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縝一路追去,兩旁叢林中也細細查看,不敢有半分錯漏,一時又怕秦疏路上毫不停留,自己追趕不上,百船焦慮滋味不一而足。.


    縱然如此,青帝派出協助他的禁軍統領也花了小半個時辰,這才追上他。


    易縝聽他道明來意,謝過青帝恩典。起先出於焦慮,對此並沒有多少在意,再向前趕了一段,猛村醒悟過來,頓時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


    王妃若當真要把秦疏送出行苑,如何能夠瞞得青帝滴水不漏。而以青帝的謹慎,又怎麽會不加過問。


    這樣一想,心中大凜,掉轉馬頭回來。


    他心裏突而就害怕,唯恐自己此去已然來不及。易縝不敢去細想秦疏究竟如何,對王妃也不由得心中生起憤恨怨怪的念頭。


    可是眼前所見的一幕,卻全然出乎他所有想像過的畫麵。


    婦人仰倒在石徑之上,身上尚有餘溫,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震驚恐懼之色,兩眼睜著,直直瞪著天空。


    易縝腦中轟然一響,周圍一切都變得恍惚起來。他隻覺得眼前似是一場惡夢,是那麽的荒謬和不真實。


    一旁的侍衛舉著火把,沒有人敢上前去相勸。


    士兵分散開來,向四麵仔細搜索。不多時便傳來消息,在不遠處找到可疑之人。


    易縝幾乎是無意識的隨著眾人過去。


    秦疏孤自一人,被圍堵在一處回欄上。周圍的侍衛未敢動手,隻是將他牢牢圍在當中,周圍一片沉默。


    易縝自從親眼目睹王妃死狀時起就沒有說過一句話,此時排開眾人,慢慢走上前來。


    秦疏覺察到身邊的氣氛異樣,勉強擔頭看去,見到易縝正一步步走近前來,臉上像是結了一層重重冰霜。眼神暴虐之中,更有一份難以渲泄的痛苦。就那樣如利劍一般的直視著他。


    秦疏明白他對於王妃的感情並非表麵上的漫不經心,此時看著他,似是呆了一呆,突然就有些瑟縮,咳了兩聲,這才低聲道:“對不起,我……”


    易縝本來還有一分希冀,還盼著眼前一切並非如自己所想。眼下聽到開口便是對不起,瞬間便失了理智,抬腳就朝秦疏踹去。


    他看著秦疏眼中似乎有些吃驚和不及反應,想往一旁躲避。然而身子笨拙遲鈍,隻勉強避開腹部,這一腳仍舊結結實實踹在仍腰側。


    一旁幾級淺階,他被這一腳踢得踉蹌兩步,退到了台階邊上,立足不穩,登時摔倒。一連滾下四五級台階,好不容易停下來,勉強支起半邊身子還想說話,動作卻突地僵住。頓了一瞬,終於忍不住一聲淒厲慘呼脫口而出。


    在場侍衛縱然見慣了血腥,猛然聽聞這叫聲慘厲,都不免有些心頭發寒。側過頭去不忍多看。


    易縝踹了他一腳,當即就有些回過神來,不由自主地上前兩步,走下台階來查看。.


    “小疏!”不料此時遠處有人一聲大喊,提劍衝殺過來。


    那婦人雖被他一劍了結,喊聲卻已經將人驚動,引了不少人圍過來。


    秦疏自知有自己拖累,兩人誰都難以走脫,若是僅僅小黑一人,又仗著沒有人認識他,完全可以脫身而去。他自己除卻為腹中孩子擔憂,對生死倒沒有多少眷戀,卻又如何忍心小黑受自己連累,身陷於此。當下提議兩人分頭行事。


    孟章明白他的用心,自然是不肯。被他如炮製李明海一般,一掌擊在腦後。拖至一旁藏在叢木之中。他自己便將人引向另一個方向去。


    小黑不曾防備他,被他一擊得手,隻是他本身沒有多少力氣,又恐時間久了,小黑被人發現而不及應變。隻勉強將人擊昏,不過片刻工夫便清醒過來。正聽到他慘叫出聲,哪裏還能忍耐得住。


    侍衛紛紛將孟章圍在其中,然而他一人一劍驍勇無匹,劍下勢同破竹,奮不顧身的要往這個方向殺過來。片刻就在身側放倒了一圈侍衛,眾人一時不敢上前,他卻也焦慮不堪,又大聲叫他:“小疏!”


    秦疏好不容易疼過了勁,勉強緩過一口氣來。耳邊聽得小黑大喊,一時急痛,抬眼看去,視線卻有些模糊不清,看不出那邊情形如何。隻急得不行:“小黑,你快走……不要管我了……”他拚盡全力,卻不知聲音細若蚊蠅,哪裏傳得到小黑那邊,易縝就站在身前不到兩步的台階上,卻是聽了個清清楚楚。


    抬頭朝孟章那邊看了看,隻見一道身影陷在重重包圍之中,依舊要往這邊過來。再低頭看向秦疏,他半伏在石階之上,臉上想必是盡退了血色,火光映照下,反而是一種很詭異的紅,額頭全是冷汗,眼神已經開始渙散。腹中急痛加上心中擔憂,眼角隱隱約約掛出淚珠。


    事情到如期境地,任是誰也能看出他兩人必然些關係,至於是什麽關係,卻是各有各的猜測。


    易縝見他在這樣的情形下還惦記著對方,原本已經漸漸升起的那些微的柔軟憐惜瞬地煙消雲散。心裏一時恨極,一腳將秦疏踢番在地,重重踩在背上。


    秦疏吃痛哀叫,反過手去掰他腳腕,手上那點力氣虛弱得可憐,如同蟻撼大樹,那裏動得了分毫。他這時已然疼得有些意識不清,口中喃喃的哀求著:“不要……”無力從易縝腳下掙脫,他微微顫抖著,抱著肚子蜷縮起來,本能地抵禦著那簡直要將人撕裂的劇痛。


    易縝將他踩在腳底下,也不多看他半眼,轉眼去冷冷打量場中局勢。


    禁軍畢竟不是吃素的,最初的失措過去,那名統領搶上前去,指揮眾人紛紛退出圈外,改用弓箭連射。這一來包圍圈是擴大了,那如蝗雨一般的弓箭反而比刀劍更加難防。更有不少禁軍還在往這邊趕來,舉著不少火把,照得四下一片通明。


    場中那人也當真是悍不畏死,一路撥落箭支,竟一鼓作氣朝這邊衝出幾步,這才被眾侍衛阻住。他臉上濺得滿是血汙,銳氣卻不減分毫,於亂戰中朝易縝看來,絲毫不掩眼中敵意與殺氣。瞧見眼前情景,幾乎睚眥欲裂。吼了一聲,便要撲上前來,眾禁軍連忙張弓搭箭,攔在前頭。


    易縝此時恨不能將他挫骨揚灰,抬頭與他對視,目光陰沉惡毒之極。.


    兩人這一見麵,那是多少日子積攢下來的新仇舊恨,電光火石之間,毫不掩飾彼此敵意。


    易縝從一旁侍衛手中取過弓箭,一次抽出三枝箭,將弓張至完滿,覷空射去。


    孟章在重軍之中,到處處處受製,避開了前兩箭,終於被第三箭射中肩頭。這傷勢原本並不算重,然而周圍一幹侍衛虎視眈眈,見他落到下風,頓時蜂擁而上,要將他分於刃下。


    這人倒也勇猛,反手就將箭矢撥出來,甩手丟出,將最近的一名禁軍當場刺穿。然而眾人潮水一般圍攏上來,顯然也是強弩之未。孟章已然知事不就,又竭力大喊了一聲:“小疏!”


    他聲音尖銳悲涼,尾音微微發顫,有種無可奈何的慘淡與不舍。


    易縝聽得心頭發緊,恨聲吩咐左右道:“拿下,不要讓他跑了!”


    這個自然不必等他吩咐,眾人棄了弓箭,上前就要將人活擒下來。孟章到底肩傷不便,漸漸難敵禁軍人多勢重,****得連退數步,跌入一旁荷池之中。


    青帝對於荷池有種異乎尋常的偏愛,這池子差不多有兩畝大小,那水深倒還有人許。舉著火把照去,水麵隻剩幾片枯荷浮在其上,四下一目了然。眾人自發地將池子圍了個嚴實,除了起除一道血線在水中泅開,卻半晌不見孟章冒出頭來,有人拿刀劍往水中亂刺,務必要將這人找出來。


    易縝這兒是沒什麽人敢上前招惹的。他一時之間失去了敵對的目標,猛然間有些心灰意冷。默默站了一會,這]才將腳從秦疏背上移開。


    身上壓力一輕,秦疏隻是微微呻吟一聲,再也無力掙紮。


    易縝低頭看時,他似乎已經昏迷過去,從口角微微泌出血來。易縝心裏在不由自主的一疼,手都已經伸出去了,眼前卻是王妃那張死不瞑目的臉一晃而過,強生生又收了回來,狠下心背過身去:“來人,把他帶下去,聽侯發落。”


    說這話時,手一直在顫,他大力掐著掌心,這才下心神。孟章尚未找到,他心中別有一番痛苦滋味,命侌禁軍四下搜索,隻需拿此人屍首來交待。轉身向王妃外走去。


    王妃的屍首,已有宮人收斂,隻因是橫死,一切用度都沒有準備,依舊是送回暫住的太樨苑,更因為青帝在此,不免有諸多忌諱。


    此時郡主和李明海等人已被人發現,廣平郡王將這一個女兒視作掌上明珠,又那裏肯善罷幹休。青帝一時被纏得脫不開身,先派了一名總管過來稍事安撫。


    宮女和太監全都小心翼翼,替王妃搾身沐浴,先換過一身衣裳,仍舊放到廂房之中床上,王妃死時麵容可懼,也無人敢多看,更兼燕淄侯一言不發地守在一旁,麵目陰沉得很。


    下人隱隱約約知道些其中內情,卻不敢有任何聲張,將一切收拾妥當,悄悄退出門外聽侯吩咐,隻留易縝一人守在廳裏。


    易縝直到此時,仍有種不真切的感覺。王妃臉上蒙著一層白布,若是不揭開來看著臉的放,倒像是很安靜的睡在那裏。易縝呆坐在廳中,實在很難相信眼前這一幕。此時感覺似乎有些麻木,反而不覺得如何悲傷,隻是心裏鈍鈍的發疼。


    青嵐在門口遲疑了一陣,還是輕輕走進來:“侯爺。”


    易縝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不想說話。


    青嵐稍稍一頓,雖然覺察出易縝此刻的情緒莫名的暴躁,卻還是不得說下去:“小公子的情形……似乎有些不太好……”


    話才出口,一隻茶盞已經劈麵飛過來。


    易縝兩手緊抓著椅子扶手,力氣大得幾乎要將木頭生生撕下一塊來。通紅著眼,微微喘息著瞪視著他,冷哼了一聲:“這樣叫做不太好?”


    這句話出口,他才猛然發現自己心裏居然還一直對秦疏有所掛念,一時間對青嵐的回答竟有些又恨又怕。這樣的發現更讓他覺得難以自處,越發顯得焦躁起來。


    易縝轉過頭去看著裏屋,本應該安享天命的華貴婦人正靜靜躺在那裏,死於非命。


    青嵐隨著他的目光往裏麵看了看。一時沉默不語,情知如今也不是勸解的時候,這樣的話也不當他來說,可此外也再沒有別人合適,並沒有立即告退出去。過了一會才低聲道:“屬下隻是怕將來有一天,侯爺後悔。”


    易縝猛然抬起頭來,惡狠狠瞪著他,表情顯得十分怨毒。


    青嵐見他不為所動,反而惱怒,心下暗暗歎了口氣,再不便造次,告退出去,隻能自己去想些辦法。


    行苑中並沒有專門的牢房,但此事幹係甚大,青帝不曾發話,倒是誰都不敢做主處置。隻是尋了一處不起眼的廂房關押,房外加派了守衛,嚴密看守。說是關押,其實秦疏幾乎動彈不得,倒是不必擔心他逃走。眼下秦疏分明失去侯爺這仰仗,旁人自然也不那麽上心。


    屋內便隻有一個淵池守在旁邊,畢竟相識數月,明智他就算熬過眼前,也是前景難測,還是不忍心袖手不管,可他畢竟不是醫生,能做的也有限。瞧見青嵐進來,略微有些歡喜地鬆了口氣,眼巴巴朝他身後望去。再沒看到其它人,不由得歎了口氣,口沒遮攔地就道:“師兄,要是再不管,他可就要死在這裏了。”


    青嵐低斥道:‘別胡說。’搶上前來看了一眼,卻也是心驚。沉吟了片刻道:“我再去想想辦法。”


    他轉身要走,卻又頓住腳步,易縝正默不作聲地站在那裏,竟不知是什麽時候跟過來的。大約已經將方才的話聽了去,此時臉上卻隻是陰沉沉的,看不出有什麽表情。過了片刻才向兩人吩咐道:“你們出去。”


    他自己慢慢走進屋來,又遲疑了片刻。他是該對秦疏心懷恨念,可是青嵐一走他就坐立不安,非得跟過來看看。眼下心裏又驚又恨,很是掙紮了一番,還是慢慢走上前來。


    廂房裏有現在的訶鋪,秦疏於是不至於被丟到地上。此時昏昏沉沉,對外人的到來毫不知情,走得近了,才能聽到他偶爾一兩聲低弱而斷斷續續的呻吟。


    易縝走近了前,隻覺自己不知為何有些哆嗦,要定了定神,伸出一去手撐在枕邊,這才能夠穩住身體,低頭仔細打量秦疏。


    秦疏麵若淡金,額發濕漉漉的像從水中撈出來一樣,眉宇之間顯得痛苦之極,不知是力竭得還是畏痛,他僅僅做出一些小範圍的,掙紮得並不劇烈,但那通身的冷汗,足可以表明他現在所承受的痛苦。


    淵池等人所能做的,也僅僅是替他鬆開衣襟使他呼吸輕鬆一些,再就是擦擦汗而已。


    易縝盯著他的臉楞楞出了會神,隻覺口中幹澀發苦,他用力的抿著嘴,心裏惱恨,自己麵對著他,竟還是十分不忍。他把目光從秦疏臉上移開,往身上看去。


    他的衣襟已經解開,此時腹部隻搭了薄薄一層衣服,隱約可以看到其下的微弱的蠕動。易縝深深吸了幾口氣,伸手輕輕揭開那邊衣服。縱然心裏也有所準備,眼前所見還是十分令人驚駭。


    他當時盛怒而發,力道全然不加控製。側腰上那個清晰可辯的腳印顏色青紫,浮出足足有一指來高。那一側周圍的腹部明顯充血,足足浮腫了一圈,使得整個腹部看起來都不太對襯。胎兒似乎驚悸不安,躁動連連,肚皮上明顯可以看出蠕動著的鼓包。


    易縝一怔,不禁伸手過去摸了摸。胎兒明顯受了驚,手才僅僅是輕輕放上去,肚皮下傳來的動靜分明要大了許多。而秦疏呻吟的聲音也更大了一些,更為難耐地想要輾轉身子躲避,卻僅僅是頭在枕頭上蹭了蹭,再沒有力氣做更劇烈的動作。


    他在這些微的掙紮間,將額頭挪到了易縝支在床邊的手臂上,抵住就不動了,隻餘口中細弱的喃喃呻吟。


    易縝一僵,終是沒有將手臂收回來。


    青崗一直侯在門外。易縝繃著臉走出來,冷著聲問道:“他總是個要犯,青帝尚未下旨之間,也不能任他這樣自生自滅。怎麽不找個太醫來看看?”說到最後一句,語氣不由得要格外的嚴厲許多。


    這其中卻別有隱情,青嵐微微苦笑,低聲道:“適才另一名刺客順著水路潛逃,禁軍一路追趕。不知怎麽的,半途竟然同祝大人遇上,被他挾持了當作人質,逃出行苑去。祝大人是救回來了,但也受了些傷……”


    易縝乍逢喪母之痛,刺客走脫實在不是什麽好消息,此事並沒有立即通報於他,隻是他那兒能緩上一緩,秦疏這兒卻經不起拖延。祝由官職雖不高,但在青帝那兒是個什麽樣的身份地位雖不是人盡皆知,這些有眼力的侍衛卻也心知肚明。此時受一點小傷,青帝也十分關切。隨行的四五名醫官,一個不拉地全被派去近前服侍。


    而秦疏這一頭,自然無人理會,青嵐人微言輕,也不夠資格去請一名太醫過來。而軍中的醫士,也隻不過能開些活血化淤的傷藥,哪裏敢亂用。


    青嵐見易縝臉上微微動容,連忙接著道:“這麽拖下去,隻怕不妥。侯爺看看,能不能想想辦法?”


    易縝回頭住房中看去,瞧不見臉上是什麽表情,片刻還是點了點頭。青崗微微鬆下口氣,心裏卻還是歎息,秦疏接下去也不知將是什麽下場,但總還是先過了眼前一關再說。


    他也不去親自同青帝討要,私下裏隻尋如意,大略說清來意。如意早已知曉這場變故,這時收了慣常的笑臉,瞧著他的神色不免有些同情。並不推脫,又進去了處刻工夫,這才帶了一名太醫出來。壓低了聲音道:“這人可是悄悄帶出來的,還瞞著陛下呢。”他又歎了口氣。“侯爺好知為之。”


    也不多說,轉身又進去伺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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