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穎兒和夏徽想象的有點不一樣,沒有有錢人家小姐那種刁蠻任性,待人親善也很能吃苦,知道她是顧留政的師妹對她還頗多關照。夏徽雖然並不想領情,但也沒有刻意與她為難。


    節目一共十二期,但夏徽並不是全程參與的,她錄了兩期就回來了,正趕上國家隊三個月一次的淘汰賽。


    這次夏徽第一局對戰雲沫五段,第二局賈蘇四段。國家隊賽後她與雲沫就分開練習了,她很長時間沒有看過她的棋,不知道有沒有進步。


    比賽正式開始,夏徽深吸了口氣收斂心神,將顧留政和抑鬱的情緒趕走,抓了把白棋。圍棋猜先由段位高者抓白棋,上回猜先是雲沫抓棋。


    這一局夏徽執黑先行,顧忌到雲沫官子厲害,她采用小林流布局,先占據實再迅速定型縮小棋盤,穩紮穩打,確保勝利。


    雲沫的棋依然紮實細致,似乎並無太大的變化。兩人持續攻擊,幾十手後夏徽赫然發現雲沫的棋較之前有所不動,這種不同在於棋型上,嚴謹縝密,無任何疏漏之處!


    夏徽不禁微微吃驚,上局交手時雲沫注意實地,留政師兄對她的判斷是算力不足。這回她用完美的棋型來彌補了算力上的欠缺,可攻可守,遊刃有餘,簡直就是脫胎換骨!


    夏徽感覺到了壓力,行棋更加的謹慎起來,每一步都慎重的思考,這在她快刀快劍似的對局中是非常少見的。


    到中盤雲沫持續發力,夏徽執黑的優勢已經完全看不出來了,算上貼目她還有落敗的可能。這讓她眉頭微蹙,表情繃緊。


    小林流布局還有另一個特征,不管棋型上的好壞,占據實地見機反攻。可如果對方從棋型上實力碾壓,這就很難把握了。


    夏徽長考之後選擇以退為進,彌補自己棋型上的缺陷。彼退我進雲沫開始攻擊,強手連發,持續不斷。她明顯的感覺到了夏徽今日不在狀態,絕不給她反擊的機會!夏徽被她這樣緊咬著不放脾氣也上來了,大刀闊斧的殺來,招招帶血,狠辣無情!


    雲沫十分聰明沒有與她正麵杠,利用棋型上的優勢,以柔克剛,從四周棉軟地攻來,就像一把軟刀子,不輕不重地劃拉著,不致命卻刀刀見血。夏徽一拳打在棉花上,十分的不得勁。


    雲沫不急不徐的收刮夏徽的土地,在她攻擊的時候又迅速退去。夏徽感覺自己就像一頭牛,被成千上萬隻蚊子包圍著,整個人都心浮氣躁起來。


    她哪是肯束手就擒之人?在中腹強行鼓起,她這招帶著孤注一擲的決心,如同一隻被擊怒的狼,莽撞而噬血。雲沫鎮壓不住,被夏徽扳回一城,退而穩守。


    一番刀光劍影、血雨腥風之後,格盤之上大格局已定,進入收官階段,此時夏徽以微末的優勢占據上風,然而她完全不敢掉以輕心,連觀戰的諸人也都屏住呼吸。


    這時雲沫棋型上的優勢完全展現出來,她對各種定式了如指掌,在如此複雜的局麵下,竟以靈活自如的技巧完美的扭轉了局麵,最終以半目險勝。


    夏徽整個人僵立在棋盤邊上,——她輸了!不是輸在粗心大意,而是著著實實的輸在技術上!


    這是她複出以來在正式場合第一次輸棋!輸給曾經的手下敗將!


    她不知道自己在棋盤邊坐了多久,等回過神來時對局室裏的人都已經走過了,對麵的雲沫也不在,坐墊上坐著顧留政,他麵沉如水地盯著她。


    夏徽看見他嘴唇動了動,半晌才接收到他的話,“來複盤。”


    夏徽長身而起,她的腿坐麻了,稍稍一動就難受不已,可她腳步一點也沒有停頓。她不想讓顧留政看到她輸棋頹然的樣子,尤其是在這個時候。


    她打了一大份的菜,吃得一粒米也不剩,然後回去睡午覺。下午還有對局,她要保持最佳的狀態。


    人的精神壓力越大,往往越睡不著。她清醒地看著床頂,一點半時起來,用冷水洗了臉,到棋院時特意去了趟小超市,買了兩袋速溶咖啡泡了一杯,一股腦地灌下去。


    顧留政在一邊看著她,沒有說話。


    下午的對局夏徽頭腦十分清醒,也十分清楚的看明白自己是怎麽輸給賈蘇的。


    ——一敗塗地!


    此後一輸再輸,曾經的光環“啪”得掉在地上,摔得支離破碎。連勝十局又怎麽樣?一竿清台又怎麽樣?直升七段又怎麽樣?依舊敵不過同齡低段位的對手!


    一夕之間,從雲端跌入穀底!


    江青白看著她消沉的背影,忍不住道:“連輸四局,這實在不像她。我以為她在第二局就能反敗為勝的,實在不像隻小狼狗。”


    顧留政道:“她這一路升得太快,這時不經曆挫折,早晚也會摔跟頭的。”


    “這樣下去我怕會打擊她的信心,女孩子心裏總是脆弱的。”


    顧留政搖搖頭,“她會自己站起來!”


    第五局依然是輸,而且她得棋下得越來越差,不光官子階段,連布局和中盤廝殺都一塌糊塗,棋型亂七八槽,攻擊毫無力道,甚至不如她七八歲時下的棋。


    連蓋院長和蔣著九段都被驚動了,親自來看她下棋。看完之後蓋院長那僅有的幾根頭發又在寒風中飄悠悠的落了,“她這是全盤否定了自己的棋!”


    蔣著九段臉色也沉肅了起來,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夏徽三歲開始學棋,至今十四年,圍棋已經成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步。在這十四年裏,她的棋也有了自己的秉性,獨一無二,不可複製。


    有句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個人的棋也很難改變,而如果棋士懷疑自己的棋強行改變,就仿佛武林高手懷疑自己的內功了,要散去內力重新修練。這簡直就是自取滅亡!


    他們兩人也不敢貿然相勸,叫來顧留政,掏心掏肺地說了一通,顧留政麵無表情地道:“我知道,你們放心,我先回去了。”


    兩人看著他離開,麵麵相覷,——你倒是告訴我們怎麽樣才能放心啊?好歹體諒一下兩老人的愛才之心啊!


    顧留政出來後撥通了程弈白的電話,“晚上我去程北茶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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