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隔天。


    我與須佐之男來到醫院。


    是幾天前才造訪過的第二西區醫院。


    沒想到……會在這麽短的期間內造訪這裏兩次。


    不,應該說我不願意去想才恰當吧。


    「……」


    我讓布倫希爾德他們回去宿舍。


    要他們今天向學園請假休息。


    尤其是布倫希爾德──應該說夏洛學姐,我事先指示她到瑪麗亞的房間與瑪麗亞一起待命。


    因為我覺得,現在讓與櫛鉈學姐曾是朋友的她一人獨處非常危險。


    而一到早上就會喪失記憶的雷昂,我拜托淚淚照顧。


    她的任務是跟到雷昂的房間,在他的記憶重置後,重新轉達前述的指示。


    老實說,我擔心雷昂的程度與夏洛學姐差不多。


    因為櫛鉈學姐的死也讓他大受打擊……


    啊,但是……


    說著這種話的自己,其實是最……


    「……」


    仿佛在腦部中央長出硬塊般的鈍痛,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揮之不去。


    我靠在牆上,無所適從地任時間流逝。


    旁邊的長椅上坐著垂下頭的須佐之男。


    說想要來醫院的是她。


    正確來說,是想至少讓櫛鉈學姐回到故鄉。


    我答應了她的請求。


    我正在用魔眼支配一名醫師,讓他辦理將櫛鉈學姐的遺體送回日本的手續。


    手續似乎要花上半天時間。


    時間已經過了中午。


    不知道時間過得算快還是慢。


    就連這種感覺也很不明確……一旦鬆懈下來,仿佛會虛脫無力。


    「……唔……」


    我咬緊牙關,用力抓住交叉抱胸的上臂。


    不壓抑住的話……仿佛會滿溢而出。


    我沒能拯救艾蜜莉。


    沒能拯救櫛鉈學姐。


    沒能拯救眾多學生。


    數不清的罪狀苛責著我。


    「抱歉啊,雷火。麻煩你這麽多。」


    這時,須佐之男忽然說出謝罪的話。


    「就憑我,甚至無法讓撫子回到故鄉……我向你道謝。」


    「……你用不著道歉。」


    我硬擠出聲音說。


    「我也認為……這麽做是最好的。」


    我這麽說,情緒滿溢出來。


    我抓住自己的手臂。


    即使隔著製服也能刺破皮膚一般,用力、使勁地抓著。


    「都要怪我。」


    「……?」


    「那時候……我應該考慮到櫛鉈學姐是清白的可能性,然後抓住她,以便在拘束的同時能保護她的安全,而不是製止她。」


    當場除了我以外,也有同伴。


    能夠分攤壓製、監視與警戒的任務。


    如此一來,無論她是不是神格適合者,都能應付接下來的狀況。


    「是我讓學姐孤立,給敵人趁虛而入的機會。」


    都怪我太愚昧。


    害櫛鉈學姐死了。


    「學姐等於是我殺的。」


    「……」


    聽到我的獨白,須佐之男沒有任何回應。


    「……」


    我希望她說些什麽嗎?


    我厭惡起自己的沒骨氣。


    這時。


    「神仙雷火先生。」


    「?」


    聽到呼喚聲,我轉過頭,隻見一名護理師站在那裏。


    「醫師似乎有事情想確認。可以請您過來一下嗎?」


    「……好的。」


    我就這樣抱著鬱悶的心情,離開須佐之男身邊。


    我跟著護理師走在醫院的走廊上,被帶領到某個房間。


    那裏平常似乎是用來當會議室,寬廣且隻有桌椅的房間。


    「請在這邊稍候。」


    「好。」


    我點點頭後,護理師離開房間。


    然後喀嚓一聲。


    門被鎖上了。


    「!」


    我伸手轉動門把。打不開。


    被關起來了?


    『──怎麽?是敵人嗎?』


    (不知道。)


    護理師是個大人。


    (喂,大人也能成為神格適合者嗎?)


    『──一般來說是不可能,所以才會把一群小鬼聚集到這座島上來吧。』


    他說的沒錯。


    否則世界共通檢查設置年齡限製就毫無意義了。


    (那麽,那家夥是極為罕見的例外嗎?)


    『──本大爺怎麽可能知道那種事啊。』


    (你這廢物。)


    遷怒於祂後,我環顧室內。


    有一扇門。


    沒有窗戶。


    雖然門似乎是普通的材質,但破壞門會引起騷動。


    不,現在已經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了嗎?


    就在我思索下個行動時。


    傳來喀嘰的聲響,房間深處的牆壁開始滑動。


    「!」


    看來似乎是偽裝成牆壁的門。


    裏麵還有另一個房間。


    『──唔嘻嘻嘻,這是叫你「進去」啊。』


    巴羅爾看好戲似的笑著。


    真是愚蠢。


    「喂,有誰在那裏的話就快出來。」


    沒有回應。


    「你不出來的話,我就破壞這邊的門離開。」


    我一邊說一邊拿起折疊椅。


    還是沒有回應。


    我一言不發地高舉折疊椅,將椅子朝門把揮下──


    「哇~慢點,慢點。」


    ──去之前,從裏麵的房間傳來聲音。


    然後聲音的主人現身。


    出現的是。


    「……匣之木老師?」


    「嗨。」


    我的班導師還是一樣傻笑著。


    「為什麽匣之木老師會在這裏?」


    「聽到我班上的學生發現了屍體,我當然會趕過來啦。」


    「……裏麵的那個房間是?」


    「麵談室。」


    「我沒空聽你開玩笑。」


    我一邊加強警戒心,一邊觀察對方的態度。


    「我是聽說醫師找我才來這裏的耶。」


    「喔~不過你看,我也是『師』字輩的啊。」


    「你在開玩笑嗎?」


    「好好好,別這麽生氣嘛。」


    匣之木老師露出苦笑。


    「我已經受夠鬧劇了。」


    我蹙起眉頭瞪著他。


    「你撒謊找我過來,到底有什麽事情?」


    「嗯~哈哈。」


    老師又敷衍似的笑了笑。


    「那麽,總之我想確認一件事。」


    他一邊笑。


    「神仙雷火同學……你還是人類嗎?」


    「!」


    我立刻拔出槍,瞄準對方的眉間。


    「這個問題……你知道我是神格適合者吧?」


    「嗯,對啊。」


    「……!」


    我一口氣提升緊張感。


    不過。


    另一方麵,老師安心地鬆了口氣。


    「啊啊,太好了。那股敵意、警戒心、緊張、膽怯與謹慎,每一種都是神不具備的感情。你無庸置疑地是人類呢。」


    依然被槍瞄準的匣之木老師……不對。


    聖餐管理機構的匣之木龍鬥安心地低喃。


    「……」


    的確,如果是神,應該不會一一回應這種問題。


    倘若眼前有看不順眼的人類,立刻殺掉。


    這就是神這種生物。


    「我是人類又怎麽樣?」


    「我想成為你的同伴。」


    匣之木隨即這麽回答。


    「同伴?」


    「當然不隻是說我,是聖餐管理機構本身想跟你聯手。」


    聖餐管理機構……跟我?


    若是真的,好處無法估算。


    但風險也很大。


    「我不懂你的意思。為什麽找上我?」


    為了爭取思考的時間,我接續對話。


    「你擁有神的力量,而且站在人類這邊。這樣無法成為理由嗎?」


    「……等等。在這之前,我有件事想問你。」


    「什麽事?」


    「聖餐管理機構是怎麽識破我是神格適合者的?」


    「監視攝影機。」


    「無論在宿舍或街上,都沒看到疑似監視器的東西啊。」


    「我們藏起來了。因為被神發現的話會慘遭殺害啊。」


    雖然簡潔,但聽起來不像說謊。


    「下個問題。」


    「請說。」


    「你為什麽覺得我保有身為人類的自我?」


    「理由就是這裏。」


    匣之木這麽說,比向天花板──醫院的建築物。


    「你幾天前把自己擊敗的艾蜜莉.馮布拉德送到這間醫院。一般來說,這是不可能出現的行動。」


    「……」


    「但你擁有支配敵人的能力。在那個時候,還可以認為你這麽做,單純是不想失去已經成功支配的棋子。」


    「……」


    「但是,到了今天,你這次把隻是普通人的櫛鉈撫子遺體送到這裏來。為了在故鄉祭吊她。」


    「……」


    「神不會做這種事。」


    「……」


    「這就是我認為你依然是人類的理由。」


    匣之木這麽總結。


    會鄭重其事地對待人類〈同伴〉──所以神仙雷火是人類。


    他們似乎這麽認為。


    的確是說中了。


    但是……


    一開始盼望讓櫛鉈學姐回到故鄉的,是須佐之男。


    這些家夥的推論充滿漏洞。


    但假如我跟他們站在相同立場,應該會做出同樣的結論吧。


    我能說「那是錯的」,是因為我實際與須佐之男對話過。


    不……現在那種事根本無關緊要。


    「你們的目的是什麽?」


    「我說了,是跟你成為同伴。」


    「成為同伴?這才是在說笑吧。」


    我付之一笑。


    「你們隻是想利用我而已。」


    「對啊。與利害關係一致的對象聯手,一般不就稱為同伴或夥伴嗎?」


    匣之木又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他不怕那個回答會讓我感到火大嗎?


    盡管被槍指著,他說話依然流利順暢。


    就像沒看到槍一般。


    『──這家夥總是傻笑,腦袋也不太正常呢。滿符合本大爺的喜好。』


    (你的喜好根本無關緊要。)


    我讓巴羅爾閉嘴,繼續與匣之木交談。


    「我知道聖餐管理機構在協助神話代理戰爭。」


    「這樣啊。」


    「我怎麽可能信任這樣的你們。」


    「……嗯。」


    匣之木用手摩擦著下顎的胡須。


    他稍微陷入思索般地低下頭,然後抬起頭。


    「你果然很那個呢。」


    「什麽?」


    「比我所想的更像個普通的十六歲少年。」


    「啥?」


    「無法饒恕協助神的聖餐管理機構,所以也無法饒恕我。很像年輕人會有的潔癖。」


    「……你是在瞧不起我嗎?」


    我扣在扳機上的手指施力。


    如果你們不協助神。


    不幫祂們引發神話代理戰爭的話。


    或許……或許就不會有任何人死了。


    「那種事情根本無關緊要吧?」


    匣之木一臉認真地回答。


    「我大致可以理解你的精神性了,但你也很聰明,是可以把利益與感情分開來看的類型。不管你是不是討厭我,應該至少會聽我怎麽說。」


    「……」


    老實說,這讓我很不愉快。


    無論是他那仿佛看透我內心的說詞,還是那雙眼。


    但是……我沒辦法無視那家夥所說的「利益」也是事實。


    「廢話少說,快說目的。你們跟我聯手,打算做什麽?」


    「這個嘛──」


    然後匣之木繼續說了好一陣子。


    聖餐管理機構的目的。


    想要我做的事情。


    還有提供情報作為回報。


    聽他說完這些的我說:


    「別開玩笑了!」


    「雷火同學。」


    「──!」


    我激動不已,踹破房門離開房間。


    我無視從後方傳來的製止聲,快步地離開了現場。


    2


    我──瑪麗亞.敏特在宿舍的自己房間,與夏洛特學姐一起待命。


    按照雷火前輩的指示向學園請了假。


    雖然沒去上課讓我有一點罪惡感,但情況緊急,這也沒辦法。


    更令我掛心的是雷火前輩……還有夏洛特學姐。


    「……」


    夏洛特學姐一直在房間的角落抱膝坐著。


    我從布倫希爾德那裏聽說了原因。


    是因為櫛鉈學姐死了。


    「學姐要喝茶嗎?有綠茶。」


    「……嗯。」


    夏洛特學姐的回應很小聲。


    十分微弱,仿佛隨時會消失。


    她跟櫛鉈學姐是朋友。


    正因如此,才會大受打擊吧。


    雖然我跟她是爭奪雷火前輩的情敵,但我也沒有無情到無法體會她的痛。


    「請用,身體會暖和起來喔。」


    「謝謝你……」


    夏洛特學姐將茶杯抱在胸前。


    她沒有要喝茶的意思,看起來也像是隻靠著熱茶的溫暖療愈冰冷的內心。


    (我該對她說些什麽嗎……)


    我尋找可以安慰她的話……在內心搖了搖頭。


    這種話必須由有資格發言的人來說,否則沒有意義。


    假設我安慰了夏洛特學姐,她一定會向我道謝吧。


    但那不是因為安慰了她,隻是讓她顧慮我而已。


    隻有雷火前輩能安慰現在的夏洛特學姐……


    「……」


    雷火前輩安慰人時,會緊抱對方嗎?


    夏洛特學姐被安慰時,會抱住對方嗎?


    一想象那樣的場景,就覺得有點鬱悶,不過。


    (今天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


    雖然可以的話,希望他們別抱來抱去,但這也沒辦法。


    就在我想著這些事情時。


    鈴……鈴……


    「!」


    突如其來的鈴鐺聲讓我抬起頭來。


    用繩子綁在桌上筆座的鈴鐺響了起來。


    那是暗號──教會傳來的。


    「瑪麗亞學妹,那是……?」


    「是教會傳來的聯絡。」


    我站起身,走向桌子。


    坐到椅子上,在桌上攤開筆記本。


    我拿起筆。


    之後我的意識瞬間變弱。


    與此同時,我拿著筆的手擅自動了起來,開始寫起文字。


    自動書記。


    接收教會傳來的魔法信號,自動記錄下來。


    是在這座島上少數能與外界通訊的手段。


    自動書記在幾分鍾後結束,我的意識也像清醒過來一般覺醒。


    然後我開始閱讀自己寫下來的,教會傳來的聯絡事項。


    內容是雷火前輩之前委托的「雷昂.布雷德布萊特的身家調查」。


    他真的患有順行性失憶症嗎?


    假如那是謊言,有許多前提都會推翻。


    所以雷火前輩為求慎重起見,委托教會的諜報部進行調查。


    雖然到了現在,我也覺得這項報告來得為時已晚。


    前輩已經與雷昂學長共鬥好幾次。


    他本身的人格也極為友善,雙方關係良好。


    不出所料,調查報告書上也寫著雷昂學長確實有順行性失憶症,還附上附近居民們的證言和醫師診斷書的副本。


    我鬆了口氣,安心地繼續閱讀下去。


    「瑪麗亞學妹,上麵寫著什麽呢?」


    夏洛特學姐不安地詢問我。


    我努力用開朗的聲音說:


    「不要緊。為了保險起見,我們委托人調查雷昂學長的身家,但並沒什麽問……!」


    這時,我的話停住了。


    原因在於調查報告書上寫的雷昂學長的過去。


    關於他故鄉滅亡的原因。


    看到那些內容的瞬間,我的脊背發涼。


    這種事。


    可以容許這種事存在嗎?


    簡直是命運的惡作劇。


    上麵這麽寫著。


    十年前的神話戰爭中,99%的居民變成石頭死亡──


    根據幸存者的證言,把人們變成石頭的是擁有魔眼的神──


    「……夏洛特學姐!抱歉,我現在要立刻前往雷火前輩身邊!請跟我一起來!」


    「咦……咦?」


    「快點!」


    我不禁大吼出聲,硬是讓依然坐著的夏洛特學姐站起來。


    我就這樣牽著她的手,飛奔出房間。


    必須加緊腳步才行。


    如果毀滅了雷昂學長故鄉的是巴羅爾。


    在最糟的情況下,那兩人會互相廝殺!


    3


    第二西區醫院。


    與匣之木的對談決裂後,我回到須佐之男所在的長椅邊。


    但是。


    「須佐之男?」


    理應坐在那裏的神不見了。


    「那個笨蛋去哪裏了?」


    我連忙來到醫院外麵。


    所幸我一到外麵,就立刻發現了須佐之男。


    「你打算一個人去哪裏啊!」


    「嗯?」


    聽到我的怒吼,須佐之男停下腳步。


    她的腳步不像在趕路,表情也十分平靜。


    「你為什麽擅自不見人影?」


    「就算你那麽說……在你離開之後,有人來通知讓撫子回去大和的手續已經辦完了,所以我隻是已經沒必要待在這裏罷了。」


    看來在我跟匣之木談話的期間,各種手續似乎已經辦完了。


    須佐之男聽到這件事,所以打算離開醫院。


    「……!」


    須佐之男的說法讓我不禁火大起來。


    「你說沒必要……!你果然根本不在乎櫛鉈學姐嗎?」


    「我可沒那麽說。」


    須佐之男搖了搖頭。


    「隻是比起沉浸在感傷裏,還有其他必須先處理的事情。」


    比感傷更優先……


    這時,我想到這家夥打算做什麽了。


    「你該不會……」


    「撫子的仇由我來報。」


    「──」


    果然沒錯──我這麽心想。


    感覺須佐之男一定會這麽說。


    「再見啦,跟你們的勝負就等下次吧。」


    「等等,須佐之男。」


    我再次叫住要邁出步伐的須佐之男。


    「怎麽?你該不會想阻止我吧?」


    「我不會阻止你,但我有個提議。」


    「提議?」


    「跟我們共鬥吧,須佐之男。」


    我這麽說。


    「敵人──瑪雅.阿茲特克的神格適合者


    是相當高階的神格,一對一很危險。但有我們協助的話,就能確實報仇。」


    「你知道敵人是何方神聖嗎?」


    須佐之男這麽問。


    我點點頭。


    「是瑪雅.阿茲特克操縱暴風的神──祂的真麵目恐怕是魁劄爾科亞特爾。」


    ──魁劄爾科亞特爾,別名庫庫爾坎。


    是瑪雅.阿茲特克神話的創造神之一。


    在瑪雅.阿茲特克神話中,世界重生了五次。


    魁劄爾科亞特爾是第二太陽時代的創造神。


    作為創造神的魁劄爾科亞特爾是非常善良的神。


    也被當成文化神和農耕神崇拜。


    祂讓人停止活人獻祭。


    也讓第四太陽時代滅亡的人類在第五太陽時代複活。


    可說是對人類親切和善,慈悲為懷的神。


    不過。


    魁劄爾科亞特爾在身為創造神的同時,也是帶來毀滅的神。


    實際上,據說魁劄爾科亞特爾毀滅了第一、第三太陽時代。


    「那家夥是創造神也是破壞神,擁有極為強大的雙麵性與主神階級的神格。」


    「……」


    須佐之男雙手抱胸,默默地聽著我說。


    創造與破壞──即使聽到敵人是擁有兩種非比尋常的權能之神,她依然麵不改色,表情平靜。


    隻是帶著隱藏著堅定決心的眼眸,點了一次頭。


    「我知道敵人的真麵目了,但我〈本大爺〉隻管前進。」


    然後說出跟剛才一樣的結論。


    我有些焦躁。


    「所以說,我不介意你去報仇。隻是希望你跟我們合作──」


    「抱歉,我也拒絕合作。」


    「為什麽!」


    「心情問題。」


    須佐之男斬釘截鐵地說。


    「撫子的仇必須由我親手來報,否則我氣難消。隻是這樣罷了。」


    「別鬧了。跟我們一起戰鬥的話,就能確實地──」


    「所謂的報仇,目的並非殺掉敵人,而是為了讓自己泄恨。正因如此,違背自己心意去挑戰將毫無意義。」


    這時,須佐之男的眼裏寄宿著殺氣。


    那股壓力會讓人不禁往後退。


    明明不是直接對著我散發的壓力……


    這時,我確定了須佐之男抱持的複仇心,無庸質疑地是真實的。


    但是,既然這樣就更應該──!


    「我也想要替櫛鉈學姐報仇!我們的目的應該是一樣的!」


    「這樣啊。那麽,先搶先贏啊。」


    須佐之男這麽說後,又背向我。


    「……」


    不行,無法用普通的方式說服這家夥。


    有沒有什麽更具效果的話──


    「──連你都死掉的話,櫛鉈學姐的妹妹……姬子該怎麽辦?」


    「──」


    聽到我說的話,須佐之男瞬間停下腳步。


    如果她真的重視櫛鉈學姐。


    應該不會擅自破壞學姐重視的姬子──她用來當容器附身的人類。


    這是我唯一能針對她的弱點。


    但是。


    須佐之男依舊背對著我。


    「萬一我落敗,也會讓姬子活著回來。這點我可以保證。」


    「什!」


    須佐之男單方麵地留下這句話,就這樣消失無蹤。


    我連忙環顧周圍,發現須佐之男越過建築物屋頂跳離的背影。


    「可惡!那個笨蛋!」


    我這麽咒罵,追上須佐之男。


    不過,雖然是夜晚時間前,但還有很多學生在外麵走動。


    須佐之男的速度實在太快,要鑽過人群縫隙追趕她十分困難。


    眨眼間,我就找不到她的背影了。


    『馬上就要進入夜晚時間,學生請回到宿舍。』


    從剛才開始就聽見警衛們的廣播。


    距離日落剩下不到一小時。


    我漫無目標地徘徊著。


    須佐之男上哪裏去了……?


    我不想再看到有誰死掉……!


    「雷火前輩!」


    「!」


    聽到有人呼喚我的名字,我停下腳步。


    轉頭一看,目光定在朝這邊跑來的瑪麗亞與夏洛學姐身上。


    瑪麗亞奔跑著,她的表情告訴我這是非常緊迫的狀況。


    「怎麽了,瑪麗亞?」


    「你看這個。」


    瑪麗亞簡短地說道,將一張紙遞給我。


    看來是透過她的自動書記寫下來的報告書。


    我默默地瀏覽報告書。


    然後……用力將紙捏成一團。


    「……!」


    喉嚨急速幹渴起來。


    無法眨眼。


    心髒快速跳動著。


    我用手按住胸口。


    (巴羅爾。)


    『──幹嘛?』


    這家夥應該也透過左眼看到同一份報告書,卻在裝傻似的回答。


    雷昂的故鄉被擁有石化魔眼的神毀滅了。


    那代表著什麽意義。


    照理說祂不可能不知道。


    (是你毀了雷昂的故鄉嗎?)


    『──天曉得。』


    (……別給我裝傻!)


    『──你對我怒吼也沒用啊。』


    巴羅爾笑著。


    那種事我哪知道啊──祂理直氣壯地說。


    『──你忘了眾神〈本大爺〉在十年前殺了多少人類嗎?有十五億人喔──怎麽可能記得每個殺過的人啊。』


    「……」


    我啞口無言。


    人類與魔神之間的認知差異。


    幾乎等同於隔絕的感情隔閡,讓我不曉得該說什麽才好。


    「雷火前輩!」


    「!」


    瑪麗亞的聲音讓我猛然回神。


    「請你冷靜下來。雷火前輩沒有任何錯,錯的是巴羅爾。」


    『──嗚嗚~!瑪麗亞真過分呢,唔嘻嘻嘻。』


    巴羅爾故意誇張地哀歎給我看。


    當然聽不見的瑪麗亞繼續說:


    「但是,被雷昂學長知道這件事會很不妙。萬一被他知道,最糟糕的情況下,他可能會變成敵人。」


    雷昂變成我的敵人……?


    光是想象那種情況,呼吸仿佛就要停止。


    『──唔嘻嘻嘻,放心吧,雷火。那家夥能保有的記憶沒辦法超過一天吧?就算他發現這件事,也會立刻忘記啦。』


    「閉……嘴……巴羅爾。」


    即使那是事實,唯獨你這家夥沒資格說這種話。


    不過,現在不是痛罵這魔神的時候。


    須佐之男的事情。


    雷昂的事情。


    首先要冷靜下來處理這些事。


    我搖了搖頭,甩開雜念。


    「夏洛學姐,我要叫醒布倫希爾德。」


    「嗯……好!」


    我打開魔眼,叫出布倫希爾德的神格。


    「布倫希爾德,你現在立刻去找出須佐之男。那家夥打算單獨一尊〈一人〉替櫛鉈學姐報仇,你要在她碰到敵人前阻止她。」


    「了解。」


    布倫希爾德點點頭,披上鎧甲。


    「假如須佐之男已經與敵人交戰,你就去助陣……隻不過,當你判斷有危險時立刻撤退。」


    「嗯……我知道了。」


    對於最糟時就逃跑的命令,布倫希爾德露出有些不滿的表情,但最後還是點點頭。


    然後,她跟剛才的須佐之男一樣,用蘊含魔力的雙腳越過建築物屋頂。


    那家夥的耿直個性在這種時候非常有用。


    「瑪麗亞,你的報告幫了大忙,但快要到夜晚時間了。你趕緊回宿舍……」


    就在我接著要對瑪麗亞發出指示時。


    那道聲音響起。


    「巴羅爾──!」


    那是充滿怨懟的聲音。


    隻蘊含著憎恨的聲音。


    聲音主人散發的殺氣同時襲向了我。


    那是極為龐大的憤怒。


    縝密細心地鍛煉出來的激情。


    跟須佐之男剛才的情感也不同。


    高純度的認真殺意,這次無庸置疑地對準了我。


    然後。


    我對這聲音有印象。


    喉嚨又變得幹渴。


    呼吸加速。


    我想要就這樣逃走。


    我真的,真的,不想就這樣轉過頭去。


    盡管如此,這裏有瑪麗亞在。


    為了要應付最糟糕的情況,為了保護她,我必須轉過頭去。


    「……唔……」


    我一邊祈禱,一邊轉過頭。


    希望是我搞錯人。


    那份祈禱理所當然地遭到背叛。


    他佇立在黃昏之中。


    全身充滿了憤怒。


    憎恨在眼眸中沸騰。


    雷昂.布雷德布萊特對我發出殺意。


    「雷昂……!」


    「你竟敢欺騙我!」


    「不!我是!」


    「是媽媽跟大家的仇人!」


    雷昂呼喚彎刀到手上。


    他將刀刃對準我,筆直地朝這邊過來。


    「──!」


    我逼不得已地架起槍。


    就這樣,非我所願的戰鬥開始了。


    4


    我──芙蕾雅從遠方注視那場戰鬥。


    「……呼。」


    泄漏出溫熱的吐息。


    「男孩子之間的戰鬥果然很棒呢。」


    發燙的身體讓我扭動腰部。


    真叫人心癢難耐。


    雷昂因激動而心焦如焚的劍舞。


    雷火因悲哀而感到痛心的槍技。


    感情曾經那麽和睦的兩人,心思錯身而過。


    以彼此的絕招互相廝殺。


    還有其他比這更美麗的光景嗎?


    「啊~真是的。」


    仿佛就快就這樣沉溺在自慰中,但我忍耐著。


    真正的好戲現在才要開始。


    不盡情享受到最後就太吃虧了。


    畢竟為了製造出這種狀況,耗費了相當長的準備期間。


    一切都是從擊敗歐西裏斯沒多久後開始的──


    ──時間回溯到上星期四深夜,植物園。


    雷火他們打破歐西裏斯的神冥審判,為了「支配」敵人,進入藏著她的「regalia」的溫室。


    至於我,一方麵也因為在歐西裏斯戰中耗盡了力量,在外麵休息。


    附近隻有依然躺在地上的雷昂。


    瑪麗亞兒她們到雷火那邊去了。


    須佐之男打從一開始就不在我身旁。


    因此現在隻有我跟雷昂兩人獨處。


    「嗚……嗚……啊……啊……」


    雷昂一直在呻吟。


    神冥審判應該已經結束了,他是作了什麽惡夢嗎?


    「真閑呢~」


    無論真相如何,我都不太感興趣。


    (雷昂的外表雖然也不錯~但內在實在太孩子氣了呢。)


    我喜歡更精煉的靈魂。


    就這層意義來說,雷火相當優秀。


    包括他的靈敏和危險之處在內,非常值得疼愛。


    「但是,最近憎恨好像稍微變弱了呢。」


    雷火對我〈神〉的憎恨。


    每當肌膚遭到那昏暗的火焰炙燒,腦部核心就會興奮地發顫。


    明明如此,最近卻覺得那種憎恨變弱了。


    (是不是跟他太要好了點呢~)


    但黏著他的時間也令人難以割舍。


    那樣也相當愉快。


    顧此失彼。


    傷腦筋,傷腦筋。


    這時。


    「嗚……啊……大……家……變石頭……」


    剛才那是雷昂的夢話?


    我立刻將耳朵湊近躺在地上的雷昂嘴邊。


    「媽……媽……快……逃……石頭……」


    「石頭?」


    他說的話有些不得要領。


    或許夢話就是這麽回事吧……但我再稍微側耳傾聽。


    「那家夥……眼睛……」


    「眼睛……」


    石頭、眼睛、那家夥。


    大家、媽媽、快逃。


    在這個時候,我還沒有確定。


    隻是覺得好像很有趣而已。


    我的賽茲魔法可以操縱心靈。


    隻要加以應用,也能窺探其他人的內心和夢境。


    倘若雷火他們在旁邊,應該不會允許這種事吧。


    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


    我抱著一半看好戲的心情,窺視雷昂的惡夢。


    發現了至高無上的最頂級材料。


    得知雷火體內的巴羅爾是雷昂的仇人後,我開始策劃。


    正好遇上停戰,有充裕的準備期間。


    說是這麽說,我做的事情非常簡單。


    就是告訴雷昂,他仇人的真麵目而已。


    結果就如我所期望的。


    啊啊,可以聽見哀號。


    戰士們的悲哀與尖叫。


    乘著風傳遞過來的是血、汗與硝煙的氣味。


    男孩子們鬥爭的香味搔動著鼻腔。


    這一切都惹人憐愛。


    同時讓人情緒激昂。


    真想一直觀察下去。


    就像昔日英雄霍格尼與他的摯友不斷互相廝殺一般。


    但是,啊啊……我也希望他們快點分出勝負。


    否則真是太折騰人了。


    隻有被這場戰鬥的勝者擁抱,才能消除我這股激昂的感情。


    啊啊,所以快點讓戰鬥結束吧。


    啊啊,但還是繼續戰鬥下去吧。


    為了我〈神〉。


    為了我〈女人〉。


    讓我盡情享受。


    如此一來,我會好好疼愛勝者當作獎賞。


    所以請你們互相廝殺到死亡為止──


    5


    在互相廝殺中活到死亡為止,就那樣結束生命是我的夙願。


    我〈本大爺〉──須佐之男從誕生時起就一直這麽認為。


    無論是父親大人。


    還是姐姐大人。


    還是弟弟。


    大家都厭惡我的存在。


    我從世界遭到放逐,沒有任何人愛我。


    所以我四處大鬧。


    順從天生的本性。


    屠殺。


    毀滅。


    搗亂。


    除此之外,我沒有證明我就是我的其他手段。


    正因如此嗎?


    我那時才會被那女人絆住。


    唯一會對我同心共感的對象。


    為了那家夥,我首次為了他人奮戰。


    那麽,今晚是?


    今天我拿起劍的動機,的確是為了撫子。


    但絕對不是為了她。


    是為了清算我的心情。


    「……果然出現了嗎?」


    我睜開原本闔上的眼。


    然後在轉頭的同時揮劍。


    鏘!


    我用刀刃彈開從背後飛來的戈。


    使用了風之權能的超速射擊。


    跟昨晚是相同的手段。


    「我就覺得隻要我落單,你一定會發動突襲。」


    正因如此,我才誘導他到方便戰鬥的地方。


    這裏是三天前才與雷火他們造訪過的北區自然公園。


    幾乎沒有遮蔽物的廣闊空間,方便察覺到敵人的所在處。


    「出來吧。否則我就朝你的所在處使出稱霸天地神皇劍。不過,如果你這次也有自信閃開就另當別論了。」


    我傾斜天羽羽斬有缺角的劍尖。


    戈是從反方向飛過來的。


    這是敵人操縱風,從自己所在處的反方向投擲了戈。


    若是第一次,確實是很有效的手段。


    「但我也具備暴風之神的一麵。關於你的風之權能,隻要冷靜地觀察,要推測出那力量的路線根本輕而易舉。」


    我刻意斬釘截鐵地宣告。


    表示我已經看穿一切。


    在他被引誘到這裏來時,已經無處可逃了。


    倘若這樣,他也不肯出來的話……


    這時。


    沙──有人踩踏草地的聲響傳來。


    我的仇人現身了。


    (這家夥是……怎麽回事?)


    那家夥是個麵貌異常的男人。


    毫無生氣,沒有表情,土色般的臉。


    仿佛將泥巴團子捏起來一般,可以看見扭曲隆起的四肢。


    像是取得作為人體的平衡,又不均衡的軀體。


    那扭曲的程度簡直就像把不同人偶的零件接在一起,製造出任性妄為的容貌一般。


    敵人的名字是魁劄爾科亞特爾。


    被當成破壞神與創造神祭祀的神。


    看來似乎不是能輕易對付的對手。


    但我也不會因為這種程度就退縮。


    我揚起嘴角。


    好,來報仇雪恨吧。


    「要上嘍!你盡管後悔觸怒了我吧!」


    6


    「雷火前輩!」


    「離遠一點,瑪麗亞!」


    我一邊對後麵的瑪麗亞大叫,同時不讓視線離開麵前一刻。


    不這麽做的話,瞬間就會死亡。


    「!」


    劍風拂過臉頰,刀刃掠過鼻頭。


    光靠控製人體的五感強化還不夠。


    假如沒有另外透過「預見」魔眼推測未來的動作,實在無法躲開雷昂的攻擊。


    這個「預見」也是我第二次發動魔眼。


    今天已經使用一次魔眼來操控醫師,所以不能再用魔眼了。


    等這個「預見」的限製時間一過,萬事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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