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聯邦、在海戰、勝過了諾爾德?」


    在布雷特蘭德近海的海戰落幕後的當晚,希露卡·梅連提絲收到了這樣的消息。


    這是透過魔法杖傳訊得來的消息,發訊的對象是聯邦的外交魔法師——同時也是和她係出同門的卡特·梅連提絲。他似乎以參謀的身分參加了這場戰事。


    這雖然是希露卡翹首以盼的結果,但她還是有點難以置信。


    「那是一場完美的勝利。若是在海上的戰爭,那對上諾爾德肯定是絕無勝算,為此,阿雷克西斯大人用船隻打造出了一座城堡;若是在海上的戰爭,諾爾德肯定是絕對不會輸的,為此,海洋王攻向了笨重但具備著強大火力的無敵艦。他們企圖將我軍包圍殲滅而讓部隊散開,但這卻是一大失策,因為我方得以將他們各個擊破。而諾爾德的狂戰士們的腦中沒有後退的選項,就算陷入劣勢也不放棄進攻,結果就是輸得一敗塗地喔。失去了絕大部分戰士階級的諾爾德,想必就連要維持殖民地都會變得很不容易吧……」


    希露卡所認識的卡特,是一名沉著冷靜,甚至可以用冷淡來形容的男子,但現在的他卻藏不住話中的興奮,滔滔不絕地說個沒完。


    「難道說,連海洋王也敗在你們的手下?」


    「是啊,我們也討伐了艾力克王。在他孤身一人跳上阿雷克西斯大人的旗艦時,我還真是嚇破膽了呢。我方的騎士和士兵也被他殺掉了好幾十人。」


    「阿雷克西斯大人應該平安無事吧?」


    雖然從卡特的口吻之中大致猜出了答案,但希露卡還是姑且做個確認。


    「千鈞一發呢。」


    「太好了……」


    希露卡安心地歎了口氣。


    浩爾西亞侯爵若是戰死的話,那一切就無可挽回了。


    「還請您代我向阿雷克西斯大人傳話,恭喜他旗開得勝。不過,我想他應該是不怎麽開心吧……」


    「你說得沒錯。阿雷克西斯大人窩在艙房裏,說什麽都不肯出來,他的侍女諾耶莉雅則是擔心得要命。不過,我倒是稍微安下心來了。這代表阿雷克西斯大人的個性並沒有改變,就隻是將他原先擁有的長才發揮得淋漓盡致罷了。而這麽做之後,最為受傷的還是他自己,這也說明了那位大人的內心並沒有受到汙染。從今而後,他想必還是會創造出無數高雅的藝術作品吧。」


    卡特摻雜著歎息的說話聲從魔法杖上傳了過來。


    希露卡想起了這位同門魔法師對藝術知之甚詳。他雖然不會親自動手創作,卻具備著優異的審美觀,能對作品做出正確評價。


    「總之,局勢正朝著你所期待的方向前進喔。不過,我希望你別再讓阿雷克西斯大人傷心難過了。要好好扮演調解同盟的仲裁人啊。」


    「請包在我身上,接下來就輪到我們出手了。不過,也許還是會需要聯邦的各位提供協助。畢竟想讓同盟放棄稱霸大陸的念頭,恐怕還得發起一波大規模的戰爭……」


    希露卡這麽回覆後,結束了與卡特的通訊。


    接著,她前往提歐的房間。


    在敲過門後,很快就傳來了回應。雖然現在得以擺脫領地運作的業務,但身為條約的盟


    主,提歐依舊是十分忙祿。


    希露卡走入房內,首先簡要地交代了聯邦和諾爾德的海戰結果。


    「這樣啊……」


    提歐露出了安心的神情。就算信任阿雷克西斯的本領,終究還是會感到不安吧。


    接著,希露卡開始講述起從卡特那兒聽來的海戰細節。


    「雖然隻是對方的一麵之辭,但說是壓倒性的勝利也不為過。總覺得阿雷克西斯大人若是拿出真本事,甚至可以憑藉武力統一整個大陸呢。」


    說老實話,希露卡也沒想過浩爾西亞侯爵竟有如此卓越的君主之才。她對自己的觀察能力感到相當羞恥。


    「他沒有那麽大的野心啦。之所以會挺身而戰,也是為了瑪麗娜大人。」


    「也是呢……」


    提歐在對於阿雷克西斯的判斷方麵,基本上不會出錯。


    「這場海戰的結果想必會迅速擴散到大陸各地,而世人都會對這樣的事實感到震撼吧。」


    希露卡興奮難耐地說。


    「會以震撼的手法擴散消息的,應該是你吧?」


    提歐笑道。


    「正確來說,確實是這樣沒錯……」


    希露卡坦承道。情報這種東西向來是進可攻、退可守。


    「我會向艾拉姆的賽佛德·拉特齊斯大人聯絡,請他積極散播這項消息,待時機成熟後,我便會向瑪麗娜大人提出交涉。若她同意的話,我應該就會以使者身分拜訪貝多利德吧。」


    「這樣的行程應該不會有危險吧?」


    提歐凝視著她說道。


    「以瑪麗娜大人的作風來說,應該是無須擔心才是。」


    無論是逮捕還是傷害來使,都會違反魔法師協會的規定,況且瑪麗娜是一名不做不合理之舉的君主。


    「也是啊……」


    提歐雖然點了點頭,但似乎還沒能抹去內心的不安。


    「謝謝您擔心我的安危。」


    「這是當然的吧?你已經是我的妻子了——雖然僅限於私下的場合。」


    提歐看起來有點不悅,似乎是在鬧別扭的樣子。


    但這樣的反應也讓希露卡感到開心,她湊到提歐身邊,輕輕地給了他一吻。


    「那麽,從現在開始就當作是私下的場合吧。」


    她像是在撒嬌般這麽說著,平複提歐的心情。


    也許是自己太過遲鈍的關係,但總覺得到了兩人獨處的時候,提歐才會坦率地表達自己的內心。


    「是否要先舉杯祝賀呢?雖然對阿雷克西斯大人有些過意不去……」


    「他應該很難過吧。那位大人隻是希望能和瑪麗娜大人共結連理,卻遭逢大禮堂血案,如今甚至迫踏上戰場。」


    「敵對的兩造大公家,其公子和公女彼此相戀,本為不應該發生的事。他們是一對不該結為連理的戀人,而想要讓不該化為應該,正是隻能改變這個世界才能達成。」


    「和我的故鄉瑪莎村一樣啊……」


    提歐歎了一口氣。


    「想讓一個村莊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就得著手改變這個世界。換句話說,這代表如今的世界充斥著不合理啊。」


    「大多數人的內心應該都隱約有所察覺吧。隻不過,他們都認為自己無能為力,喪失了改變世界的心。然而,提歐大人並不一樣。」


    「我一定是太過我行我素了吧……」


    提歐苦笑道。


    希露卡從架子上取出了一瓶西詩提那產的葡萄酒和兩隻玻璃杯。葡萄酒是拉德方前些日子來訪時帶來的禮物,酒呈橙色,泛著少量氣泡。


    在這段期間,提歐從辦公桌前起身,坐到待客用的沙發上頭。


    葡萄酒和橄欖油是西詩提那的名產,同時也是重要的交易品。隻要西詩提那的統治能持續下去,這些交易品的產量也會逐漸提升吧。首都拉克西亞目前正在增設這類特產品的加工廠,也以爵位報酬聘雇了相關技術的技師。這是為了防範渾沌事故的發生,能讓品質更加穩定的措施。


    希露卡在提歐的身旁彎下身,在倒好葡萄酒後舉起玻璃杯。


    「敬聯邦的勝利。」


    兩人同時說道。


    「你覺得和同盟的交涉會很順利嗎?」


    喝了一口酒後,提歐開口問道。


    「不,我認為應該是不會成功……」


    希露卡立刻回答。


    「同盟的設立


    理念,就是要以武力統一大陸,是以他們絕對不會輕易死心。同盟恐怕會進行總動員,向我方發起決戰吧。」


    「決戰?發起這種行動有什麽意義嗎?」


    提歐沉下了臉。


    「隻要能打贏的話,就能一口氣挽回屈居下風的局麵。而就算打了敗仗,也能讓選帝侯們認清無法以武力進行統一的事實。而這場決戰最為重要的理由,應該就是讓瑪麗娜大人能夠說服自己吧。」


    希露卡將玻璃杯放到桌上,凝視著杯子說道。


    細小的泡沫從杯底畫出了一道道細線,在浮上水麵後破開消失。許許多多的生命就像這些泡沫一樣,又將再次殞落。


    然而,若是要扭轉世界的潮流,就非得以戰爭為手段不可。


    「所以,我要讓條約獨力出麵承擔……」


    提歐以堅毅的神情說道:


    「要是讓現在的聯邦和同盟開戰,肯定會由聯邦奪下勝利。然而,我不能讓阿雷克西斯大人和瑪麗娜大人交戰。更重要的是,若最後真的分出了高下,隻會讓兩大勢力更難和解。我隻能讓瑪麗娜大人和選帝侯們明白,即使隻對上條約,他們也無法在戰爭中取勝。」


    「我就知道您會這麽說……」


    希露卡抬起臉龐,凝視提歐。


    這顯然會是一場艱苦的戰鬥。一旦在戰爭中落敗,條約就會從三大勢力中消失,也會失去為聯邦和同盟調解的立場。


    「我想起米爾劄說過的話。每當我向前邁步,就會留下許多同伴的屍體,而這次也不例


    外。」


    提歐口氣粗暴地說著,將杯中的酒一口飲盡。


    「這就是所謂的王道。」


    希露卡搭上了提歐的手臂。


    「我真的是相當我行我素啊……」


    提歐單手掩臉,深深地坐在沙發上頭。


    提歐和希露卡所在的房間,正是維拉爾·康士坦斯過去作為辦公室的地方。房間的牆上掛著維拉爾的母親——芙蘿莉雅的肖像畫。


    在這張畫作的旁側,掛著維拉爾本人的肖像畫。這是阿雷克西斯·德賽在維拉爾死後所繪製的畫作,在從浩爾西亞折返之際,侍女諾耶莉雅將許許多多的伴手禮連同這幅畫作一同送給了兩人。


    希露卡凝望著肖像畫裏的維拉爾。


    奧圖克伯爵也是孤身一人,一個人懷抱著各式各樣的傷悲,但他卻藏起自己的哀痛,貫徹自身的信念,並為此喪失了性命。


    前些日子提歐曾說過,他所追求的道路,與維拉爾藏在心底的願望相去不遠。


    維拉爾似乎也對瑪麗娜說過,她應該要與阿雷克西斯結為連理的樣子。


    (我會努力實現這個夢想……)


    希露卡在內心對著亡故的維拉爾發誓。


    (這不僅是為了兩位,更是為了全世界。)


    2


    由兩匹馬所拉的馬車正駛過橫跨朵尼爾河的石橋。


    車廂裏的乘客為希露卡和愛雪拉。


    艾維因則是接下了馬夫一職。


    在約莫半年前,奧圖克條約的軍隊曾隔著這座石橋,和貝多利德騎士團相互對視著。


    當時,盧克蕊伯爵寇特·加拉斯忽然單槍匹馬地衝破了貝多利德的陣地。


    條約軍沒錯過敵陣陷入混亂的機會,發動了攻勢。就結果來說,這場戰役是以條約大勝告終。條約軍擊斃或俘虜了數百名之多的騎士。


    在戰事落幕後,兩軍各在石橋的一端搭建了要塞,監視彼此動向。不過,旅客可以自由來往,貿易也不受限製。


    「再往前就是貝多利德的領地嘍。」


    希露卡向愛雪拉說道。


    一想到要踏入敵地,終究還是會有些緊張。


    馬車上頭懸掛著奧圖克條約的徽記和魔法師協會的彩虹旗,代表一行人是正式的使者。


    協會禁止加害使者的行為,然而,這並不代表人身安全受到完全的保障。畢竟也有人會做好違法協定的覺悟,透過假扮成強盜等方式襲擊使者。


    「放心吧,我會守護希露卡。」


    愛雪拉這麽說著,抱住了希露卡,將她的頭埋入自己胸口。


    「快住手啦~」


    陷入豐滿胸部之中的希露卡叫苦道。


    「我才不停手呢!因為我好久沒有和希露卡獨處了呀!總覺得每次獨處都是在馬車裏頭就是了……」


    「可是現在艾維因也在,而且巴爾迦禮殿下也在我的影子裏麵喔。」


    「他們不在我的視線範圍內!重點是提歐那小子不在,更是讓我開心!」


    「愛雪拉,你真的很討厭提歐大人呢。」


    「那還用說。因為他可是搶走了我可愛的希露卡呀。」


    「哪有什麽搶不搶的……」


    希露卡的臉頰燙了起來。


    「我一看就知道了。希露卡終於也成為女人了呢。」


    愛雪拉這麽說著,發出了抽抽噎噎的哭泣聲。


    「雖然目前還是秘密,但提歐大人說過要娶我為妻喔。」


    希露卡掙脫了愛雪拉的懷抱,整頓著紊亂的頭發說道。


    「你肯定是被他的花言巧語騙了。他想得到的就隻有希露卡的身體而已!」


    「若真是如此的話,也隻能算我不走運了……」


    希露卡苦笑道。


    令人感到遺憾的是,女性魔法師受到契約君主染指的案例可說是所在多有。


    希露卡當初之所以不想和維拉爾簽訂契約,也是因為聽了「好色伯爵」的傳聞,認為他也是性嗜女色的一分子。不過,她後來才明白這是子虛鳥有的謠言。


    「說老實話,我也不認為真能盼到讓提歐大人迎娶的那一天。提歐大人雖然貴為公爵,又是奧圖克條約的盟主,但沒人想得到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麽事。」


    「所以你才會前去交涉吧?要是同盟願意和聯邦談和,大戰就會結束了。如此一來,提歐就會回到西詩提那,在故鄉開墾農田的工作再適合他不過了。」


    愛雪拉像是在說氣話似的說道。


    就連希露卡都能輕易想像出提歐下田耕耘的身影。就是現在,提歐也經常為了轉換心情而做起園藝。這大概是因為他的父親是農莊主人,他從小就看著父親工作的身姿長大的關係吧。


    「那也要交涉順利就是了……」


    希露卡苦笑了一下。


    「你是指那家夥的狗嘴裏又吐不出象牙了是嗎?」


    所謂的那家夥,指的當然是貝多利德的契約魔法師長奧貝斯特·梅蓮提絲了。他同時也是希露卡和愛雪拉的養父。


    過去,提歐在打敗前任的賽維思王納維爾·傑爾傑後,曾提出加入同盟的要求。


    希露卡自認入盟的成功率相當高,瑪麗娜似乎也有意邀請他們加入。然而,這樣的提案卻遭到養父反對,主要的原因則是「不該開啟不良先例」。


    「當時也是搭著馬車,沿著這條路線行駛呢……」


    希露卡打開車廂側麵的窗戶,朝著車外看去。


    但當時行駛的方向正好相反。那是被同盟拒絕加入,從貝多利德前往奧圖克時的往事。


    雖然僅相隔了三年左右的時間,但希露卡卻覺得恍若隔世。


    「我不清楚養父大人會怎麽看待我的提案,但瑪麗娜大人肯定不會接受。」


    「明知如此,你還是要特地跑這一趟嗎?」


    「畢竟要讓同盟放棄稱霸大陸的野心,戰爭還是有其必要。」


    她預估瑪麗娜將會發起大規模的決戰。


    而對希露卡來說,這正是求之不得。


    因為她不打算繼續拉長戰爭


    的期間了。這既會加重領民的負擔,君主和士兵們肯定也已經為戰爭感到疲憊。


    從窗外映入眼裏的街道周遭,處處看得出先前戰爭所留下的疤痕。


    「君主還真是一群沒藥醫的生物呢。」


    愛雪拉歎了口氣。


    「還在就讀魔法大學的時候,我也是這麽想的……」


    希露卡雖然隸屬於梅蓮提絲家族,但她不打算侍奉君主,而是想以學者的身分留在魔法大學做研究。


    「大概是因為我在就讀魔法學校時太過崇拜初代君主雷歐,才會有這麽大的反彈吧。」


    「我記得你還在課堂上駁斥老師,說『渾沌時代之所以遲遲無法結束,都是因為魔法師協會的努力不夠』呢。」


    愛雪拉像是感到懷念似的眯上雙眼。


    「那時候的我,總是無法忍受自己認為不對的事……」


    希露卡回頭望向愛雪拉。


    她沒關上窗戶。吹進車廂的風甚是舒暢。


    「就讀魔法學校時的我是個問題兒童,總是違反校規。而在引發那起事件的時候,我差點就要被『篩選』掉了……」


    在希露卡輕聲低喃後,落在座位上的影子忽然探出了一顆黑黑的頭。


    「叫餘嗎?」


    那是貓妖精——凱特希族的巴爾迦禮殿下。


    殿下一察覺愛雪拉近在眼前,登時體毛倒豎,打算鑽回影子裏頭,卻被希露卡快手快腳地抓住後頸,將他從影子裏頭拉了出來。


    殿下像是隻被母貓叼著的小貓般縮起手腳,乖乖地被拎到希露卡膝上。


    希露卡讓殿下放在自己的腿上,溫柔地抱住了他。


    「此、此舉未免無禮……」


    回過神來的殿下雖然試圖抗議,但他的喉嚨已經發出了咕嚕聲。


    「我晚些會獻上殿下喜歡的美食。」


    希露卡湊向殿下的耳邊輕聲說道。


    殿下呈三角形的耳朵和長長的胡須登時抖動了好幾下。


    「都是因為把養在魔法大學魔獸園的這家夥放跑的關係啦。」


    愛雪拉對著殿下伸長雙臂說道。她露出了看上獵物的眼神。


    殿下則是發出了威嚇聲作為對抗。


    希露卡像是不想交出好久沒抱在懷裏的殿下似的,將身子朝著廂門縮去。


    「在魔法學校參觀魔獸園的遠足行程中,發生了殿下切下一名學生手臂的事件,我也因此對殿下莫名產生了興致……」


    在那之後,希露卡多次前往魔獸園拜謁殿下。


    雖然花了漫長的時間,但殿下終於願意敞開心房。自那之後,希露卡就成了殿下的臣子。


    「我沒辦法忍受殿下受到像個囚犯般關在牢籠中的待遇呀。」


    希露卡用力抱住了懷裏的殿下。


    在東窗事發後,這件事自然釀成了相當大的風波。


    「那時候態度最為強硬的是魔法學校當時的校長。而那家夥竟然沒有向校長的決定提出抗議!」


    愛雪拉激動起來,令話聲和身子顫抖起來。


    「那也是無可奈何的呀。畢竟違反校規本來就是壞事……」


    希露卡開口安撫道。


    「才不是無可奈何呢!泰伯利歐爺爺明明就為了守護希露卡四下奔波,而要不是那家夥默許,他們哪可能那麽容易決定執行『篩選』!氣人的是,那家夥決定守護的不是希露卡,而是校規!」


    愛雪拉的怒氣非但沒有收斂,反而噴發得更顯猛烈。


    「不隻是當家而已,愛雪拉也出手保護了我對吧?因為在不知不覺間,我就變成了隻是被愛雪拉拖去的一個跟班了……」


    「因為你是我可愛的妹妹,我當然要保護你啦。那家夥也該這麽做才對呀!」


    「都是過去的事了,而且我也還活得好好的……」


    希露卡將手伸向愛雪拉的臉頰。


    她的肌膚就像是極東國度生產的白瓷般通透滑嫩。在得知她在身上烙下邪紋時,希露卡曾感到無比傷心。


    「況且在決定撤回懲處之後,養父大人曾抱著我哇哇大哭呢。他這麽做反而讓我更開


    心。」


    「之所以能撤回懲處,還不是因為塞浦路斯校長從中斡旋的關係。」


    愛雪拉氣呼呼地說道。她的心情還是沒有好轉。


    「因為他親自作證,表示凱特希是自然消散的呢……」


    拜此之賜,這起事件就被當作不曾發生過了。


    「在那之後,塞浦路斯校長訓了我好長的一段話呢。他還勸我要快點升上大學。」


    魔法學校雖然校規嚴謹,但魔法大學卻相對自由許多。


    這似乎是創立大學起不變的理念。


    事後,希露卡也好好做過反省,在那之後變得乖順許多。然而,魔法學校的校長似乎看出她隻是在裝乖罷了。


    「所以我有些逞強地在十三歲時就報考測驗呢。因為我想和愛雪拉一起畢業嘛。但也因為這樣的關係……」


    魔法學校設有畢業考。


    如果到了十六歲都還沒辦法及格的話,就會遭到校方退學,無法就讀魔法大學。事實上,遭到退學的學生遠多於成功升學的學生,據說十名學生之中,能考上大學的就隻有一名而已。


    「你還在意那件事呀?」


    愛雪拉苦笑道。


    「當然在意呀。愛雪拉沒能考上魔法大學,都是我害的嘛。」


    說著,希露卡垂下脖頸。


    不知不覺間,巴爾迦禮殿下在她的腿上縮起身子,陷入了夢鄉。


    看到殿下像是隻年邁貓咪的模樣,讓希露卡感到一絲不安。


    凱特希雖然有著可愛的外貌,但其實是得在高度的渾沌濃度之下才能穩定存在的投影體,一旦稍有疏忽就會自然消散。因此,在絕大多數的時間裏,殿下都是躲在希露卡的影子之中沉睡著。


    「那隻是場意外啦。」


    愛雪拉笑道。


    「才不是意外呢……」


    希露卡搖了搖頭。


    魔法學校的畢業考除了筆試之外,還有魔法的實技操作,其中的測驗項目之一,便是支配來自異世界的投影體。這既是召喚魔法的基本功,也是魔法師必須具備的能力,是以在魔法學校為必修課程。當然,一旦支配失敗,就有可能為此送命。


    為了能與巴爾迦禮殿下再會,希露卡認真地學習著課程,也留下良好成績。


    然而,在十三歲的希露卡麵前出現的,是魔法學校學生絕對支配不了的高渾沌濃度投影


    體。


    那是塔爾達羅斯界的俄耳托斯。雖然多年後為了讓甫相識的提歐獲取爵位,希露卡再次召喚了它,但十三歲的希露卡當然預測不到這樣的未來。


    支配的嚐試以失敗告終,怒不可抑的俄耳托斯襲擊而來。


    希露卡施展著魔法學校傳授的基本魔法,拚了命地苦苦支撐。明明監考老師和警備員們也在現場,但他們卻不知為何沒有出手相助。


    「要是愛雪拉沒來的話,我肯定已經死了……」


    察覺到騷動的愛雪拉拋下了自己的測驗,迅速趕了過來。接著她搶過警備員的武器,勇敢地朝著俄耳托斯斬去。


    希露卡也輔以魔法支援,最後總算是扳倒了雙頭猛犬。


    「那肯定是魔法學校校長設的局,打算藉此將我篩選掉。由於過沒多久,就隻有校長一人遭到辭退,所以大概是他的一己之見吧。不過,我也沒想到他竟然恨我到這種地步呢。」


    不知為何,校方不允許兩人重考,屆齡的愛雪拉也因而遭到退學。


    希露卡則是在一年後通過畢業考,進入


    魔法大學就讀。


    「就算沒拋下測驗,我終究還是沒辦法合格的啦。對我來說,要去凝聚魔法的形象還是太困難了。在學校的最後一年,教的全都是戰鬥訓練對吧?要我去當協會的底層員工或是去職業工會終老一生,都不合我的個性呀。」


    愛雪拉俏皮地吐出了舌頭。


    遭到魔法學校退學的學生會被稱為「落第魔法師」。他們會被安排到魔法師協會的各個機關擔任底層員工,或是去外圍組織——職業工會擔任學徒。


    「可是走那條路不是有薪水拿,還有大家庭可以加入嗎?」


    「我討厭看上司擺架子,也討厭被工頭大聲怒罵呀。況且要是沒有特殊許可證,就沒辦法離開艾拉姆呢。這種生活我哪耐得住呀。」


    愛雪拉像個鬧脾氣的孩子似的扭動身子。


    「所以你才去當傭兵?」


    「若是當傭兵的話,隻要向魔法師協會繳納傭金,就可以自由行動嘛。我和負責處理投影體的特務機關簽訂契約成了代理人,並加了傭兵隊。」


    愛雪拉輕聲說道。


    由於研究魔法有其需求,是以艾拉姆近郊的渾沌濃度總是維持著較高的狀態。為此,渾沌事故和渾沌災害的危險度也隨之提升,經常會有投影體出沒。


    事故、災害和投影體各有負責處理的特務機關,這些機關會發出懸賞,讓代理人們前去解決。而在代理人們無法解決的時候,魔法師們就會出動前往現場,但這樣的情況非常罕見。


    在加入傭兵隊後,愛雪拉應該經曆了許多風風雨雨吧。她先是花上一些時間烙下邪紋,之後便讓自己穿上女武神華爾奇莉的裝束。


    「我總是把愛雪拉扯入風波之中,給你添麻煩了呢。在與拉席克大人開戰的時候,你不僅願意前來幫忙,還繼續留了下來;在賽維思的戰役之中,你也險些戰死沙場,在這之後也多次遭遇危機。如果你繼續當傭兵,做些討伐投影體的任務的話,應該能過得更為安全才是……」


    不過,希露卡不喜歡她那麽做。


    因為她覺得適應了傭兵生活的愛雪拉,變得似乎和以前愈來愈不一樣了。


    「你就別在意這點小事啦。我可是很想一直陪在希露卡的身邊呢。」


    「我雖然很開心,可是愛雪拉,你還是該更重視自己一點比較好喔。」


    「也許是從小就被當成物品的關係吧,我總是不會把自己當成一回事呢。所以說,我希望能為喜歡的人盡一份力。我雖然有很多喜歡的人,但其中的第一名永遠都是希露卡喔。」


    「謝謝你……」


    雖然內心有點複雜,但希露卡多少明白愛雪拉的想法。


    希露卡也是因為擁有操控渾沌的力量,在年幼的時期經常受到家人、親戚和鄰居的白眼或是虐待。她多次萌生了尋死的念頭,也妄想過自己是撿來的孩子,真正的家人總有一天會來迎接她。


    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對希露卡來說,奧貝斯特和愛雪拉已是貨真價實的家人了。


    「明明我這麽看重你,但希露卡卻有了男人……」


    愛雪拉扯回了話題,用雙手掩麵裝哭了起來。


    「我們是姊妹呀。不管彼此的際遇為何,這都是不變的關係。我們和養父大人的關係也同樣是如此。」


    「我討厭那樣!」


    愛雪拉停下假哭的動作,嚴厲地否定道。


    希露卡隻能苦笑以對。


    一提到養父奧貝斯特,愛雪拉就變得聽不進別人的話。


    養父奧貝斯特也在伯爾塔鎮上。


    真想找個機會讓這兩人獨處啊——希露卡悄悄地這麽想著。


    3


    普莉希拉踩著悠然的步伐,走在獨角獸城的回廊上頭。


    涼風輕吹,岩岸的海潮香輕柔地拂過肌膚。


    朝著海麵望去,可以看到海浪高高卷起,在撞上岩石後噴出大量水花。水花像是要直撲上天似的,與天上高度和形狀各異的雲朵重疊在一起,融合成極富動感的模樣。


    在看到普莉希拉後,城裏的傭人、騎士和士兵們都露出笑容點頭致意,其中也有一些人依循聖印教會的禮法行禮。


    普莉希拉一一喊出這些人的名字,並做出回禮。


    她正朝著王座廳前進。


    據說是提歐要召見她。不久前,提歐的侍女露娜前來告知了這項消息。


    受到提歐的傳喚可說是相當罕見的情況。


    一般來說,都是普莉希拉去主動向他問候。


    如今的狀況和兩人初識時已是大不相同。提歐的爵位不僅節節高升,也變得極為繁忙,圍繞在他身邊的人增加許多。不過提歐本人倒是幾乎沒有變化,這讓她感到相當開心。


    雖然提歐有自身的立場要顧,也得經常展露威嚴,但在與普莉希拉私下交談時,他依舊維持著原本的個性。


    提歐對聖印教會的教義並不感興趣,看起來也不像是相信唯一神的存在。不過,在「聖印乃是為了驅散渾沌而存在」的觀點上,雙方的意見倒是不謀而合。


    光是如此,普莉希拉就感到相當滿足了。


    她從回廊踏入城館,在走了一小段路後,來到了厚實的雙開門前。


    手執斧槍的衛兵們站在兩側待命。


    隨著門扉敞開,王座廳隨之呈現在眼前。


    這是由四列柱子撐起的大廳,乃是城主公開接見他人的場所。


    如今這座城堡的城主便是提歐。


    然而,他絕大多數的時間都待在自己的房間,以奧圖克條約盟主的身分處理事務;況且,


    普莉希拉從未幹涉過提歐的公事。


    普莉希拉踏入鋪設紅毯的廳堂,走向提歐所在的王座。


    雙胞胎狼人——艾瑪和露娜在王座的左右待命。雖然她們平時總是在嬉鬧,但目前表現得嫻淑沉穩,看起來愈來愈有侍女的架子了。


    總是陪伴在提歐身旁的契約魔法師希露卡目前不見人影,由次席魔法師海嘉·皮亞羅劄站在他身側。希露卡目前正以使者身分前往貝多利德,也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提歐看起來莫名有些靜不下心。


    在提歐的麵前,有一名看似君主的男子和他的隨從。男子身上所披的鬥蓬上頭,描繪著聖印教團的聖杯徽記。


    「這位是普莉希拉·法爾內塞主教。」


    提歐嚴肅地說道,抬起了擱在王座上的手掌,比向普莉希拉。


    法爾內塞是普莉希拉的家姓。她的父親——聖印教團的教宗,原本是伊斯梅雅的一座小都市的君主,爵位為男爵。


    在提歐的催促下,一名男子轉過身來。


    普莉希拉隱約對這名男子有印象。


    「法爾內塞的聖杯……」


    男子以感慨的口吻說著,凝視著普莉希拉。


    「這位是伊斯梅雅王朱裏歐·貝裏尼伯爵。」


    提歐為君主介紹身分。


    「您是朱裏歐大人?」普莉希拉展露笑顏。


    「在您還小的時候,我曾與您見過一麵,您還記得在下嗎?」


    「聽到您的名字後,我就想起來了……」


    普莉希拉將雙手在胸前交錯,做出聖印教會的問候禮。


    「在結束布雷特蘭德近海海戰後,朱裏歐伯爵便走陸路行經阿隆奴和樹龍之森,前來拜訪我方。不過,這屬於保密行程。」


    「保密行程?」


    「是的……」


    朱裏歐點了點頭。


    「普莉希拉,你對現任教皇的認識有多少?」


    提歐詢問道。


    「雷歐涅大人嗎……」


    普莉希拉露出了微笑——但這其實是她


    困惑的表現。


    「我聽聞過許多和他有關的消息。還有,其實我最近被任命為奧圖克大教區的大主教了……」


    「大主教?」


    提歐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是的,這個職務主要是管理奧圖克條約境內各教區的主教。地位僅次於教皇,亦有參加教皇選舉的資格。」


    「這是因為我當上條約盟主的關係吧……」


    提歐若有所思,像是喃喃自語般低語道。


    「普莉希拉大人乃是教宗暨前任教皇——恩奈斯特·法爾內塞閣下的千金,同時也是帶著聖印出生的聖女。而教宗曾預言,她便是『聖杯』」的擁有者。任誰都認為,普莉希拉大人將來肯定會登上敦皇大位。」


    朱裏歐引以為傲地說道。


    「我知道普莉希拉就是『聖杯』,也知道聖杯是讓唯一神複活的器皿。」


    「教宗大人曾預言『當聖杯盈滿之際,唯一神將會複活』,並相信普莉希拉大人就是聖杯的擁有者。」


    朱裏歐看著普莉希拉說道。


    「我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為聖杯……」


    普莉希拉將手心朝上,在胸前攤開雙臂。


    並在內心向唯一神祈禱。


    祈禱有了回應——普莉希拉胸口的聖印發出光芒。


    這陣光芒在她的手掌上頭形成了一座光之雕塑。


    「喔喔……」


    朱裏歐像是感動不已,連話聲都顫抖起來。他單膝跪地,在眼前交握雙手。


    「這是戰旗?」


    提歐窺探著問道。


    在觀察了一會兒後,他說了一句:「原來如此。」


    「看起來確實是有點像『杯子』的形狀呢……」


    提歐嘟嚷著,抬起了原本擱在扶手上頭的右手。


    手背綻放出他聖印的光輝。


    如今聖印的紋樣之複雜,早已不是初識時所能比擬,而亮度也增強許多。若非向多數的君主授與了附庸聖印,那光輝應該會更為耀眼吧。


    提歐讓聖印浮上半空,形成立體狀的光之雕塑。


    「這就是……傳說中的愛國者之旗嗎?」


    朱裏歐再次發出了感歎之聲。


    「這能為守護重要事物的人們帶來勇氣……」


    提歐這麽說著,輕輕閉上了雙眼。


    「恕在下僭越……」


    伊斯梅雅王在徵得許可後,讓自己的聖印綻放光芒,並舉起了戰旗。


    戰旗的中央是一顆發光的球體,無數的針狀光芒以一定的間隔向外剌出。


    普莉希拉知道這麵戰旗的來曆。


    「狂熱者……」


    光是提到這個名字,就讓她心神不寧。


    「這是什麽樣的戰旗?」


    提歐詢問道。


    「接過這麵戰旗之人,會化為效忠於唯一神的聖戰士……」


    朱裏歐這麽說明後,隨即將戰旗收起。


    伯爵像是在強忍劇痛似的,額上浮現出了油汗。


    「在下曾舉起方才的戰旗,與諾爾德的狂戰士們交戰,並為與神之敵交戰和打倒敵兵感到無比歡喜。然而,在戰事結束後,在下才驀然察覺……聖戰士是否與狂戰士別無二致呢……」


    「朱裏歐閣下附庸於教皇之下嗎?」


    提歐向伊斯梅雅王問道。


    「目前尚未附庸……」


    朱裏歐搖了搖頭。


    「然而,在下的立場與附庸君主無異。伊斯梅雅的大多數領民皆是聖印教會的信徒,而在下的附庸君主們也都信教。領內所有城鎮和村莊都建立了教會,祭司的權威也逐年增強。」


    「這我倒是略有耳聞。」


    提歐呢喃著,陷入了沉思。


    「聖印教會的勢力如今已經遍及大陸全土。總有一天,不管哪個國家都會變得像我國那般吧。」


    朱裏歐歎著氣說道。


    「希露卡也在擔心這件事啊……」


    提歐歎了口氣,將視線投向普莉希拉。


    「據說教宗——家父在從祖父手中接過聖印時,感受到了神的呼喚,其內容則是『聖印乃是人們因失去信仰而崩碎的唯一神之物,而君主的使命便是收集聖印,使唯一神複活』,家父也因此創設了聖印教會。然而,父親總是將『不可強迫他人信仰』掛在嘴邊,他僅僅是傳遞著真理,並希望願意信仰的君主能因而增加。他認為,隻要所有的君主都成為信徒的那天到來,就能夠注滿聖杯……」


    普莉希拉回應了提歐的視線這麽回答。


    她的父親在約十年前病逝,之後由現任教皇執掌教團,自稱雷歐涅一世——這是呼應了身為初代君主,同時也是第一名先知的雷歐的名字。


    而從這時開始,聖印教會的性質就開始有了變化。


    「我在艾拉姆與杜卡農大主教見麵時,曾聽他轉述教皇之言,表示『聖杯注滿的時刻即將到來,並該為此做起聖戰的準備』呢。」


    「是這樣沒錯呢……」


    普莉希拉垂首說道。


    教皇確實是為教會的發展不遺餘力,然而,她隱約認為這和父親的思想有所出入。


    「就我看來,他指的應該是皇帝聖印的誕生即將到來,而所謂的聖戰,指的則是同盟、聯邦和條約的決戰吧。畢竟就實際上來說,局勢確實也朝著這個方向演變啊。」


    「恕在下僭越,根據傳聞,教會的信徒們普遍相信英雄提歐·柯涅洛乃是初代君主雷歐再世,並會在成為皇帝之後,將聖印獻給身為聖杯的普莉希拉大人……」


    朱裏歐恭敬地說道。


    「我不打算成為皇帝。等聯邦和同盟和解後,我就要回故鄉西詩提那了。條約雖然不會解散,但也是為了其他勢力進攻時能出兵防守而存在。」


    「這些都是信徒自顧自的想像……或者該說是盼望吧。」


    朱裏歐看似慚愧地說道。


    「就連我也沒料到,提歐大人的爵位竟會提升至此呢。」


    普莉希拉微笑道。


    「這話要是被希露卡聽到了,她大概會大發雷霆吧……但對我來說,說我是受了唯一神的庇護,反而能讓我接受這樣的事實。」


    提歐苦笑著繼續說道:


    「其實呢,朱裏歐閣下在從現任教皇手中接過戰旗時,似乎曾聽他表示『本人已收到了神喻,身為唯一神代行者的本人,才是真正的聖杯』呢。」


    「哎呀……」


    普莉希拉伸手掩口。


    然而,說老實話,她並沒有太過驚訝。不僅如此,她甚至覺得自己是在聽一件與己無關的消息。


    「這件事還未向信徒們公布,目前教皇僅向親近的聖職者和我等伊斯梅雅的君主們傳達此事。」


    朱裏歐向提歐說明後,隨即望向普莉希拉,以感到過意不去的神情垂首致歉。


    「還請您別放在心上……」


    普莉希拉慌慌張張地搭上了朱裏歐的手臂。


    「我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家父所預言的聖杯,也沒有打算當上教皇。我隻想待在提歐大人的身側,為他略盡棉薄之力。」


    「普莉希拉大主教真的幫了我很多忙,也許有朝一日,我向她獻上聖杯的時刻真的會來臨——不過,我目前還沒有這樣的打算。」


    提歐斬釘截鐵地說道。


    「一切如唯一神所願……」


    普莉希拉對著提歐做出了教會式的答禮。


    4


    貝多利德的首都伯爾塔是一座要塞都市。


    該地以流入北海的布葉爾河的河中島為核心,向東西兩側拓展開來。


    受惠於豐沛水資源和運輸管道,以及蘊藏


    在河川上遊山脈的礦脈,伯爾塔自古以來就以煉鐵聞名,各種產業也欣欣向榮。


    然而,在艾拉姆出廠的物美價廉製品流入市麵後,伯爾塔的產業曾一度蕭條。


    讓伯爾塔再次抬頭的,便是領主克萊榭家。


    克萊榭家有效率地利用爵位報酬招聘各行各業的技師,重新強化產業體質。而大小工房林立的伯爾塔鎮,如今已成了艾拉姆以東最大規模的都市。


    到了尤爾根·克萊榭當家的時代,更是應用打鐵技術組織重裝騎士團;而尤爾根則是研究了龍騎兵戰旗和手持式的重弩,創造出數種能以重弩擊發的聖印彈,並與附庸聖印一同授與騎士們。


    在尤爾根的努力下,貝多利德騎士團的實力提升到被譽為大陸最強,而尤爾根也以這壓倒性的軍事實力支配周遭諸國,建立了大工房同盟。


    (尤爾根的崛起,讓魔法師協會大感威脅。尤爾根巧妙地運用爵位製度,訂下統一聖印和征服大陸的目標。任誰都認為艾拉姆的支配已是強弩之末,君主的時代即將來臨。)


    這裏是位於伯爾塔的克萊榭家居城,待在其中一間房裏的希露卡眺望著尤爾根·克萊榭的肖像畫,在內心這麽呢喃。


    愛雪拉也和她共處一室。她將身子沉進做工豪華的沙發,一臉不想久待的模樣。


    愛雪拉原本想和巴爾迦禮殿下一同留在馬車上,但卻被希露卡央求和她一道前來。


    至於艾維因則是和前來迎接的一名克萊榭家侍女竊竊私語了一番後,隨即就不知跑哪兒去了。


    艾維因曾在這間宅邸裏侍奉過克萊榭家的前任當家馬帝亞斯。由於在大禮堂血案發生時沒能護住主人的性命,艾維因因而引咎辭職,並向當時還隻是魔法大學學生的希露卡毛遂自薦。根據他的說法,這是他對出手妨礙不僅察覺渾沌匯聚、還企圖加以阻止的希露卡的補償。


    侍者和侍女所侍奉的主子們若是成了彼此敵對的立場,那他們之間自然也可能會演變成以血洗血的關係。不過,他們平時會透過影子專屬的管道相互交流,甚至還會交換情報。


    他們遵守著各自的規矩挑選主君。


    克萊榭家坐擁大量影子,而其中曾出過一名統率著所有影子的傳奇級侍從長。艾維因便是繼承了他的邪紋,而對於克萊榭家的年輕侍女們來說,艾維因就像是一名大哥哥般的人物,侍女們想必有許多話想和他暢聊一番吧。


    至於總是朝氣蓬勃的愛雪拉,如今卻難得地一語不發,自顧自地板著一張臉。


    這時傳來了敲門聲。


    愛雪拉嚇得差點從沙發上彈起身子。


    「恕我打擾了。」


    是一名男子的聲音。


    希露卡斂起了表情——現在還不是私下的場合。


    接著房門開啟,克萊榭家的魔法師長奧貝斯特·梅連提絲走入房內。


    希露卡遵照禮節行了一禮。


    沒看見瑪麗娜·克萊榭的人影。


    「邊境伯爵仍在準備,希望你們能再稍待片刻……」


    奧貝斯特麵無表情地說道。


    這時,瑪麗娜的貼身侍女之一端著托盤,送來茶和點心。她在將這些招待品放上桌後,很快就離開了房間。


    不過,奧貝斯特依然留在房內。他大概是被吩咐前來招待客人吧。


    (瑪麗娜大人真的很溫柔呢。)


    希露卡深深地感謝這位同盟盟主。


    即使麵對敵對勢力的魔法師,她還是願意做出這樣的安排。


    (人們常說克萊榭一族對自家人過於寵溺,但這種說法並不正確……)


    克萊榭家的人們想必都有著澤被萬人的大愛。畢竟遵循法律的嚴格治理,為的就是讓更多的人們過上幸福的生活。


    「養父大人……」


    希露卡向手足無措的奧貝斯特喚道。


    「怎、怎麽了?」


    奧貝斯特登時重重抽了一下身子。


    不過,他沒責備希露卡使用「養父」這個稱呼,這代表目前是私下的場合。這顯然是瑪麗娜刻意要讓他們一家人共度團員的時光。


    「愛雪拉……」


    希露卡喊著肘抵沙發扶手、手背抵顎,將瞼別過的愛雪拉。


    「什麽事啦?」


    愛雪拉還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


    她大概是覺得自己是被算計了吧。


    (雖然是這麽一回事沒錯。)


    希露卡雖然隻給了艾維因一個眼神,但他已經打點好一切細節了。


    愛雪拉一直避免和養父會麵。


    她總是稱養父為「那家夥」,甚至還嚷嚷說要殺了他——但這其實也看得出愛雪拉內心的思情有多麽深重。


    而希露卡一直很想知道這股思情的內在為何。


    「你們倆要不要聊一下呀?」


    希露卡來回看著養父和愛雪拉,這麽說道。


    「我對他才無話可說呢……」


    愛雪拉這麽說著,重重地哼了一聲。


    「啊、不、我……」


    養父則是表現得支支吾吾。


    這位克萊榭家的魔法師長從小就有嚴重的對人恐懼症,若是不壓抑自己的感情,甚至沒辦法和人好好對話。


    在將愛雪拉收為養女後雖然改善許多,但他現在還是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總之,我為能夠見到養父大人感到相當開心。畢竟就算立場彼此敵對,我們的關係還是絲毫未變呢。」


    「還不都是因為他那時拒絕了希露卡的提議。同盟在那之後變得每況愈下,都是因為他咎由自取啦。」


    愛雪拉忿忿地說道。


    「就結果來說,你說得確實沒錯……」


    奧貝斯特點點頭,改以契約魔法師的口吻說道;


    「然而,我不認為當時的判斷有錯。雖說任何事情都有需要開設特例的時候,但絕大多數的情況下,都應該遵守規矩才是。」


    奧貝斯特這麽說著,凝視起愛雪拉。


    (明明剛剛根本沒看她一眼呢。)


    希露卡歎了口氣。


    「你是指隻要是為了規則,就算讓女兒去死也沒關係嗎?」


    愛雪拉回頭望向奧貝斯特,怒目而視。


    「這並非需要同時成立的狀況。我從來沒有抱持過就算讓你倆死了也無所謂的想法。但即使如此,規則還是不該被打破。」


    「就是因為同時成立過了,我才會這麽說啦!你根本不曉得最重要的事物為何!要是真的那麽看重的話,那就賭上性命去守護呀!」


    愛雪拉自沙發上起身,朝養父破口大罵。


    希露卡原欲起身阻止愛雪拉,但隨即想到兩人有像這樣相互衝突的必要,因此又坐了回去。


    「是啊。你確實幫我守住了希露卡。不隻是凱特希事件,就連畢業考的時候也是……」


    奧貝斯特凝望著愛雪拉,對她行了一禮。


    「那是我做不到的事。因此,我一直以你為傲。」


    「不過,塞浦路斯校長和泰伯利歐當家之所以會出手,也是因為養父大人暗中協助的關係吧?」


    希露卡試著為兩人緩頰,同時這麽問道。


    「畢竟要是魔獸園的魔獸竄逃一事成了事實,魔法大學就得跟著擔上一份責任。畢業考也是一樣,若不定調為意外的話,想必會有很多人受到懲處吧。」


    養父以冷淡的口氣回答。


    「我就知道是這樣……」


    養父在沒有打破規則的前提下,以自己的方式守護希露卡。


    希露卡雖然對這樣的事實感到開心,但她說起來也沒有恨過養父。


    對希露卡來說


    ,這厘清了養父是否真心愛她的問題。


    「我雖然也詢問校方能否安排重考,但校方以希露卡年紀過輕為由,婉拒了我的提議。至於愛雪拉則是親口回絕重考。」


    「咦?」


    希露卡吃了一驚。


    「這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呢……」


    「因為我覺得自己就是考不過呀。況且,就算真的念了大學,我也不覺得能在學業方麵跟上希露卡……」


    愛雪拉輕聲嘟嚷了幾句後,再次將頭撇了開來。


    「愛雪拉……你好像一直沒有把魔法學好的打算呢?」


    希露卡懷疑愛雪拉不是畢不了業,而是刻意不畢業。


    「如果當上魔法師的話,就得和看不對眼的君主締結契約,然後這一生都得為他做牛做馬不是嗎?我討厭那樣的生活。而就算是進了魔法師協會的執行機關,也擺脫不了差不多的人生。就因為擁有操控渾沌的能力,我從出生起就沒嚐過自由的滋味。我被迫上了不喜歡的船,每天都要在船頭枯坐,能做的事情隻有眺望海麵。後來還慘遭海盜襲擊,被當成貨物兜售,差點就要晾在店裏當商品了。即使被魔法師協會買下,被帶到艾拉姆上學,也不是出於我的心願。被素未謀麵的男人領為養女,還被他以一副道貌岸然的口吻說教,也不是我想要的呀。」


    「真的很抱歉……」


    養父縮起身子,朝她低下了頭。


    他現在並沒有展露出契約魔法師的那一麵。


    「不過,我是真的不擅長魔法啦。所以我才沒進什麽大學,而是想過著自由自在的生


    活……」


    愛雪拉望向希露卡,像是在為自己辯解似地這麽說著,接著又悄聲說道:


    「畢竟這麽一來,我就不用當梅連提絲家族的一員了。」


    「愛雪拉……」


    希露卡很能明白她內心的想法。


    她朝著養父瞥了一眼,隻見奧貝斯特露出了既似困惑,又似悲傷的神情。


    (看來還得花上不少時間啊……)


    希露卡歎了口氣。


    湊巧,就在這時傳來了敲門聲。


    奧貝斯特的表情登時從臉上斂去。


    私下會麵的時間已經結束了。


    5


    在侍女的引領下,希露卡被帶到了王座廳。


    奧貝斯特則是先行一步。


    愛雪拉像是落荒而逃般回到馬車,艾維因則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態度,換上禮服回到希露卡身旁。


    在位於最底側的王座上,坐著身穿喪服的瑪麗娜,兩名侍女在她身後待命,奧貝斯特則站在她身旁。在王座麵前——台階下方的位置,則是有一群騎士左右排開,散發著強烈的威懾感。


    上次希露卡造訪此地時,提歐還隻是賽維思的一名君主,連爵位都還未臻子爵。


    雖說當時要求秘密見麵也是原因之一,但當時的希露卡並未被允許踏入王座廳。


    然而,如今的提歐已是公爵,還是奧圖克條約的盟主。而希露卡則是他的契約魔法師長。


    廳堂充斥著肅殺緊繃的氣氛,其壓迫感之重,甚至讓人覺得隻要說錯一句話,就會立刻被炸飛出去。


    (外交也是戰爭的一環。)


    希露卡激勵自己。


    她展露微笑,走到了瑪麗娜的麵前。


    「奧圖克條約盟主提歐·柯涅洛的契約魔法師希露卡·梅連提絲參見……」


    她恭敬地行了一禮,報上名號。


    瑪麗娜傲然地點了點頭。


    「此次前來,乃是為了仲裁大工房同盟和幻想詩聯邦,為兩國邁向和解之路。」


    當然,交涉的內容早已透過書信讓對方得知了。


    不過由使者親口宣告來意,也是禮節的一環。


    聽到「和解」這個字眼後,騎士們登時嘈雜起來。


    也不曉得他們是毫不知情,還是在明明知情的狀況下特地對這個字眼做出反應。


    「我方絕不接受和解……」


    瑪麗娜像是在模仿自己的契約魔法師似地,以平淡的口吻說道。


    「敢問這是為何?與同盟互通聲息的鐸森侯爵己遭到製裁,而同盟的重要盟友諾爾德也遭逢大敗,艾力克侯爵更是戰死沙場。聯邦的諸侯己在盟主阿雷克西斯·德賽麾下萬眾一心,做起了侵攻同盟的準備,而我等條約也向聯邦做過約定,將會一同出戰。」


    希露卡依舊掛著微笑這麽回答。


    這是為了不讓對方讀出表情。


    「失去兩名選帝侯確實是莫大損失,然而,同盟之中仍有許多選帝侯存在,也還擁有餘力。而吾之祖父尤爾根·克萊榭成立同盟的目的無他,便是要以武力統一大陸。」


    瑪麗娜的話語讓騎士們用力地點頭。


    貝多利德擊斃了盧克蕊伯爵寇特·加拉斯,將大陸北部的交戰地帶納入支配之下,順利擴大版圖。而隨著諾爾德的衰敗,貝多利德重新成了同盟最強大的勢力,而繼承了尤爾根·克萊榭的瑪麗娜更是成了呼聲最高的皇帝人選,這似乎反而提升了他們的士氣。


    「恕在下直言,就現況來說,隻會讓戰爭陷入泥淖化,無論是對哪一方陣營來說都是弊大於利。」


    希露卡滔滔不絕地開口說道。


    到目前為止,事態的進展都在她的盤算之中。


    問題在於瑪麗娜會如何回應。


    「我不打算拉長戰局!」


    瑪麗娜自王座上起身,睥睨著希露卡,氣勢洶洶地說道:


    「我將動員同盟全軍,徹底殲滅條約和聯邦的勢力!」


    聽到這聲宣言,待命的騎士們登時發出歡呼聲。


    「是這樣嗎……」


    希露卡緩緩地垂下了頭。


    雖然還不到想發出歡呼聲的地步,但這同時也是她所期望的回應。


    不對,瑪麗娜也許早就看出了己方的企圖,她或許是打算將計就計吧。


    「那麽,就讓我們相約在聯邦和同盟昔日的決戰之地吧。條約和聯邦將在該地布陣,等待同盟大駕光臨。」


    希露卡這麽提案。


    「就這麽辦吧!有勞你向提歐·柯涅洛閣下傳話,說我很期待在戰場上相見的那一天。」


    瑪麗娜在應允後,像是要就此結束會談似地,直接從王座後方退出廳堂。一名侍女和奧貝斯特隨之跟上。


    騎士們則是對著主君行禮,目送她離去。


    希露卡也維持著垂首致意的姿勢,直到聽不見她的腳步聲為止。


    接著,在另一名侍女的引領下,她和艾維因一同退出王座廳。


    希露卡原本以為要返回馬車上,卻不知為何被帶往先前的房間。


    雖然感到有些不安,但希露卡相信瑪麗娜的為人,決定讓侍女繼續帶路。


    踏入房內後,希露卡登時吃了一驚——因為瑪麗娜和奧貝斯特就在房裏,侍女也待在身旁待命。雖然從王座廳的正門走到這裏繞了些路,但若是走城主專用的通道,應該很快就能抵達這裏吧。


    瑪麗娜邀希露卡在沙發上就坐。


    由於沒有拒絕的理由,她便在瑪麗娜對側坐了下來。


    艾維因站在希露卡的背後,而瑪麗娜的身後則站著奧貝斯特和兩名侍女。


    「敢問有什麽事呢?」


    希露卡有些緊張地問道。


    因為她摸不透瑪麗娜的意圖。


    「我有一件事想問你……」


    在猶豫了一會兒後,瑪麗娜說道。


    「若我能回答的話,自當如實以報……」


    希露卡露出了微笑。


    雖然換了個場地,但依舊不能大意。


    「聽說阿雷克西斯在前去討伐鐸森侯爵之前,提歐·柯涅洛閣下曾造訪過浩爾西亞對吧?」


    「這個嘛……」


    希露卡不置可否地回應。


    原來如此——這確實是不能在騎士們麵前提出的問題。


    「提歐閣下究竟對阿雷克西斯說了些什麽?他為什麽突然挺身迎戰了?」


    瑪麗娜看起來相當心神不寧。


    她大概知道這是一個不能問的問題,卻又按捺不住想問的衝動吧。這也著實反映了她真正的心情。


    這與提歐的推測如出一轍。


    而這同時也是阿雷克西斯何以挺身一戰的理由。


    (我該怎麽回答才好?)


    希露卡迷惘了一陣子。


    她雖然擅長在政壇上的應對進退,但到了這種時候,她便不知該如何斟酌用字。


    「可以聽在下……做些推測嗎?」


    希露卡用這句話作為前置。


    不過,她在內心下定決心,要將一切如實傳遞。


    「無妨。要如何判斷真偽是我的事。」


    瑪麗娜點了點頭。


    「那麽……」


    希露卡先是做了一次深呼吸,這才繼續說道:


    「依在下看來,阿雷克西斯大人似乎是察覺到,唯有和同盟一戰,才能真正幫助到瑪麗娜大人吧。他恐怕是認為,若同盟成功以武力統一大陸,那最為不幸的,便是瑪麗娜大人……」


    「這不可能!」


    瑪麗娜的語氣慌了起來。


    「不對,就算真是如此,我也不會讓他妨礙我!持續走在這條路上的我,已經犧牲了太多東西!事到如今,我已經沒有停下腳步的理由了!」


    「我主正是想讓您停下腳步。而依在下的推測,阿雷克西斯大人應該也做好同樣的覺悟了。」


    瑪麗娜抿緊雙唇,露出了有話卻強忍不說的模樣。


    希露卡輕輕起身行了一禮,接著離開房間。


    其中一名侍女再次前來領路,這回總算是將他們帶到馬車停泊處。


    隻見臭著一張瞼的愛雪拉正在馬車上等著她。


    而在艾維因坐上駕座後,馬車旋即以極快的速度離開克萊榭家的居城。接下來得好好為決戰作足準備才行。


    三大勢力的軍隊,將在同一處戰場上齊聚一堂。


    這場戰爭的結果,肯定會大幅改變大陸的未來吧。


    然而,那究竟是不是提歐夢寐以求、希露卡為他指引的未來,目前尚不得而知。


    常言道,未來總是與渾沌常在,是以無法預測。就連上個世代的文明——繁榮的秩序時代也逃不過這個法則。


    「奧貝斯特!」


    即使在希露卡·梅連提絲離去後,瑪麗娜還是在沙發上坐了好一段時間,以雙眼瞪著對麵的無人空間。


    奧貝斯特麵無表情地湊近臉龐。


    「我想要立刻召開選帝侯會議,提倡與條約和聯邦進行決戰。」


    「這是否有些操之過急了?」


    奧貝斯特難得地提出了異議。


    「這也沒辦法……」


    不過,瑪麗娜的內心已有定奪。


    條約顯然希望能進行一場決戰,然而,這對瑪麗娜來說同樣也是求之不得。不對,她甚至懷有一股不得不進行決戰的焦躁感。


    「決戰之地與艾拉姆相距不遠,而大陸全土的君主們將匯聚該處。根據戰爭的結果,皇帝聖印有誕生的可能——而我必須要讓他們明白這會招來何種事態。」


    「遵命。」


    奧貝斯特靜靜地行了一禮後,便握著魔法杖走出房間。


    他應該要去召集駐紮在艾拉姆的同盟諸侯外交魔法師吧。


    瑪麗娜向留在房內的侍女蕾拉下了一道命令。


    忠心的侍女雖然露出了擔憂的神情,但還是接下了命令。


    「或許大禮堂血案還會再一次發生吧……」


    在房裏隻剩下自己後,瑪麗娜出聲低喃。


    「不,說不定會上演比那更為血腥的慘劇……」


    瑪麗娜的身子重重地顫抖起來,以雙手掩住臉龐。


    「阿雷克西斯……」


    她終於忍不住說出了那個名字。


    她自認這就是自己的弱點。


    達塔尼亞太守米爾劄曾向自己尋求覺悟,但就算做出了回應,她還是無法抹去內心的迷茫。


    不過,瑪麗娜還不清楚接下來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麽。


    她能知道的,就隻有命運的一刻正逐漸逼近而已——


    6


    梅連提絲家族的公館,位於堪稱是大陸最大的都市艾拉姆門麵的大禮堂不遠處。


    梅連提絲家族坐擁超過五百名的魔法師,是將多數契約魔法師送至各地的名門,而當家泰伯利歐·梅連提絲則是在魔法師協會的首腦機關——賢人委員會名列第三席。


    而泰伯利歐本人就在自己的麵前。


    然而,奧圖克條約的盟主提歐·柯涅洛的外交魔法師賽佛德·拉特齊斯卻沒表現出一絲緊張,而是輕鬆寫意地坐在沙發上。


    「同盟、聯邦和條約三大勢力即將在近期決戰的消息,已經傳得人盡皆知了。」


    泰伯利歐不悅地開口。


    「好像是這麽回事呢。」


    賽佛德點了點頭。


    這消息當然是從魔法師長希露卡主動傳來的。


    「今天,賢人委員會將這件事拿出來討論了。戰場位於阿隆奴的東端,乃是過去同盟與聯邦進行決戰之地。」


    「湊巧的是,這裏距離三大勢力的國境都相當接近。以場地來說算是相當合理的選擇吧?」


    賽佛德看著剛好掛在牆上的大陸地圖這麽說道。


    「而那裏距離艾拉姆也不遠。這也算是湊巧嗎?」


    「誰知道呢?」


    賽佛德苦笑道。


    「您不妨問問希露卡閣下如何?要是被當家質問的話,她應該也會一五一十地坦白吧。」


    「那丫頭不可能會回答我的。況且我等一族無論是發生何種狀況,都不會對已經向君主簽訂契約的魔法師打探情報。為此,我們深受君主們的信任。」


    (也因此招致了協會的猜忌啊。)


    賽佛德在內心補上一句,並暗自感到好笑。


    這真是太沒有道理了。


    「話說回來,聯邦的年輕魔法師卡特·梅連提絲最近似乎展露頭角啊。由於他才當上負責應對條約的外交魔法師,所以我們多有交流。前些日子,在布雷特蘭德近海所進行的海戰,似乎就是由他所策劃。他也深受阿雷克西斯大人的信任,假以時日應該能當上魔法師長吧。」


    賽佛德試著換個話題。


    「這是他努力有成。」


    泰伯利歐似乎不怎麽開心的樣子。


    如果三大勢力的魔法師長全都是梅連提絲家族出身,那說不定真的會招來猜忌吧。


    「賢者委員會害怕著三大勢力戰爭後的結果。」


    泰伯利歐拉回了話題。


    「敢問諸位是預測了何種結局呢?」


    「我們預測了各式各樣的結果,其中也包含了對協會來說最為糟糕的結局。」


    「最為糟糕?那是怎麽樣的結局呢?」


    賽佛德探出了身子。


    「原來如此,你果然和傳聞一樣擅長交涉……」


    泰伯利歐露出了苦笑。


    「你在看似輕鬆的言談之間交雜著詰問,巧妙地從對方口中打探情報呢。」


    「您過獎了。」


    賽佛德行了一禮。


    「哎,也罷。


    我並不打算向你們打探內幕,而是想給你們一個警訊……」


    泰伯利歐投來尖銳的視線說道。


    真不愧是賢人委員,那視線的魄力幾乎要讓人為之顫抖。


    然而,賽佛德早就對這樣的場麵習以為常了。他甚至曾和那名海洋王艾力克交涉過,當時的他真的以為自己要死在對方的手底下。然而,若是沒有能豁出性命的骨氣,就沒辦法勝任外交魔法師一職。


    「還請賜教……」


    賽佛德端正了姿勢。


    「就我從希露卡那兒聽來的說法,西詩提那公爵的願望,是成為故鄉西詩提那的領主,但要完成這樣的心願,就有必要讓大陸局勢安定下來。讓聯邦和同盟和解乃是捷徑,就算沒能成功,隻要讓三大勢力維持軍事平衡,就能獲得相同的效果。畢竟同盟會變得無法向聯邦或條約出兵侵攻啊。」


    「在下也是如此聽說……」


    賽佛德點了點頭。


    「能達成將僅是騎士階級的流浪君主提拔至公爵的壯舉,希露卡閣下果然是契約魔法師的楷模啊。」


    「這不過是她運氣好罷了。不過,我並不打算拿這個理由否定她的才能和努力。」


    泰伯利歐苦笑道。


    這已經是最高等級的讚美了——賽佛德這麽想著。


    對泰伯利歐來說,克萊榭家的魔法師長奧貝斯特·梅連提絲是他的養子,而希露卡·梅連提絲則是奧貝斯特的養女,對他而言是有如孫女般的存在。在魔法學校時期,希露卡似乎曾闖過不少禍,但她的才能也跟著突飛猛進,成了讓人無法移開目光的存在。


    「讓三大勢力鼎立不成問題,然而,若三大勢力做出會讓聖印統合的行動,那應該就會遭致相當嚴重的事態吧。以外交魔法師身分久經風浪的你——不對,撮合了克萊榭家和德賽家的你,應該能明白那會是什麽樣的結果吧?」


    泰伯利歐似乎隻打算說到這裏,隻見他緩緩站起了身子。


    秘書官隨之現身,攙扶著當家前往別處房間。


    「感謝您的忠告……」


    賽佛德對泰伯利歐的背影恭敬地行了一禮。


    接著他穿上掛在近處的外套,離開房間。


    在走廊上等待的侍者為賽佛德引路,前往宅邸的地下室。


    自從當上外交魔法師後,賽佛德便廣泛地接觸影子,並挖角他看得上眼的人。雖說影子不會被金錢打動,但隻要能提供有意思的差事,影子就願意變更主子。


    「又得走上那條臭不可耐的路嗎?」


    賽佛德皺著臉孔說道。


    在前往這座公館的時候,賽佛德並不是走大馬路,而是穿過了在艾拉姆地底下盤根錯節的下水道。這是梅連提絲家族的指示。


    他們大概不想讓會麵的事實留下證據吧。


    (真是無用之舉。)


    賽佛德這麽認為。


    這座公館裏頭肯定有內奸。


    做了這麽多年的外交魔法師,他深知秘密一定會泄漏的道理。與其刻意隱瞞,不如放出假情報掩人耳目。這會讓人猜不出真相,也能從假情報的擴散情形來鎖定內奸的存在。而在揪出內奸後,比起直接處決,反過來利用才更為有效。


    在踩著公館地下室的階梯拾級而下後,賽佛德來到了下水道。


    從腳底傳來了黏稠而逼人的臭氣,賽佛德不禁以手帕遮住了口鼻。


    他取出魔法杖,發動了光之魔法。


    魔法杖的前端發出了藍白色的光芒,照亮了周遭。雖然這也照亮了不想看見的光景,但要是看不清腳底的話,會摔入下水道中。


    「有好幾個人潛藏於此……」


    侍者附耳說道。


    「我想也是……」


    賽佛德點了點頭。


    既然表麵上都遭到監視,那就沒有台麵下不受監視的道理。


    在某人的安排下,梅連提絲公館已經遭受到徹底的監控——


    (所以我才說這是無用之舉……)


    賽佛德走在下水道的側徑,在內心低喃道。


    「做好隨時都能從艾拉姆抽身的準備。我雖然對這條命沒有留戀,但還有想要親眼見證的光景。」


    賽佛德對侍者命令道。


    接著,他看著綻放著藍白色光芒的魔法杖。


    不知為何,他的瞼上勾出了笑容。


    (這座城鎮的馬路乾淨得一塵不染,但地底下卻沉澱著如此多的穢物。就算路燈能將鎮上照得如同白晝,黑暗也會聚集在光所不及之處……)


    魔法師協會也是如此——賽佛德這麽認為。


    (到底哪一麵才是真麵目呢?)


    再過不久,這個問題的答案肯定就會浮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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