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半月之後,村中。


    一間民舍之內。


    文靜女子將手中書稿一合,開心的笑道:“結束了,你倆也終於不用陪我受罪了。”


    一左一右守在她身邊的兩個男子都是鬆了一口氣,第一次達成共識,不約而同的道:“那就好,那就好,咱們這就走吧。”


    “不急!”女子把手中書稿放進身旁從不離身的小提箱裏,箱中,整整齊齊的碼放著幾十本類似的書稿。


    “還有什麽事啊姑奶奶?”粗豪男子耐心終究要差些,忍不住脫口而出。


    女子道:“咱們既然來了這裏一趟,怎能不去山頂轉轉呢?!”


    粗豪男子道:“那有什麽好看的,不過就是塊碑罷了。你要喜歡,回去我讓人給你做個比這還大的放你院子裏。”


    女子不為所動,把小提箱再次合攏,提在手上,一手將趴在桌上的狐狸抄在懷裏,道:“你們不去算了,就在這裏等我吧,我自己一個人去看看。”


    被她抱在懷裏看不出來,可在狐狸被她從桌上抱離進入她懷抱的過程中,卻可看見它隻有兩條後腿,一對前肢齊根而沒,是一隻殘疾的漂亮狐狸。


    出了村,踏上上山石階。


    女子抱著狐狸,提著小書箱,在前麵走著,饒有興趣的左顧右看,東張西望,仿佛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麽新鮮。就連軟軟的、舒服的靠在她懷裏的小狐狸也是如此。


    後麵兩位“護花使者”亦步亦趨的跟著。


    才走了一小半,女子就有些氣喘籲籲,香汗瀝瀝,她停下腳步歇息,笑道:“沒想到這山還挺高的啊。”


    兩個護花使者相視一眼,最終各自閃開了目光。他們雖然很想去攙扶她,若是能夠背著抱著上去那就更好了,可女子早有約定,“護花”可以,但卻不能輕浮毛躁,動手動腳就更是不能了。


    而且,她本人雖然弱不禁風,可她家裏卻有一群哥哥,一群把他當掌上明珠捧著的叔叔伯伯,都是跺腳能震塌一方的主兒,這次被她蠱惑偷偷溜出來就已經膽大妄為了,其他的也不敢再亂來,隻能在她畫好的規則之下“護花”。


    好聽是護花,不好聽就是兩個高級聽差兼保鏢,還是互相監督那種。


    “呼——終於上來了……我以後一定要勤加鍛煉,哪怕沒有覺醒武魂,成不了武者,這樣弱不禁風也不好啊。”終於登山山頂,女子暢快的展臂感慨,扭頭四處觀看,自然就看見了那極醒目的巨碑,還有石碑下的一個……人。


    “咦,這裏還有個人誒……你好,你是什麽時候來的啊,我們怎麽沒在村裏見過你?”


    她看見唐澤,就主動跑過來攀談。


    而後,她又看見唐澤身邊一個熟悉的身影,笑著伸手去摸他的腦袋,道:“小凡,你也在啊。”


    葉小凡有些不自在的“忸怩”了一下,不僅是小男孩的害羞,還因為,他剛剛正在“告狀說壞話”呢。於是有點尷尬。


    唐澤對她也有些好奇,問:“聽說你們是來采風的,關於什麽的,居然特意跑來此地?”


    女子看了他一眼,對於自己的夢想,她從不隱瞞。


    直接道:


    “我想編撰一套大書,題目還沒想好,暫且稱之為‘失敗者的人生’吧,一直以來,隻有成功者,勝利者的人生才會被人銘記,傳唱。


    而失敗者似乎注定要被遺忘,所以我想為他們立一個傳,告訴世人,失敗者的人生也是可以精彩,可以動人,可以激勵人心的。……我是無意間聽朋友說起這個地方,於是我就來了。”


    失敗者聚集的村莊?唐澤心中補充著。


    他心道,那你天天逮人問故事其實就是要讓他們重溫重述一下自己失敗而慘痛的過往……他們沒有掏刀子捅人,除了你的護花使者守護得力,大概也和這些“失敗者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修身養性有關吧。


    不過,對於她的思路唐澤倒是非常欣賞的,於是點頭讚道:“你這樣的想法倒是非常特別啊,有一種……人文的關懷。”


    女子一怔,反複喃喃:“人文關懷?人文關懷?”


    而後,她看向唐澤,雙目放光,道:“閣下說得真是太好了,簡單幾個字,卻說透了我一直以來的心中所思所想,甚至還要更加凝練,更加精妙,也更加富有深意!”


    她似突然之間有種找到了知音的感覺。談興大起,交淺言深,說的就是這個。


    她傾吐心聲,道:


    “我極向往舊地凡人史之前的那段曆史,有智慧,有文化,有思想,有修養;而後來所謂的新地修行史,在我看來反而是種倒退,人性光輝美好的一麵黯淡了,沒有了,反而是赤裸裸的獸性野性在逞能逞凶。


    所有修行之人,隻以力量相標榜,而把作為人的一麵給踐踏在泥地裏,並視之為榮耀,覺得自己超脫了凡俗愚昧的世人。”


    最開始,她還能平靜的講述,可越到後麵,她就越說越激動,到了最後,甚至像是一種控訴。


    對所有崇奉力量,崇奉野蠻,不以人的光輝為榮,反以為恥這種行為的控訴!


    他身後兩名護花使者相視一眼,他們與她朝夕相處這麽久,居然都不知道她最深處的心聲,而她卻對一個初見的男子竹筒倒豆子,這讓他們心底都生出一股警惕之意。


    看向唐澤的眼神,隱隱充滿了戒備和敵意。


    唐澤沒有理會兩個“護花者”的變化,反而對女子的想法有些震動,讚歎道:“你這想法,真是振聾發聵!”


    他甚至想到,元初下界現在才處在下界第二層,要一直晉升到下界十三層,還有漫長的路,漫長的歲月要走,若能給其注入“人文”的力量,絕對會使其走得更穩健!


    在一時一地,人文是敵不過力量的,特別是那種生殺予奪的絕對性力量,毫無反抗之力。


    可把時間軸拉長到千年萬年,力量就是一盤散沙,各執一端。再偉大的力量,哪怕曾經無敵於世界,都將變成一抔黃土。


    而人文的力量,卻如涓涓細流,將貫通始終,又如堅韌的絲線,將一個世界漫長的歲月貫穿成一個整體。這是世界底蘊深藏的最好辦法。


    “嗯……或許,我應該助她一臂之力,讓元初下界走在這一條軌跡之上!”


    ……


    向山下走去,女子突然對兩個同伴道:“我不走了,打算再留一段時間!”


    兩個男子都是一驚:“秋秋,你要為那個男人留下來?”


    女子雙目一翻,白了他們一眼,道:


    “隻有心思齷齪的人才會想齷齪的事,哼,咱們怎會如你們這樣狹隘。


    我是覺得之前我的采風記錄太過片麵,浮光掠影。經過剛才的啟發,我要更加的沉下心來,用心的去體會那些‘失敗者’們的喜怒哀樂,要和他們同呼吸共命運,更深入的去體會他們的精彩,他們的無奈,而不是以一種獵奇的目光去看待!”


    “對,就是這樣!”女子我了握拳頭,而後,大步往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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