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易縝出京的當天,一輛馬車從行苑之中將秦疏暗中接進京去。.他如今是侍罪之身,又有殺害王妃的嫌疑,侯府是回不去的。


    宗人府暗中有幾處隱秘僻靜的住所,原本是用來囚禁犯了宗法而又身份特殊的皇親國戚,內裏多半是高牆深宅的小院,隻有一條深巷可供進了,外麵有衛所重兵重重看守。這時臨時用來拘禁秦疏的,就是這樣一個所在。


    他自然更比不得犯了事的皇子皇孫,被禁足房中,連門也不能出。房中隻得一道木欄格出的小窗也簡單得很,除了一床一桌一椅,別無他物,但這比起將他直接下牢,已是好得太多。


    這樣的地方自然是不能讓外人隨意出進,青嵐四下打點,最後將燕淄侯也搬出來,這才得以一早一晚來探望他兩次,一時也雖無他法。


    秦疏陷身在囹圄境地,料想自己並無幸理,死是遲早之事。如今唯一的念頭,便是盼著能多寬限上幾日,能讓苟活到孩子出世那日。然而這孩子是這樣的身世,無人看護,今後將會有怎樣的遭遇,他卻再也無能為力,每每想得深了,便痛切心扉。當日易縝拿父母家人的性命來嚇唬他,更怕易縝當真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他身邊沒有半個親近的人,種種擔憂隻能悶在心裏。不免終日惶惶,寢食不寧。


    如此擔驚受怕,慢慢過了十數日,青帝卻始終沒有拿他如何,易縝那邊也沒什麽動靜,仿佛大家都忘了有他這個人的存在。秦疏雖知道此事不可能就此揭過,卻忍不住希望這樣的平靜的日子能夠再長一些。


    在他一日日的忐忑不安,九月還是眼看就要過完。.北晉京城地處偏北,從入秋之後,北風日勝一日的緊,天氣一天比一天寒冷。雖然還沒有到滴水成冰的地步,早晚時分,房簷和院中衰草上都結了厚厚一層白霜,凍得人手腳發麻。


    起先院中還有幾名守衛,後來見沒有什麽人來過問,秦疏行動不便,外圍的守衛又森嚴,慢慢的也有些懈怠,往往留下一兩人輪流守在門外,其餘人便聚到外院偏房裏打牌吃酒。


    今日冷得出奇,北風在房簷和欄柱之間穿過,發出時強時弱的古怪嗚嗚聲,像有隻無處不在的獸藏在暗處獵獵嘶鳴。寒意從窗縫裏藻進來,仍舊淩厲刺骨。


    這樣的天氣,莫名的令人心裏有些壓抑不安。


    飯菜送進來,已經看不到一點點熱氣,一層冷膩的油光凝在上麵。秦疏雖清楚眼下容不得挑剔,然而拈著筷遲疑了半天,仍沒能強迫自己多吃下幾口。


    秦疏今天的感覺有些不大好。


    青嵐給他帶了幾件厚實的衣服進來,可他仍覺得身上怎麽也暖和不過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氣太冷,平時沒事就喜歡手舞足蹈的小家夥,今天除了踢過他兩次,其餘時候都不大願意動彈。肚子沉沉的有些發脹。腰背一陣一陣的酸脹,幾乎要直不起來,就連肋間的舊傷也要比平時難受些。


    他靠在床頭接連兩個姿勢,又挪到椅子上坐了一會兒,始終沒有一刻舒適。這房間裏沒有生炭火。他住慣氣候溫潤的南方。身子又虛,覺得實在冷得有些受不往。隻得站起來慢慢走動,想使得手腳溫和一些。


    縱然他心事重重,吃睡不寧,這小家夥似乎並沒有因此受到太大影響。.這樣從上看去,肚子比前幾日又稍稍大了一圈。在站立之時不得不努力將挺起腰來才能保持住平衡。走動極為吃力。慢慢走了一圈下來。隻覺得腰疼得如同要斷掉一般,出了一層虛汗,身上並不覺得暖和多少。


    秦疏無奈,隻好打算到床上躺一躺,凍得發硬的棉被雖不暖和,好歹也能擋一擋寒氣。一邊扶著牆往回走,一邊盤算著小家夥出世的日期,不禁微微歎了口氣,撫眘肚子輕聲道:“你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出來啊……”他身邊隻有腹中的孩子一直陪著他,四下無人之時,他也就對著腹中的孩子說說話,胎兒自然是不會答話的,但他也隻是需要個傾訴的對象,並不在乎對方能否回答。次數一多,倒覺得和腹中的孩子血脈相連,成了唯一的慰籍與寄托。


    胎兒在掌心裏微微動了動,秦疏情不自禁,低頭微微一笑。還不等笑意退去,腹中毫無預兆的滾過一股急痛,像是無形之中有一隻巨手,狠狠地將他攥在掌心裏。


    這一陣疼痛來得異常的劇烈而且不容人喘息。秦疏一窒,這一股不知是從何處升起的劇痛一曖間就在整個肚腹漫延開來,像要將他撕裂開一般。不過片刻的工夫,身上已經滲了一層冷汗,將貼身的衣物浸得半燙,然而這些不適比起此刻的肚子疼來簡直微不足道,他再也支撐不住,扶在牆上的手也收回來緊摟著肚子,隻僅著僅餘的理智才沒有使勁按下去。他眼前一陣陣的發黑,腳下發軟,背靠著牆壁慢慢滑坐下去。


    他這數月所經曆的疼痛,遠勝過之前整個人生所有病痛加起來的數倍,練功時的所受的苦根本沒法相比。可這一次和之前的所有疼痛都不一樣。這段時間縱然三不五時就頻發腹疼。多半是絞痛,一陣一陣的,腹底或是某個部位疼得最厲害,都可以清楚的分辨出大致的位置來。這次卻仿佛整個肚子都發作起來,最初的猛烈劇痛滾過之後,變為持續而綿長的鈍疼,疼痛的激烈程度卻沒有減弱分毫。


    有那麽片刻的工夫,秦疏覺得自己似乎是疼昏過去了。等到意識慢慢清醒時,才發現自己斜斜地歪倒在地上。好在他潛意識裏還死死護著肚子,並不是直接摔下去的。


    肚子還在疼,卻比方才稍稍減輕一些,而且還在慢慢的逐漸緩解。腹疼稍稍緩解,他這才發覺大概是由於昏迷這片刻的姿勢不對,原本就酸疼的腰背這時也跟著疼痛不堪,那種酸脹的疼痛不光侵襲著腰背,還向著整個肩背漫延。


    孩子倒沒有在這個時刻雪上加霜地對他拳打腳踢。但也有些不安,在腹中微微地蠕動著。雖然幅度不大,動作卻很有力。使得本來就還疼的肚子越發的脹痛難忍。


    秦疏不禁伸手往肚子上摸了摸,肚子還有些發硬。明知道胎兒在動,卻不能夠同往常一樣清楚地摸到被它頂出的鼓包。秦疏屏著氣,自己在肚子上揉撫了小半個時辰,覺得疼痛慢慢的好了些,這才能夠慢慢地坐起身來。


    地上涼得很,他一時無力起身,隻得抱著肚子又靠著牆再緩上一緩。過了半柱香的時間,這突如其來的痛疼竟退得幹幹淨淨,就連腰疼也好上許多。秦疏扶著牆站起來,小心翼翼的再摸了摸肚子,他身上汗濕了一層,除了有些虛脫,肚子竟是真的一點也不疼了。


    秦疏怔了一怔,心裏有種模糊的惶恐。這樣的疼法,若說是動了胎氣,似乎沒有這麽快就能夠自行緩解而且緩解得這麽徹底的。然而太醫也說過這孩子十分健康,不到瓜熟蒂落的時候是很難下來的。而仔細算算日子,他離生也總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他雖看過記載這丹方的書籍,上頭卻沒有將如何分娩寫得詳細,他對於生產的了解實在是沒有多少知識。這時也沒有往別處拐。


    但想來想去,今天這疼有著不同往常的古怪,想必是他這幾天心緒不寧動了胎氣,這樣一想,覺得心裏還是有些不踏實,覺得還是該求些安胎的藥來才妥當些。看守他的侍衛對他雖不至於克薄怠慢,卻也保持著一種疏離無視的態度,可說是近乎冷漠,然而這樣的時候,他也顧不得要遭人白眼嫌惡,不過稍一遲疑,一邊向門口挪去,一邊想著如何開口央求的話。


    他近來都沒法好好休息,晚飯又沒吃下多少東西,剛才再那麽折騰了一陣,眼下肚子雖然不疼了。腳步卻不免有些發虛。從牆角到門口不過十來腳的距離,他一手撐腰一手扶著肚子,卻用了小半會的工夫才走到門口。


    “這位兵爺……”秦疏喘了幾口氣,這才低聲喚道。


    門外無人應聲。


    秦疏拉了拉門,隻聽外頭傳來嘩啦啦一聲通金屬碰撞聲。借著被北風吹得搖搖晃晃的燈光看去,原來是門外拴著鐵鏈,又掛了把黃銅大鎖。門口空無一人。隻有對麵巷道裏執事房裏透著燈火,嗚嗚的風聲裏卷來些斷斷續續的說笑聲。


    原來今天天冷,有人不知從那弄來隻黃狗,剝皮下了湯鍋。又見他逃不了,原本還留在門口的兩人索性將房門上鎖,也湊在一處打牙祭去了。


    秦疏喚了兩聲,不知是風大還是聽不見,半天也不見有人過來。


    秦疏無可奈何地站了一會,好在現在肚子不疼了。隻得走回來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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