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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呀呀!了不起,真是了不起!真不愧是聖女大人。我那身體虛弱的兒子,竟然轉眼間就複原了!如果你不在這裏,我兒子說不定已經不在世上了呢!」


    圓桌上擺滿了豪華精致的各種料理,坐在桌邊的領主單手高舉葡萄酒,豪邁地笑著說。


    同樣坐在桌邊的神父,額頭上冒出了多條青筋,莉亞的表情也很微妙。聖女旁邊坐著她的侍女,而侍女旁邊的泰歐,正拚了命地想把自己從未見過的豪華料理盡可能塞進肚子裏。


    他的旁邊是我和零,然後轉了一圈又回到領主身上。席次大概是如此安排——不必我多說,這是極端異常的狀況。光是讓聖女的侍女,還有身份不詳的零和泰歐同席,就已經相當異常了,最後還讓身為墮獸人的我,和領主坐在同一張桌子吃飯。如果不是非常走投無路,這種事情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


    可是現在,我們真的圍著同一張圓桌用餐。地點是剛剛莉亞在治療領主兒子的時候,我和泰歐一起待過的那間傭人休息室——不知為何突然有人在這邊擺下了宴席,然後領主帶著莉亞和零等人一齊登場。


    根據零所說……


    「吾說吾要和傭兵一起用餐。結果領主就說無論如何都想和吾一起吃。」


    所以他們最後做出的結論是,既然具備傳統格局的城堡食堂不可能招待墮獸人進入,那麽就由領主自己前往傭人休息室吧。


    除此之外……


    「特地拜托聖女前來,但患者隻是普通小感冒,根本不是肺病——而且病都快好了。」


    好像就是這麽一回事。原來如此,那神父臉上會出現一兩條青筋也很正常。


    所以現況就是一行人拚死拚活地趕來,路上甚至還被盜賊襲擊,結果病人隻是小感冒,而且還快要痊愈了。


    甚至還要跟跟自己討厭得要死的墮獸人同桌用餐,不論是什麽樣的聖人,都不可能保持冷靜。


    「領主大人……聖女大人是很忙的。下次希望是隻有在城內醫生用盡全力仍然束手無策的時候,再來委托聖女。」


    「哎,神父,別說這麽不通人情的話啊。來,各位盡管吃吧!伊迪亞貝納的鮮魚料理可是天下第一!墮獸人傭兵也不必客氣!海上男兒的心胸是很寬大的。雖然不至於完全沒有偏見,不過也不會因為你是墮獸人就加以歧視。畢竟海上最重要的就是能否把工作做好啊!」


    領主豪爽的笑聲,在這場匆促準備的宴席上回蕩,神父的手指不耐煩地摳著桌麵。


    「你是雲遊四方的傭兵對吧?我也去過很多國家啊,可是最近一直都待在伊迪亞貝納。還請務必告訴我有趣的話題。」


    「話題啊……最近除了威尼亞斯王國正式認同魔女存在,同時廢止狩獵魔女之外,其他國家都沒什麽大動作吧。」


    「威尼亞斯王國——那個野蠻的異端國家……!」


    神父氣憤地這麽說道。領主則是興味盤然似地看了過去。


    「沒錯,威尼亞斯王國!那的確是個有趣的事件啊。教會長達五百年之久的宗教統治,竟然在幾天之內就瓦解了!邪惡的魔術師十三號,以及將之打倒的年輕魔女阿爾巴斯。這不是非常感動人心的故事嗎!記得威尼亞斯王國之前為了狩獵魔女而大舉募集傭兵吧?傭兵你也去了嗎?」


    「去是去了,可是幾乎沒有做事啊。與其說那是國家和魔女的戰爭,還不如說是魔女之間的戰爭比較貼切——啊,不過威尼亞斯王國好像把正式名稱改成魔法師了。」


    領主瞪大了眼睛,不斷點頭。


    「沒錯,就是那個。魔法師!前陣子帶消息回來的人也是這麽說的。因為不論男女都能使用那個叫做魔法的東西,原來如此,這個稱呼的確比較正確。」


    領主的大嘴露出一個讓人印象深刻的笑容,一口氣喝光了葡萄酒。


    「威尼亞斯王國因為魔女叛亂而陷入混亂。我一直很疑惑啊,神父。為什麽教會沒有幫忙鎮壓呢?那裏不是陸路要衝嗎?即使威尼亞斯國王拒絕,教會都應該出兵進行鎮壓的。」


    領主詢問神父「你不這麽認為嗎?」征詢對方的意見。但他不等神父回答,繼續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可是教會卻袖手旁觀,最後讓陸路交通上最重要的國家落入了魔法師們手中——為什麽呢?是因為威尼亞斯王國拒絕支付教會法外捐贈金,所以才故意殺雞儆猴嗎?金錢這東西——竟然連神的使徒都會為之瘋狂!」


    「領主大人!希望您能注意措詞。您現在是在——」


    「希望你不要覺得我在侮辱教會。我是非常虔誠的信徒,從不吝惜捐款給領地內的小小教會。而且最能保證我信仰虔誠的人,就是那幾位侍奉女神的人。啊啊——對了對了,聖女大人!說到保證,我想到一個有趣的故事。」


    話題突然轉到自己身上,莉亞像隻被戳了一下的貓一般,肩膀彈了起來。


    「您有聽說過嗎?『女神之淨火』的審判官做出『錯誤審判』的故事。對……聽說是誤把某個聖女當成魔女殺死了。」


    領主壓低聲音這麽說。不過「女神之淨火」的審判官就在眼前,就算壓低聲音也沒有任何意義吧。


    我有點坐立難安,擔心神父是不是會舉起鐮刀砍斷領主的脖子。


    不過神父依然靜靜坐在椅子上,隻有身體變得僵硬起來。


    ——有種不祥的預感。


    這個領主,莫非是想要……


    「請、請別再說了,領主大人……這種事情,一定是……開玩笑的吧……?」


    「不不不!我可以對神發誓,一切屬實啊。如果我沒記錯,那位粗心大意的審判官,對——應該是用眼帶蓋住雙眼的失明神父……」


    「——請容我失陪了!」


    神父粗魯地站了起來,拿起手杖,大踏步地走出房間。


    我呆滯地目送他的背影,然後轉頭看向領主。


    「哎呀……惹他生氣了呢——哎,算了!大家快吃吧!」


    領主像是讓事情從頭來過一般,笑著拍了一下手。


    還真是……驚人地豪邁的老頭啊。


    「這樣好嗎?惹神父生氣」


    「不必擔心,傭兵。剛剛也提過,我擁有附近教會神父的全力支持。而且因為港都領主這個立場,我和教會高層也有密切的關係。不但可以協助斡旋女人,連安排偷渡也是輕而易舉。若是砍了我的頭,反而會讓他們的立場惡化。」


    「那還真是……非常有掌權者的感覺啊……」


    「沒錯,我就是掌權者。有錢,有力量。腦筋也很好,而且受女人歡迎。」


    有實力的自信者就是這個樣子……我垂下耳朵,停止和領主對話,全心投入在眼前的料理上。


    莉亞一臉不安地看著神父離去的那扇門,戰戰兢兢地開口詢問。


    「那個……那是真的嗎?神父大人真的把不是魔女的人給……」


    「我說過我可以對神發誓吧。不過呢……事實真相永遠都是有隱情的。」


    「隱情……?」


    「根據我個人打聽到的消息,那個『被誤殺的聖女』,據說和她周遭的教會神父一起連手虐待民眾,是個非常殘忍的人。當聖女被審判官殺死的時候,居民們好像非常高興——可是從教會的立場上來看,他們絕不會承認神父們自甘腐敗並和魔女連手這種事。所以隻好宣稱是審判官『誤殺』了聖女。」


    而審判官身為教會的一員,就算聽到教會對自己說「是你搞錯了」也沒辦法加以否定。我雖然討厭那個美型神父,但現在覺得應該可以稍微同情他一下。


    「我個人倒是希望神父不要屈服於教會無情的背叛,


    將來繼續執行正確的審判呢。如果知道魔女的真麵目卻無法加以治罪,審判官的存在就失去意義了。」


    才剛把神父說得像是誤殺好人的笨蛋,把人趕出房間,現在竟然還有臉這麽說啊……


    莉亞也露出了沉痛的表情,凝視著神父剛剛走出去的粗糙木門。


    「我認為……世界上最恐怖的就是假裝成善人的惡人,就像內含劇毒的豐潤葡萄酒。遭受欺騙,開開心心地收入懷中,但最後卻是從內部漸漸向外侵蝕。然而更可怕的,就是沒辦法警告那些不知道是毒而喝下去的人別喝。說出別喝就會遭受製裁的世界。我覺得這是最可怕,也是最無法忍受的事。」


    ——啥?這個領主現在在說什麽?


    等我回神後,發現領主的眼睛尖銳地瞇了起來,甚至有點像是瞪著莉亞。


    「——領主大人認為聖女是毒藥嗎?」


    零裝傻提出了這個問題。


    領主微微張大眼睛,朝著零看了過去。尖銳的眼神早已消失,恢複成原本開朗的海上男兒的表情。


    「這是在說什麽呢!還真是惡劣的玩笑啊,零小姐。要是真把教會神父尊稱為聖女的人比喻成毒藥,我馬上就會被送上火刑台吧。」


    「吾倒覺得這句話當中才隱含著真正的毒藥呢?聽起來就像是因為教會的權威從中作梗,以至於不能說出聖女是毒藥這件事,因此悲歎不已啊。」


    「是嗎,原來聽起來像那樣嗎?您怎麽看呢,聖女大人?」


    「我……我……那個……我不知道……」


    莉亞用蚊子般細小的聲音好不容易回答出來,隨後低下頭去。手裏雖然握著叉子,卻沒有辦法把料理送進口中,也沒有辦法放下,看起來實在非常可憐。我無奈地站了起來。


    「多謝招待。莉亞,走了。」


    莉亞的臉倏地抬了起來,兩眼凝視著我。


    「那個,可是……」


    「臉色太差了。再不休息,你肯定會倒下去的。」


    我抓住她的手,硬是讓她站了起來。而侍女也跟著起身,扶住了莉亞的身體。


    「沒關係吧,領主大人?」


    「既然聖女的護衛這麽說了,我也不能阻止。還真是了不起啊,傭兵。你有好好考慮到聖女的狀況……和剛剛離席的神父大不相同。」


    「我隻是順勢跟過來而已,不是聖女的護衛,而是那邊那個女人的護衛。」


    「原來如此……那麽就沒什麽了不起的了。」


    竟然用連我這個男人都差點著迷的迷人笑容說出這種話。還真敢講啊,這個老頭。


    「我已經讓人準備好最高級的房間。感謝您答應我無理的要求,聖女大人。還請您好好休息吧。」


    莉亞已經連回答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看起來連站都站得很勉強,所以我把她抱了起來。莉亞把頭軟軟地靠在我的肩膀上,臉色變得越來越差。她沿路上一直都在勉強自己。而這段路程絕對不是沒有行軍經驗的年輕女人所能忍受的。


    除此之外,還加上剛剛那種對待。我朝著零微微瞪了一眼。那實在是做得太過火了。不管有多麽懷疑莉亞是魔女——就算她真的是魔女好了,也不足以成為這樣攻擊她的理由吧。


    我不打算說什麽場麵話,隻是純粹覺得不舒服而已。


    不過零也回瞪著我。而且還開了口……


    「你是吾的護衛啊……吾都快忘了呢。」


    說出這種充滿挖苦的話。


    「你想——」


    「你就去吧。就帶著聖女走吧。快點讓虛弱無力的聖女躺下休息。」


    零先行停止了這場互瞪。看到她的視線突然飄開,讓我心裏越來越煩躁。


    ——這是在幹嘛啊?為什麽要每句話都帶刺?


    才剛走出房間,慢了一拍的泰歐也追了出來。


    「……怎麽了?你可以繼續吃啊。」


    「不了。我是懂得察言觀色的小孩。」


    為了反問,我豎耳傾聽著房間裏傳出來的說話聲。是領主的聲音,不過音量降低了不少。如果不是墮獸人,大概就聽不見了吧。


    然而我聽見的是——


    「總算能跟你獨處了。美麗的——『魔女小姐』。」


    這樣的對話。我回頭看著房門,鼻頭皺了起來。


    「大叔?怎麽了嗎?」


    「不……沒事。」


    零大概是趁我不在場的時候,向領主表明「自己是魔女」了吧。就算沒有說出來,零還是做出了暗示,而領主察覺到了。


    難怪領主要把神父和莉亞趕出那個房間。


    打從一開始,領主就想和零單獨談話。談話內容想必和莉亞有關。


    不對,應該說是和魔女有關嗎……


    總之,我們應該是被領主全部一起趕出來了。


    「等等,請別走。」


    來到領主所說的房間後,我讓莉亞躺了下來,準備離開。這時莉亞驚慌失措地抓住了我的尾巴。


    因為力氣不大,所以才沒有慘叫出聲,不過我還是迅速從莉亞手中抽回尾巴,轉過身來。


    「侍女會待在你身邊。要是我待在熟睡的你的附近,實在不太好吧。」


    莉亞激動地連連搖頭。這時,侍女靜靜行了一禮,無聲無息地離開房間。喂喂喂,這樣好嗎?竟然把聖女交給男的墮獸人。我個人倒是無所謂就是了。


    「泰歐正在房間外麵等著,我沒辦法待太久喔。」


    沒辦法,我把一張椅子拉到床邊,坐了下來。


    「對不起,我作了任性的要求……」


    「這根本算不上是任性吧。你隻是累了,快點睡吧。」


    「……可以……拜托你,跟我說說故事嗎……?」


    這話簡直就像小孩子一樣。


    可是就算要我說故事,我也說不出任何一個小孩子的睡前故事。


    「我說啊,莉亞。你為什麽會這麽……」


    這一瞬間,我猶豫著要用哪一個詞比較恰當。


    「……親近我?」


    我覺得這是最貼切的形容。她給我的印象是跟著大人走上走下,或是和某種大型狗之類的動物玩在一起的小孩。


    莉亞在我麵前的態度,遠比她在神父或侍女麵前來的更稚嫩。


    莉亞應該也察覺到我的想法了。隻見她輕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我是個孤兒。母親生病死了之後……我變成孤兒……然後那間收留我的孤兒院裏,有個墮獸人小孩……」


    「啊啊??所以你打從一開始就不怕我吧。」


    莉亞回答一聲是的,眼睛相當懷念似地瞇了起來。


    「你看……我這個人不是很遲頓嗎?」


    「我不否認。」


    老實回答後,莉亞笑了起來。就連責備我「愛欺負人」的聲音,聽起來也十分開心。


    「掌廚阿姨經常生我的氣。說我一點用也沒有……可是每次碰到這個狀況,那孩子都會出來袒護我。隻要我被罵,他就會故意找人打架或是破壞東西。雖然做法很笨拙……」


    「那該不會隻是個愛作怪的壞孩子吧……?」


    「不是的。他平常是個非常聽話的乖孩子。一直坐在樹上發呆,不讓任何人找到他。可是一旦有人做錯事,或是弄壞了什麽東西,他就會突然跑出來,把所有錯都攬在自己身上。代替大家挨罵、挨打……」


    不知不覺中,莉亞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指。我沒有甩開,任由她想怎麽做就怎麽做。


    「隻要看到傭兵先生,我就會想到那孩子……雖然外表完全不同,但是氣質很像。雖然隻有一點點……但會讓我


    覺得你是願意保護我的人……」


    莉亞一邊說著「我很傻對吧,真是對不起」一邊加重握住我手指的力道。


    「那孩子離開孤兒院的時候,跟我約好總有一天會來迎接我。他說因為我實在太笨了,一定做不好任何工作。那個時候,他給了我這根羽毛……」


    莉亞輕輕摸著掛在脖子上的白羽毛首飾,垂下了寂寞的雙眼。


    ——阿克迪歐斯的聖女。


    世上所有人都會依賴奇跡。對聖女抱持著崇敬與幻想,如果現實和想象不符,就會擅自失望,辱罵對方是魔女。莉亞就是活在這種壓力之下。


    「可是就算不是我,還是有很多人在保護你吧。像神父,還有一直跟你在一起的侍女。」


    「神父大人隻有在見證我到底是魔女或聖女的這段期間,才會保護我……而且,莎娜雷又有點嚴厲……」


    莎娜雷是莉亞的侍女的名字。


    我記得不知是神父還是莉亞曾經叫過這個名字。基本上是個印象薄弱的女人,不過從她不會過度自我主張這一點來看,應該是個能力過人的侍女吧。


    「莎娜雷和我一樣是孤兒。知道大家的痛苦……每次我說出喪氣話的時候,她都會告訴我世界上還有更痛苦的人;明明可以吃到許多美味的東西,穿上各種漂亮的衣服,卻說自己很痛苦,這樣對真正痛苦的人實在太失禮之類……」


    不知為何,我突然想起泰歐說的話。


    隻要夠強就可以做任何事。因為墮獸人有辦法殺死所有自己想殺的人,所以多少受到一點歧視也沒關係。


    不論那是不是自己渴求的力量,對沒有力量的人來說,那種事情根本無所謂。因為擁有力量,因為生活寬裕,所以認為受了一點苦就開口抱怨,是種奢侈的行徑。


    打從成為聖女的那一刻開始,「可以示弱並依賴的存在」就從莉亞的世界當中消失了。她的心情,我確實有點——真的隻有一點點,可以理解。


    「那麽,你那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墮獸人,現在在做什麽?要是拜托他成為你的護衛,他一定會很開心吧。不是約好會來迎接你嗎?」


    莉亞平靜地搖頭。


    「我不知道。他可能已經忘了。不過……我想他現在一定有幫上某些人的忙。」


    「墮獸人幫上人類的忙啊……」


    「墮獸人應該也有很多種類吧?那孩子總是因為其他人而受傷……所以我總是在幫那孩子包紮……可是一直包不好。」


    莉亞抖著肩膀輕笑。


    「我……我也想幫上別人的忙……所以當我知道自己擁有奇跡之力的時候,我真的非常高興。終於可以幫上別人的忙了……我也可以像那個孩子一樣,拯救其他人。」


    握著我手指的手越來越用力。莉亞正在發抖。


    「吶……傭兵先生。領主大人是不是覺得我是魔女呢……?」


    「這個嘛……誰知道?看起來似乎不是什麽好印象——」


    但是,領主對於明知道是魔女的零相當有好感。


    領主對魔女並沒有任何惡意——他隻是不相信莉亞。


    「到底是為什麽呢……我……對領主大人做了什麽嗎……?」


    「你有什麽頭緒嗎?」


    莉亞把臉埋進枕頭裏,搖頭表示否定。


    「我不知道……可是莎娜雷和神父大人當初都覺得我不應該過來。他們說因為很危險,所以不該離開聖都……而且最近感覺有人……」


    想要殺了莉亞。


    可以確定的是,攻擊莉亞的盜賊,擋在馬車麵前的女人——還有領主。覺得聖女這個存在非常礙眼的人絕不在少數。


    尤其是醫生和醫生的家人——以及依賴著醫生的人。當醫生因為聖女的影響而難以維生,會出現「殺死聖女就能解決問題」的極端言論,應該也不是什麽怪事。


    新技術出現,舊技術頹圮的時候,總是會有很高的可能性出現暗殺事件。


    ——這個國家還有另一個擅長魔法的人。


    這是零的預測。


    可是,為什麽那個人不自己成為聖女,而是讓莉亞坐上那個位子呢?


    聖女的名號一旦傳開,就一定會出現反對的人。那個人會不會是預見了這一點,所以才讓莉亞成為聖女,藉此把所有的讚揚與厭惡都推到莉亞身上呢?


    如果是這樣,那個傳授魔法給莉亞的人,應該有接受聖女的恩惠才對。


    「……吶,莉亞。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


    「你……是跟誰學習魔法的?」


    「……魔、法?呃……就是威尼亞斯王國的那個?」


    「沒錯。你使用的應該也是那個吧?你有看過魔法書嗎?」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不識字,所以看書什麽的……」


    她看起來不像在說謊。莉亞真的一點也不覺得自己使用的奇跡其實是魔法。而且也不知道關於《零之書抄本》的事。


    不過莉亞實際上用的確實是魔法——如果零這句話可信的話。


    「我隻是想救人……隻是想幫上別人的忙……可是為什麽會差點被人殺死呢?為什麽領主大人要對我說那種話……」


    饒了我吧。這種事情不是我的工作啊。


    該怎麽辦才好?隻要隨便安慰她就行了嗎?


    「傭兵先生……我……」


    好害怕。說完,莉亞就不再開口了。


    我煩惱了很久,最後還是伸手摸了摸把臉埋在枕頭裏的莉亞的頭。摸著摸著,莉亞的身體逐漸放鬆下來,開始傳出規律的鼻息。


    她睡著了。我鬆了一口氣,肩膀總算是放鬆了一點。


    ——結果還是什麽也沒問出來。


    我擦了擦莉亞被眼淚沾濕的臉頰,幫她蓋上毛毯,然後起身。


    感覺有點不對勁。


    為什麽神父沒有斷定莉亞是魔女呢?


    從領主的反應和城鎮裏的謠言,他應該早就發現莉亞可能是魔女了。隻要可疑就立刻處刑,以此聞名的「女神之淨火」審判官,為什麽放過了莉亞?


    可能是因為曾經「誤殺」聖女,所以變得比較慎重也說不定。


    或是打算確認莉亞身後到底有沒有教會當後盾,然後再動手?可是若是如此,他又像是從那些稱呼莉亞為魔女的人手中保護著她。


    腦中的想法還是亂成一團,我就這樣悄悄走出了莉亞的房間。


    就在這一刻,一根棍子不疾不徐地抵在我的脖子上,讓我全身僵硬了起來。


    俗話說:說人人到——原來在腦袋裏想著也同樣有效嗎?


    「竟然偷襲,真恐怖啊……神父大人。」


    我的臉依然麵向正麵,隻有視線朝著身旁看去。不出所料,那個讓人忍不住想把他大卸八塊的綠發美青年正背靠著牆壁,露出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


    「還以為你丟下重要的聖女護衛工作跑去哪裏了……偷窺嗎?這習慣實在不太好呢。」


    「因為我必須監視汙穢的墮獸人是否對聖女大人作出不軌之舉。再說,如果不是因為莎娜雷的請求,我根本不會讓你們獨處。」


    真不愧是能力過人的侍女。眼前彷佛出現了神父衝進房間趕我出去,然後順便向莉亞說教的畫麵。心裏頓時厭煩起來。


    這男人難道不能稍微放輕鬆一點嗎?


    「——你好像很熟悉威尼亞斯王國的內情。」


    「——啥?」


    「你到底在刺探什麽?魔法,還有魔法書?這種問話方式,簡直就像是斷定聖女大人是魔女一樣……」


    「原來如此,是偷聽啊。」


    「為了你自己好,還是快點回答問題吧。我會根據你的回答,決定要不要把你視為教會之敵魔女的手下,當場砍掉你的頭。」


    「墮獸人成為魔女的手下?你是在開玩笑吧。我前陣子都還為了把魔女消滅殆盡,而待在威尼亞斯王國啊。你不可能不知道我是因為這樣才熟悉威尼亞斯王國的。至於魔法書可以賣出高價這件事,是從商人那邊聽來的。對旅行的傭兵來說,情報就跟性命一樣重要啊。然後我隻是在想聖女大人會不會看過那本書——如果真是如此,我可是準備要把情報提供給神父你喔。」


    我滔滔不絕地回答後,神父極度厭惡地哼了一聲,把棒子從我脖子上移開。


    ——我真的完全沒感覺到氣息。


    我完全沒發現屏住氣息的神父就站在門外。雖然已經有點習慣零無聲無息地靠近,但竟然沒能發現對自己抱持著惡意的人靠近,這讓我背後還是有點涼颼颼的。


    「如果不想被人懷疑,你就什麽都別做,什麽都別說,像隻聽從人類命令的家畜一樣行動就好。因為這是墮獸人唯一能獲得神原諒的方法。」


    把自己想說的話全部說完之後,神父轉身離開。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再也看不見之後,我才總算呼出一口安心下來的氣息。


    ——我跟那個人實在合不來。他總是讓我聯想到躲在草叢裏的毒蛇。


    「……嗯?」


    我突然感覺到一股視線,於是扭過頭去。


    結果轉角處有張臉微微探了出來,泰歐正凝視著我。


    「……你在幹嘛?」


    「我、我在等大叔……」


    泰歐看著神父消失在轉角處的背影。


    「我不是很喜歡那個人。」


    「哈哈……我也有同感。」


    我忍不住苦笑出聲,同時點頭。泰歐也回了一句「果然?」跟著麵露苦笑。


    然後他馬上接著說:


    「那我們走吧。」


    我眨了眨眼睛。


    「走?……走去哪?」


    「不是要去買道歉用的禮物給零嗎?剛剛我跟走出房間的侍女姐姐說了,然後她借了我這個。」


    泰歐攤開手掌,讓我看見他手上那個精雕細琢的小小山羊金飾。


    「她說這是聖女的紋章。因為聖女大人在這座城裏,隻要讓守衛看這個,應該就可以自由進出。侍女姐姐還說就算被攔下來,也會有人去找她確認,所以不會有問題的。另外還有這個。」


    泰歐舉起一個小袋子,上下搖了搖。裏麵傳出了叮叮咚咚的聲音。


    「侍女姐姐剛剛給我的,是平安帶大家抵達的報酬。所以呢,因為我也想去鎮上買東西,就順便陪大叔買東西吧。」


    泰歐咧嘴笑了笑,露出了少了一顆牙的上排牙齒。他抓著我的手,邊說「快走吧!」邊拉著我前進。


    2


    結果我是被推著走進城鎮的。我披上平常那件黑色鬥篷,把自已的臉和身體蓋住大半,和泰歐一起走在人來人往的道路上。


    鎮上充滿了強烈的潮水香氣。


    商人載著一整車剛捕上岸的魚,匆匆忙忙地駕著馬車疾駛而去。大概是想把新鮮為第一要務的魚盡快送到其他城鎮去吧。


    另外還有把賣魚的錢拿來重買船帆,正和船匠吵得不可開交的漁船船長。他們附近的一家小店裏,正不斷冒著熏魚的白煙。


    和道路平行分布的水路,彷佛把大海的氣息送進城鎮裏。道路交錯的地方也有水路交錯,小船看起來就像是展示各種魚類的巨大魚簍。


    鎮上的人都很習慣水路的存在,隻見他們朝著搖晃漂蕩的小船船夫丟出銅板,然後輕鬆接住同樣被船夫丟過來的商品。


    泰歐也想模仿他們的做法。他朝著小船丟出銅板,可是卻沒接到對方丟回來的稀奇水果,發出慘叫。


    我在水果落地前一秒穩穩接住,遞給泰歐。


    「你還是乖乖在棧橋買吧。」


    我指著隨處可見的、朝著水路延伸出去的木製棧橋。旅行者和看似高雅的婦女們都是在棧橋上蹲下,把手伸到小船上接過商品。


    結果泰歐露出一副不為所動的表情,


    「隻是剛好沒接到而已。」


    然後邊說邊咬了水果一口——可能味道太出乎意料,他馬上全身僵硬地吐了出來。


    因為他似乎打算直接丟掉,所以我接收了過來。咬下一口後發現,味道和看似香甜的外表完全不同,非常苦澀。我個人是不討厭,但是對小孩子來說,可能就有點太刺激了。


    泰歐一邊呸呸呸地把舌頭上的殘留果實吐到地上,一邊露出看見珍禽異獸的眼神,抬頭看著我若無其事地吃完水果。


    「你還真有辦法吞下去啊,大叔……」


    「你才是,還真敢買連味道都不知道的水果……」


    「這是冒險啦,冒險。男人一定要勇於挑戰才行。」


    「然後挑戰失敗了。你用錢要更謹慎一點啊,窮人。」


    我丟了一枚銅板給泰歐。這是買下水果的錢。放在小船上兜售的大多數商品,重視的都是交易的簡便程度,所以價格好像都統一成一枚銅板或一枚銀幣。


    這應該也是領主托雷斯的政策吧。


    我去過的港都不多,不過會把水路直接引進內部城鎮,伊迪亞貝納是我所見的第一個。


    以前倒是有看過蓋在海中木筏上的城市啦——


    「伊迪亞貝納又被稱為『生還之港』。聽說是因為有個大家都覺得他已經死掉的國王,突然從這個港口回來的關係。所以也有人說從伊迪亞貝納出海的船隻絕不會沉。」


    「這附近的海流非常平穩,而且也沒有可能觸礁的淺灘。再加上很少出現暴風雨,要是真有船隻沉沒,肯定是因為嚴重的維修不良吧。」


    才說完,泰歐馬上不高興地皺著臉瞪我。


    「真是一點夢想也沒有。生還之港耶!這不是很帥氣嗎!真好啊,可以搭船前往世界各地旅遊,然後吃遍各種好吃的東西。」


    「你想成為船員嗎?」


    「有人說小鬼很適合成為船員,所以還不錯吧?可是啊,我現在比較想讓聖女大人喜歡上我,然後雇用我打雜這樣。」


    「還真不能小看你啊……你一直在計劃這種事情嗎?」


    「還好啦。這次我讓她看到很多我派得上用場的地方,所以不算完全沒希望吧?至於船員,就等這個工作真的沒希望的時候再來考慮就好。可以邊賺錢邊旅行,不是超棒的嗎?」


    「真要這麽說的話,商人也是邊賺錢邊旅行,街頭藝人也是邊賣藝邊旅行啊。」


    「啊,對耶。所以不管做什麽工作都能旅行嘛。既然這樣,那我要當醫生。」


    我差點脫口說出那大概不行,連忙閉上嘴巴。


    自從醫學脫離教會管轄後,便誕生出一股新風潮。要公開宣稱「我是醫生」,就必須請知名醫生寫下證明書,證明「這個人確實是醫生」。當然這些知名醫生都跟教會關係匪淺。


    隻有兩個方法可以得到那張證明書,一是從學費昂貴的學校畢業,二是鍥而不舍地懇求知名醫生收自己為學生,然後經過長年辛苦奮鬥,才會機會拿到。


    沒有證明書的醫生就是密醫,一不小心就會被人告發,被說成是利用詭異咒術迷惑人心的魔女或魔術師——這就是現在醫生和教會的關係。


    也就是說,貧窮又沒有父母的泰歐能夠成為正規醫生的可能性,連萬分之一都不到。


    「等我成為四處旅行的醫生,我就會去醫生不夠的村子,幫助生病的人。跟大叔一起旅行好像也不錯。吶,我很有用吧?要我跟你們一起


    去嗎?」


    泰歐閃閃發亮的眼睛,像是在說「這主意不錯吧?」似地看著我。他不是認真的,隻是在說他的夢想。對此,我也隻能小聲回答「是啊」。


    「可是……話說在前麵,這可不是什麽輕鬆的旅行啊?」


    「沒關係。現在也不輕鬆不是嗎?」


    確實如此。父親去世,母親加入盜賊團,而且已經不再等待泰歐回來了——大概是找到其他男人了吧。這麽一來,泰歐這個孩子就沒有容身之處了。


    泰歐非常機靈。如果他是認真的,帶他一起走其實也不壞。


    「吶,泰歐。你是認真想要……」


    「啊,那個看起來好好吃!我去買一下!」


    「啊,喂!」


    話題和目的瞬間一百八十度大轉變。這一點,泰歐和零其實微妙地相似。大概是因為零很孩子氣吧。


    泰歐和路邊攤老板不知道在說什麽,交涉了好一陣子,然後才滿臉笑容地走了回來。


    手裏握著好幾隻用竹叉刺穿的炸魚串。


    「嘻嘻嘻,我威脅他說我有一個高壯的同伴,結果他就送了我一大堆。順便分一點給大叔吧。果然力量強大才是最棒的啊。」


    「我說你啊……!」


    難怪路邊攤老板會用一副看到怪物的眼神看著我啊。這麽一來,不管我怎麽把臉藏起來假扮成人類,都沒有意義了。


    「所以決定好了嗎?」


    泰歐說的話總是那麽突然,而且沒有主詞。雖然已經開始習慣了,但還沒有習慣到瞬間理解他問題的含意。


    「決定什麽?」


    「所??以??說!要送給零的禮物啦。我問你是不是已經決定好要送什麽了!」


    「在這附近的路邊攤隨便選個看起來好吃的東西就行了吧?」


    「所以說??我不是說要選一個可以留下具體外型的東西嗎!你真的是個呆頭鵝耶。」


    「你到底是從哪裏學來這個詞的……?」


    「我媽經常這樣說我爸。」


    「是嗎……原來你爸跟我是同一種人嗎……」


    泰歐露出恐怖的神色,諄諄告誡道「我媽每天都在生氣喔」。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我到底可以送什麽東西?上次泰歐說要送擁有具體外型的東西,或是閃閃發光的東西,可是不管怎麽想,零手上的那些寶石,肯定比我買得起的珠寶飾品還要貴吧。


    「你該不會沒想過吧?」


    「不,先別說有沒有想……我從來就沒送過女人東西……也覺得自己送人很惡心……搞不好反而帶給對方困擾……」


    「大叔,你長得這麽高大,個性怎麽會這麽膽小啊……你應該有送過東西給人吧?」


    「如果是痛苦、恐懼和絕望,我倒是送了很多出去。」


    「大叔,我很認真在問你耶。」


    我半開玩笑地笑著回答,結果泰歐嚴肅地瞪了過來,一時無法回答。


    「……對不起,沒有。」


    一不小心用敬語回答了。泰歐啪地一聲拍了他小小的額頭。


    「真不可靠,這樣也算是個成年男人嗎!」


    「成年男人也還是會碰上很多沒經曆過的事情啊!」


    「你難道就沒想到任何東西嗎?你看,不是有很多基本款嗎?就算沒有經驗,應該也能想象得出來吧?」


    基本款——基本款嗎?這樣的話,我搞不好還有辦法想象出來。


    男人用來討女人歡心的基本款禮物。


    我想到以前在某間酒館裏聽過的吟遊詩人的詩歌。記得內容好像是送給戀愛少女親吻或情歌之類的——


    「啊,贈送親吻或情歌之類的東西,絕對是禁忌喔。」


    原來不行嗎?真是好險。我立刻閉上嘴巴。


    可是說到其他基本款啊。不是食物,又有形體,而且還是送給女人的基本款禮物——


    「漂……漂亮的花……之類?」


    泰歐眼裏彷佛瞬間射出一道冷酷的光芒。


    這家夥在講什麽鬼?這麽大個子的人,說出「漂亮的花」什麽的,難道不覺得不好意思嗎?他的眼睛的的確確正在這麽說。


    「啊——哎……應該可以吧。漂亮的花……嗯,我覺得很不錯喔,真的……」


    「不要再說了!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快點忘記!快忘掉它,就當你什麽都沒有聽到!」


    泰歐的視線飄到遠方,發出一陣陣完全不像小孩子的幹笑。


    這丟臉的感覺到底是什麽?我還是生平第一次覺得這麽難為情。


    「啊啊,夠了!不買了、不買了!禮物什麽的根本不需要!再說,為什麽我非得跟她道歉不可啊!」


    「啊,不要鬧別扭啦,你都幾十歲的人了耶!」


    「我才沒鬧別扭!我隻不過是有點生氣而已。雖然那家夥的確有她自己的想法,我也大概知道她先套話再觀察的做法……」


    「你在碎念什麽啊?零是大叔的搭檔吧?好啦,我也會幫忙選!港口那邊有很多攤販,東西品質比水路攤販好一點。搞不好可以買到讓零開心的珍奇小玩意,我們過去看看吧!」


    泰歐拉著我的手,催促著快點快點。


    我真的打從心底不想去。可是如果想回城內,就需要泰歐手上的聖女紋章。要甩開他的手很容易,可是我卻隻能乖乖地跟著他走。


    舉凡販賣珠寶飾品的地方,就算是路邊攤,也會聚集一群女人。


    要不然,就是聚集一群打扮入時的男人。


    全身披著鬥篷的可疑壯漢是不會走近這種攤販的,而墮獸人更是不可能。所以最後其實是由泰歐負責挑選。


    我請泰歐過去看看攤位上的東西,然後聽他轉述「他們有某某東西」,聽完之後再由我選擇。整套流程大概是如此。


    雖然沒有比這更麻煩的做法了,不過這樣可以確保不會發生其他麻煩事。


    「嗯——有個銀色手環,上麵刻著精細的花紋。」


    「不,那女人應該會嫌戒指手環之類的東西太綁手綁腳。」


    「那麽,還有排列著各種不同顏色寶石的項鏈。」


    「不行吧。從身上垂下來的東西,會勾到樹之類的東西,很礙手礙腳。」


    「鑲著紅寶石的金色發飾呢?」


    「絕對不行!紅色寶石太不吉利了。十三……不,感覺隻會引來一堆無意義的麻煩。」


    「大叔啊……」


    你真的有心要選嗎?聽到他的言外之意,我不由自主地閉上了嘴。


    就算這麽說,我對沒有實用價值的珠寶飾品本來就沒興趣,女人用的就更不用說了。問我哪個比較好,我也半點概念都沒有啊。


    再說,零身上根本不需要珠寶。那些東西是為了讓自己更美才配戴的,而零已經是個美過頭的美女了。


    「難得我特地陪你一起選耶!認真一點想啦!你不希望零原諒你嗎?」


    「說什麽原不原諒,我根本沒做錯事吧。」


    「你又這麽說了……大叔,難道你不喜歡零嗎?」


    「啥?」


    這沒頭沒腦的問題,讓我忍不住朝著泰歐看去,結果正好對上一道強烈譴責的目光,害我退縮了一下。


    「你喜歡聖女的程度一定勝過零,所以才會什麽東西都不想送給她吧!」


    「為、為什麽會變那樣啊!事情並不是那樣……」


    「那你喜歡零嗎?」


    「喜……?」


    我回答不出來。雖然知道小孩子所說的話不會有任何深意,但我的人生就是持續拒絕爽快地說出「對,我喜歡」這句話。這句話離我實在太遙遠了。


    可是回想起來,零就經常把這句話若無其事地說出來。


    「不……不討厭啦……」


    我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個回答。但泰歐還是很不滿。


    「那聖女呢?你討厭她嗎?」


    「不,不會討厭……」


    「意思是說大叔喜歡零和喜歡聖女的程度一樣嗎?」


    的確,若是用剛剛那種說法,結果確實會變成這樣。但程度是不一樣的。在我心中,零和莉亞之間的差異是非常明確的。說是差異,其實更像是一種區別吧……


    零是我的雇主,我的搭檔,我覺得那女人是我的朋友。零也說過我是他的朋友,所以應該就是這種關係了。


    莉亞則不是如此,是種更不一樣的……對,是陌生人。


    當我一直無法明確說明,吞吞吐吐的時候,泰歐明顯不高興地歎了一口氣。


    「大叔,你對零做了很過分的事情,你知道嗎?零明明說了喜歡大叔,但大叔卻比較愛護聖女,而且還覺得自己一點錯都沒有?這樣實在太過分了……我不要再幫你了!」


    說完,泰歐立刻轉身跑走了。然後就這麽衝進人群,失去蹤影。


    我先是呆呆看著他的背影消失,過了好一陣子之後才驚慌地站起來。


    「等一下,泰歐!」


    然後追了出去。


    ——要是沒有你手上的聖女紋章,我也會回不了城內啊!


    我離開港口,跑回城鎮方向。


    這座城市的潮水味非常濃厚,港邊還混雜了進口焚香的氣味,看來應該很難沿著氣味找到泰歐。


    全靠那頭在人群裏忽隱忽現的亮茶色頭發,我才不至於追丟他,但最後終究還是找不到他了。我停下腳步,雙手抱頭。


    該怎麽辦?反正泰歐持早都要回城,隻要在城堡後門等候,一定可以等到他吧。所以不要再找了,直接回去嗎?


    我瞬間出現這個主意,然後用力搖頭否定。


    不對,這一次真的——全是我的錯。不管是對泰歐,還是對零,我都沒有考慮周全。


    「……泰歐!你在哪裏!是我錯了,快點回來吧!」


    我在人潮眾多的大路上,像是尋找迷路的兒子一樣拉開嗓門大喊。


    可是發出喊叫的人,是個身穿詭異黑鬥篷的彪形大漢,別人看起來可能比較像是尋找叛逃奴隸的可疑人口販子。實際上,港都確實有很多盯上小孩的人口販子。一旦被送上船帶走,就沒有任何方法可以把人找回來了。想到這一點,我變得更加緊張。


    雖然不想太引人注目,不過現在必須先把泰歐找出來。


    「泰歐!快回答我丨」


    「——大叔!」


    有回答了。但聲音卻莫名地急迫。


    我立刻朝著聲音方向跑去。


    「救我,大叔!救我!」


    穿過大路,轉進小巷。結果我正好看到一個跟我一樣全身蓋著兜帽和鬥篷的人,把泰歐直接往地上一丟,逃進了小巷弄深處。


    雖然不知道他是人口販子還是盯上小孩的變態,反正他大概是判斷自己不可能抓著泰歐,然後從我手中逃跑吧。


    「泰歐,沒事吧?有受傷嗎?」


    「沒、沒有。我沒事。」


    「你在這裏等著,我馬上回來!」


    「大、大叔!等一下,沒關係,可以不必追啦!」


    就算他這麽說,不過同伴剛剛差點在我麵前被人綁架,我可沒那麽好心默默放他走。


    至少也要賞他一拳再說。之前雖然跟泰歐說就算挨揍,能夠原諒才是真正的強大,不過那個是那個,這個是這個。犯罪就是要接受處罰。


    發現我追上前之後,綁架犯像是慌了手腳似地大吼大叫。


    「等等!等一下啊,你誤會了!」


    「等我揍過你之後再決定到底是不是誤會!」


    「太亂來了吧!可惡——!」


    鬥篷下擺隨風飛揚,男人衝過了轉角。我隨後追了上去。這時——我不知道絆到了什麽東西,整個人跌倒在地。


    「痛死了……!可惡,竟然在轉角放了障礙物,這是什麽陷阱嗎……!」


    我連忙起身,這時突然從某處傳來了大型鳥類拍動翅膀的聲音,可能是被剛剛的動靜嚇到了吧。


    白色的羽毛輕飄飄地落了下來,我一邊歎氣一邊撿起。


    綁架犯的腳步聲也聽不見了。大概是跑進了某棟建築物,然後躲起來了吧。這麽一來就很難找到人了。


    「哼……竟然沒揍到。」


    我把撿來的羽毛隨手一拋,轉頭確認到底是什麽東西害我絆倒。


    乍看之下,我以為那是裝了垃圾的布袋。可是我馬上發現自己看錯了。


    「啊??啊……太糟糕了……」


    想不到——竟然會絆到屍體跌倒。


    「大叔!」


    「不要過來!泰歐!」


    逐漸靠近的小小腳步聲,就在轉角前硬生生地停了下來。


    我彎腰檢查屍體。原本以為是剛剛那個男人殺的,不過屍體身上沒有明顯外傷,表示應該是病死的吧。看起來也不像餓死。


    屍體看起來還很新,幾乎沒有任何腐爛,不過讓小孩子接近病死的屍體,實在不是個好主意。反正屍體倒在小巷弄裏麵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反而有種事到如今還在意這個做什麽的感覺……


    「嗯……?」


    不過那屍體的脖子突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蹲了下來,撥開頭發。


    ——是山羊的刺青。


    不對,這個應該是……


    「烙印嗎……?」


    圖案周圍的皮膚,因為燙傷而扭曲硬化。不論刺青或烙痕,原本都是用來分辨奴隸和罪犯的……不過現在也有人把它當成興趣或團結一致的證明。


    盜賊、船員、屍體——山羊在可雷翁共和國裏真的很受歡迎呢。


    可是這個花紋到底象征了什麽?


    記得好像在什麽地方……而且是最近,在某個地方看過這個山羊的紋章……是領主的紋章嗎?我實在想不起來了。


    我歪著頭努力回想,然後站了起來。沒必要在屍體旁邊待這麽久。


    「大叔!」


    走過轉角,泰歐一臉慘白地衝了過來。


    「剛、剛剛那個人……你你、你該不會,殺、殺掉……?」


    「不,被他逃掉了。」


    我回答之後,泰歐全身上下都沒了力氣。


    「喂,你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覺得安心啊。」


    「啊,沒有啦……那個……剛剛那個是我認識的人。」


    泰歐尷尬地笑了笑——認識的人?我的臉微微抽搐起來。


    「既……既然這樣,你剛剛為什麽要大叫救命啊!」


    「因、因為我真的希望你來救我啊!那個人是盜賊啊!他是來帶我回去的……可是我不想回去,所以不小心就……!」


    「不小心……沒有人這樣的吧!再說,為什麽盜賊會知道你在哪裏啊!」


    「那是因為……」


    泰歐嘿嘿一笑,先補上一句「你不可以生氣喔」。


    「那個,之前攻擊聖女的盜賊們,你不是用繩子綁起來了嗎?其實我給了他們一把刀。他們應該是用刀切斷繩子之後逃跑了……然後我前往伊迪亞貝納的消息就泄漏出去了……」


    聽到刀子,我馬上看向泰歐一直小心攜帶,據說是他父親遺物的那把稍大的刀。不過那刀子一直都掛在泰歐的腰間,而且泰歐幾乎所有工作都靠那一把刀搞定,很難想象他會多帶一把刀預備。


    這麽說來,最近我有一把滿喜歡的


    小刀不見了……難不成……


    「原來是你把我中意的刀子偷走了!」


    我一直以為是在半路上掉了……結果是被泰歐偷走,交給了盜賊。


    「對不起!真的很抱歉!因為那些家夥用很恐怖的眼神看我,我不小心就照做了!」


    我握緊拳頭,用不會出人命的力道揍了泰歐的頭。


    「你、你不是說你不會生氣的嘛——!」


    「我才沒說。不過話說回來,我們可是快馬加鞭地趕到伊迪亞貝納的耶?為什麽那些盜賊這麽快就追上我們了?」


    當泰歐準備回答的時候,他脖子上的金鏈子閃過一道光芒。那是莉亞的侍女暫時交給我們的聖女紋章,泰歐把他掛在脖子上,藏進衣服裏。


    一看到那東西,我腦中一直懸而未決的問題解答猛然浮現。我伸手抓住泰歐的脖子。


    「嗚哇!等等、等一下啊大叔!我有在反省了,不要殺我——」


    我抓住泰歐脖子上閃閃發亮的鏈子,把紋章拉了出來,近距離地確認上麵的雕刻。


    確實沒錯。


    這個紋章,和盜賊與屍體身上的花紋一模一樣,都是擁有雄壯羊角的公山羊。


    3


    等我回過神來,天色已經黑了。


    因為我們後來又回到港口,然後開始認真挑選送給零的禮物。多虧如此,哎……我覺得應該買到了好東西。而且很實用,我想一定很適合零。


    「送禮物是件好事吧?」


    不知為何,泰歐邊說邊開心笑著。


    「爸爸以前很喜歡送媽媽禮物,因為媽媽會很開心。」


    背對著因夕陽而熊熊燃燒的海麵,我抱著泰歐,快步走回城內。


    一邊對泰歐的閑聊做出適當的響應,一邊思索著那個山羊烙印。


    公山羊是聖女的紋章,而盜賊把它刻在自己自己身上。這應該不是偶然吧。


    這件事,不知道零有沒有發現?


    不——她肯定早就發現了吧。莉亞的侍女總是把聖女紋章掛在脖子上,零不可能沒有注意到。


    現在可能還沒有引發問題。可是,問題可能隨時都會發生。


    思考著盜賊身上的烙印和聖女紋章之間的關係,我想到零之前是這樣說的。


    「吶,泰歐。」


    「嗯?」


    「之前,你說身上有山羊印記的人全聚集在盜賊團裏,對吧?你知道那是為什麽嗎?」


    「這個嘛……媽媽以前有說過,好像是為了『鎮道』。身上有山羊印記的人,都知道那個『鎮道』是什麽。」


    鎮道?——他是想說正道嗎?


    「說是為了讓這個國家變得更好。因為聖女引起了很不好的事情,所以必須把聖女抓起來才行。哎……我倒是不這麽認為啦。」


    為了讓這個國家變得更好的正道。


    就是把莉亞帶走這件事嗎?他們大概認為如此一來,這個國家的問題——醫生不足問題就能獲得解決吧。可是,這隻是讓最後一條殘存的生命線斷掉而已。


    人不可能因為傷藥而死,可是人會為了爭奪傷藥而起衝突——然而這並不是莉亞的錯。


    隻不過,這毫無疑問就是「因為魔法而引發的問題」。而且守護之章的魔法極有可能在其他國家引發同樣的問題。


    零沒有辦法漠視這一切。所以才要把教導莉亞魔法的那個人找出來。


    隻要我還是零的護衛,我就有義務聽命行事。


    自從接下莉亞的護衛工作,我們就幾乎沒有兩人獨處的機會,我也覺得好像很久沒有和零說話了。發現這一點後,我突然有種必須聽聽零的說法的衝動。


    買下道歉用的禮物,可能真的是正確選擇。我總算出現這個念頭了。


    回到城門前,我們讓守衛看了看聖女的紋章。


    獲得入城許可時,我們也看到一匹倉皇衝出城外的馬——那個坐在馬上的人,難不成是領主?那件鮮豔葡萄色的背心相當眼熟,所以應該沒錯。但是現在都這麽晚了,為什麽會那麽匆忙呢……


    我一邊思索,一邊穿過傭人專用的小門。


    我們的床鋪,就在白天召開宴席的那個房間裏。可是在回房之前,我必須找零說話才行。可是她到底在哪裏——


    「喔……」


    才剛穿過小門,我馬上撞到了某個東西,停下腳步。


    低頭一看,充分吸收了夕陽赤紅色的銀白發絲頓時印入眼簾。


    「喲,你來的正好——」


    「……你去哪裏了,傭兵?」


    零瞬間抬起頭來。臉上漠無表情——很明顯,她在生氣。


    我臉上還帶著準備對她微笑的的表情,狼狼地退了一步。


    「去哪裏……就是去鎮上……」


    「丟下吾自己去嗎?」


    「沒、沒辦法吧!你那個時候正在跟領主說話……」


    我是去買送給零的禮物,當然不能帶著零一起去。可是我也不想對她解釋,我是為了買送給你的禮物才出門的。


    狡辯似的話語越變越微弱,我沉默下來。泰歐在我耳邊輕輕「哎呀??」了一聲。


    「你……不是吾的傭兵嗎?和吾在一起,不就是你的工作嗎……?」


    「是、是沒錯啦……可是護衛偶爾也需要一點自由時間吧。」


    「自由時間?」


    零的視線忽然低了下去。


    「……是嗎?說的也是,自由時間是必要的。真抱歉,吾打擾了你的自由時間。吾隻是……隻是……」


    ——隻是有點想要一起去而已。


    零喃喃自語似地留下這句話,隨後一個轉身,邁步離開。長外套的下擺飛起,人快步消失在城堡之中。我完全錯過了叫住那個背影的時機,隻能呆呆地目送她遠去。


    剛剛那是什麽狀況?一點也不像她啊。


    這時,泰歐從我肩膀上滑下來,用他小小的手掌用力拍了我的背一下。


    「快點追上去啊!零現在很寂寞!她想和大叔一起出門,所以一定一直都在等你啊!哎呀——真是的——我這個笨蛋笨蛋笨蛋!應該要早點回來啊……!」


    「要我追上去……我追上去之後該怎麽辦?」


    「當然是道歉啊!不然還能怎樣?現在就是發動禮物攻勢的時候!一定要用盡全力道歉喔!因為爸爸有說,惹女人生氣的時候就是要拚了命地道歉!」


    你老爸真的值得相信嗎……?


    總而言之,現在不能放著零不管。我匆匆忙忙地追了上去。


    長廊下,零一邊製造出響亮的腳步聲,一邊迅速移動。


    我追上她的背影,和她說話,但是零沒有回應,也沒有停下腳步。


    「喂,等一下啦!聽我說!丟下你自己出門,是我錯了。因為泰歐說無論如何都想跟我出門,所以我也沒辦法啊。我也有事需要上街,而你和領主……」


    「沒錯,吾和領主說了話,和領主獨處……那個時候,你在做什麽?」


    「做什麽……」


    我猶豫起來,而零非常露骨地嗤之以鼻。


    「你丟下了吾,溫柔地帶著聖女離開了。吾都聽神父說了喔,你在聖女房間裏陪伴她,還做了恬不知恥的事情對吧?那是正確的『任君享用』的意思吧?吾已經記住正確意思了。不吃,就是男人之恥吧?」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絕對不是這樣!雖然很想誇獎你學會了語言的正確使用方式,可是那完全是誤會啊!是假的!是神父的陰謀!你覺得我有那個膽子嗎!」


    明明是自己說出口的,心裏卻覺得有點丟臉。但這是事實,沒辦法。


    「


    再說……我之所以會和莉亞一起離開,不就是因為你和領主把我們趕出來了嗎?」


    「錯了,吾隻想和你一起吃飯。因為知道領主有話想對吾說,所以才特地讓他把宴席設在你的房間。可是你沒有選擇吾,而是選擇跟聖女一起離開了!」


    糟了——這樣啊,原來是這種狀況啊。


    的確,領主隻打算把神父和莉亞趕出房間,我隻是陪著被趕走的莉亞而已。


    「那個……我的確很抱歉,可是你也看到莉亞的身體狀況很糟糕吧。神父已經先走了,光憑一個侍女——」


    零還是沒有停下腳步。


    「你一直都是這樣。每次都說因為聖女辦不到,因為聖女很弱,因為擔心聖女,你一直都隻惦記著聖女。既然這樣,你大可成為你最愛的聖女的仆人。不必擔心,吾一定會支付當初約好的報酬。既然知道你在這裏,等吾恢複力量之後,就隻要過來這裏找你就行了。」


    「喂,你有完沒完啊!從剛剛開始就一直說著聖女、聖女的……!一點也不像你!你難道是在忌妒莉亞嗎!」


    「什麽忌妒……!」


    零猛然轉身瞪著我。可是她一時之間說不出話,氣焰也迅速消失。


    「吾才沒有……忌妒。」


    這種說話,簡直就像是自己說給自己聽。零飄忽不定的視線在地板上轉來轉去,嘴巴也跟著一開一合。


    「吾隻是……為什麽會這麽……這麽一來,吾不就跟笨蛋沒兩樣了嗎……對,這個樣子的確……一點也不像吾……」


    她垮下肩膀,呼出一口氣。至此,零終於正眼看著我了。表情似乎有點不知所措。這麽一來,平常那種超然其上的氣質頓時消失,彷佛變成一個小孩子。


    「吾隻是覺得非常不高興。每當看到你對聖女溫柔的時候……即使知道你的行動非常合理,但還是無法壓抑心裏的騷動。這是某種疾病嗎?」


    零伸手撥開了瀏海,緩緩地搖頭。


    被自己的感情耍得團團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這是任何人都擁有的、極度貼近人類的感情。不是疾病,反而非常健全。隻是零一定從來不曾體驗過這種感情吧。


    所以才會像個小孩一樣,被耍得團團轉。


    「還是說……這就是忌妒嗎?吾一直忌妒著聖女嗎?」


    「咦?啊……這、這個嘛……!我想,應該……是吧……」


    明明是自己先說出口的,可是卻回答不出來。


    所謂忌妒,怎麽說呢,就是那個嘛。指責「你在忌妒」的時候,其實就和公開宣稱「你其實喜歡我」差不了多少……這樣。


    身為墮獸人的我,對著任何男人都會為之心醉的美女零,說出「你難道是在忌妒莉亞嗎」……雖然有點遲了,不過這實在是自戀到極點啊。


    「傭兵,吾有件事情一直想問你。不論吾怎麽想、怎麽想,都想不出答案……現在隻能直接問你了……你願意聽嗎?」


    「什……什麽啊,這麽慎重。如果是我能回答的事,那我當然會回答……」


    「你比較喜歡胸部大一點的嗎?」


    我差點就直接跪下去。胸部的大小——又怎麽了?如果問我喜歡還是討厭,那我當然喜歡啊。可是這和剛剛的對話內容有任何一丁點的關係嗎?


    在我還說不出話的時候,零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


    「領主說……吾問了領主。問他吾沒有,但是聖女卻有的魅力到底是什麽?還有為什麽你會選擇聖女……結果領主說豐滿的乳房可以讓男人陷入瘋狂。」


    那個船員領主到底教了她什麽東西啊!


    然後你這個泥闇之魔女到底學了些什麽東西啊!


    「好,你冷靜一點,魔女。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和領主提起這種話題,不過我並不是以胸部大小來衡量女人的價值。」


    「可是,你確實一直盯著聖女晃動的乳房看!」


    別這樣,不要喊這麽大聲,會被神父聽到啊。要是被聽到,我肯定會腦袋分家。而且我其實沒有看。雖然偶爾確實會不小心瞄到,不過並不是刻意盯著看的啊。


    「吾的胸部……很普通。」


    「是啦,不是很大……」


    「可是領主有稱讚形狀很棒!」


    「你讓他看了嗎!」


    「他好像可以隔著衣服看出來。」


    什麽嘛,不要嚇人啊。不對,我是有看過啦……那當然是因為不可抗拒之力……但形狀真的很棒……不不,現在這種事情根本無所謂——


    「可是,如果傭兵重視大小勝過形狀的話,那麽吾就比不上聖女。所以傭兵才會隻惦記著聖女。吾是這麽認為的——」


    「並不是!」


    這真是天大的誤會。這女人,以為我是光用胸部大小就決定聽命對象的白癡嗎!


    不過她也沒說錯,如果莉亞不在,我的注意力應該都會放在零身上,但現在確實全都集中對準莉亞了。


    領主說得沒錯。如果我是聖女的護衛,那就是正確的。但身為零的護衛,就有問題了。


    所以才會連泰歐都跑來建議我買個禮物向零道歉嗎……這麽說來,我又徹底錯過送禮物的時機了呢。我下意識地在懷裏掏來掏去。裏麵確實放著送給零的禮物,應該現在交給她嗎?可是要怎麽給呢?隻要一些說話一邊給她就行了嗎?


    「……抱歉。」


    我一邊思索,總之還是要先道歉。


    老實道歉後,零瞬間抬起頭來,驚訝地瞪著我。


    「……那是為了你被巨乳迷惑而作的謝罪嗎?」


    「不要再提胸部了!這當然是為了我沒有把雇主放在第一位而作的謝罪啊!」


    「那倒無妨。聖女原本就遲鈍,而且還受到魔法或奇跡的影響,相當衰弱。你會把聖女放在第一位而不是選吾,是很合理的——可是除此之外,你還對聖女抱著更大的好感。」


    「這種事情——」


    「是有的。」


    她的說話方式,就像是在囑咐我不要對雇主撒謊。我思索了一陣子,承認自己的確對莉亞抱持著些許好感。


    「不管怎麽樣……我都沒辦法討厭那樣的人啊。」


    笨手笨腳,處處是破綻,腦中開小花,無可救藥的大善人。就和看到快要崩塌的積木,任何人都會伸手扶一把是同樣的道理。因為太驚險,實在不忍心看下去。


    「你還記得嗎,傭兵?你之前說過羞澀感,還有讓人忍不住想保護對方的柔弱感……男人天生就是喜歡這個。聖女完全符合條件。所以你對聖女有好感,一定是因為人類在誕生之時持續繼承下來的大自然的真理吧。」


    「不,我想應該沒這麽誇張……」


    「可是你想要保護聖女對吧?至少不會想殺她吧?」


    「不管對象是誰,要是沒有理由下手,當然不會殺。」


    「那麽,如果有下手的理由……你會怎麽辦?」


    「——什麽?」


    「你大概不願相信吧,傭兵。根據領主告訴吾的話加以深思後得知——聖女是必須消滅的魔女。」


    零異常堅定地說出這句話。我慢了半拍,才總算了解了零在我耳中這句話的意思。


    「……等等,這什麽意思?為什麽你可以這麽篤定?」


    我想起莉亞一邊說著「好可怕」,一邊哭泣的臉。


    還有訴說著自己隻是想救人,卻被迫曝露在惡意之下,不斷發抖的莉亞的眼淚。


    「你應該還記得之前在旅館和醫生交談時,他們說可雷翁共和國的醫生數量正在減少的事情吧?」


    「我記得……你是想說醫生因為莉亞而減少,所以莉亞就是


    魔女嗎?」


    我忍不住發出尖銳的聲音。


    我發現自己變得相當狼狽。聽到零說出「莉亞是必須消滅的魔女」這句話,讓我受到了衝擊。那程度之大,連我自己都覺得驚訝。


    心情非常煩躁。


    「不是這樣。真正的問題在於,醫生明明減少了,聖女卻沒有充分完成醫生的職責。」


    「應、應該有吧……!那個女人很認真地……」


    「並沒有——正確來說,應該是篩選了完成職責所在的對象。其他沒被選上的人,就隻能抱著傷勢病痛等死。這就是可雷翁共和國目前的現況。」


    感覺這話題實在不該站在走廊上聊。


    我催促零再次走到城堡後花園。我個人的論點是,秘密話題最好是在空曠的地方說。因為躲在小房間裏偷偷進行,很可能會沒注意到有人偷聽。


    「你知道共和國的定義嗎,傭兵?」


    剛到後花園,零便開口問道。


    「王國是以國王為元首,而且是世襲製。共和國則是從人民當中選出元首。」


    「真是了不起的模範回答……吾有時實在不知道你到底是笨還是聰明啊……」


    「我是傭兵,是戰爭專家,受國家雇用互相砍殺是我的工作。像國家政治型態的基本知識,我大多都能理解。」


    雖然不是連各項定義都知道,沒辦法進行詳細的說明,不過我認為自己擁有的知識水平應該能讓我聽懂對話。


    「沒錯……所謂共和國,就是下任君王尚未確定的國家。即使現任元首死亡,元首之位也不會由他的子嗣繼承。換言之,在國民當中人氣最高、力量最大的人,就會成為可雷翁共和國的下任領袖。」


    「哎,確實如此。」


    「那麽,你覺得人氣是什麽?該怎麽做,才能從民眾身上博得人氣?」


    「隻要把人民想要的東西全給他們就行了吧。除了食衣住行之外,再加上工作。災害防製也一樣……」


    「此外,還有醫療。」


    我僵住了。


    醫療,也就是生命。受傷時可以衝到某處接受治療,生病時可以叫醫生。這種地方會聚集人潮,聚集人潮的地方就會變得豐饒。


    「可雷翁共和國內的醫生正在減少。可是聖女隻有一個,當然不可能治療所有人。那麽到底要從誰開始治療呢?是隨時都會死亡的窮人嗎?還是——被快要痊愈的感冒折磨,有力領主的兒子?」


    「那是——!那是因為領主撒謊把莉亞叫過來的吧!因為他說孩子得了肺病奄奄一息,所以莉亞才特地……!」


    「可是,決定響應那封信的人,是聖女自己。不是有很多病人為了尋求聖女的奇跡,因此聚集在聖都裏嗎?不惜丟下他們不管,聖女也要前往伊迪亞貝納。為什麽?自然是因為這是共和國內擁有數一數二的權力者——伊迪亞貝納的領主所提出的要求吧。」


    「這……」


    「吾不打算以此批判聖女。根據實際問題,生命的確有優先存在順序。三天後就要死的老人和剛出生的嬰兒,其生命價值是不同的。可是在這種選擇之下,被排除在外的邊緣人士到底能依賴誰?沒有錢的人隻能等死,這就是現況。」


    「就算是這樣,殺死莉亞也不能解決問題吧!」


    「當然,吾不打算說到那麽極端的地步。隻是不管她有多拚命,聖女都必須選擇她要治療的人——那麽,如果能夠掌握選擇權的話,你覺得會變怎樣?」


    莉亞到底會優先治療哪一個人?如果得到了這樣的選擇權的話……?


    「舉例來說,如果你願意支持吾成為下任元首,就能優先獲得聖女的奇跡之力——那麽你會不會盡力讓吾成為下任元首呢?」


    優先接受治療的權利。這權利是多有魅力啊——尤其這是個常有外來疾病入侵的國家。


    醫生減少和醫療的一極化。要是能掌握這個已經一極化的醫療係統——就等於是獲得了掌握可雷翁共和國全體醫療的力量。


    「得到聖女加護的人,就能得到元首的寶座。這麽一來,所有人都會試著把聖女納入自己掌中。那麽,要用什麽方法呢?——你知道嗎,傭兵?提議將阿克迪歐斯這座城市升格成為聖都的,是個隻把窮人視為奴隸,因而惡名遠播的惡劣女富商。而聖女把那個惡女視為茶友,非常喜歡她。根據領主所說,聖女並不了解政治,無法判斷接近自己的人是好是壞。」


    進貢、捐款、賄賂、奉承。


    也就是說,這是一場誰能最得莉亞——聖女的歡心的戰爭。


    事勢如今,就算說可雷翁共和國被聖女支配,也一點都不為過。


    正因為共和國沒有絕對的君王,聖女的存在才能如此強烈左右國家的未來。


    「可是……那並不是莉亞的錯吧……?如果問題在於那個女人不斷接近莉亞,那麽隻要想辦法對付惡女就行了!而且也有可能是那個惡女教了莉亞魔法吧?」


    「是啊……誠然。」


    「那女人隻是想救人而已。就結果來說,可能真的篩選了接受治療的人,可是隻要提出委托,她就會試著讓奇跡降臨在所有人身上,而且實際上也真的做了。像是攻擊過她的盜賊……還有我。這樣你還要說她是必須消滅的邪惡存在嗎!」


    「不過——吾也聽說了這麽一件事。」


    我一點也不想聽。我不想再聽到零的口中——說出任何煽動莉亞的嫌疑的話。


    「據說聖女是大量搜刮窮人的魂魄,再將之賜予給富人的恐怖魔女。」


    「你——你就直接相信了嗎!」


    我厲聲大吼,伸手抓住零的領口,把她拖了過來。


    零纖細的身體輕得嚇人,腳尖還微微踮了起來。她的美貌和藍紫色的瞳孔近在眼前。那帶了一絲輕蔑的冷漠表情,讓我的背脊忍不住發涼。


    我現在正在威脅雇主。因為一時氣憤,威脅了認真對打絕對不可能贏的對手。


    「抱歉……對不起……」


    我一邊用幹得發癢的嘴巴努力道歉,一邊放下零的身體。零默默地整理好衣服,然後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你——是真的迷上聖女了嗎?」


    「不是……!我隻是……」


    我隻是還記得那雙哀求似地抓住我的手指的手,還記得那份觸感。


    隻是不覺得那個隻懂救人,又虛弱無力的女人竟然是必須消滅的魔女。


    隻是不想在那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女人麵前,把周圍發生的所有事實攤開,對她說你是魔女、是邪惡而已。


    那不就跟別人對我說「因為你是墮獸人,所以你周遭的人都會死」一樣嗎?就像有人對零說「因為魔女存在,所以才會害無辜人類遭受魔女狩獵波及而死」一樣吧。盡管知道你沒有惡意,可是隻要你不在的話——


    「同情和感同身受嗎……你在害怕啊,傭兵。害怕自己必須親手把仰慕自己的人逼入絕境。協助把人逼入絕境,會讓你覺得那是種背叛吧。」


    零無奈地歎了口氣。一種非常羞愧的感覺重重壓上我的肩膀。


    「不必擔心,吾從沒想過在毫無根據的情況下消滅聖女,也不打算將領主的情報照單全收。」


    我懂,零隻是把她得到的情報說出來而已。隻是說出莉亞可能是必須消滅的魔女,以及領主的情報可以做出不少推測而已。


    「可是啊,傭兵。不論聖女自己有沒有自覺……這個國家正因為聖女而逐漸病重。有些人因為醫生減少,無法接受治療而死。如果聖女沒出現就能長久活下去的生命,如今正在消失。吾必須導正這些狀況才行。雖然是間接的,但在魔法所造成的狀況下逝去的性命,其罪孽都在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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