中鼓起勇氣,她要再一次確認。


    "那個……有說話想跟你說。可以稍為……占你一點時間嗎?"


    在十一月的寒風中,一般而言是不會有人在露天的長椅上談天,沒有人影的中庭顯得靜寂冷清。


    "有什麽要說?"


    ——你不記得了嗎?差點脫口而出,瑤慢慢把重點說出來。


    "勾阪,最近你變得很怪異。在旁看著,都不禁為你擔心。"


    "也許是這樣吧。大概因為我仍未能忘記那場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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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鬱紀若無其事地笑著,不過那笑容看上去像抽搐多些。


    "真的,隻是那樣?"這樣說著,瑤踏前了一步。


    "難道你可以看出其他原因?"


    瑤忍受尖銳的回答。


    "好像,看得出正在忍耐著……什麽似的。"


    "……"


    勾阪沉默不語,踢著地上的枯枝。乘這股勇氣還沒衰竭,瑤把內心所想說下去。


    "手足無措地勉強自己,盡力忍耐到快要崩潰般,現在的勾阪,看來起就是給人這種感覺。"


    "是嗎。"


    既不掩飾亦不否認,鬱紀以乾枯的聲音回答瑤。那是毫不客氣,明確且強烈地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態度。但瑤早


    有覺悟。今天是不能退縮的。


    "我認為朋友……就是為了這種時候而存在的。"


    發自內心,真摯地想將對他的心意傳達給他,瑤全力傾訴。


    "家人的事,真是非常遺憾。但是——勾阪你不是孤獨一人的。你有戶尾、青海,還有,我在。"


    一吐而盡的瑤,說得不是很流暢。心中像旋渦般紛亂的各種想法,在這裏不全部表達出來就會失去目標般的焦


    慮,正煎熬著她。


    "沒必要一個人背負著所有不幸,我認為我們也有能夠做到的事。即使我們真的什麽也做不到,那麽說出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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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會輕鬆一點。我想成為支持勾阪你的力量。其他人的想法也是同樣的——"


    "閉嘴!"


    唐突的怒號把瑤的告白打斷。雖然她已經下定決心,但馬上受到挫折,同時鬱紀的表情險惡得如失去常性。在


    他的神情中潛藏的不是憤怒,而是厭惡。那種厭惡強烈到散發著殺意,結成冰冷與憎惡的麵具覆蓋在他麵上。


    "說起來,有件不得不回覆你的事。"


    鬱紀——還記得。他在記得這事的同時仍用這種冷漠的態度對瑤。


    單是這樣對瑤來說已是充分過度的回答。在此之上更殘酷的回答,瑤實在沒自信承受。


    "我從沒有特別注意過你。以前對你的印象是稍為不錯,不過也隻是以前的事。我對你的感覺如何,其實連我


    自己也是不了了之。"


    "勾阪……"


    "但是,現在可以很明確的回答你了。反正在事故後可以考慮的時間多的是——津久葉小姐,我非常討厭你。


    連樣子也不想看見。"


    不可以哭——想止住淚水時已經太遲。瑤的眼淚像斷線珍珠般不停落下。


    "我是不想再看到你,但這樣不太可能呢。畢竟在同所大學上學。所以以後,可以別再叫我嗎?實在相當礙眼。"


    "太過分了……"


    心亂如麻的瑤喃喃自語。鬱紀的嘴角上揚。單是看到就會令人憤怒,歪曲而殘酷的冷笑。


    "你呀,稍為冷靜一下頭腦會比較好啊。怎麽說你也會向青海和耕司撒嬌哭訴吧?你要自己一個生悶氣是你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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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自由,別把其他人牽涉進去。"


    瑤已經到容忍極限。被他看到自己流淚,絕對不想再在他麵前放聲大哭。和現在當場崩潰號泣相比,即使自己


    如何難堪的樣子被看到也沒關係。所以快點離開吧,背對冷笑的鬱紀,瑤一口氣衝離中庭。


    在瑤和鬱紀身處的中庭附近,還有早前對鬱紀不滿的青海和耕司。覺得對急著離開課室的瑤和鬱紀,不能置之


    不理。結果,耕司他們在二人察覺不到的角落看到整個經過。


    "那家夥……"


    青海現在真的想衝出去痛罵那家夥一頓。非常理解青海性情的耕司,如果不是直至最後都緊緊拉住青海的衣


    袖,那麽說不定她早就這樣做了。在瑤離開後,鬱紀亦以像解脫了般的步伐走了。在冷清無人的中庭裏,耕司深深


    的歎氣。那種在喉頭停滯的苦澀感一直揮之不去。


    "他……到底怎麽了?"


    剛才鬱紀對瑤的態度,耕司也很難容忍。不過即使這樣,他所感到的仍僅是疑惑而已。與鬱紀相識了很久。在


    進這所大學前就已認識他。他所知道的鬱紀,是不會用那種冷酷的態度待人。無論怎樣想,現在也隻能認為是因為


    那場意外而導致他整個人都變了。


    "喂,耕司,你打算放任不管嗎?"


    "我當然不想置之不理,不過我們可以做什麽?"


    "做些什麽總比在一旁偷看更實際啊。"青海怎樣看都是一副怒氣衝衝的樣子。"我不去罵他一下實在咽不下


    這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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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津久葉也不會為此高興啦。"


    "起碼我會舒服一點!"


    就像耕司與鬱紀是好友,瑤也是青海的摯友。鬱紀與瑤的關係變成這樣,身為朋


    友的青海當然會擔心,對鬱紀


    感到惱怒亦是理所當然。


    "我想隻和勾阪單獨談談。耕司不要跟著來。"


    "……認真的嗎。"


    "相對的,你去看看瑤的情況吧。她呀,大概是整顆心都碎了……哭過後,實在需要有人溫柔地安慰她。"


    "那不是我與你的角色顛倒了嗎?"


    "像我這種性格,要去安慰人實在有點勉強啦。想鼓勵她可能會害她傷得更深。"


    "……原來如此,了解了。"


    "呀,真討厭的說法。"


    "那麽,我這邊出發了。"


    就在青海會為此拌嘴下去前,耕司打斷了對話,去找瑤的行蹤。


    ******


    令人不愉快。令人忍受不了的不愉快。與此同時又覺痛快。今天與津久葉瑤的對話,終於結束了我們的關係。


    從很早開始就覺悟到會演變成這種局麵。對對方隻能抱著嘔心的感覺,要像事故前那樣維持人類同族間的關係,那


    是不可能的。今天的事相信會傳到耕司與青海的耳中。勾阪鬱紀變了,大家都會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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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也沒關係——起碼,不會因為這種理由而被送入精神病院。也許今天的行動僅會被認為是異行。如果就這


    樣與耕司他們疏遠,那就太好了。


    令人疲累的來源減少,單是想想就已覺得像放下重擔一樣。要我再去與它們打交道真的辦不到。我隻要靠近它


    們就會起雞皮疙瘩,根本毫無理由再與它們為伴,像那樣隻感到是威脅的存在的家夥,今天終於要逃離我。一想到


    這樣,我連一點內疚也沒有。


    那時徹底以傷人的話使她狼狽離開,曾經有過深交的瑤——現在全無實感,雖然我明白不應是這樣。其實也不


    是憎厭她本身的人格。傷害她並不是本意。但像我現在這樣,對於她的付出亦隻能當場拒絕。


    瑤——曾是美麗的女性吧。的確是沒有負麵印象。可是對於抱著好玩的心態,當我們是玩具般撮合我們的耕司


    與青海,我實在感到不快。當事人的瑤,反而沒有被它們耍弄的感覺。那樣的遲鈍,真的令人看不下去。


    即使那樣,當時並沒有對什麽人特別抱有惡意。那時的我亦沒有為堅持要走自身的路而不惜傷害他人的理由。


    為了維持朋友的關係,就這樣與瑤交往,或許那也不錯——我也有過這種妥協的心態。


    但是對現在的我來說,已經沒有那種寬大放任身邊關係的心力了。僅與別人交談便痛苦得無法忍耐。這樣子要


    對別人和善根本是苛求。


    想著這些事,疲累感就慢慢的湧上來。很想早點回到有沙耶在的家,不過在途中要乘擁擠的電車,還要經過繁


    華的大街,這實在令人沮喪。上了電車後看看四周,發現難得有座位,我坐下閉上眼睛,把不快的世界從視野中驅


    離。雖然這樣阻擋不了臭氣和噪音,但總算勉強可以使精神安穩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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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t大附屬醫院回複意識後,世界是一片漆黑的。


    眼球與眼部神經都沒有異常,唯有視力沒有回複。


    隻能診斷為意外的腦功能障害。


    雖然失明對我造成不小打擊,但現在回想一下,那時所謂的打擊,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因為當時還殘存的聽覺、


    觸覺、嗅覺還有味覺,一切都沒有異常。


    真正的悲劇,是在視力回複那一刻開始。


    不幸中之大幸的是,在我仍處於失明狀態時,能理解清楚自己所遭遇的意外及施受的腦外科手術的特殊性。到


    回複視力,看到隻能認為是惡夢的病房,還有姿體恐怖怪異的醫生和護士,雖然驚慌失措,但立刻明白異常的原因


    是什麽。如果在回複意識的同時視力也一並恢複的話,突然看到這種地獄景象,也許連原因是什麽都無法分析清楚


    就當場發瘋了。


    我的視覺異常,慢慢傳染到觸覺、味覺和嗅覺。人類知覺中視覺占大部份,其他的感覺與之實在不能相比。料


    理的味道、床鋪的觸感、探病的花傳來的氣味,全部一如所看到的醜惡外觀——從生理上令人難以忍受地——變化


    著。


    那樣的我,在前來診療的醫生說話也聽不出是人類聲音的程度時,我就下定決心要自殺。自己實在無法生出在


    這種新世界中生存下去的自信。


    直至,那一夜與沙耶相遇。


    考慮著最少痛苦的自殺方法,一直想這件事,不知什麽時候被睡魔侵襲了我的思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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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睡後會造惡夢,醒了又身處這惡夢般的現實,在已經分不清楚是睡是醒的狀態中,反覆度過無數夜晚的我,


    不知道她是何時進入病房的。


    少女小心翼翼地,在病床邊饒有趣味的低頭觀察我。


    不是被血膿黏液所覆蓋的臉,也不是長著蚯蚓般的纖毛的臉。雪白柔嫩的臉頰,清澈的瞳孔,惹人憐愛的小巧


    鼻子……全部都是我沒期望會再能看到的東西。毫無疑問的人類,彷佛閃耀著光輝的美麗少女的臉龐。


    "呀——"


    感動到呼吸都不太順暢。從第一眼看到她所產生的安心和喜悅,瞬間就緊緊揪住我。我這種反應,令她感到意


    外。


    "不可怕嗎,我的樣子。"


    看看時鍾……原來如此,時間正是半夜三時。這種時間一般少女不會出現在醫院的。即使是如何缺乏想像力的


    人,首先想到的隻會是幽靈吧。但對我來說,她是幽靈還是什麽也好,都如地獄中的佛佗令我感到希望。


    "你——是誰?為什麽,在這裏——?"


    "我是沙耶,來找爸爸的。"


    是住院的病人,還是夜勤的護士,總之大概是這類人的孩子吧。我這樣想。雖然夜半溜進來有點不合常規,但


    小孩會這樣幹亦不足為奇。這間醫院的保安真的有問題,竟會被小孩輕易的闖進來。


    "你不害怕?真無聊啊。"


    "啊,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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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未經細想就叫住了立即轉身離開的她。在沒想過叫住她後應怎樣辦下,她回過頭來。


    "怎麽了?"


    被深澈的瞳孔所吸引,彷佛連靈魂的最深處也被洗淨治愈——我的腦海一片雪白,不停尋找能留下她的話題。


    "……雖然拜托女孩子這種事不太好,但是現在,我除了你以外就沒有其他人可拜托了……"


    自尊和麵子已經不算什麽。我繼續把剛才衝口而出的話說下去。


    "可以……與我握一下手嗎?"


    沙耶很驚訝地側側頭,之後像十分有趣般嫣然一笑。那是令我為之目眩的笑容。


    "怪人。對我說這種話的,你是第一個。"


    沙耶伸出她纖細雪白的手。我像觸碰易碎品般小心翼翼地,與她的手掌重合。


    人的體溫。


    柔軟而纖巧的手指。


    我清清楚楚地感受著。在我的掌中,她切實的存在。喜悅的眼淚奪眶而出。想起來,那時我實在的從我自身殘


    酷的命運中被拯救了出來。


    "這半個月以來,第一次……接觸到人。接觸到作為人的身體。"


    "……?"


    "其他人完全不成。我因為遇到意外,後遺症令我……看不到人的姿態。"


    "唔……真是,不可思議的人。"沙耶慢慢地彎曲手指,與我十指緊扣。"你真的很有趣。明天晚上,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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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來嗎?"


    "啊啊,那當然——沒關係嗎?你這樣進來。"


    "沒問題。因為晚上是我的世界啊。"


    從那天開始,我們就每晚秘密地相會。


    每一晚,過了淩晨三時,沙耶就會靈巧地乘著當值護士不注意,來到我的病房。我對她要怎樣才能掩人耳目地


    潛入醫院感到擔憂。


    "這裏很寬敞,不愁沒有藏身的地方喔。"沙耶對不安的我若無其事般笑著。


    原本她與在醫院工作的醫學教授父親一起生活,住在郊區獨棟房子,但是在父親沒有再回來那天開始,她就一


    直是孤單一人。已經不想再待在家裏等父親回來的沙耶,在某天晚上,潛入了記憶中父親所工作的那間醫院。之後


    在尋找他的兩個月以來,一直在院內生活。


    "你不去學校沒問題嗎?"


    "沒關係。知識全部由爸爸來教授,都學會了。沙耶頭腦很好啊。"


    真是不可思議的少女。在孩子氣的外表與語氣下,有可以避過成人們的耳目而獨自生活的行動力。亦有因為年


    輕所以缺乏常識的地方,不過更多的是在對話中不難察覺到、令人驚訝的淵博知識。實在不能單純認為她是普通的


    少女。


    然而我已經不會在意這些小問題了。我唯一可以看到人類姿態的人是她,在這個瘋狂世界中的唯一一個以人類


    外表出現的少女。比起世界所謂的道德與常識,沙耶的存在要更重要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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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這裏安全嗎?沒有被發現吧?"


    "完全沒問題。在這裏食物很輕易就可弄到手,比起在家一個人時,要快樂得多。"沙耶天真無邪的吐了吐舌


    頭:"一部分入院的病人精神上有點問題。有時在半夜潛入病房嚇嚇他們,那些人即使大吵大鬧,誰也不會去理會


    病人所言,最後都是以做惡夢來敷衍他們過去。"


    這麽說來這所醫院的怪談一直不絕於耳、有名地流傳。任誰也無法想像是一個愛惡作劇的少女潛居於這裏的所


    為吧。


    "那麽當初,對我也是準備那樣嚇我?"


    "沒錯——抱歉啦。生氣了?"


    她做的不是什麽值得稱讚的事,但隻要想到拜這所賜,才能與沙耶相遇,我就責備不起她來。


    "不要再這樣做了。相對的,夜晚可以當我的聊天對象嗎?"


    "好啊,沙耶也覺得那樣快樂得多。"


    我對於自己所抱有的知覺障害,盡力用心的去隱藏它。我明白這裏的醫生們在那時除此之外就再沒有其他能救


    我的方法。作為最先進的治療,也許有某些地方出現了誤差。接受了這種治療的我,必定會作為臨床對象而被慎重


    處理。


    對有手術後障害的奇特症狀病人,醫生們會有多大的興趣——我自身,身為醫科生,作為研究者的它們會以什


    麽視線射過來,實在太容易想到了。我賭上自身的尊嚴,決不要成為哀號的白老鼠。


    所以我壓抑著每天的不快感與厭惡感,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對於我的精神緊張,醫生們歸咎於留院生活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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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以依靠的隻有沙耶。隻靠她每晚潛入,與我交往,作為我白天所受的苦難的精神支柱。


    病人的康複與否,有無支持在診察過程中是很大的差別。我有沙耶這個秘密的支持者幫助下,在醫生眼中我大


    概已經回複至最佳狀態。


    轉眼間我明朝就要出院,今夜是最後一夜,我所思念的沙耶來了。


    "你之後——一直打算繼續留在這間醫院?"


    "是的。雖然最後都找不到爸爸,但我已經沒其他地方可去。在我被人發現前,隻有這樣了。"


    再次孤獨一人的她,沒有什麽必須要留在這裏的理由。


    鼓起勇氣,我以不安的聲音提議。


    "不嫌棄的話……要來我家嗎?"


    "咦?"


    "我已經沒有家人了,空房間多的是。不用再偷偷摸摸,住起來——不會不舒服——"


    "一直,與鬱紀一起生活?"


    ︵不願意嗎?︶我實在沒有勇氣這樣問她。取而代之是我誘之以利。


    "你父親,我代替你找他。答應你,我絕對會為你找到他的。"


    "那,我想是很困難的事啊。"有點迷茫的視線飄忽不定,沙耶繼續說:"爸爸他大概,因為幹了什麽壞事而


    被醫院辭退,所以找警察會有麻煩。要找他不得不盡量低調。"


    "我會努力的。無論如何我也會辦到,我——"在重要的地方頓了一下,把自己真正的心意宣之於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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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想離開沙耶。"


    沙耶露出困惑的表情,考慮了一會後,


    "——稍為讓我想想。"


    留下這句話,她比平日早離開病房。


    ******


    祝賀我出院的花束,無論外型和氣味都像是催嘔劑,但我還是強顏歡笑的收下。名為耕司、青海及瑤的肉塊來


    迎接我。


    它們在我住院期間多次前來探病。看到在事故前熟悉的好友變成這副無以名之的恐怖狀在我眼前現身,實在太


    令人痛苦了。我不禁流下絕望的眼淚,不過為免惹人懷疑,推說這是喜極而泣。


    不論是在走廊,還是在大廳,還有在停車場坐上耕司的車期間,我都拚命張望這個塗抹上內髒色、嘔心的世界,


    找尋沙耶的身影。


    但是到處都看不到她。從車窗一直看著逐漸遠去的醫院大門,懷著最後一絲希望可以見到沙耶。


    然而到最後還是沒發現她。


    在耕司他們回去後,我佇立在土生土長的家門前,孤身看著周圍的景物。


    父母未曾搬過家。我從出生到現在就一直在這個家生活成長,除了這裏我已經沒有可回去的地方。


    在我的觀念中如斯親切的地方——現在已經變成一副慘不忍睹的模樣。


    從大門開始,玄關乃至庭園種植的植物,小時候回憶中的景物都依舊存在,之不過全部都被汙穢嘔心的外表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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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遮蓋。在我眼中,家的景象歪曲而腐爛。


    這個家足以令人懷念的、勾起人回憶的地方已經一個都不剩了。曾經被稱為家的地方,現在看起來就像異世界


    一般。


    "……我已經,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邊自言自語,我苦笑著踏上二樓。


    彷如陌生地方的我的睡房。


    在床上,坐著抱膝倦局,像棄貓般縮起身體的沙耶。


    她膽怯地窺視我呆若木雞的臉,用細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問,


    "我真的……可以留在這裏?"


    代替回答的,是我的擁抱。像不讓她逃走般,用力的擁抱。


    沙耶沒有抗拒,接受我的表白。


    ******


    在勾阪家門前,青海深呼吸,鎮定一下亢奮的神經。


    當然,這不是已經從憤怒中平靜下來。為了要把想說的話清楚明確地說出來,不冷靜一點可不行,要是無法好


    好教訓他那就白行一趟了。按下內線電話門鈴等待期間,青海從門外可看到的範圍觀察


    了勾阪家一下。


    她雖然不會太在意別人家的外觀,但這所住宅也實在太離譜了。放任不管而狂野生長的雜草,與積了厚厚一地


    的枯葉。庭園完全沒有整理過,連有人踏入過的痕跡也沒有。驟眼看來還以為是間廢棄的空屋。仍是黃昏時份,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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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把窗戶像外麵刮台風般緊緊關上。也許不是錯覺,從窗戶的樣子看來大概是由早上開始就一直這樣。


    那家夥到底是過著什麽樣的生活?即使失去親人,孤獨度活,也不應放縱到這種地步吧。說起來可能是多心,


    好像從什麽地方傳來腐敗肉類的臭味,難道源頭是在這個庭園?


    青海的按鈴沒有回應。再連續按了好幾次,這樣過了十分鍾後仍杳無音訊。忍無可忍的青海,打開內線電話門


    鈴的蓋子看看。預期般,裏麵沒有裝電池。


    大概鬱紀認為,與其為稀少的來客準備,不如讓推銷員與保險顧問不來騷擾更為優先,可是對他這種想法,她


    無法認同。為了不接觸其他人而采取這種自閉式的手段,青海實在為之氣結。


    她推開殘舊的門踏入庭園,走向玄關。大門的內線電話門鈴這副樣子,那麽即使敲門他也會裝作不在家。不如


    不由分說的高呼怒號一頓讓他不得不開門吧。不,或許他會把鎖匙藏在某些地方。這時——與預期相反,玄關的門


    在青海手中毫無阻礙的順利打開了。在門後,一股異臭撲鼻而來。


    "……咦?什、什麽……?"


    站在門後的青海,用掛在門柄上的鞋拔"架啦架啦"的敲著。這樣在裏麵的鬱紀,應該會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吧。


    "


    neiwuiliu。"


    青海全神細聽。從走廊裏麵的房間,的確傳來這種聲音。不是人類的發音,但說是動物的叫聲又過於複雜。


    "——有誰在嗎?"


    沒有回應。相對的,好像有什麽濕濡柔軟的東西在發出黏稠的聲音,從屋裏麵滑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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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所聽到的聲音來源的正體,青海實在無法想像出它的形態。她呆然望著空蕩蕩的玄關。什麽也沒有的……


    沒錯,連鬱紀回家後所脫下的鞋子也沒有。這個家的主人仍穿著鞋子,在外麵活動著。


    鬱紀仍未回來。這個家應該是沒有人的。


    那麽剛才的聲音——是青海的錯覺?


    剛才亢奮的情緒,像被澆了一盆冷水似的熄滅。青海小心不發出聲音,讓大門開著,踏入走廊一步。


    嘰——走廊地板發出令神經崩緊的擠壓聲。為什麽不得不如此屏息靜氣地行動,這樣想想青海自己也覺得滑


    稽,但是直覺告訴她必須要這樣做。


    屋內的臭味,與在外麵聞到的根本無法相比地強烈。像是魚的內髒堆積在一起腐爛,令鼻子都扭曲的惡臭。在


    廚房到底放了什麽食物殘渣?說起來從走廊盡頭,好像傳來什麽聲音。一步一步踏著受擠壓的地板前進,走廊盡頭


    分為兩邊。一邊光亮另一邊黑暗。青海先窺看光亮那邊。


    是廚房。這裏並沒有如外麵般關閉得密不透風,光就是從換氣窗那裏射入的。聲音的來源是煮食爐上正在沸騰


    的鍋。砧板有菜刀與切到一半的紅蘿卜。沒有什麽奇特,隻是一般家庭準備晚飯的景象。從窗戶射入的夕陽,把一


    切都染上熟透腐爛果實的顏色。


    揮之不去的不協調感——那是理所當然會出現的感覺。在這裏煮食的某人,那個人到底去了哪裏?


    "有沒有人在啊?"


    這樣叫著,才發覺自己的聲音壓抑不了地抖震。青海後悔了。在寂靜的屋中,自己的聲音空洞地回響,不知為


    何顯得十分愚蠢和毫無防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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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青海的長筒襪沾到觸感冰冷的東西。稍為一摸指頭上就已沾滿綠色的黏液。像魚死後的水糟,肉眼看不到


    的藻類在其中不斷繁殖的惡臭汙水。那樣的液體弄濕了櫃子。惡臭之源一定是這沒錯。


    有穿鞋子進來實在太好了,青海從心底這樣想。她已經沒餘暇顧慮到這裏是別人的家。疑惑地回頭看了看,古


    怪的聲音與那個神秘物體,一定是在麵前的黑暗中沒錯。對麵是客廳。從這邊看一如料地全部被黑暗所封閉,在漆


    黑之中什麽也看不到。


    如果可以的話,青海真的想立即回頭離開這裏。但比起理性,某種更強且無以名之的強迫感驅使她踏進客廳。


    黑暗。


    什麽也看不見。


    還伴有強烈的惡臭襲來。那是連走廊和廚房都不能比擬的惡臭,簡直像鑽進了一堆腐爛的魚內髒裏似的。手在


    牆壁上摸索。不一會就找到電燈開關。青海沒有遲疑按下去。


    顏色。顏色。顏色。


    內髒的紫色與腐肉的茶色與鮮血的深紅與脂肪的黃色,還有其他形容不了的顏色狂亂地塗抹在牆、床、窗戶與


    天花上。瘋狂程度可從使用到破爛不堪的刷子中看到,四處都被厚重地塗至一絲原來的顏色都不剩。


    把這房間塗抹成這樣的人,他所懷有的憎厭、惡念與殺意,和這個色彩狂亂的環境奇異地配合。


    正當青海感到鬱紀有點值得同情之際,她突然雙腿發軟,維持不了平衡,整個人跌坐下來,沾濕了廚房櫃子的


    那種黏液滲進她的牛仔褲。冰冷的觸感自大腿、臀部慢慢延伸……然後,是頸部。


    青海立刻用手擋住,冰冷的黏液咇嚓地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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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麵。


    黏液是從上麵滴下來的。


    青海一生中最不幸的,也許是她抬頭仰望這一刻。


    在天花板上靜待埋伏,現在撲下襲擊獵物的那個捕食者的姿態,青海完全地,刻錄在眼底。


    在她發出慘叫之前,口和鼻都被堵塞。從肚臍到腹部被一口氣撕裂,捕食者貪婪地吞吃她的內髒同時,異物亦


    入侵著青海體內。在感受到這些觸感前,青海的精神早已全部崩潰了。


    ******


    雖然抱有覺悟來坐電車,不過果然還是難以忍受繁忙時間的擁擠,所以在中途下車走完餘程。比平日遲了回家,


    沙耶正在擔心吧。會生氣也沒辦法。


    進入玄關時,我注意到大門打開著。在走廊裏頭客廳的燈光照射了出來。從裏麵傳來的,還有吃東西的聲音與


    ——某種令人食欲大振的香氣。


    是沙耶嗎?她在的話應該會出來迎接我的,我這樣想著默默地進入家中。


    奇妙的氣味。但是絕不令人厭惡。可說是令人通體舒暢的清爽芳香。與沙耶頭發的味道有點類似。


    看到客廳的情形,我開始感到疑惑。牆的一麵黏著一些像果凍的東西。那些青草般的清香應該就是來自這裏。


    另外有些像蔬果般大小的果凍塊狀物,散落在四周。在這中間,沙耶背對我,津津有味地吃著某種東西。


    "沙耶?"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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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叫聲而回頭的沙耶,眼神驚惶不定,那彷佛,惡作劇被當場逮到了,感到不妙而不敢與我眼睛對上。


    "你正在吃什麽?"


    "這個是,這,那個——"


    不禁有點同情被看到進食的樣子而大感狼狽的沙耶。說起來她進食的樣子從未


    讓我看過。是她覺得難為情吧。


    我感到自己卑劣地偷窺了沙耶的私隱,便向她道歉。


    "可以讓我……吃一個嗎?"


    我撿起手邊一個像果實大小般的塊狀物,未等沙耶伸手製止,便放進口中。


    不可思議的味道。咬感像桃或西梅,柔軟而富彈性。嚓嚓地咀嚼下去,汁液在口腔內擴散。比聞起來更強烈的


    甜香——與我到現時為止吃過的東西都不同。


    "味道很不錯,這些東西有調過味嗎?"


    "調味嘛……弄開了之後,稍為溶解一下就立即吃了,可是幾乎都是生的。"


    "唔。"


    我再拿起一塊試試。這次是有厚厚果肉包著的硬塊,撕開果肉吃下,味道與剛才的類似。


    "噯,沒事吧?那是——"


    "唔。是我可以接受的味道。不,應該說是好吃啊,這個。"


    "這樣嗎——"


    沙耶驚異地兩眼發直,不久就感到很滑稽般笑彎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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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哈,這——樣嗎。原來鬱紀也喜歡這種東西。什麽嘛,一直鑽研烹飪的我像笨蛋一樣。"


    "沙耶,一直都是吃這種東西嗎?"


    "很久沒這樣大的呢。唔,這個是在附近公園弄到的。"


    的確離這裏一段距離,有市內少數的植物公園。不過記憶中可沒這種果實——沒錯,雖然現在的我看這些東西


    是果凍塊狀物的樣子,不過大概原本是其他東西吧。


    "對不起。最好吃的部份,剛才沙耶全部吃完了。"


    "沒關係,下次再說。現在這樣的話,明天開始可以一起吃飯吧。"


    "好!"


    沙耶看來真的很高興。當然我也一樣。比起一個人食不知味地吃飯,有誰一起吃的話,味道必然會更好。


    "還有很多啊,吃不了的話冷藏起來兩、三天沒問題。雖然味道會差一點就是了。"


    "那麽,趕快收拾好吧。"


    小的果肉放在塑膠袋中,大的就放在鍋子裏,然後再存放進冰箱。隻要想到明天餐桌上的歡樂,心情就不禁為


    之雀躍。


    就這樣逐個逐個地,我與沙耶一起找回生存的樂趣。


    沙耶帶領著我。我隻有與她一起才能生存下去。


    ******


    ——的而且確存在的靈異事件:醫院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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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某有名大學附屬醫院的怪物——


    於國內僅有、設備頂級的某大學醫院研修的k先生,駭人聽聞的最新體驗訪談!你信,還是不信?


    從今年夏天開始,在我研修的醫院陸續發生怪異的事。住院中的病人,曾多次在夜半中被夢魔驚醒。據說是極


    為恐怖的夢。因此失眠而需要醫生處方安眠藥的病人越來越多。多人更為此轉院。真是不可思議,聽說病人們所夢


    見的內容全都一樣。在床邊佇立了一隻無法形容的嘔心怪物,直盯著他們……但是真正離奇的事,應該是從那時開


    始的。


    我們這裏是附有醫院的大學,校園裏有不少野貓居住。因為學生們不時喂飼它們,所以連附近的野貓都聚集過


    來。在這件事後,我們察覺到野貓數量逐漸減少。它們不僅不再踏入校園,連原本於附近棲息的野貓都消失了蹤影。


    狗隻散步也絕不靠近這裏。傳聞並非飼主改變了溜狗路線,而是犬隻不願意接近大學校園。


    另一方麵,在醫學部則發生了失竊事件。


    內髒。


    解剖屍體後所取出的內髒,從保管的地方消失了。這當然會立即出現麻煩。假如接連發生的話會演變成問責問


    題,所以多方麵都極力隱瞞。其實已經不止兩、三次了,在我們研修生之間流傳著的,還有更多類似的事件。


    這所醫院該不會棲息著什麽吧,亦曾傳出過這種謠言。清潔人員多次發現應該是半夜弄上去的奇怪汙跡。據了


    解是在走廊爬行過的痕跡及從天花板滴下的汙跡。經常聽聞值夜班的護士會聽到奇怪的聲音,這種情況出現後很多


    病人就會因為惡夢而驚醒。


    最後,這是在我們醫院中,絕對忌諱不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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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有一次,在婦產科發生了重大的罕見意外。有一個初生嬰兒,晚上在這裏失蹤了。


    如果這是真的話警察應會來調查,但傳聞因為上頭用盡手段壓下去,所以事件不了了之。


    這當然隻屬傳聞。


    這些離奇的事在夏天差不多結束左右就沒再發生過。現在被夢魔驚醒的病人,幾乎沒有了。野貓也再次在校園


    內出現。即使這樣,今年的夏天,在醫院內到底發生過什麽事……現在想想也令人覺得不安。


    ******


    "不成啊。"


    "……"


    與青海失去聯絡,已經過了三天。


    公寓沒有她回過去的痕跡,她的老家那邊也沒頭緒。耕司已經拜托青海的雙親尋找她的下落。


    "那家夥的話,或許會若無其事的突然冒出來啊。"


    "……唔。會那樣就好……"


    瑤表情黯淡。擔心青海固然是原因之一,更主要的是她仍未從三天前被鬱紀拒絕中振作過來。自那時以來瑤就


    再沒和鬱紀見過麵。鬱紀亦沒有在耕司麵前出現過。經常在學校的餐廳聚集的四人組,現在隻剩下兩人。


    "噯,戶尾,請你再想想,有沒有頭緒青海她會去了什麽地方?"


    "沒有……有可能的地方已經全部找過了。"


    耕司含糊曖昧地回應。那當然是謊話。那天黃昏青海會去的地方,隻有耕司知道。可是他,現在在瑤麵前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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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觸及關於鬱紀的話題。彷佛為了打破沉默,講課開始前的預備鈴響了。


    "那麽,我去上課了。"


    "……嗯。"


    如果耕司沒記錯,瑤在這時段應該也有課的,但是她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想不到應該要對她說什麽才好,耕


    司無奈地離開了餐廳。青海的下落、瑤的情況,他兩方麵都擔心。一切煩惱的源頭,那裏正充滿著謎團。


    "鬱紀,你到底……"


    自青海失去連絡後,耕司第一時間找鬱紀查問。憑著一副要和鬱紀大吵一場的氣勢離開的青海,是耕司記憶中


    她最後的身影。鬱紀冷淡的回應是——連電話留言也沒收過。為何青海會來他的家,鬱紀對此表現得相當不愉快。


    他當然不會知道。那天鬱紀狠狠傷害瑤的過程被青海他們完全看到了。


    青海真的直去鬱紀的家嗎?她一向任性而行,在途中冷靜下來改變心意也不是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會是在到鬱


    紀家途中,遇上什麽麻煩嗎?耕司認為是這個理由——不,如果說得準確點,他希望會是這個理由。還有一個可能


    性,耕司下意識的抗拒它。那就是鬱紀說謊。青海實際上與他見過麵。她的失蹤,確實與鬱紀有關……


    負責青海失蹤事件的警察來盤問時,耕司隻把她離開前所告知的目的地大約位置"n區s驛"告訴他們,之後


    詳細地點就含混過去。關於她到那裏的目的亦隻說不清楚。他當然想協助尋找青海。但是她沒有到鬱紀家。鬱紀如


    此直言的話,事實應該就是那樣沒錯。


    如果是這樣,提供大約情報就已經相當足夠——這種毫無根據的直覺纏繞著耕司。不想把精神狀態不穩的鬱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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