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然如此,然而那種簡直要將人生生撕裂的痛楚,又怎麽能說忍就忍。.


    秦疏竭力克製,仍舊斷斷續續的呻吟出聲。


    靖安下手並不因為他的痛苦難當而有所遲疑,仍舊十分堅定而緩慢地推揉著。他從未替婦人接生過,更不用說男人。隻是之前準備得仔細,將相關的醫書和古書上的記載都參詳一遍,知道這個時候無論如何手軟不得,一旦陣痛過去,就立即著手於糾正胎兒。


    期間青嵐進來過幾次,這情景都不忍多看,又退出去了。


    陣痛和推腹的痛楚交織在一起,這一天竟沒有安逸的片刻。等到胎位扭轉過來,秦疏連輾掙紮的力氣都沒了,痛極時塞在口中的被角上染著斑斑血跡,他卻不發覺自己在煎熬中已經將嘴唇咬破,這點痛比起腹中血肉被外力生生翻轉的滋味,實在可以忽略不記。看見靖安微微一動,本能的就想要蜷起身子躲避,稍稍一動,又呻吟著強迫自己躺平身子。


    靖安並沒有開始再一次的蹂躪,反而幫著他翻了個身,任由他靠在枕上,口氣稍微有些輕鬆:“胎位總算是轉過身來。”


    秦疏睜開眼,吃力地側過頭來看他,一邊喘息著,有些欲言又止。


    靖安也不等他開口,徑直道:“胎位雖然正過來了,離生下來還有好一段時間,也不是馬上就能下來的。你有著急的工夫,不妨休息一會,養些體力。”


    秦疏聞言,微微一點頭,反應堪稱平靜,就連在那樣劇烈的疼痛中,他的情緒也還算鎮定。小心翼翼地挪了個位置,等著疼痛慢慢消退。


    靖安反倒一怔,全沒料他是這樣出人意料的鎮定。


    其實秦疏的念頭很簡單,他已經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孩子的身世,去奢望其它。.唯一堅持著的念頭,隻是想將這個孩子帶到世上來,哪怕要賠上自己。


    靖安端了一碗麵過來。他顫微微的想抻手來接,然而幾乎端不住碗。


    秦疏勉強吃下小半碗,搖頭表示不要了。低著頭對著自己的肚子看了半天,他對之前經曆的沒頂疼痛顯然有些畏懼,然而現在的神情,卻像是一個走過遠路的旅人,聽到終點就在不遠處,帶著一點茫然的放鬆下來,竟還有一點點安心。


    靖安將碗放在一邊,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秦疏正低著頭,沒看到他臉上的神情,或者說是不願意去在意。這時侯身上難得的輕鬆一些,他把手輕輕地放在肚子上麵,小心翼翼地摸著,似乎想分辨出胎兒的位置。


    肚子裏一動,他猛然吃了一驚,但胎兒僅僅活動一下手腳,再沒有別的動靜,反而是他顯得一驚一咋的,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很有幾分孩子氣的模樣。隨即想到什麽,笑意一僵。


    他抬起頭看看靖安,終於輕聲央求:“可以讓我看看它嗎?”他神色間極為期盼,過了一會,聲音更輕了:“我隻看一眼,一眼就好。”


    汗濕的頭發還沾在額頭上,襯得臉頰消瘦,模樣十分的狼狽,就這麽可憐巴巴地看著靖安。從情感上來說,他極希望能多看孩子一眼,甚至能夠留在自己身邊,然而理智又在時刻提醒自己,讓靖安將孩子帶出去,是目前對它最好的辦法。


    等了一陣沒聽到病案的回答,他臉上的希冀神情退卻,一點點變得木然,複又低下頭去盯著自己的肚子看去,仿佛這樣,便能揣度出一兩分它未來的樣子。


    靖安住爐子裏添些藥材,想了想,換一個溫和寧神的方子,讓秦疏暫時休養些精神。


    秦疏白天裏消耗了許多精力,此時疼痛暫緩,他竟迷迷糊糊睡去。.


    靖安在房裏踱了幾個來回,終於想定主意。把青嵐叫進來守著,隻說有些藥材要用,自己得出去一趟。


    “這時候出去?”青嵐很是為難,朝裏頭看了看,隻怕這當中要是有什麽變故,他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應付。


    “來的時候匆忙,有些藥一時沒有備齊。他之前耗了些精神,今晚上能夠睡上一兩個時辰,一時半會不會醒來。”靖安道。“孩子要出生,總得是明天的事。若是他醒過來,就走動走動。”


    他把話交代完了就要走。青嵐此時也找不到別的人來幫忙,不敢過於強迫他。又怕他一去不回,叮囑再三,直到靖安保證一定盡早回來,這才讓人送他出去。


    靖安倒是守信,這一去不到奣時便回來。帶了個更大些的藥箱進來。


    他回來的極是時候。秦疏玻哪他所說,睡到半夜就醒過來,陣痛又斷斷續續發作,是再也睡不著了。青嵐手忙腳亂,照著靖安的吩咐喂過他一次藥,再讓他起來走走,見他神色痛苦,偏偏隻能幹著急,一點辦法也沒有。


    秦疏當著青嵐的麵,縱然疼得要命,還勉強有幾分自持,實在受不住的時候也隻是輕輕的呻吟幾聲,並沒有喊叫掙紮。隻是疼起來的時候,隻覺得坐也不是躺也不是,走了幾步,就幾乎站不住身子。靖安進來時,他正歪靠在床上,僵著身子不敢動。良久才發出一聲細細的呻吟。


    但這樣也讓青嵐嚇得不輕,正手足無措之時,靖安的到來無疑是一大救星。當即鬆下口氣,借著讓人送熱水的工夫,退出門外去。


    他不在場,反而省了靖安很多工夫。此時看看秦疏的情形,胎兒的位置已經很是靠下,陣痛幾乎已經沒有了間隙,卻隻是幹幹的疼著。收縮的力道反而慢慢弱了下來。


    靖安並不願多等,他反正也沒有多少顧忌,見秦疏無法憑借自身的宮縮生下孩子,便給他喂服了一碗催生的湯藥。


    也不知是秦疏體質特殊,那藥喝下去半天,仍舊沒多大效果。


    靖正反複按壓檢查之時,秦疏的身子一僵,他原本臉色蒼白,此時突然漲得通紅,過得片刻,發出一聲斷促的急叫,身下漸漸濕了,先是一片水漬,再一點點滲出鮮紅的顏色來。


    那藥準效突然發作,疼痛來得極凶猛,完全超出他的預期,一僵之後,他身子猛地反弓,向後仰起頭來,原本細瘦的脖頸上,一條條青筯浮現出來。他張大了嘴,卻隻能斷斷續續地喘息。


    他一時之間力道大得驚人。掙紮之間險些翻下床去。靖安好不容易按住他,將手放在他的肚子上,腹中胎兒受了藥力刺激,正不安的掙紮起來,將肚皮頂出十分明顯的波動。靖安順著胎兒的位置,試著慢慢的住下推動。一麵把秦疏的褲子退下來,秦疏想必是疼得恨了,一時之間也顧不得羞愧。


    饒是秦疏慣常忍耐,這一下子也控製不住的尖叫起來。


    “啊!”


    孩子掙紮著往下鑽動的巨痛本就讓他痛苦難當,整得肚子就像揣了把鋒利的刀子,片刻不停地絞著他的血肉。更何況被人這樣一按,他隻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被撕裂了。他徒勞地伸出手去,想推開那隻在肚子上按壓的手,這實在是太疼。


    孩子藥力和外力的作用下,自己也努力的慢慢往下走,這期間的痛苦,自是外人難以想像。


    疼極之時,縱然秦疏意誌堅定,那麽多的艱辛一路撐過來,然而這一次,他覺得自己撐不過去了,


    血在一點點流失,他有些冷,覺得自己這一次會死在這兒了。這個念頭升起的同時,他竟會想到此時不在京城的那個人。如果自己死了,會不會讓他覺得快意一些?這樣的念頭一起,就再也揮之不去。


    可是就算是死,他也該把這個無辜的孩子帶到世上來。他將呻吟盡可能地吞了回去,憋住一口氣對抗著腹中劇痛,本能地順著胎兒的走勢一次次用力,再一次次癱軟回去。


    胎兒一點點的往下走,始終還差那麽一點。


    靖安聽他在呻吟痛呼裏,似乎喃喃的叫了聲什麽,留神細聽時,又隻餘痛苦艱難的呻吟。微微驚詫地抬眼看去,見秦疏目光都有些發直,卻繃緊了身子再次努力。在痛楚一點點的煎熬當中,黃昏將近之時,胎兒總算決定不再折騰他的父親,稍稍向下挪了一點。靖安順著這力道,將他的肚子狠狠向下一推,胎兒終於露出頭來,再借著餘力,慢慢滑了出來。


    秦疏已然陷入半昏迷當中,然而心裏終還有那麽一點點意識,他眼前是一片昏花,卻盡力的想要坐起來,驚恐道:“他……他怎麽不哭……”話音未落,頸後微微一疼,頓時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靖安指尖輕輕一點,便令那甫出生的嬰兒沒來得及哭便昏睡過去,這才熱毛巾擦盡口鼻各處。拿軟布包裹起來。看看秦疏臉色,雖然蒼白,所幸嬰兒出生後,血液便慢慢止住了。又替秦疏稍稍清理了一番。


    他將藥箱打開,從中抱出另一個嬰兒,放到秦疏懷裏,蓋好了被子。又將孩子放回去,將這些事情做完,他這才打開門走了出去,對著著青嵐拱手一笑:“恭喜,是位小小姐,兩人平安。”


    青嵐聞言一怔,隻待他要告辭,這才醒悟過來,拿了銀子作謝。


    再回過頭,卻有些不忍心。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侯爺想要的是兒子,如今卻是個女兒,也不知秦疏將要如何自處。


    他想到這裏,猛然記起一事,侯爺要他日日傳書,如今因為這事,倒是足足忘了三天,而現在這樣的情形,越發不知該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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