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由出去不一會,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易縝風風火火地進來,幾步走到床前,看了看,將他摟在懷裏,這才像是放下心來,然而突然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摸摸他披在外麵的大裘,覺著還算厚實,訕訕問道:“你冷不冷?”


    秦疏神色漠然,略略掙了一掙,並不答話。


    易縝也不在意,想想接著問:“你怎麽會掉下去?”


    他語氣還算平緩,這話卻不好不答,秦疏道:“不小心掉下去。”語氣冰冷


    易縝見他懨懨的沒有精神,把原本追問的話吞回去,默默的摟了他一陣,未了輕輕歎口氣:“沒事就好。”


    還待要說別的,門被人一把推開,端王站在門口,冷冷打量著兩人,


    “仲敏。”端王一向舉止斯文恭謹,然而此時語氣淩厲,無形中透出一股威圧。“你出來。”


    易縝回想自己這番舉動,確實是過於失態,秦疏怎麽掉下去的先不論,他自己卻是眾目睽睽之下跳下去的,瞧來很有點奮不顧身的意思。可瞧著別人眼裏到底是為著個男寵禁臠跳下去,再怎麽說都是大**份體統的事。當下也隻得老老實實順著端王的意思,把秦疏按到床上睡著。起身走出去。


    端王視線越過易縝,看了秦疏一眼,隱約帶著些殺氣,然而一言未發,掉頭當先走去。卻留了兩個人在門口守著。


    秦疏腦中漸漸昏沉,也沒有精力去多想。其間祝由親自送過一碗薑湯過來,礙於有人在場,也再沒有什麽機會說話。


    那碗薑湯卻不大有用,秦疏躺了一陣,身上一陣冷一陣熱,有些發起燒來。


    易縝去了將近一個時辰才來,臉色不是太好看。看到秦疏這樣,急著要把人帶回去。祝由見易縝手下隻有些侍衛,隻怕都不大會照顧人。喚過身邊兩名伶俐的丫頭,讓她們跟去一路照應。易縝倒也沒有拒絕。


    這一番騷亂平息下去,且不論人各人心中是如何作想,接上去的賽事倒還是順順當當沒出什麽岔子。端王在易縝走後不久也走了,祝由應酬卻也不少,一直待到入夜。這才令人在滿河燈火裏將船駛回去。


    渭河雖開闊,水勢卻平緩,船行至一處蘆葦茂密處,四下無人一艘小艇悄無聲息的靠上船身。大船上歸有人接引,帶著兩人悄無聲息的上了船,來到二上。


    祝由將人屏退,卻又啟開一道暗門,帶著二人入內,這才坐下說話。


    其中一人正是孟章,神色間頗有孤憤之意,然而掙紮了半天,隻餘無力之感,,頹然道:“師兄……”


    祝由揉著眉心,臉上略有倦色:“所幸你沒有跳下去。”


    孟章握著的手心不由得一緊,幾乎是立即就轉眼去瞧身邊的人,那人低眉順眼的,看上去平淡無常。然而當時就是此人暗中攔阻,他才沒能夠不管不顧的撲過去,卻眼看著易縝緊跟著跳下來,擠了他原本想做的事,那種明明就在眼前卻失之交臂的遺憾,不可謂不深刻。


    雖然他當時心神不寧,但此人能夠不知不覺間一出手就製住他,委實有些驚人。


    祝由看出他的心思:“這是靖安,江湖上認識的一個朋友。”又朝著靖安點點頭:“有勞了。”


    靖安稍一低頭:“不敢當。”


    孟章立即轉眼瞪著祝由:“師兄,是你讓他攔著我!”


    “我不讓他攔著你,這會兒還有你在這好端端說話的份?”祝由也不惱,抬起視線和他平視:“你當小疏他為什麽要跳下來,還不是看出端倪,生怕你自投羅網。他顧不上自己為你示警,你難辨連他的心意也不領?”


    孟章怔了怔,提到小疏就跟點到他死**似的,向來是如此。這一次於是也不例外。祝由看他僵在那裏,模樣有些可憐,然而仍舊不得不狠下心來,湊到他耳邊將秦疏的事擇緊要的低聲說了幾句。手卻背在身後,朝靖安比劃一個手勢。


    果然話說還沒說盡,孟章就難以至信的抬起頭來,臉上滿是震驚和憤怒,一付恨不能搶出去殺人的樣子,然而不等他有所動作,腦後一痛,眼前頓時一片黑暗。


    靖安從他背後收回手來,一手扶住他下滑的身子,看向祝由,恭聲道:“主子?”


    祝由朝一旁床鋪微一頷首,靖安會意,將孟章放到床上去。


    回過身來,卻見祝由正仰著頭,默不作聲的盯在自己麵上。他原本眼角微微上挑,一顧一盼自有一段說不出的嫵媚,此時卻從豔麗中透出一透冷意來。


    靖安上前兩步,在他麵前跪下:“靖安來遲一步,趕到之時,孟公子已經上了船,所幸屬下來得及阻止他下水救人。還請主子責??br>


    祝由聞言,輕輕一笑:“又是來遲,又是所幸。你是要我罰你還是賞你呢?”


    靖安不由得一凜,遲疑了半晌,這才輕聲道:“他二人識得主子過去的身份,屬下隻恐日後生變。主子更不要忘了,當年正是梁相……”見祝由臉色越發沉鬱,辨不出分毫喜怒,不敢再往下說。


    祝由卻不再瞧他,轉眼朝著床鋪的方向看去,孟章躺在被下,隻能夠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祝由出了會兒神,再回過頭來,神色已經平靜如常,反而帶上一份倦色:“敬文帝保不住他家的江山雖是意料中的事,可如今這局麵,難道又是我所樂見?做了這麽多年師兄弟,他們兩人並沒有一分一毫虧待於我。一聲師兄被他們叫了這麽些年,要說情分也是有的。你不要再自作主張,否則的話,你還是回淮南去,我這兒用不了你了。起來。”


    靖安聽他把話說到這份上,再有別的念頭也隻得忍下來。低頭應了聲是。


    祝由見他答應下來,心頭稍稍一鬆。他體質不利習武,較之秦疏還要不如,數日操勞,今日其實是裝作晨就起身,前前後後忙碌了一整天,這時略一鬆懈下來,眼前猛然間一陣發黑,衛聽得靖安低聲驚呼,似乎要來扶他。


    祝由擺手止住,自己扶著桌沿吸了幾口氣。待眼前漸漸清明過來,看向舉著手站在那兒的靖安。“不要緊。”


    他自己先定了定神。問靖安道:“事出突然,不得已令你火速趕來,不知道淮南的那批貨物,到了沒有?“


    靖安經他一提,上前呈上一物,神色卻有些沮喪:“正巧送到。”


    那是一方錦帕,上麵繡的是花開富貴,並非是期待中的魚躍龍門。


    祝由臉上雖不見動容,但秀麗的眉頭,不易覺察的微微一皺。


    靖安想了想,祝由雖要他不必自作主張,然而他還是忍不住提醒道:“主子,破軍那裏,那個孩子若當真是皇家血脈……”


    祝由靜靜看了看他,靖安被他目光刺得一縮,低下頭去不敢同他對視,半晌卻聽祝由淡淡的笑聲:“這孩子來得確實是巧,也能派上些用場。隻是破軍那兒恐怕得煩些周折,先想個法子,讓他知道自己珍重才好……我讓墨玉兩人一路跟去,等見了她們再說。”


    他擺手讓靖安下去,自己持了燭台走過去看孟章。低頭看了片刻,俯□叫了一聲小黑。


    孟章身子一顫,喃喃念著的卻是秦疏的名字。


    祝由伸手在他臉上一摸,從眼角挑起一滴淚來。盯著指尖上那水滴看了半天,未了一笑:“也罷,算是師兄對不住你們二人。”


    他垂下手來,袖子從被褥上一拂而過,轉身輕盈地走出門去,隻留孟章無知無覺陷在昏暗之中。


    墨玉兩人早已回來,兩個在客棧大堂中候著。見了祝由一行人進來,平時挺伶俐穩重的兩人,此時都不由得露出些焦慮的神色。


    祝由看她們二人神情,目光微微一沉,低聲道:“像什麽樣子。”


    兩丫頭驚覺,低頭斂眉道:“公子。”


    祝由也不朝他們多看,隻管吩咐:“墨玉看看有什麽點心,一會送上來,綠袖端些熱水,我要洗漱。”


    不多時兩人按他吩咐送來熱水點心,祝由拈過一塊綠豆糕吃了兩口,也任著他們兩人服侍洗滌,乘這近身的工夫,兩人把後來的經過大概說了一遍。


    燕縝侯雖讓她們兩人跟去,一路上卻隻肯讓他們端茶送水,至於喂水之類,都是燕淄侯親自來的,送完茶水毛巾就把他兩人打發出車外,綠袖下車前還瞄到一眼,破軍神誌似乎有些不大清醒,燕淄侯是一直把人抱著不放的。


    祝由聽到這兒,輕輕“嗯?”了一聲,示意兩人往下說。


    墨玉和綠袖相看一眼,都有些遲疑,還是墨玉老成些,先開了口:“再後來車裏似乎有些動靜,卻是誰也沒有見到,侯爺也一直未叫人。我們沒機會入府,隻遠遠在門外看到,燕淄侯一個人下了車,身上似乎有不少血跡,沒等看到破軍,就被人送回來了。”


    祝仙這才怔了怔,一時竟問不出話來。


    墨玉兩人也不敢隨意揣測上報,再沒有什麽可說的,


    第二天會同了各地商賈前去拜會,平日裏燕淄侯從不理會這些瑣事,今天倒破天荒的賞臉接見。


    期間送禮的送禮收禮的收禮。商戶也不指望能從他這兒得到什麽好處,隻求有事之時他不要從中為難就好,各自應酬一番,也就散了。


    靖安下人打扮,也是跟著去的。


    兩人上了馬車,祝由就側頭去問他:“怎樣?”


    “燕淄侯色淡唇白,腳步虛浮,說話中氣不足,應是確有重傷在身。”


    祝由半晌不語,未了微微苦笑:“他這性子,也當真是決絕。我也未想到這麽快就動了手。”


    靖安麵有憂色:“若當真是破軍行刺不成,那如今他……”


    “燕淄侯今日肯出來接見,強撐著人前行止如常,便是不願將此事聲張,那兒隻怕是日子不大好過,一時卻是無妨……隻要他不再做出別的舉動,我看燕淄侯待他是有一兩分不同尋常的……”祝由一邊輕聲說著,眉間卻有一分憂慮。一邊掀了簾子向外張望。路上仍然有不少關卡,他這輛馬車得了端王的特許,隻要不是出城,是不用仔細盤查的。


    靖安瞧著,想到這份殊遇的由來,忍不住心頭發緊,生怕祝由看出異樣,連忙低下頭去。


    祝由也不瞧他,自顧問道:“各人送的禮,侯爺都收下了?”


    “是,照吩咐都辦妥了。”


    祝由道:“那便好,接下來全看造化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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