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前,a市。


    葉晨楓從來沒有見過他的父親,每次問媽媽,她都說那個人死了。


    大概從他8歲開始,媽媽身邊就出現了另一個男人,而這個人就是他的噩夢。


    在他的記憶裏,自從這個男人走進他們的生活,他的世界就再也沒有了快樂。他不知道媽媽為什麽要跟這個男人在一起,為什麽要每天承受這個人的大罵,和無止境的索取。


    那一天,那個男人又回來了,從懷裏掏出一小瓶酒,跟媽媽說:“哈哈哈,我早就知道有這一天,把我利用完了,就甩了,是嗎?你這個賤人!”說著,把酒瓶砸了個粉粹,“當啷”一聲,葉晨楓嚇得渾身發抖,母親不知哪裏來的底氣,再也不默默流淚,再也不帶著他躲到臥室去,而是直接迎了上去,大聲說:“對,我們分開吧,反正孩子也不是你的,你就放我們娘倆走吧。”


    “我給你這個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兒子當了幾年爸爸,你說分手就分手,想讓我答應?好啊,給我30萬,算是補償,我就答應!”男人紅著眼圈,眼珠子鼓脹脹的,像是要打人!


    媽媽下傻了:“我,我哪裏有30萬!”


    男人露出瘋狂的笑容,說:“你沒有,可以找孩子他爸要啊,你當年不就是傍上了那個大款,才生下了這個野種嗎,後來人家不要你了,你就跟了我,我憑什麽要幫他養你們娘倆。”


    他的話讓媽媽絕望,葉晨楓那時當然不明白,媽媽原本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學生,未婚先孕又堅決生下孩子對她意味著什麽,所以,他也不理解媽媽為了讓他有個“爸爸”才會任由這個男人予取予求!


    “我沒有錢,他爸爸已經死了。”媽媽倔強地說。


    “放屁!”男人怒了,順手掄起一把椅子就往葉晨楓身上砸,媽媽本能的護住孩子,男人仍舊不收手,朝母子倆人衝過去。媽媽拉起葉晨楓奔了出去,男人已經已經是一副醉態,也跟著追了出去。


    男人把他們母子倆賭在了路口,繼續瘋狂的打罵她們,葉晨楓蜷縮在媽媽的懷抱裏,哭得特別厲害。媽媽不斷地向男人求饒,男人的麵孔卻越來越猙獰。媽媽被打了多少下,他已經記不清楚了,但他清楚地記得有一個小姐姐衝了出來攔在了他和媽媽麵前,她和男人爭執著,好像是在保護他們,可是男人也打了她。葉晨楓越來越害怕,可是除了哭,他不知道要做什麽。後來有一個男人也衝了過了,他們打成一團。媽媽仍舊抱著他,安撫著他,可是慢慢地葉晨楓幾乎要聽不到媽媽說話了,他的眼睛裏媽媽藍色外套也漸漸退了顏色。直到媽媽放開他,再次撲到那個可怕的男人身邊,葉晨楓的世界突然變成了一片黑白色,沒有了任何色彩,他愣住了,變得更加害怕,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這時,那個之前保護他的小姐姐,再次來到他身邊。她俯下身來,一把抱住葉晨楓,用手擋住他的眼睛,不讓他看眼前的暴力情景。


    奇怪的是,葉晨楓發現,雖然四周的一切都變成了黑白色,但這個保護著自己的姐姐卻是彩色的,他盯著她頭上的紅色蝴蝶結發夾,看得出神。


    媽媽的一聲尖叫讓他回過神來,看到那個男人又要對媽媽動手了,葉晨楓衝了過去,他拿出常年帶在身邊的一把小刀,猛地朝男人的肩膀紮了下去,黑色的血液從男人的肩膀處湧出來……


    剩下的事情,葉晨楓全都不記得了,他隻記得自己在醫院醒來,身邊都是警察,他們都是黑白的,所有東西也都是黑白的,他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到了另一個世界。


    後來他被媽媽帶回了家,家裏不停的有人上門想找他問話,媽媽也一直袒護著他,他知道媽媽撒謊了,用刀傷了人的不是那個叔叔,是他自己,隻是越多人來問,他就越害怕,越不敢說話。


    那個姐姐也來了,她穿著藍色校服,圍著黃色圍巾,頭上紅色發夾卻不見了。葉晨楓躲在自己的房間,透過門縫看著那個彩色的小姐姐,那一刻眼前的她變成了這個世界上僅存的最好看的人。


    她好像跟媽媽在爭執著什麽,可是媽媽卻把她推出了家門。從那天起她再也沒有出現過。


    後來,他被媽媽帶去了英國,媽媽說,那個惡魔一樣的男人再也不會騷擾他們了,他們以後可以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了。


    隻是,對於葉晨楓來說,都一樣。因為哪裏都是黑白色的,沒有一點生氣。他再也無法把蔚藍色的天空盡收眼底,再也無法看到鮮紅的草莓或者焦黃色的煎雞蛋,葉晨楓也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他和母親之間也像是隔了千山萬水,無法親近。無數次,母親滿麵愁容地搖晃著他的肩膀:“兒子,你怎麽了?你在記恨媽媽是不是?說話呀,兒子!”


    他隻是無聲無息地盯著媽媽無色的臉,一個字都不說。


    他經常會夢到那個彩色的小姐姐,小姐姐保護著她,用溫柔的話語安撫著他,在夢中他會笑,隻是醒來時,她不見了,世界還是一片灰暗。


    媽媽也曾帶著他看了無數醫生,卻沒有一個醫生能治好他的眼睛。


    很快,媽媽又嫁人了,嫁給了當地的一個音樂老師。新爸爸很和藹,他會彈琴給葉晨楓聽,聽著美妙的音樂,看著新爸爸手下跳動的黑白琴鍵,以及台前躍動的五線譜,葉晨楓才漸漸找回了生活的依托。


    他每天把自己關在琴房裏,用音樂麻醉自己,他覺得自己除了音樂自己什麽都沒有。


    有一天,新爸爸把他帶去了一個演唱會,台上動情演唱的歌手,台下成千上萬的聽眾,歌手一眼找到台下人海中自己的愛人。葉晨楓說:“我也要站在舞台上,我也可以一眼就找到她。”雖然沒有人懂他在說什麽,但是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笑了。


    媽媽很欣慰,隻要兒子臉上還有笑容,她願意付出一切。


    數年之後,葉晨楓一個人開始漂泊,母親很貼心地聯係了當年閨蜜的女兒溫姐做他的經紀人,他卻仍舊感到孤獨,徹頭徹尾,無邊無際的孤獨感令他總有一種焦灼和不安,直到那一天,在拍攝現場遇到任彩怡,瞬間,世界亮堂起來。


    從第一眼開始,他就篤定的認為自己找到她了,那個常常出現在夢中的彩色的她,那個保護了自己,卻又被自己牽連的她。從那天開始,他常常偷偷去觀察她,看她兢兢業業工作的樣子,時而皺眉、時而微笑,無論在哪裏她都是這個世界裏唯一的亮色。直到一天不見她,就像魂不守舍,葉晨楓終於明白,他真的愛上任彩怡了!


    他一直不敢對任彩怡說明真相,他怕她生氣,怕失去她,他患得患失,一次次錯過機會。


    此刻,他正緊張地坐在日料店的小包間裏,等著任彩怡的到來,等著跟她說出一切。隻是他不知道,媽媽已經回來了,任彩怡已經知道了一切。


    “原來他早知道我是誰了?”任彩怡突然覺得自己特別可笑。她曾經無數次追問過葉晨楓到底喜歡她什麽,無數次覺得自己擁有了莫名的幸福,隻是從沒想過他就是那個男孩。


    “在見到你之前,我還在懷疑,也許他隻是一廂情願的認錯人了,但是現在,我知道他沒有認錯,隻是沒想到,他能那麽快找到你,而且那麽快認定你。”葉晨楓的媽媽言語變得溫柔起來。


    任彩怡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初期的冷漠:“所以呢,你特意回來告訴我這些,是想讓我怎樣?離開他?”


    葉媽媽沉默了片刻,她突然抓住了任彩怡的手,說:“孩子,你也許還把我當仇人,但我是個母親,我的一切初衷都是希望我的兒子好。所以我並不反對你們在一起,但我必須告訴你他是誰,我是誰。這麽些年過去了,我不怕麵對你,但是我怕你知道了這些之後會記恨我的兒子,怕你因此會傷害他。


    聽了她的話,任彩怡仍然沒有過多反應,隻是愣愣地盯著自己手腕上那條手鏈。


    葉媽媽的眼睛有些濕潤,說:“小楓這幾年一直活在各種不安和壓力裏,他的眼睛……我想你也知道,我們看了很多醫生,都治不好,這些都是我造成的,是我的錯誤選擇讓他的童年一直不快樂,後來發生那件事,也是我沒預料到的,那件事以後他就變得不願意說話了,眼睛也……哎……”


    任彩怡打斷她話,苦笑著說:“你們過得不快樂,所以也要把別人拉下水嗎?現在是讓我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嗎?”


    “我沒有別的選擇,我不能再讓小楓受到傷害了,我不想他變成一個人人指責的小孩,那個時候,我隻想帶著他離開,離開那個禽獸,離開那個是非地方。那個時候,我隻是一個媽媽。”她開始抽泣,眼淚大顆大顆的滾下臉頰。


    任彩怡也激動了起來:“所以就讓我們幫你賠錢,讓我們幫你背鍋,這樣你們就能遠走高飛,快快樂樂的去生活了!”


    “小楓好像一直就沒有快樂過,我們看了很多醫生,都說他的眼睛問題是因為心理問題造成的。初到英國的那幾年,他甚至得了抑鬱症,每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不見人,不說話……我特別怕失去他,他是我唯一的親人。我很清楚,他一直在怪我,包括我把責任推給你們,他也一直都沒有原諒我。我知道他一直在找你,他大概也想贖罪吧。”


    “贖罪!”任彩怡盯著葉晨楓的媽媽,想要看穿她的樣子:“你這麽說也太有心機了吧。”


    葉媽媽心裏咯噔一下,她看著任彩怡質問的眼神,自己的目光反而有些閃爍,她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任彩怡笑了笑,鎮定地說:“你口口聲聲說不反對我和葉晨楓,可是卻拋出了“贖罪”兩個字,無非是讓我覺得他是因為贖罪才跟我在一起的,不是嗎?”


    葉媽媽沒有回答。


    任彩怡接著說:“所以,你期盼的回應應該是,我接受不了這個事實,無論是你們以前犯的錯,還是所謂葉晨楓的贖罪態度,我都不應該再跟他在一起了,是這樣嗎?”


    聽了任彩怡的話,葉媽媽也又一次露出了笑容,她開始整理起自己的頭發,剛才說到情緒激動處,難免失了儀態。


    任彩怡則開始整理自己的包,她拿出錢包,把自己的咖啡錢擺在桌上,起身說:“我想我該離開了,謝謝您今天跟我說的一切,不過現在我仍要去見你的兒子,你可以攔著我,也可以跟我一起去。”


    “你就那麽想跟他在一起嗎?”葉媽媽終於開口。


    “我想怎麽樣,沒有必要跟你交代。”任彩怡決絕地離開了,留下了身後兩眼怒睜的葉媽媽。


    天空中開始下起綿綿小雨,任彩怡走在路上,卻感覺沒了方向。剛才的倔強已經一跑而空,剩下的隻是不知第一句話要如何開口說的迷茫。


    該去問他嗎?問他是誰,為什麽隱瞞,為什麽把自己拉入這不舍放手的愛情裏;還是幹脆走開,不問、不聽,或者不管、不顧。


    任彩怡又想起了這些年來一蹶不振的爸爸,如果把葉晨楓帶回家,爸爸應該會哭笑不得吧。


    走著走著,她身上的衣服和頭發已經被雨打濕了大半,抬頭卻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那個日料店的對麵。


    她知道他在等著她,她的手機上早已充滿他的未接來電和信息。


    她拿出手機,輕輕敲下幾個字:下雨了,我今天不來了,你回去吧。


    信息發出去,她卻還站在那裏,久久沒有離去,直到看見葉晨楓從店裏走出來,任彩怡才慌忙躲進昏暗的角落裏。


    他站在店門口,有些失落的樣子,伸出手接了接天空中飄落的雨滴,然後把衣服上的兜帽戴在了頭上,就這麽走進了雨裏。


    她知道自己猶豫了,她根本不敢去問他,怕他的回答根本與她想的不一樣。看著他的背影,想著他眼前的黑暗,他應該很害怕吧,可是無論怎樣,任彩怡都邁不出追趕他的那一步,就這麽看著他消失在夜色中。


    她啞然一笑,想著,她們都得逞了,而她是個膽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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