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縝在他帳外打了幾個轉,每每想去揭那簾子,又每每心虛的縮回手來。最後把心一橫,冤枉了你又怎麽樣,想他一個奴才,難道還敢給自己臉色看不成。


    當下定了定神,大模大樣的走進去。


    新買來的小鍋和小爐子被砸壞在地上,方才易縝盛怒之下,把他裝米的袋子也劃破踢翻,米麵撒了一地,和灰塵砂粒混和在一起,秦疏蹲在地上,將這些摻了碎石塵土的口糧捧到一隻碗裏,他臉上木木的沒有表情,見到燕淄侯進來也毫無反應。


    易縝有些不自在,低喝道:“別揀了。我一會讓青嵐重新給你送過來。”


    秦疏從善如流地起身,站了一會,見易縝也沒什麽話,轉身去打了一盆清水,默默擦洗臉上血跡。


    易縝就坐在桌邊小凳上,怔怔看著他一舉一動,半響幹巴巴道:“那隻簪子很配你……如果你喜歡,留下也無妨。”


    “我不喜歡。”秦疏抬起滿是水珠的臉看他一眼,聲音平淡。


    “今天的事……就算了。”易縝沒好意思說是我不對,卻有些心虛。不由得放軟了聲音。“侯爺送你的東西,不準說不喜歡,也不準拿去送人。”


    他沒發現這話雖說得霸道,但口氣已經近乎溫柔。


    秦疏隻覺有說不出的古怪,也不知他要打什麽奇怪主意,神色很是警惕。瞧著他小心翼翼的把簪子放在小案上,秦疏暗暗一個哆嗦,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決定還是保持沉默。


    兩人一時無言。易縝想了想,又掏出個小藥瓶悄悄放在旁邊,起身出去了。


    來時雷霆震怒,去時悄無聲息。這事竟就這麽了結。


    聽著一行人去遠,秦疏才得以悄悄鬆了口氣。身上不知不覺驚出一身冷汗,腹中也有些隱隱抽疼,再也站立不住。扶著小桌坐下來。半天才緩過這口氣,定了定神去看燕淄餓留下來的東西。辨出其中裝的是上好的金創藥。


    易縝想必很少親自帶這些東西,好不容易摸出這個藥瓶,卻實在是文不對題。秦疏無可奈何的怔了怔,瞧著滿地狼籍,實在無心收拾。又擔心陳複那頭是否平安。輾轉半夜才撐不住慢慢睡著。


    所幸這場無妄之災並沒留下什麽後果。青嵐言而有信,第二天讓他不必出工,淵池又告知他已將陳複平安送出營地。這才放下心來。然而說到如何脫身,卻苦無良策。


    如此住了兩天,這日正值午飯時分。秦疏心緒不寧全身乏力,也吃不下飯去,原本懶得動彈。聽著外頭突然喧嘩起來,有人叫喊失火,有人喝罵人犯,整個營裏隻聽得腳步聲東奔西走,雜亂無章。


    秦疏心下一動,掙起身去看。


    誰知才探出個頭,旁邊不知從那鑽出個士兵,一把將他推了回去。一麵大聲嚷嚷道:“老老實實進去呆著,這兒沒你的事。”


    隻見營中四處起火,幾頭毛驢闖到營中,身上沾上不少火苗,越發嚇得這畜生發了瘋似的到處亂撞,眾人攔也攔不住。又兼天幹物燥,四下營帳一碰就著。這一幹人原本就不是什麽安分之輩,頓時就有不少人順勢點火,趁亂逃跑,看守的士兵又要救火,又要捉拿逃跑之人,場麵亂做一團。


    本來這一片還留著幾個人,見這名士兵一麵說著,一麵就守在了帳門口,眼看場麵實在難於控製,當下也就顧不上這頭,急急忙忙趕去幫忙。


    門口那人見沒人留意,一貓腰也鑽進來。


    帳中秦疏已是急得不行,跺腳道:“師兄!你又來做什麽!”


    陳複把一包衣服丟給他。低聲喝道:“快些換上,別拖泥帶水的。你既叫我一聲師兄,少不得我無論如何也要救你一回。”說著不等秦疏答話,又鑽出帳外去。


    秦疏無法,又知道這機會失不再來,難為師兄一介文質書生,竟能弄出這番動靜。當下匆匆將衣服套上,急忙鑽出帳來。帳外煙薰火燎,一片烏煙癉氣,他往臉上抹了些灰塵,又將衣襟拉起來遮住下巴,眾人忙亂,一錯眼間倒無人認得出來。


    陳複事先做過一番謀劃,在營外不遠處還藏了馬匹。


    秦疏本想將營中剩餘幾匹馬全數殺了,若是被人發覺,要追也不容易,否則叫青嵐那樣的高手趕上來,兩人插翅難飛。可惜他提著刀都覺得手軟。殺這幾匠馬隻怕要弄出聲響來。


    他不敢將時間體力浪費在這上頭,同陳複兩人割斷栓馬的繩索,馬匠本就被煙火驚嚇,登時竄出營去四下逃散。


    兩人乘亂摸出營外,居然有驚無險。直到在小樹林中找到陳複所藏馬兒,一直都無人發覺。秦疏兩人相互看了一眼,暗道僥幸,也不敢在此耽擱。


    陳複不會騎馬,兩人隻得共乘一騎。馬匹頗高,秦疏試了兩次才勉強翻上馬背。等再把陳複拉上來,隻覺眼前一陣發黑。


    秦疏情知此時自己萬萬不能昏倒,強提著精神深吸口氣,社野這才漸漸清明起來。他將韁繩在手上繞了兩圈,確定不會鬆脫。向陳複低聲道:“師兄,抓緊我。”


    陳複雖有氣血做下闖營的事,無奈天生不會騎馬,坐在秦疏身後隻覺心驚膽顫,不等秦疏提醒,早已緊緊摟住秦疏的腰不放。他這邊害怕著,自然沒發覺秦疏的異樣。


    紮營處空獷開闊,不易躲藏。桐城是不能再回去了。一路上都是晉兵駐紮盤查,要到別的郡縣去也非易事。隻有先躲入山林深處,避開身後追兵再做打算。


    秦疏催馬急行,跑了小半個時辰。眼看周圍已經看不到人煙,兩旁樹木漸漸繁密,前麵再不遠處就是重重深林。誰知前麵樹木簌簌而動,一行人策馬慢行,紛紛鑽了出來。領頭那人眉目俊挺淩厲,瞧見秦疏不由得怔了一怔,隻疑心是自己看錯了。


    這人正是燕淄侯易縝。


    秦疏這幾天特許不用去石場,他沒有機會大老遠跑去山坡上偷窺,直接到營地裏去他又有些不大好意思,見了秦疏也實在沒有什麽話要說。可幾天沒見到人,不知為何他隻覺得小貓抓心似的。


    他本來事也多,但這日格外的心緒不寧,思來想去按捺不住。於是叫上幾名隨從,特意跑到這僻靜地方來,圖的就是回去的路上順道要經過營裏,光明正大。這時見有人縱馬過來,遠遠看去麵目竟同秦疏有幾分相像,再一看身材也十二分肖似。


    別人隻覺得這名士兵頗為無禮,但侯爺沒什麽表示,也就默不作聲,倒沒有認出破軍來。


    自然更沒人知道易縝麵上不聲色,心裏卻如同小鹿亂撞,亂作一團虛作一堆,心道自己隨便見到個人都能看成是秦疏的模樣,當真是撞了邪見了鬼了。


    他這兒正瞎捉磨著,一麵還不願讓旁人看出異樣來。對麵馬上之人抬頭見了他,猛然勒住馬韁,然後毫不遲疑的調轉馬頭,打馬照來路跑了,動作有如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易縝呆了一呆,猛然回過味來――什麽看著眉目像秦疏身材也像秦疏。這不明擺著他就是秦疏。這人這麽會跑到這兒來?而且――他這時總算看清楚了,秦疏身後還坐著一個人,將手緊緊摟在秦疏腰上。


    這兩人這情形,怎麽看怎麽像私奔來著?私奔這個詞在腦中晃晃悠悠的一閃,然後縟換饕煌帕已媯油返澆漚嘧禿鈁鋈艘豢諭塘私ァr詛塹筆繃扯悸塘耍淮笈骸捌憑


    他遲疑這片刻的工夫,兩人早已經跑出好大一段,他的怒吼聲隨風飄去,馬後那人似乎聽到了,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隱約是個斯文秀氣的讀書人模樣,臉色有些發白,然而神情堅毅鎮定,說白了就是頗有些慷慨就義的從容,似乎並不把生死放在眼裏。


    而秦疏更是連頭都沒有回一下。


    秦疏好容易逃出營來,偏偏能和燕淄侯撞上,這兩人也當真是天生的冤家注定的路窄,正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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