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的名字叫大河原番三,年齡四十二歲,縣警本部搜查一課警部,隻要一有殺人事件發生,便會帶同部下趕往現場。


    叫大河原這個名字便已暗示了在警界內以嚴厲麵孔見稱,而且鼻下也長了髭,我隻要怒吼一聲“幹什麽?”,新來派出所工作的警員便會煞有介事的定住了。


    就這樣,我怎麽看來也是個突出的警部,但其實卻有不能太大聲說出來的缺憾。那便是我擔當了這個職務以來,一次也從沒立過功。不,當然在公文上有解決了事件和逮捕了犯人,若非那樣,作為搜查的指揮官也太不正常了。可是,實際完成那些解決和逮捕犯人的,卻是我以外的某位人物。


    所謂的某位人物,便是那個著名的名偵探天下一大五郎了。皺巴巴的襯衣、亂蓬蓬的頭、加上古舊的手杖便是他的標誌。把與事件有關的人全部集合起來,在必定說句“喔,各位”後便展開自己的推理,最後以手杖指著說“凶手就是你”,這樣的場麵在電影上看過的人大概也很多了。


    即使不認識他,聰明的讀者都已經明白了吧,我當然便是天下一偵探係列的配角。反覆進行錯誤推理的警官,可以說是在名偵探作品中必需登場的,而飾演那搞笑角色的便是我的責任。


    “怎麽樣,是件輕鬆的差事哩。”


    也許這是句經常聽到的台詞。無須自己親手找出真凶、即使忽略了解決事情的關鍵也沒關係、總而言之隻要胡亂的懷疑有關人等便可以了,所以沒比這更輕鬆的——全部讀者都會作出那樣的想像。


    怎麽會呢。


    那是件沒比這更辛苦的差事。隻要稍為試想一下,便應該了解到比扮演偵探更不容易。


    首先是無須自己親手找出真凶這點,反過來說,就是不能夠自己親手找到真凶。理由明白了吧,找出真凶隻能是主人公天下一偵探的工作,在這種場麵出現之前如果我已把事情解決了,主人公的存在便會變得毫無意義,也就是沒法構成偵探小說了。


    同樣地,也不能不忽略解決事情的關鍵。縱然可以胡亂的懷疑有關係的人,但卻不能夠恰巧猜中。


    知道了吧,這個限製是多麽苛刻的啊。即使是錯的,也不能太接近真相。


    那麽,關於大家的質詢——怎可以做到必定不會接近真相呢?


    對了,正是這樣。最重要的便是避免太早走近真相。始終我經常比身為主人公的天下一偵探看到事件的真相,然後刻意的把推理繞個圈子和作出各種行動。


    以上次的事件為例,位於山中一條偏僻村子裏發生了極度凶殘的連續殺人事件。被害人有三個,全都是年青的女子。事實上凶手要殺的隻是其中一人,但想到假如僅殺害這個女子的話,從殺人動機便會使自己受到懷疑,因此才殺了另外的兩人,是異常?非現實?總之是件殘酷的事件。


    那時的凶手是村裏麵最古老富豪龍神家的寡婦。她是位美麗、溫柔,不忘慈善事業的人物,又怎想到竟會殺人呢?然而,我在事情發生不久後便立即感覺到她的可疑。因此反而在讀者諸君的可見範圍內,決不給人看見懷疑她的舉動,然後,暗中盡力利用科學搜查來找出她是凶手的確實證據。當然,那部份是讀者們所看不見的。在讀者的眼前隻是若無其事的教訓鄉間的老警員,和假裝查探現實中應該不存在、二十年前已行蹤不明的殺人鬼,也好讓可怕的傳說帶來一點點的恐怖。


    科學搜查很快的便完成,而了解真相以後便容易了,可以果斷的行動。首先是逮捕那個有明顯動機、確實鬼鬼祟祟的男人。然後當疑凶清白的證據出來之後,再逮捕一個女人型的年青男子。那當然也很快便又獲得釋放了,終於,我抱著骼膊說道,“怎麽辦呢?這次的案件非常棘手。”說出了那句慣用的台詞。


    在這邊正依著順序行動的時候,真命天子的天下一偵探已進行了各種各樣的搜查。


    盡管並非妒忌,但他的角色真好哩。他隻要依照自己所想的去行動便可以了。認真的找尋線索、以試行錯誤來查明真相,這樣便成為小說的故事。盡管偶爾也會因全無頭緒而煩惱,但在那時候我便會毫不經意的提供一些情報。


    然而,他仍然還是有所限製的。那便是即使在途中知道了凶手,但在最後的殺人事件發生之前,絕不能不裝傻扮懵。為了要讓故事內容充實,怎也必須要忍耐著。


    近來讀者諸君都已是讀了不少小說,縱然是稍微在意料之外的凶手,也必定毫不感到驚喜。不,莫過如說把細密的推理掉在一旁,隻注意那個“假如作為凶手誰會是最意外?”的登場人物,大概命中率還會頗高吧。對那樣的讀者來說,剛才敘述的龍神家寡婦,應該是最可疑的了,所以在那樣的情況下,不論是我也好、天下一偵探也好,都要扮作如“做夢也沒想到她便是凶手”般的舉動。那真的很傻吧。然後,讀者應該焦急了,我也覺得難堪。到了最後,當要麵對天下一偵探終於解開了謎團的時候,我仍得要說句,“怎麽會啊,那樣美好的人竟然是凶手,真是做夢也想不到啊。”類似的話還是非說不可的。


    便是那樣,對這個配角來說雖然是辛苦,但在今日卻已到了終點。


    想起來,擔當了配角已有一段長時間。直到現在曾經遭遇過的各難解事件,一閉上眼便如同昨日所發生的事情般在腦海裏浮現出來。


    而最初想起來的,畢竟還是那宗密室殺人事件……


    (原文初發表於“小說新潮”1990年10月號)


    第一篇密室宣言:詭計的王道


    真不好意思,電話響起的時候,我還在被窩之中。剛把黑色的聽筒放在耳邊,便飛來了值班中的刑事慌張的叫聲。


    “警部,有事發生了。奈落村內發生了殺人事件啊。”


    “什麽?”我撒開了被窩說道。


    所說的奈落村,是位於深山中深入的深處的某個村。我帶同部下乘車前往時,看見在尚未鋪設的路上,積起了昨晚降下的雪。在車到達之前,我的頭已無數次的撞向了車頂。


    來迎接我們的是腳步蹣跚的警員,手奇特的向上舉起,幹什麽呢,大概是在敬禮吧。說起來,在村內的警員便是這一位阿伯了,這豈非無法地帶麽?在這之前沒發生事情真的是奇跡。


    由阿伯的帶路直接行到現場,那裏早已集結了在圍觀看熱鬧的村民。他們一望見我們便立即退後。


    “啊,看,警察來了。”


    “那沒問題了。”


    “那個人必定是最高級的。鼻下長髭的,確實有很威嚴的麵貌。”聽到其中一個村民看見我時說的。很高興。


    “喂,散開去,散開去。”


    幾十年來也沒遇過像樣事件的警員阿伯,也緊緊盯著像一生人難得一次的舞台。


    穿過了圍觀的人群,我們望向現場,然後不其然“呀”的一聲叫了起來。


    ——那的確是本格推理的情景。


    廣闊的農田被雪覆蓋著,上麵還留下點點足印,望過去,那些足印是幾個人來來往往的。而足印的後方,並排的座落了兩所古舊的平房。


    我從心底埋怨著,又是那個麽?有些不祥的預感。


    “死的是住在左邊屋子、叫作藏的男人。”警員阿伯說道,“發現的,則是住在右邊屋子的鐵吉。”


    “那麽足印是誰的呢?”我問道。


    “那個,首先是鐵吉,發現屍體後驚起來,在正要去找誰的時候通過雪地留下的。”


    “然後?”


    “我和鐵吉的。”警員阿伯不知何故挺起胸來,“接到鐵吉的告知,為了確認事實而走在雪上。的確如鐵吉所說的,然後兩人再次離開。”


    “那麽說來


    合共是五組足印了?”


    阿伯思索了好一會之後答道:“便是了。”


    “那個鐵吉在哪?”


    “喔,應該在那邊……呀,來了來了。”


    麵上長有胡子、像熊一樣的男人慢騰騰地走過來。


    “好,”我望向部下說道,“那麽再到現場看一下。鐵吉,你也一同前去。”


    “請等等。”從圍觀的人群中傳來的聲音。皺巴巴的襯衣、亂蓬蓬的頭,一個樣子古怪、拿著手杖的男人出現了。原來是這個係列的主人公——天下一大五郎。


    我歎了一聲說道:“又是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很久沒見麵了,大河原警部。事實上我有朋友住在這村內,昨晚舉行結婚儀式,所以被招待在這兒了。”


    “嗯,那樣啊,可是現在並非外行偵探登場的時候,回去吧。”我說出了慣例的台詞。


    在名偵探小說中,雖然有配角警官主動尋求偵探協助(哪個世界的有這樣的警官?)的模式,但這個天下一係列則不是那樣的。


    “不會擾亂搜查的,隻是想問一個問題:在鐵吉走過之前,雪地上沒有的足印嗎?”


    我望向鐵吉,他搖頭答道:“沒有。”


    “喔,那樣說來……”天下一抱著骼膊。


    “還未啊,”我在他耳邊輕聲說,“在這個時點,還未可以斷定是‘那個’啊。假如在下雪之前凶手已經逃走了,那便會沒有足印。”


    天下一立即別扭起來說道:“我什麽也還沒說啊。”


    “好了好了。”我搭著他的肩膀說道,“你的心情我明白,沒問題的,在這個天下一係列中應該不會不出現詭計的,以我的直覺,今次的謎團十居其九是‘那個’。謎團應該在後麵會出來,那時你便可以大聲地說‘是那個’了——你非常喜愛的‘那個’啊。”


    “我不特別喜愛‘那個’,”天下一怒著道,“我並非什麽愛好那些古代遺物的偵探。”


    “怎麽怎麽,不要勉強好啊。”


    “是真的。”


    正當天下一變得認真起來之際,部下走過來說道:“警部,要去了吧。”


    我連忙遠離偵探一點,並咳著道:“嗯,無論如何不要打擾查案。”


    “知道了。”天下一笑著點頭回答。


    作藏屋子的前門被砸壞了,我斜眼看見掉落在一旁像門閂的東西,小心的不碰到它而走進屋內。


    作藏倒臥於火爐的旁邊,頭被擊傷,染血的破柴斧頭則掉在隔鄰,大概是正在烤火的時候給人從背後襲擊。讓人注目的,是染在附近牆壁上的血跡。感覺上那並非散亂的飛濺,而是刻意的被塗上。


    “鐵吉,”我叫道,“請詳細說明發現時的模樣。”鐵吉開始慢慢的說出來。首先,兩人到炭小屋是冬季每天必做的事,所以他於今早六時來找作藏,可是門開不了,叫也沒有回應,從旁邊的窗窺伺,卻看見頭流著血的作藏倒在地上。


    “等等。”我一麵望向天下一那邊一麵說道,“為什麽門開不了?”


    “作藏在睡前會把門閂鎖上的,盡管在這村子沒有小偷。”


    “門閂麽。”


    我回到入口處把剛才留意到的捧子拿起來,然後說道:“那麽說來是鎖上了這個啊。”


    “鐵吉叫我到來的時候,門真是開不了的。”警員阿伯說道,“所以我們兩人隻得破門而入。”


    呀,終於是……


    “這屋裏還有其他出入口麽?”我明知故問。


    “沒有了。”警員阿伯答道。


    “嗯,那不是奇怪嗎?門閂隻得從屋子裏麵鎖上,那樣說來,在你們入內的時候,凶手應該在裏麵。”


    警員阿伯和鐵吉立即一同瞪大眼睛。


    “不是啊,我和鐵吉仔細調查過了,原本這麽小的屋子,並沒什麽能夠躲藏的地方。”


    “這可奇怪了。”


    “即使是奇怪也沒辦法。”


    沉默支配著大家。在這當兒開口說話是誰人的責任,各位已知道了吧。我望向天下一,但,為什麽他顯露出不太高興的表情呢?


    我站在他旁邊,對著他的耳輕聲道:“怎麽呀,這不是名偵探最喜愛的狀況嗎?發出那個宣言吧,要說便得快了。”


    “也不是特別想去說。”


    “知道了,知道了,無論如何請快點完成吧,那個千篇一律的、不覺害羞的宣言。”我返回原來的位置,向天下一打了眼色。那家夥臌著腮向前踏出一步。


    “警部,還有各位,”各人的視線集中起來。那家夥像忍住沒哭出來的樣子,以自暴自棄般的語調說道,“這是完美的密室殺人事件。”


    “呀……”大家刻意的異口同聲叫了出來。


    便這樣發出了“密室宣言”。


    我擔任天下一係列的配角已經有不知多少年了。雖然辛苦的差事都有一些,但最近感到頭痛的還是這一個密室詭計。那個出來了,心情真的沉重。


    唉,有“又來了”的感覺。


    已夠了吧,盡管認為在今天還有誰會喜愛它,但哪部作品卻都總會出現一次。


    從所謂“在封閉了的房間內進行謀殺”的正統原型,以至用無人島為舞台、宇宙空間的事件——雖然還未曾遇上這個——等等,存在著各種不同的類型,但結局卻仍然是‘密室’。那個時候,名偵探便會發出“密室宣言”,而我們這等配角則裝作驚訝。


    事實上就連少許驚訝都沒感覺到。


    相同的手法已看見過多次多次多次多次的心情,不同的隻是被揭開後的內幕。然而縱使內幕有異,也已與驚訝感扯不上關係了。美女浮在半空中的玩意,盡管機關有所不同,但見得幾個都感覺厭倦了。


    可是,‘密室’仍然出現。


    究竟是什麽緣故呢?


    假如我有機會的話,想問讀者諸君,你們真的覺得什麽密室殺人事件有趣麽?


    遺憾的是聽不到讀者的聲音,但想答案大概還是“沒有趣”吧。就連作為登場人物的我都感到厭了,付鈔讀小說的人們應該不會滿足啊。


    始終誰都沒有注意到這事情麽?


    那真是完全不可思議。


    在事件發生的幾小時後,我逮捕了鐵吉回派出所迫供。


    “立即坦白招認吧,我早已知道是你做的了。”


    “呀,做了什麽?”


    “不要扮傻了,你正在和作藏吵架這事情,村裏的人誰都知道。是田界與爭奪田產的糾紛,怎麽樣,狠狠的一聲便殺了人吧。”


    “不知道,沒做過。”


    那時慢騰騰的警員走來了。


    “警部大人,村裏有關於作祟的騷亂,怎麽說明好呢?”


    “說的作祟是?”


    “呀,全部的人都蜂擁在壁神家中,警部大人要對村民說一下麽?”


    “所謂的壁神家,便是昨晚舉行結婚儀式的那一家吧。”


    不用說,是村子裏最古舊的大富豪。那家有個叫辰哉的兒子,而迎娶的是鄰村的小學女教師花岡君子。天下一所說的朋友,大概便是這個壁神辰哉了。


    “為什麽全部的人都蜂擁到壁神家中去?”


    “哼,實情是在這村子有個神怪的傳說,隻要龍頭的兒子與其他村的女子結婚,神便會從牆壁中現身出來作祟村民。”


    “從牆壁中?”


    雖然這與壁神這名字還算吻合,但那般荒謬的事卻也說不出口。


    “叫作藏的是新娘的遠親,本來兩人有深厚的淵源。對這次結婚不滿的壁神作祟殺了作藏——村民都是那樣想的。由於就這樣下去也不知道自己何時會被詛咒,所以他們


    都說要到壁神家反對這段婚事。”


    “怎麽搞啊,竟然相信這種無聊的迷信。”我失笑說道。


    “作祟!錯不了!”這時就連鐵吉都開始喃喃的道,“警部先生也看見吧,作藏家中的牆壁塗滿了血。那個,便是壁神的作祟!”


    “不要說荒謬的話。你為了掩飾自己的犯罪,所以才說這樣的話吧。”


    “不是那樣。”


    “無聊!作祟什麽真的存在嗎?”


    “但警部大人,”警員阿伯插口說道,“假如是鐵吉做的話,身上不是應該染有血跡嗎,但那時在鐵吉的衣服上卻並沒有附著鮮血。”那麽年老卻說出些沒規矩的話來,我倒有少許狼狽。


    “關於這事情嘛,替換的衣物總會有的,所以計劃隨後搜查鐵吉的家,那一定能把染血的衣物找到出來。”


    “不可能找到這樣的衣物,根本就沒有。”鐵吉大聲喊道。


    “辛苦得很啊。”突然在這裏登場的是天下一偵探。搔著亂蓬蓬的頭在嗤笑著。


    “呼,”我哼一下鼻子,“這兒沒有外行偵探的事!”慣例的台詞。


    “好了,請不要再說這些。我來是為了給鐵吉辯護的,雖然很了解大河原君逮捕鐵吉的理由,但對那真正犯人來說則正中下懷了。”


    “知道我為什麽逮捕鐵吉嗎?”


    “當然。從那第一個的……第一個的密室中逃離的人,想來僅有鐵吉能做到。”當提到密室時,他像是有點不好意思。


    “第一個的密室?”我反問道。不隻是我,就連老警員和鐵吉都呆住了。


    “那雪呀。”天下一像不耐煩的說道,“當警察趕到時,雪地上便隻有鐵吉的足印。假如有其他凶手的話,怎可以沒留下足印而逃脫呢?的確……的確……喔、是密室。”


    “這點麽?”我也很了解,“關於這一點已不是問題。知道推測的死亡時間了,作藏是在下雪之前被殺的。因此凶手沒留下足印也並非不可思議。我逮捕鐵吉是由於有動機的存在。”


    “下雪之前……嗯,那樣麽。”天下一一副走了樣的麵色。然後像要振作起來般的咳了一聲說道,“但那方麵卻仍舊是個謎。作藏家的大門是從裏麵鎖上門閂的,在這個狀況下凶手如何能夠逃脫呢?這倒確實稱為什麽的……”


    “密室吧。”


    “就是了。”天下一點頭道。


    我擦著下頜。


    “說起來,那也是個謎。”


    “說是謎……,它是這個故事的主題啊,大河原君,也請你再誇張點來處理好了。”


    “話雖然是那麽說,”我苦笑著道,“已經這個年紀了,整天嚷著密室密室的也不好意思。交給你來。始終最後都是由你解決的。”


    “不負責任!”天下一露出冷漠的表情,“既然沒辦法,最後由我來接下吧。可是直到現在還沒把氣氛搞上,我也很難做啊。”


    “也了解這個心情,但現今要利用密室把氣氛搞上也不容易呀。”


    “請不要埋怨。我已是最辛苦的了。”


    “真的那樣辛苦?”


    “當然是了,解開密室之謎什麽的……唉,真不想去做。又會給推理迷和書評家看成傻瓜。”天下一在泣訴著。


    “不要嚷了,明白,明白,正如你所說的,”我重整姿勢,換過語氣說道,“嗯,當然從現在開始要考慮關於那個密室。無論如何,喔、說什麽嘛,密室是個大謎團。”過份不好意思了,全身都在冒著冷汗。


    “對的,是個大謎團。”天下一肅然擺正了姿勢,“把密室之謎解開,便正是揭露真相的捷徑。”


    “那樣說來,你已經掌握了什麽嗎?”


    我一問,天下一便以手扙咯咯的敲著地下。


    “某種程度上。”


    “那麽說來聽聽。”


    “不,還未可以。”他伸出手掌,“還沒到說出來的階段。”其實在這裏斬釘截鐵地說明可以簡單的把事件解決掉,但假如那樣的話,故事便無法繼續下去了,因此就這麽敷衍了事吧,我也不哄他說下去了。


    “是麽?那樣算了。”


    “對了,大河原君,現在去壁神家好麽?有一些事情想查探一下。”


    “嗯,那好吧。”


    我就這樣留下鐵吉後離開了派出所。雖然大概被外行偵探看成了傻瓜,雖然這樣會突然變成了警部大力協助,但這本來便是這個天下一係列的特征之一。也不能算是看風駛舵,假若不這樣做的話故事便無法發展下去了。


    一到達壁神家,果然看見了村民已蜂擁而至。我們把他們分隔開後進入屋內。


    壁神家的主人是叫小枝子的遺孀,年輕,貌美,實難想像已有個可以成家立室的兒子。


    那也是應該的吧,因為她是這家上一代主人的繼室。


    “真壞,這次竟然對正想要祝賀的婚禮找碴。但請不要放在心上,因為我們、不,這個我很快便能夠逮捕凶手給大家看了。”


    “一切拜托了。”未亡人恭敬地低頭話道,“雖然無論村民在說些什麽我都毫不介意,但相愛的年青人卻很可憐。”


    “嗯,也很了解這種心情。”我點頭了好幾遍。


    在這個時候,讀者諸君可能都已窺見這個女人有點可疑的了,以古典推理小說模式說來,看見女的便會想到是犯人,事實上確有這種情況出現。這事情我雖然明白,但礙於角色上,我也不能懷疑她。


    繼未亡人小枝子之後,與昨天剛嫁進來的君子會麵,這位也是個不錯的美人兒,雖說與被殺的作藏是遠親,但也沒顯得太過傷感。


    “作藏的屋中有沒有類似暗道的東西呢?”天下一突然問起。


    “暗道?沒有。”她搖頭道,“為什麽有呢?”


    “事實上,作藏是……”天下一重重的吸了口氣後道,“於密室狀態中被殺害。”完全以做戲般的語氣說出來。


    “密室!?”君子流露出疑惑的表情喃喃道,“所謂密室、是什麽?”


    天下一大大的呆了一呆,“不知道密室嗎?”


    “對不起,少讀書啊。”


    天下一抱怨著講解了關於密室的事情。


    “什麽,是那樣呀。”聽完說明後君子嗤之以鼻道,“這事情也不特別怎麽樣啊。”


    天下一的鬢角處連血管也浮現了出來。


    “如果解不開密室的謎,真相也無法了解了。”


    “那樣麽?”君子麵上是像是意外的神情,“這事情推遲一點也可以吧,逮捕了凶手之後再問出究竟是怎樣做成密室的便可以了。雖然我其實也不特別想聽。”


    我在旁聽見後,連舌頭都想打結。所以說年青的女子挺麻煩。


    可是冷酷的君子繼續的說:“始終以詭計來吸引讀者的想法已是過時的了,密室之謎?


    嗬嗬,實在是過於陳舊得連笑也笑不出來了。“


    天下一的麵頰又抽搐起來。


    故事漸漸的已發展到接近尾聲了。在村內已有出現了四個受害者,搜查方麵遠遠趕不上,那卻已是慣常的模式了。


    到目前為止我已經逮捕了包括鐵吉在內的三個人,他們無論怎麽看也不像是凶手的樣子,全部都明顯的隻是為了誤導讀者而登場的人物。然後當然到了束手的時候,我說出了那慣例的“今次這案件,不論怎樣也得投降了”這句台詞。


    然後最終到了天下一的解謎。


    在壁神家的大廳中主要的有關人等已集合起來。我當然也有出席,但在這裏卻發生了麻煩的事情。


    天下一在使性子。說什麽不想解謎了。


    “現在才說這種話。各位早已在等候著了。”


    我為了緩和氣氛而說。


    “讀者們也在等吧。”


    “那麽隻來猜猜凶手吧,那還可以的。”


    “喂喂,那是胡鬧,今次標榜的是密室殺人事件,如果不作出密室解謎的話,讀者是不會原諒的。”


    “荒謬!”他把手伸入口袋中,並踢著地麵說道,“即使是讀者也必定想所謂密室什麽的怎樣也好已沒關係了。”


    “想不至會那樣吧。快些進入裏麵,主要的登場人物們已焦急了。”


    “即使是那些人們也太壞了。在調查的途中,當我說出密室這詞語的時候便在唧唧的嗤笑,當我說‘密室是詭計之王’的時候,那個什麽警員阿伯甚至露骨地笑了出來。”


    “有那樣的事嗎?”


    “有。”


    本想說充耳不聞呀,但還是製止住了。


    “無論如何今日還請忍耐著把謎團解開,也會對大家說要肅靜的聆聽。”


    “讀者把書掉了也不知道吧”


    “明白了,明白了。但還有人在等著哩。”


    我一進入房間內,態度便突然完全的轉變了。挺著胸、以一副驕橫的態度坐了下來,然後望向四周並說道:“外行偵探在這兒做什麽!”那時天下一走進來了。全部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


    “呀,各位”,他說了一貫的台詞,“現在便陳述我對於今次這事件的推理。”


    天下一的講話從繼作藏之後的三個人被殺那兒開始。雖然有詳細的說明,但主要的還是三人都是由於知道了凶手的身份而進行要脅因此導致被殺害。


    “但作藏為何被殺呢?因為他知道了某個人的秘密,這個秘密,便是那人曾經在妓院接待過客人。為了隱瞞那事情,那人想到假借壁神作祟的名義殺了作藏。至於在牆壁塗上血跡、在無法進出的情形下……”他正說到這裏之際,在房間一角的未亡人小枝子好像放了其些什麽入口內,但當想起來的時候卻已經遲了,鮮血從她口中了噴出來。


    “媽!”兒子辰哉趕去抱住了她,“媽,怎麽啊!”


    “辰哉……對不起……”未亡人小枝子氣絕身亡了。


    “媽、媽是凶手麽?”


    “什麽?”


    “可憐!”


    “難道說她竟是凶手……”


    村民們人人都說出了歎息的話來,也有些人在哭泣,室內可算是一片混亂。


    我愕然的望向旁邊,天下一在站著發呆。大概因為解謎的途中竟讓凶手自殺死了,所以變得呆若木雞。


    “大河原君,”他仍然在迷糊中,“可以回去了吧。”


    “不可以啊。”我抓著他的衣服道,“要完成密室解謎呀。”


    天下一半哭著說道,“在這種情況下解謎嗎?”


    “也沒辦法,速速完事便可以了。”


    他目無表情的環顧村民,若無其事的想製止各人隨意的行動。


    “那麽各位,現在要說明密室的謎了。”他堅定不移的說,然而誰也沒有聽。一個阿婆望到這邊,擦一下鼻涕後又再望到那邊去。


    “那個晚上雪下得很大,事實上這個秘密隱藏在這雪之中。凶手大概是預料到會有那樣的雪,因此選擇了那一晚。”


    “唏,在說些什麽啊。”


    “扮演偵探的人,在說密室怎樣等等。”


    “什麽?那算了吧。”


    “還是要運走遺體呀。”


    年青一輩的小夥子開始把的遺體運走,隨後的人也各自離開。


    “作藏的屋子早已老化了,隻要屋蓋積滿雪,屋子便會變得傾斜!”天下一大聲怒吼。


    但還在聽的人僅剩得我和警員阿伯。其實阿伯也想離開回家,隻是他的手腕被我抓住了。


    “就是這樣,製造密室的是雪。雪的重量把屋子巧妙的傾斜,結果導致前門不能開啟,而凶手則早已把這些預計在內,因此刻意的把門閂放在門的旁邊,使得看來好像鎖上了閂一樣。這便是——密室的真相!”當天下一說完的時候,其他的人已經誰也不見了。


    “嗯,是這樣啊。”我特意的說,“沒注意到那個,今次又輸了一仗。”我以手肘向警員阿伯撞了一下,暗示你也要說些什麽。


    阿伯慢慢的望向天下一道:“喔,主要是門因傾斜了而打不開。”


    “大概是這樣了。”


    “嗬嗬嗬……”


    不祥的預感。這個阿伯會說出些什麽奇怪的話麽?正想著之際,禁忌的一句已經漏了出來。


    “那,那又怎樣啊。”


    “怎樣……所以……。”


    一片不安的沉默過後,天下一突然哭泣了起來。


    完全無法收拾。


    雖然讀了老掉牙的謎團的讀者也可憐得很,但對於不能不作解謎的偵探來說,卻更是辛苦萬分的啊。


    (原文初發表於“小說新潮”1991年6月號)


    第二篇意外的凶手——whodunit(誰做的)


    早上首先接到的通知,便是牛神莊發生了殺人事件。


    這時在慣例上,身為縣警本部搜查一課警部的我、大河原番三便要登場了。讀者應該也知道,原本並不是我把事情解決的,接下來雖然與有關人等會麵,但大概也不要抱有期望吧。


    牛神莊,是建築於深山裏的一座具有北歐風味的大宅院,而據稱被殺的牛神貞治是一位有名的油畫大師,可是我卻沒聽過這個名字。


    當我們趕到時,在西洋風味的客廳中已集結了五名男女。


    “那些人是誰啊?”我一邊側目望向坐在高級皮革沙發的五人,一邊詢問當地的警員。


    “是昨天晚上在這大宅的人們。其中一人是傭人,兩人是牛神貞治的親戚,另外兩人則是貞治的弟子。餘下的一人是……”說到這裏,年青的警員四處張望,“呀,還有一人不見了。”


    “還有嗎?”


    “喔。是個奇怪的男人。”


    “好了,好了,那以後再算。首先到現場看看。”


    據報牛神貞治是在畫室被殺的,畫室是分離式的獨立房子,以一道走廊與母屋聯係起來。


    在警員的帶路下進入了畫室,然後看見了屍體橫躺在房間的中央。但讓我更為注意的卻是室內的狀況。窗門的玻璃全都已碎裂,碎片則飛散於地上。還不僅是窗,房門的玻璃也被打碎,而且畫架上的畫布也被撕裂得粉碎,上麵畫了些什麽東西,已經是無法辨認的狀態了。


    “這裏怎樣搞的?簡直像台風在這裏經過一樣。”當我說著並把手放在頭上之際,房間的一角傳出了聲響。放眼一望,在放著無數幅畫布的地方,一個穿著皺巴巴衣服的男人鬼鬼崇崇的在移動。


    “嘿!”我向那男人的背後叫道,“在這裏做什麽。閑雜人等一概不準進入!”


    那男人立即轉身望向這裏,然後說道:“呀,原來是大河原警部,辛苦了。”


    “啊、你、啊。”我故意的口吃著道。


    那個男的便是天下一大五郎——在這個作者的小說中必定會登場的偵探。


    “為什麽你會出現在這裏?”


    “事實上我是接到受害人的委托來調查某些事情。然而,在昨天晚上這裏開始出現麻煩了。”


    警員提到過的奇怪男人大概便是這家夥了。


    “來自受害人牛神貞治的委托?調查什麽呢?”


    “原本不能夠公開委托的內容,但在這種場合下沒辦法了。牛神畫師好像感到什麽人要殺害他,因此希望調查誰是犯人。”


    “什麽?真的嗎?”


    “沒有必要說謊話吧。”天下一把拿著的手杖不停地轉動。


    “那人以什麽樣的形式來殺害他?”


    “第一次是在他午睡的時候被勒著脖子,但當因為感到痛苦而醒過來時,凶手已經不見了。第二次是用毒藥,正想把砂糖放進咖啡之際,突然注意到當中被混入了農藥,那是由於看見光的反射,樣子有異常而知道。農藥,則是為了園藝而使用的,並保管在雜物房內。”


    “既然有那樣的事情發生,為什麽不通知警方呢?僅委托了外行偵探,所以最終失去性命了。”我望向屍體怒吼。


    “畫師有找警察吧。可是他說由於沒有發生實際的事件,故此也不受到重視,因而才到我那裏去。”


    “喔……”


    我對天下一的話顯露出苦澀的表情,然後對在旁的部下說道:“你怎麽在猶猶豫豫的,快些去驗查屍體。”穿上了染滿顏料的工作服的牛神貞治仰臥著,胸前插了一把刀,其他地方則沒有表麵的損傷。


    “警部,這個東西。”部下從地上拾起的,是四方形座台時鍾,而且表麵的玻璃經已碎裂,指針停在六時三十五分的位置。


    “這樣說來,行凶時間也是在那個時刻麽?不對不對,不能不考慮那是凶手做的偽證…


    …發現屍體的是誰呢?“我問部下警員,但天下一卻搶著答道:”最初發現的是傭人良子。


    然而,也可以說是在屋內的全部人都是發現者。“


    “那是怎麽回事?”


    “在六時半、也就是這個時鍾被弄壞的時間,在屋中響起了慘厲的叫聲,那像是牛神畫師的聲音。然後更不斷聽見像是玻璃碎裂的聲音,所以仍然在被窩裏的我飛身而起,而其他人也相繼從房間走了出來,在那之際便又聽見了良子的尖叫,於是我們便趕來這個畫室,隨即發現了死者。”


    “嗯,是那樣麽。”我一邊摸著鼻下的髭一邊思索了好一會,然後連忙對部下道,“無論如何,先向有關人等問話吧,把他們依序逐一的帶到這裏來。”


    “是。”部下應了後便走向母屋那邊。


    看見那名部下離去之後,我回過身來望向天下一並說道:“怎也好,這次的事件隻是要盡力找出凶手吧,現場也並不是密室啊。”


    “對於這點是鬆了一口氣。”天下一也輕鬆地說,“正在想,假如又是密室怎麽辦呢。


    知道了這個畫室的門沒有被鎖上的時候,實在是放下了心頭大石。


    “疑凶有五個人吧。雖然原則上也不能不懷疑你,但無論如何也不會以係列偵探作為凶手的。”我一邊想著“萬一真的是那樣的話,讀者大概會發怒了吧”一邊說。


    “大河原君也有檢討過外部犯人行凶的可能性嗎?”天下一露出嘲笑的目光。


    “無需說吧。在發生這類事件的場合,沒有不檢討外部犯人行凶的警察。”


    “可是在這種設定的偵探小說,是不會有從外部進入的凶手。”


    然而,不斷重覆沒用處的搜查,是我在這個天下一偵探係列肩負的責任,因此沒辦法了。


    “即使如此,雖說疑凶有五個人,”天下一搔著亂蓬蓬的頭說,“但限於這個範圍之內,要出乎讀者的意料之外也並不簡單啊,究竟作者打算怎麽辦呢?”


    “難道,是自殺?”我說出了令人不安的話。


    “怎麽會!”天下一也說,然後皺了一下眉。


    “怎麽啊。”


    “沒什麽,總覺得作者在玩弄花樣。”


    “喂喂,不要說笑了吧。”


    我正感狼狽之際,部下警員帶來了有關人等的其中一人。我和天下一立即返回小說中的世界。


    部下帶來的是受害人牛神貞治的堂弟、叫馬本正哉的中年男人。


    據他本人所說,他是外國製品入口的經紀,但卻有著“不知會否認真工作”的異樣感覺。


    “發生了什麽事,我完全不知道呀。直至昨天還活得好好的貞治,突然變成那樣……什麽?有什麽頭緒?全然沒有。是誰殺了那麽好的人啊。凶手多半是為了偷錢而潛入的竊匪。


    一定是那樣。警察先生,請盡快緝捕啊,求求你。“說到這裏正哉哭了起來。不,說是哭也許並不太恰當,盡管以手帕按住了眼,但就連少許濕潤也看不到。


    然後,也向剩下來的有關人等問了話。由於把那些東西累贅的寫下來的話,讀者也隻會覺得混亂,因此在偵探小說的前麵幾頁都經常出現所謂“主要登場人物”這一欄目。


    主要登場人物:牛神貞治(60)——油畫家,牛神莊的主人。獨身,擁有龐大財產。


    馬本正哉(42)——自稱海外雜貨經紀,貞治的堂弟,並寄住在牛神莊。


    馬本俊江(38)——正哉的妻子。


    虎田省三(28)——貞治的弟子。在牛神莊寄宿。


    龍見冬子(23)——貞治的弟子。在牛神莊附近獨自居住。


    犬塚良子(45)——牛神莊的傭人。


    大河原番三(42)——縣警搜查一課警部。


    鈴木(30),山本(29)——刑事警員和普通警員。


    天下一大五郎(年齡不詳)——名偵探。


    “哈、哈、哈!”


    一看到登場人物表,我忍不住笑了出來。雖然連刑警和普通警員都寫了出來便已很可笑,但更稱得上是傑作的則是天下一那行。


    在人物介紹中,大概不會用上什麽“名偵探”吧,一般僅會被稱為“偵探”。不要寫啊,真丟麵。這個作者究竟是怎麽想的。


    在牛神莊的客廳內我正笑得流淚,這時鈴木警官來到了。


    “警部,已帶了良子來。”


    我立即回複了嚴肅的表情說道:“好,帶她進來。”被鈴木催促著的良子走了進來。帶著蒼白的麵色,稍微低著頭、彎著腰。


    “你當然還記得這個吧。”我說著並拿出了放砂糖的盅,裏麵還放著砂糖。良子默默的點頭。


    “知道它裏麵放了毒藥吧,說的毒藥就是農藥。”


    良子瞪大眼睛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這事我完全不知道啊。”


    “是麽?你真的不知道?這一般是放在哪兒的?是廚房裏吧。那麽說來,最輕易把毒藥放入裏麵的人,便是經常在廚房的你啊。”


    “這個……我不知道。我殺老爺……這個……那麽可怕的事……”


    “那麽我問你,今早聽見牛神畫師叫的時候,你在哪兒?”


    “在房間內,自己的房間內。”


    “喔,那麽能夠證明嗎?”


    “證明……不能。”


    “是麽,可是當聽見叫聲時,除你以外的全部人都互相看到大家立即從房間裏走出來,也就是有不在現場證明。”


    “我聽見叫聲之後便走了出來,然後去到畫室,看見老爺那恐怖的樣子便驚叫了起來。”


    “最終是這樣吧。殺了畫師之後,扮作剛到然後驚叫。”


    “不是,不是,不是我。”良子哭了起來。


    我歎了一口氣,作出一副認定哭隻不過是假裝的表情,可是當然心中確信那個女的應該並非凶手,隻是,那反而更要懷疑她。這樣說,是因為在偵探小說中我們做配角的必須要注意不可比名偵探更快找到真凶,直到天下一偵探到達真相之前,不得不進行錯誤的搜查從而浪費時間。


    確信這個良子並非凶手其實有幾項證據,首先最重要的是她並不是美人兒。在凶手是女性的場合,想把她設定為美人好像已是作家的本能。其次,是她的過去很清晰,日後難以從那裏找出隱藏著的動機。還有的就是叫良子這名字,無論怎麽想也與凶手不大相稱。


    正當對麵前哭泣著的良子感到苦惱之


    際,響起了敲門的聲音。進來的是天下一。


    “良子不是凶手。”偵探突然說道。


    “怎麽呀,你啊。沒有外行偵探的份兒,請回去好了。”在這樣的場麵我說出早已是慣例的台詞。


    “嗯,請聽我說關於今早我對警部透露牛神畫師在午睡中被勒的那宗事情。我已調查過了當時眾人的不在現場證明了,那時良子正出了村子買東西。”


    “什麽?是真的嗎?”


    “是真的。”


    “喔。”我喃喃道。雖然簡單便斷定了凶手,但當出現了矛盾的時候,便要立即接受挫敗,那也是我身為配角需要做的事情,“那麽說來,這個女的不是凶手嘛……”


    “對了,反倒是剛才從警察那兒聽見,在刀上發現了附有牛神畫師自己的指紋,是麽?”


    “嗯,是的,然而那是凶手弄成看來是自殺的偽裝。所謂指紋,也隻是左手的指紋。誰都知道牛神他是個右撇子。”


    “嗬,是麽。但那樣凶手應該也知道,卻為什麽仍然留下左手的指紋呢?”


    “那一定是太慌張的緣故了。”


    當我輕率地斷言之際,部下的一名警員走了進來。


    “警部,在買賣牛神貞治作品的畫商那處,有這樣的信寄到來。”


    “信?”


    從部下拿來的信封中取出了紙條,上麵是這樣寫著的:牛神貞治的畫,並不是貞治自己繪畫的,他把由我所畫的作品,以他自己作品的名義拿去發表。牛神貞治必須贖罪。


    “什麽?那樣說來牛神豈非是偷了別人的作品麽?”


    “絕對沒有這回事。”直至剛才還在哭著的良子抬起頭來斷然地說道,“是老爺親手畫的。”


    “究竟是誰寫了那樣的東西呢?”我仔細的把信件反覆再讀,然後隻得搖頭。


    “對不起。”天下一從旁伸過手來拿走信件,“難看的字哩。”


    “大概是為了要掩飾筆跡吧,不是定必需要的麽。”我因而露出外行人真麻煩的表情。


    “嗯,如果真是那樣……”天下一開始在腦海中進行推理時的習慣——搔著亂蓬蓬的頭又開始了,頭皮四處飛散。


    正如之前所說的那樣,這篇是猜誰是凶手的小說。然而,未必是讀者單方麵讀著記事便能夠說“知道凶手了吧”,也有“僅憑小說中的線索即使翻轉過來也不可能解開真相”這一類型的小說存在。


    但實際上那也沒關係。那樣說是由於像作品中的偵探那般以理論推測出凶手的讀者,大概相等於完全沒有。大部份的讀者都是依靠直覺和經驗來判斷真凶的,對吧。


    “我在中途已知道誰是凶手了!”盡管常常會有那樣說的讀者,但實際上卻並非以推理判斷的,那隻不過是適當地瞄準目標而猜中“是那家夥啊”。而且對於作者來說,麻煩的是並非針對唯一的目標,讀者的競猜便如同賽馬預測那樣。例如以今次的事件來說,讀者的預測多半會變成像以下的樣子:大熱門——龍見冬子,年青的美人兒。以她作為凶手很是相稱。雖然對受害人的死顯得最為悲哀,但總覺得是刻意裝成的。


    次熱門——虎田省三,被描述成大好青年,但由於是最不可疑的人,因此反而值得懷疑。


    冷門——馬本夫婦中的其中一人。怎麽看來也有覬覦財產的動機,但那多半是作者為了誤導讀者而創造的人物。


    大冷門——犬塚良子,盡管是保守的不顯眼人物,然而也可能來個大逆轉——原來是個壞女人。


    超大冷門——警察中的哪一位。偶爾也會出現這種小說,所以要列入考慮之內。


    特例——自殺或是騙局,甚或是全部人在合謀。


    建立了以上的猜想後,讀者便拭目以待看看到底是怎麽的一回事了。所以不論誰是凶手也會說句“哼,果然是那樣,早已想到過了。”


    “喂,沒問題麽?”我對正等待出場的天下一說。接下來是他的解謎了,“其實隻是讀者心中所猜想的那樣吧。”


    “請交給我好了。”天下一充滿自信的樣子。


    “可是呀,無論凶手是在這次登場人物中的哪一個,讀者都是不會感到驚訝的。”


    “是麽?”


    “還有太多的空間嗎,喂,即使這類型的小說到了哪個程度,作者或讀者都不會是凶手什麽的啊。”


    “當然不是。況且即使真是那樣,近來的讀者多半也已經有想到過了。”


    “的確是那樣。”我提高了聲線說道。


    敞開客廳的門,出現的是部下警員。


    “全部的人都已集合起來了。”


    “好,那麽走吧。”


    我與天下一走進去。在客廳中,有關人等都已經聚首一堂。我咳了一聲後說道:“嗯,關於今次的事件,天下一有話要說。雖然我認為聽取外行偵探的推理也實屬無謂,但既然本人提出怎也得說說,那麽便聽一下吧。”——那已是慣例的台詞。


    我坐了下來,而天下一則向前踏出一步然後說道:“各位,”——那是常用的開場白——“今次的事件實際上是非常奇特的,就連我也感覺有點混亂,但終於也發現了真正的凶手。”


    “是誰呀?”


    有關人等發問的聲浪變得大起來。


    “那是,”天下一轉身望向四周各人後說道,“是一名男性。”


    “啊!”那樣的聲音此起彼落。


    “是你,是你吧!”


    “不是,不是我!”


    “也不是我。”


    “好了,好了。”天下一安撫開始騷亂的有關人等。


    “請聽我說。身為凶手的他,長時間樂於存在於牛神貞治的背後,自己繪畫的畫被牛神從旁奪取並以牛神作品的名義發表,但盡管如此,牛神對他卻毫無回報。他終於發怒了,積存至今的怨氣一次性的爆發出來,最後甚至殺了牛神。”


    “那麽,他究竟是誰呀?”


    我站起身來望著有關人等。


    “誰呢?”


    “請快些說明吧,是誰呢?”


    “這個他,”天下一裝模作樣地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繼續說道,“便是隱藏於牛神貞治內心中的另外一重人格。”


    “……”全部的人都沉默地凝望著偵探。


    “牛神在幼年時期,由於治療疾病的緣故曾經接受了腦部手術,結果便……(專門的記述從略)……在右腦產生出另外的人格,而這個人格開始繪起畫來。據調查所知,牛神應該是右撇子的,但在畫筆上卻印有左手的指紋,因為左手的活動是由右腦所指揮的。至於那封告發信件的字形醜陋,是由於那是以左手寫出來的。正如剛才所說,那個人格開始憎恨牛神的主人格。他在主人格睡著的時候勒他的脖子,又在砂糖中下毒,可是卻怎也未能成功,最後終於用刀往胸口刺去。”


    “那為什麽把畫室中的玻璃打得粉碎呢?”不期然感到現場氣氛不妙的我問道。


    “那是由於那兒反映著牛神的樣子,已錯亂了的人格,看見牛神的樣子便要徹底的破壞。鏡與時鍾的玻璃都是這般。還有畫布也被切割得粉碎,因為那裏畫了牛神的自畫像。


    “嘎……”我呻吟著道,“那與自殺有不同嗎?”


    “不同,與自殺有本質上的不同。那是殺人。”天下一變得認真起來。


    有關人等仍然帶有一片疑惑的神色。


    “是麽,是那樣麽。”我站起身來說道,“另一個人格是凶手麽,喔,沒注意到這個。


    不愧……不愧是名偵探天下一兄。沒法了,這次隻好佩服得五體投地了。“我盡力誇獎天下一。


    “不,這也是得到了大河原君的幫忙才…


    …”


    當他說到這裏之際,不知從何處飛來了什麽東西。拾起來一看,是空的啤酒罐。


    “不好!”正在那樣想時,再有香蕉皮被擲了過來。


    “呀,怎麽搞呀!”天下一以手掩著頭。


    我歎了一口氣說:“是讀者啊。讀者發怒便擲過來。”


    在說著時便已連其他廢物也飛了過來。


    “啊,救命啊。”天下一慌忙逃跑。


    “夠了,不要了。”我也抬起腿就跑。


    (原文初發表於“小說新潮”1992年6月號)


    第三篇使邸宅孤立起來的理由——被封閉的空間


    在山道的兩旁,積滿了如汙棉般的雪。但在今天這晴天日子裏,沒有風,在一片令人不安的寂靜中,隻能聽見吉普車的機器聲和車胎鏈的聲音。


    “還很遠嗎?”問了一下司機——是他從車站接我前來的。


    “還有五分鍾的路程。”穿上了襟上附有毛皮的大衣,那個司機以輕鬆的語氣答道。


    吉普車開始走上了狹窄的山路,右邊是直望上去的峭壁,左邊則是掉下去必到地獄的懸崖,假如忽然發生雪崩的話,這裏必定無法通行。


    今次的故事已隱約浮現於腦海中。


    吉普車停下來的地方,是在背靠山崖而建的西式邸宅前麵。


    “呀,這兒、這兒。辛苦你了,大河原警部。”出來迎接我的是這所邸宅的主人矢加田傳三,一位又肥又老的紳士。他是在這一帶屈指可數的富豪,繳納的稅款極多,可說是我等公職人員極大的讚助人。


    “很豪華的邸宅啊。”我說的是真心話與場麵話各占一半。


    “不、不,太過獎了,歡迎大駕光臨。”矢加田那樣說完後,便又走到接下來出現的客人那邊。


    今天是慶賀這所邸宅新落成的日子,矢加田雖然在市區擁有豪華的住宅,但據說由於想在周末渡過四周被大自然包圍的日子,因此在這兒建造了一所別莊,富有確實是與眾不同。


    事實上今天被邀請到這裏來的原本是署長,但托那間歇性腰痛發作的福,換了剛巧不用值班的我前來。


    在廣闊的宴會禮堂舉行著自助形式的酒會,參加者一眼望去也有幾十人吧,並且全都是在地區報章上曾出現過的人物。


    正想趁著這個機會,把平常吃不到的東西狂吃,並正當剛把食物放進碟裏之際,從後麵傳來了聲音。


    “你好,大河原警部。”我猛然回過頭來,一個擁有皺巴巴的外衣、和亂蓬蓬的頭發的男人正望向這兒。是這篇小說的主人公、天下一大五郎。


    “啊,是你!”我目瞪口呆的說道,“你也有被邀請麽?”


    “還算是吧。我也有少許知名度呀。”天下一摸了一下鼻子,然後盡管在室內也揮舞著那古舊的手扙.“哼,好像很了不起的樣子啊。隻不過是偶然解決了兩三宗事件罷了,真拿這種誤打誤撞的外行人沒辦法。”我說出那句慣例把私家偵探看成傻瓜的台詞。身為配角警部的角色,不得不作出那種態度。


    “無論如何,”天下一急忙放輕了聲音、在我的耳邊細聲說道,“看見了前來這裏的道路之後,想到了什麽呢?”是離開了所扮演角色的語氣。


    “很狹窄哩,”我也從小說的世界中離開,然後不懷好意的笑道,“大概很快便會被大雪所阻隔的了。”


    “正有同感。”天下一也點著頭道。


    “大概很快便要下雪了,而且,還是令人吃驚的大雪啊。”我斜視著說。


    “然後便會無法通過了吧。”


    “就連電話線都會被切斷。”


    “便那樣,這邸宅被雪所封閉,也無法與外界聯係。”


    “總之今次的事件是那個模式的吧。”


    “大概是了。這個作者很喜愛這個模式,可是,”我環顧禮堂四周後說道,“登場人物不是太多了些麽?”


    “我想這一點應該沒問題的,因為不會全部人都在這裏過夜,多半是大部份人都回去,剩下來的大概隻得七、八人吧。”


    “那樣的話便好了。”


    “準沒錯的,從這個作者的能力方麵考慮,假若再增加更多的登場人物的話,便應該無法描寫得清楚了。”


    “原來如此。”


    我接受那樣具說服力的說明。


    很快便開始了矢加田的致歡迎辭,與他相熟的幾位人物也說了祝賀的說話,接下來的是滿場的遊戲與餘興節目,轉眼間時間便溜過去了。


    然後到了晚上時份,正如天下一所預料那般,說起來那也是作為這種小說的固有模式,已經在下雪了,並且也如預想的一樣,大部份客人開始踏上歸途,剩下來的除了兩名傭人之外,便隻有主人矢加田、他妻子綾子,及包括了我和天下一的合共五位客人。


    我們離開宴會場地,給帶路到經走廊相連的別屋,在那兒也有休閑寫意的客廳,作為繼續喝酒的地方。假如放棄這個機會的話,一生人想必也享用不到的高級美酒都會全部給錯過了,因此在這個時候,我也不客氣了。其他的客人也暢飲著矢加田拿來的珍貴美酒,雖然每幾個人中就有一個是沒酒量的,但今晚也都共聚一堂在喝,即使是裝成一本正經地坐著的天下一,調子都已漸漸高了起來。


    正當已不知喝光了多少瓶白蘭地和威士忌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矢加田拿起了聽筒。


    交談幾句之後的矢加田放回了聽筒,接著便露出了困擾的神情並望向這邊。


    “出現了一些麻煩的事情。”


    “什麽事呢?”我詢問道。


    “喔,那是,途中的山路發生了爆炸意外,受此影響因而出現了山崩,由於這個緣故,道路變得暫時無法通行了。”


    “嗬嗬嗬!”


    我想也不想的便望向天下一,也知道他是強忍著沒笑。我咳了一聲後再度望向矢加田並說道,“爆炸意外很是奇怪哩。”


    “嗯,原因仍然正在調查中,由於這等大雪……怎也好,最重要的還是道路障礙的清理吧。”


    “那麽大約要花多少時間來修複呢?”其中一名客人大腰一男問道。大腰是矢加田的舊朋友,雖然像很有錢,但卻無法確定他是從事什麽工作的。


    “大概當雪停了便可以修複了,擔心也沒用啊,但即使各位在這裏住上一星期的儲備也還是有的,來,趁這個機會請慢慢的享受吧。”


    “那麽打擾了。”客人們都點頭說道。


    然後我們繼續在客廳內喝酒。也不知是否給我麵子,矢加田請我說出以前曾經解決過的各宗事件。說起那些事情來心情倒也不壞,我簡略的說明了關於“壁神家殺人事件”、“人頭村詛咒殺人事件”、“無人島屍體連續消失事件”等的事件。其實不論哪宗事件本來都是天下一偵探的功勞,但我隻得扮作忘記了這個,而天下一也隻是在旁邊裝成一概也不知道的表情。


    就在我的話告一段落的時候,大腰一男站起來說道:“那個……”吞吞吐吐的,大概是想去洗手間的樣子,但由於建築物與宴會場地有所不同,或許不知道洗手間的位置吧。


    “洗手間在這邊,由我來帶路吧。”矢加田很快的便站起身來,與大腰一起離開了客廳。


    我覺得其他的客人要去洗手時隻是由女傭人帶路,但對大腰卻顯得特別關心。


    “我感到有少許寒冷。”綾子夫人說道。


    “外麵下著很猛烈的雪吧。”其中的一名客人、長有團子鼻的鼻岡說,“雖然這裏沒有窗戶,所以無法了解清楚。”


    數分鍾後矢加田回來了,然後再對女傭人吩咐道:“酒已剩得很少了,再拿多點出來。”


    “不用


    了,我已足夠了。”年輕的企業家足本搖手說道,“好像已有點醉了。”


    “在說什麽啊,還那麽年青。”矢加田再把白蘭地倒入足本的酒杯內。


    這麽一來,或許仍然未厭吧,或許覺得不好意思,足本一邊說“夠了、夠了”一邊還把酒杯放到嘴邊去。


    然後我們又喝了約一個小時,但正想去洗手間的鼻岡卻於途中回望過來並問道:“呀,究竟大腰怎麽了?”


    “說起來,”女傭人顯露出不安的神情望向眾人然後說道,“早前去了洗手之後便一直不在了。”


    “大概已經回房間休息了吧,不用擔心。”矢加田盡管是那樣說,卻望向了牆上的時鍾,“嗯,還是去看一下好吧。你到大腰的房間一趟去看看。”對女傭人吩咐道。


    “不會是已醉倒了吧,勉強著還要咕嚕咕嚕咕嚕咕嚕的喝。”但差點也酩酊大醉的足本卻把自己拋諸腦後。


    這時女傭人飛奔入客廳說道:“大腰先生不在房間內。”


    “什麽?”矢加田向上跳起了幾公分,“那麽我們在屋內四處找找看。”


    “我也來幫忙。”我站起了身。


    “我也來。”天下一也說道。


    最後全部人都往四處找,但卻沒發現大腰的蹤影。我從別屋的門走到外麵看,雪已經停了,但地上則一片雪白,足印卻連一個也沒有。


    突然發覺天下一已經走到了旁邊,並蹲下來觸摸庭院裏的雪。


    “怎麽樣?”


    “不,沒什麽。”天下一四處張望,在確定了附近沒有人後輕聲說道,“事件好像已經發生了。”


    “嗯。”我點著頭,“時間上也已差不多,單隻得喝酒的場麵,讀者也感到厭了。”


    “今次是什麽樣的詭計呢?猜凶手嗎?不可能犯罪嗎?”


    “是密室吧。”我故意沒安好心的試探著說。


    一如所料,天下一一副想哭的表情說道:“隻有那個要說句抱歉了……”


    這時傳來了矢加田的聲音:“警部、大河原警部在哪兒呀?”


    “來了,現在來了。”我回複一貫嚴肅的表情走進屋內。


    矢加田一看見我便向我揮手說道:“請到這邊來。”


    由他的帶路下,我們進入了一處像雜物房的房間內。然而當開了燈之後,便發現裏麵大得驚人。


    然而比這個更甚的是,一看放在這裏的東西便眼睛也瞪大了。在這處放了一輛登山纜車。


    “為什麽這兒會有登山纜車呢?”我向矢加田詢問道。


    “因為在這裏可以乘坐它上到後麵的山頂,上麵建造了一所附有展望台的小屋,在夏季時可以一邊喝著啤酒一邊觀望下麵。”


    “啊,想法果然與眾不同。”


    “可是這輛纜車怎麽樣呀?”天下一質問道。


    “喔、其實這纜車有被誰使用過的痕跡。”


    “嗯……”我喃喃道,“好,那麽我們上去瞧瞧吧。”


    我、天下一、矢加田和另外兩名客人乘上了這部纜車,隻留下了綾子夫人和女傭人。


    “啊,很峭的斜坡。”足本望向窗外感歎的說道,“那麽,徒步而上是沒可能的了。”


    “大腰也醉得胡鬧了,這樣大雪的時候上去展望台幹什麽呢。”鼻岡悠閑的說道。


    “大腰並不是一個人乘坐的。”天下一說道,“假若真是的話,那麽纜車應該還留在上麵。”


    各人都紛紛以“原來如此”的表情點著頭。


    花了約十五分鍾,纜車便到達上麵的小屋,然後各人離開小屋往四周尋找。


    與下麵不同,這裏降著冷得刺痛的雪花。


    搜索了約十分鍾後,便發現了大腰的屍體。盡管是倒在小屋的貼鄰,但被雪覆蓋著不大看得見。


    大腰於後腦部位被襲擊。


    在孤島、被封閉的山莊等地方發生殺人事件,這個模式在推理小說世界中已是司空見慣,即使在這個天下一係列裏也有幾篇,作為登場人物的我說的準沒錯。當然,由於有讀者喜歡這個模式的作品,因此便被寫出來了。


    本來在日本,關於這個也許是沒有附注的必要,據評論家說在今日的歐美,那樣的作品已全然沒有了,因為喜愛這類作品的便大概隻有日本的讀者了,可是由於日本有日本本身的文化,喜愛歐美人種不喜愛的事物,也不能說日本人幼稚或差劣。想寫的作家便去寫、想讀的讀者便去讀好了。隻是——希望從登場人物的立場作出少許發言。


    又是不費工夫的作業麽,經常經常都是被大雪封閉的山莊,被暴風雨孤立的山莊,想來全部讀者都已厭倦了吧,就算是登場人物都覺得煩了。


    本來,把舞台孤立的理由在哪兒呢?若然不被孤立的話,又有哪一點不方便呢?


    “首先,有能夠限定嫌疑犯的好處。”在旁邊聽見我自言自語的天下一插口說道,“消除了外來犯的可能性,從而更能向讀者展示不可能犯罪。在今次場合類似的也是這樣吧。盡管全部的人都在客廳而大腰則在山頂上被殺,但疑犯卻想必不會是外邊的人。縱使不奇怪但謎也便變得更深了,而這個也是作者那邊的事情哩。”


    “好處便隻得這個嗎?”


    “還有還有,雖然那是從我的立場來看。”天下一搔著鼻梁說道,“偵探能夠孤軍作戰這一點確是很有魅力,一旦加上了警察,智力遊戲的氣氛便會給科學搜查和人海戰術等破壞了。假如是孤立的話,則能夠變成是純粹名偵探與凶手的戰鬥了。”想來,自己把自己說成是名偵探的人實在罕見,緊瞪著天下一的麵,那家夥誤解了什麽嗎?隻見他不斷的在點頭。


    “至於對凶手的好處也不可以忽略啊。假若舞台被孤立,警察便無法介入,有關人等也逃不掉,所以凶手才能夠屢次的進行殺人。如果意圖的話,甚至能夠把全部人都殺死並且就連自己也死掉,這種模式也曾有名著出現啊。”


    “那麽,如果隻計劃殺一個人,孤立便沒有必要了吧。”


    “也未必如此,可能對詭計有幫助哩。”


    “原來如此。關於好處方麵已很明白了,但是也還有缺點啊。對於凶手來說,多了嫌疑犯應該更好吧。在相關人等被限製的情況下進行犯罪,怎想也是有點不自然。”


    “那的確是。”天下一苦著麵說道。


    “究竟凶手為什麽選擇這種場所呢?讀‘暴風雨山莊’小說時都會經常那樣的想,以街頭歹徒的方式殺人,多半被逮捕的可能性甚低吧。”


    “嗯。”天下一雙手抱著臂,“說起來,真的是無遮無掩啊。”


    “是吧,所以很討厭那些故事。一切全都是不自然的、空想的、描述的是人工世界。”


    “喔、但是這次應該沒問題吧。”


    天下一很有自信的說道:“我相信這宗事件能夠消除警部的不滿。”


    “是麽,那就好了。”


    “沒問題的、沒問題的,請看下去吧。”天下一大笑著離開。


    在小說世界那兒,我對各人進行了查問,結果得悉了以下的事項。


    ——足本向大腰借了錢,而且不斷的被追還債。


    ——鼻岡愛上了大腰的妻子。


    ——矢加田夫婦則是大大的好人。


    ——傭人們與大腰隻是初次見麵。


    根據以上的事項,我會懷疑足本和鼻岡,當然我在心裏麵想他們兩人都絕非凶手,可是,在這裏使他們受嫌疑,是我在這天下一係列的職責,因此沒辦法了。


    “唉,真壞。”在事發的第二天早上,我坐在沙發上搔著頭說道,“怎也是束手無策。”那是一貫的台詞。


    接著,矢加田


    出現在那兒並說道:“就連警部也不行麽。”


    “唉,真丟臉。”我滿麵惆悵,“雖然已找出了嫌疑犯,但卻還是不知道殺害的方法。


    在那個時候誰都沒有長時間的離開過,但要到山頂即使用纜車每程都需要花上十分鍾。“


    “那麽,有考慮是自殺的嗎?”


    “無可能。從沒聽見過有擊打自己後腦的自殺方式。”


    “既然如此,那麽會是意外嗎?”


    “意外?……”我咕噥了好一會後說道,“嗯,可能真是那樣。喝醉了的大腰帶半點胡鬧的坐上了纜車,可能是在到達上麵的小屋時不知怎的撞擊了後腦,然後,可能又不知怎的按下了纜車的開關掣,便這樣空蕩蕩的纜車折返了下來……”


    ‘不知怎的’這個詞語,對於像我那樣的配角警官來說很是方便好用。


    “喔,是那樣,必定便是那樣了。”我下了結論,“矢加田君,那隻能是意外啊。”


    在這個時候,天下一出現在客廳的入口處並說道:“各位,請前來集合。”


    屋內的眾人依照他的話集合起來了。


    “有什麽事情嗎?”


    “怎麽樣?”


    全部的人簡直就像早已安排好的那樣,圍著天下一坐了下來。


    “怎呀,怎麽樣呀,”我提高嗓子叫道,“你又想幹什麽呀?”


    天下一望著我這邊竊笑著道:“當然是來解謎的,我已知道了殺害大腰的凶手。”


    “殺害?”我嘲諷著說,“那是意外,剛才已斷定了。”


    “不對、警部,那是殺人。”他回望各人後說道,“當然凶手便在我們之中。”


    “嘩!”開始了一片騷亂。


    “是誰啊?”鼻岡問。


    “誰?”足本也問。


    矢加田也接續眾人問道:“究竟是說誰殺了大腰?”


    接著天下一作出了一次深呼吸,然後凝視著矢加田那邊,在圓眼鏡下的眼睛深處,閃著耀目的光芒。


    “凶手便是、你,矢加田先生!”


    除了矢加田以外的其他各人都“咦”的一聲驚叫起來,然後望向矢加田。


    雖然這邸宅的主人就那樣的動也不動好一會兒,但接著便胸口上下起伏的對著偵探說道:“說什麽啊?當時我還在客廳之中,想必大家也是知道的。”


    “對啊,天下一兄。”我也幫著矢加田說話,“他應該沒足夠時間殺大腰的。”


    “是嗎?”然而天下一偵探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說道,“大河原警部大概也記得吧,最後與大腰接觸的人是矢加田,確實是帶了他到洗手間去。”


    “說笑吧,所謂在一起都隻不過是那兩、三分鍾而已。”矢加田苦笑著說。


    “假如有兩、三分鍾的話,便已足夠做出像襲擊後腦那樣簡單的事來。”


    “那樣一來雖然可以殺人,但要搬運上山頂則沒可能吧。”我說。


    然而天下一又竊笑著然後說道:“那也是可能的。


    “不會吧。”


    “是真的。如果認為那是說謊的話,就請跟我來啊。”天下一突然轉往另一個方向行去,我也緊追在他的後麵,當然其他的人也跟隨著我。


    他來到了走廊,像是向著洗手間的方向走去,但過了洗手間後還一直去到走廊的盡頭,在那兒有一扇門。


    “來,請大家看看這裏。”天下一把門打開。


    “啊!”客人們發出了驚訝的叫聲。也不是沒道理的,因為在門外是被雪覆蓋著的斜坡,混合了雪的冷風呼呼的吹進來。


    “這兒……豈不是山頂麽?”鼻岡口吃的說。


    “就是了。”天下一說道,“我們……不,是這座別屋在我們沒察覺的情形下來到了山頂,這個設施,是屬於這所邸宅的一部份。”


    “怎麽回事呀,請向大家說明吧。”我對天下一說。


    “設置很簡單,其實隻不過是把這一整座別屋建造成為一輛登山纜車,但行駛的速度則緩慢得多,每程大概也需要花上一個小時,所以在裏麵的人都感覺不到在移動著。”


    “昨晚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來到了山頂嗎?”鼻岡問道。


    “是的。在這個狀態下,矢加田殺死了大腰,再從這個緊急出口把他推出去,然後開始折返邸宅那原來的位置。在這期間為了不讓我們察覺,因此才繼續不斷的在客廳喝酒。當然,矢加田始終要在屋子還移動著的時候,盡量避免我們回到房間往窗外望去。當大腰沒有從洗手間出來而開始騷動的時候,矢加田也隻得暫時保持不太擔心的樣子,因為大概他想屋子或許仍未曾返回原來的位置吧,直至看了時鍾知道已經過了足夠的時間之後,才突然開始擾攘起來。是這樣嗎,矢加田先生?我的推理有不對的地方麽?”


    然而矢加田什麽也沒說,隻是動也不動的呆在那裏。


    “你怎麽能注意到這個?”我反而問天下一。


    他微笑著說道:“在找尋大腰的時候,和警部你一起走出庭院外麵,那時便覺得奇怪了。附在這座建築物上的雪,與堆積在庭院的雪在質感上截然不同,簡直就像隻得那座建築物走到了山頂一樣。”


    “果然,實際上便隻是建築物在移動。唉,投降了,隻今次又輸了一著。”我說出了慣常的台詞,稱讚著偵探角色。


    矢加田突然伏倒在地上然後說道:“全部就像你所說的那樣。我曾經當過強盜,依靠那時得到的錢才能建立起現在的地位,可是強盜夥伴之一的大腰卻以那時的往事不斷向我勒索金錢,給了他的錢已經有不知道多少千萬了。我想這樣下去極之不妙,因此才考慮殺了他。


    建造這所邸宅也是為了這個目的,而且我也對這個詭計充滿自信,為了使得日後也不會被誰懷疑,所以才邀請了名偵探天下一前來。“


    “隻是這個想法實在是太樂觀了。”


    “好像真的是那樣。”矢加田沮喪的點頭說。


    天下一帶著少許不忍的目光望向矢加田,但突然神情變得開朗起來並望向我這裏。


    “怎樣呢,大河原君。今次的事件並沒有不自然的地方吧。凶手特意叫被害者到這所邸宅來,是由於如果是在這裏,詭計便變得可行了。利用爆炸使邸宅變得孤立起來的理由當然也清晰得很。假如建築物沿著斜坡登山這事情給誰目擊的話,那麽所有的一切便完了。”


    “是吧。”我點頭說道,“今次的模式是以建築物作為機關設置。”


    然而……說到這裏卻又住口了。


    “什麽呢?”天下一質問道。


    “不、沒什麽,隻是……”


    既然有製造那樣複雜龐大機關所需的金錢,那麽以那些錢去聘請殺手不是更方便快捷麽。這個想法盡管在我腦海中盤旋著,但這個到底是本格推理的場合,我想總不能說出那樣的話來吧。


    (原文初發表於“inpocket”1993年2月號)


    第四篇最後的一言——死前留言


    那……那是一具慘死的屍體。在觀察現場的中途,就連平常見慣屍體的我都嘔了出來。


    被害人叫王沢源一郎,是個接近七十歲的老人,也是王沢公司的董事長。現場是他本人家裏二樓的書房,被害人是倒在打開了的窗框上,從額頭到頂部裂開,大量鮮血覆蓋了臉龐。發現的是服務多年的女傭人,但當看見便已嚇得腿也軟了,隻懂得呆坐在房門前大聲哭叫,那也是自然的。


    凶器看來是仍然留在現場的水晶鎮紙,可是卻沒找到指紋,或許已被凶手抹掉。


    看來這一天王沢源一郎正在書房內書法,在廣闊的桌麵上放有墨硯,也有書法用的紙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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