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軍沉默著,他隻覺身上忽冷忽熱,仿佛連動個手指的力氣都被抽走。腦中一大片一大片的空白。易縝的話聽在耳中隻覺忽遠忽近,好半天才想明白他問的是什麽意思。


    易縝隻當他不會回答了。按他平素的性情,如今又是占上風,總不會就這般善罷幹休。但瞧著破軍慘淡的臉色,非但沒有動用武力的打算,就連開口奚落幾句,都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


    原本是惱羞成怒對這人恨之如骨的,至少回想起當時被他踩在腳下的情形依然是奇恥大辱。如今也算大仇得報一半,卻沒有品嚐到預期中暢快淋漓的快樂。瞧著他失魂落魄的模樣,自己居然有些索然無味。至於破軍將來在百姓朝臣麵前所要承受的一切,明明是自己之前煞費心思安排好的,似乎那種期待的心情與興致都淡了許多。


    一邊心道自己這叫什麽事?總不會因為瞧著他可憐,就這般心軟了不計較了吧。自己人前丟盡麵子吃那大虧,那裏能說罷休就罷休。再者說局已經布在那兒,此時收手,整個形勢也扭轉不了。而且如今也不能全算是一已之私……


    易縝心不在焉,一時竟懶得說話。破軍蜷縮著身子沉默著,他也就盯著破軍的側臉悠悠出神。


    正想什麽想到神思不屬之時,,破軍正巧抬起眼來。那眼黑白分明之極,此時茫茫然的並沒有什麽情緒,單純隻是看著他而已。


    易縝卻不禁嚇了一跳,他自己有些虧心,拿著方才的話又問了一遍:“那人是誰?”


    “侯爺。”破軍聲音嘶啞,以至於易縝險些沒有聽清。他有些猶豫與遲疑。隻掃了易縝一眼就垂下眼去,真正的淑妃已經暴露,這名冒牌貨的的身份不再是那麽重要,似乎也沒有什麽好掩瞞。然而他依舊帶了一點小心翼翼。良久才輕聲道:“她是我的姐姐。”


    易縝怔了怔。


    “侯爺。”破軍見他神色變幻不定,似乎驚惶起來:“此事全是我一個人的主張,與她並沒有關係……”話說得急了,也不知是牽扯到那裏,一時咳得彎下腰去。他越急,愈發的止不住。半天才從咳聲裏斷斷續續的掙出話來:“侯爺……不要殺她……”


    “你父親倒是當真舍得。”易縝沉默了一陣,終於開口。


    秦疏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一麵咳著,驚疑不定的瞧著他。


    “話說回來,親兒子舍得自小送進宮去任憑駁倒。犧牲一個女兒自然也不算什麽。”易縝微笑道。“你是獨子?”


    他隻是突發其想地想找幾句話來說說。在秦疏聽來,隻道你預謀在先,這一切不都暗中早查得一清二楚。他心中一腔憤懣難平,卻隻能點一點頭,很謹慎的看著他,慢慢的止了咳:“父親膝下隻有我和姐姐,我不得隨意出入宮中,家中平時全是姐姐一人伺奉……”


    他慢慢的看了易縝一眼,聲音低乎哀求:“事到如今,無論要殺要剮,秦疏但憑侯爺處置。隻求侯爺念在她是一介女流,饒她一條生路……”


    對這名假冒淑妃之人,易縝原本除了下令仔細看管,押送回京之外,並沒非殺不可的打算。這時難得見到破軍哀求,反而得了興味。一笑道:“她假冒皇妃,險些將所有人都騙過了,幾乎壞了聖上的大業,我為什麽要饒了她?”


    破軍駭然,呆了一呆,隻能咬牙央告:“侯爺賢明仁愛,定然不會做出殘殺地故的事……”


    易縝笑了一聲。破軍也知道自己說的皆是言不由衷之言,慢慢的住了口,他心裏絕望難過,心道難道當真天地不仁,姐姐天命如此。雖恨不能與這人同歸於盡,然而有心無力,隻能低下頭去,將幾乎湧上來的眼淚強忍下去。


    易縝玩味的看了他半響,這才心滿意足道:“饒了她也不是不可以……”見破軍抬起頭來,他對著破軍微微一笑。“你先幫我再做件事……”


    破軍雖是欣喜,然而隨即露出警惕神色來。稍一遲疑,仍舊道:“有違道義良心的事,秦疏恕難從命!”


    易縝一窒,駭然而笑:“你方才求我饒過你姐姐,如今給你個機會,你卻又不想要了?嗯?”


    破軍顯然很掙紮,然而為難了一陣,依舊說:“姐姐她也必然不希望我為了他做出背逆國家的事來。”


    關係到自己親人的生死,仍舊有所為有所不為麽?易縝雖這般想著,嘴上卻照樣刻薄,不肯放過任何譏屑的機會。嘿了一聲說:“你連淑妃都供出來了,難道你能說自己沒有背叛?”


    秦疏如同被蠍子蜇了一下。身子猛然一晃。刹時連嘴唇上的血色都退得幹幹淨淨,又顯出那種絕望驚恐而又痛苦茫然的神色來。微微哆嗦著卻說不出話來。


    易縝瞧著他這樣,也不知道是什麽地方不對勁,竟隱隱有一分不忍。不由得暗恨李甫章辦事不力,不知用什麽虐殺的手段來威駭破軍。實則破軍多半是出於愧疚自責,無論李甫章用什麽樣的手段,後果都不會有太大的出入。


    但易縝自己不打算考慮這些。見破軍如此在意,本意是要寬慰兩句。


    “你也不必如此自責。就算你不說。也還有別人急著要把真正的淑妃找出來。”他聲音清晰,一句句道來,如同親眼所見。“令姐早一日出城,先行藏身客棧之中。當夜你對淑妃下藥,令淑妃神誌昏潰,由兩名前來接應的侍衛照應,侍你們走後第二日才從客棧脫身。這兩名侍衛隻知接走之人是某官員的私室,並不知曉淑妃真正身份,安置到附近城鎮容身,交由先前賣通的一戶人家照看。而令姐代替淑妃,你們前住豐陽以掩人耳目……”


    “我說得對不對?”他慢慢問道。


    而破軍將肩背挺得筆直,拳頭在身側緊握,啞聲道:“是誰告訴你的?”


    易縝瞧著他的憤怒與震驚,目光微微一閃,卻一笑不肯回答:“我隻是想告訴你,這世間知情人不少,迫不急待告密投誠的人也不少。並非所有人都如你一般,願意與這行將就木的王朝同舟共濟。”


    “你看……”易縝接著道。“你不把淑妃招出來,她也無法逃脫。若是你早些招認,也不必連累這許多人枉死……”


    秦疏目不轉眼的盯著他,嘶聲又問:“是誰?”仿佛問這問題已經用去他的全部力氣,雖然人筆直的坐在那兒,卻像抹可憐的遊魂一般。


    “這人你也認識,休必多問?”易縝同他對視半晌,似笑非笑地道。“貪生怕死本是人之常情,更何況……何況你為了救令姐性命,不也情願服軟示弱?你尚且如此,又如何能苛求別人。”


    破軍竟是無言可辯,緊抓著椅背怔怔看他,這才不至於滑落下去。


    “要我放過她不難,你隻需再幫我做件事,我便既往不咎。”易縝不給他喘息的機會。“這事也不難。敬文帝執意不肯投降,朝中有幾個大臣也很是固執,執意不肯臣服,你父親更是為首,你去勸勸,所謂知時務者為俊傑。他們這樣執迷不悟,於國家百姓和身身都沒有什麽好處。”


    “你不肯也行,這一班文人雖有些用處,可鬧起事來也是個麻煩,他們願意執迷不悟,我反正是不介意多殺幾個。”他瞧著秦疏一臉驚懼。“你也不要動別的心思,蒼衍易容成你的模樣隨同端王在城中出入了幾次,如今眾人眼裏,你早已同北晉勾連。你要做忠臣烈將,也要看看有沒有人願意信你。”


    “我隻給你一天的時間,好好想一想。”


    踏出院門來時,易縝忍不住皺了皺眉。石板上的血漬已經洗去,空氣中卻仍有淡淡的血腥氣。易縝閉眼想像了一番當時的畫麵,半晌長出一口氣,低聲嗤笑道:“梁相養了這樣一雙兒女,不料卻找了那麽一個女婿。”


    青嵐盡忠職守的隨在他身邊,對此不置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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