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destiny——命運


    第一章他曾在3000年前,被活生生製成木乃伊,被人從鼻腔裏吸處腦髓,注入藥物清洗腦部,又在腹部開了個口子,從中將肺、胃、肝、腸一一取出,隻留下心和腎在身體裏。


    坐落在紐約西南的唐人街,是17歲的圖卡常去光顧的街道。圖卡天生一張飛揚跋扈的麵孔,他是個混血兒,深棕的眼睛微微下陷,更突出了他挺直、闊氣的鼻梁。太多的日光浴令年輕人擁有一身健康的充滿彈性的小麥色皮膚。青春茂盛的年齡、富可敵國的家世,兼之高學曆、性情活躍,父母寵溺,上帝已把同齡人羨慕的一切都給了圖卡,照他自己的說法,“隻少些樂子”,就為這,他隔三岔五地往唐人街跑,大剌剌地將“藍魔”車直接開入街道中段——唐人街117號。


    117號,門麵小而高聳,門楣兩旁雕刻著人麵蛇身的妖獸,一個正露出甜美的笑容,另一個似金剛怒目。銀藍與金紫構成門麵的主色調。而兩扇門:這是完全中國式的雙開門,往往一開一關。117號沒有安裝門鈴;假若主人不在門外,訪客就得去拍打門上鑄的小金環,它扣擊著獅麵鎖,發出“當當當”洪亮的聲音,遠傳十裏。115號與119號住著的人們,每一聽到這聲音,就忍不住大叫:“d、d……快出來!吵死啦!d!有客人!”


    唐人街117號,是家開張了7年的寵物店。


    寵物生意在今日,一天天地興盛起來。繁忙的孩子沒有時間陪父母,往往到這來買隻小貓小狗給老人解悶;孩子們眼見老人隻能與小動物做伴,再想想自己終有衰老的一日,不禁心灰意懶,覺得生養後代還不如養隻小狗有趣,便也時不時來店裏買些可愛的小東西。買主在眾多寵物店中之所以認定唐人街這一家,一方麵固然是因為它進新貨速度較之別家更快、動物種類也更多;另一方麵,則是因為店主人的緣故。


    主人叫d,是個祖上受過英國封爵的中國人,是以人們出於尊敬,都用“d伯爵”來稱呼他;他所開的寵物店,也被稱為“d伯爵寵物店”,盡管就d來說,他更喜歡門楣上“恐怖寵物店”這個名稱。


    “當當當……”時間剛過8點,圖卡就趴在117號門前,猛力敲打門環。


    近處,“藍魔”車窗裏探出張溫和、抱歉的麵孔,那也是個17、18歲的少年,他無濟於事地朝圖卡揮揮手,低聲喊道:“輕些,吵著人啦,圖卡。”


    “d!出來!d……懶鬼d!”圖卡一麵拍門,一麵快活地高喊。


    “來了。”門內傳出回答聲。


    一個年輕男子——店主人d伯爵,很快出現在門外。他身形如白楊樹般挺直、修長,一身合體的中式旗袍垂落至足,樹起的領口繡了綠芍藥,旗袍綢麵以純黑為底色,從左胸到右擺,蔓延著濃紅的牡丹,枝繁葉茂,花團錦簇。尋常人穿這麽一身,不免給人庸俗之感;但這身旗袍穿在d身上,卻恰到好處,它令他看上去像個從遙遠的東方、遙遠的古代走入紐約霓虹燈中的人,一個從畫裏走出、落進塵世的人。d的發式,像他衣著一樣固定:筆直的黑色垂發遮蔽住他左眼,露在外麵給人看見的右眼,流轉著深紫如寶石的光澤;假若他像現在一樣掀起直發,你會發現在深夜的發絲後,藏了另一汪幽藍的湖泊。


    右眼藍如海洋。


    左眼紫如雲霞。


    “真漂亮,裝了有色隱形眼鏡吧?”圖卡想。


    他一步跨入,d用手帕擦著眼角,客氣地說:“歡、歡迎……光臨d、d伯爵寵物店。”


    歡迎光臨d伯爵寵物店,這裏應有盡有,你想要的一切都能實現。


    d伯爵寵物店,是夢想之店。


    人們沒有意識到的,僅僅是夢想常與災禍息息相連。


    “d,你哭了?”圖卡好奇地問。


    d趕緊撤下帕子,麵上仍沾著淚水。“荷倫先生也請進來坐坐吧。”d彬彬有禮地邀請剛下車的圖卡的夥伴:荷倫。他是圖卡父親的養子,與圖卡在同一所學校上學,兩人形影不離。若說圖卡像太陽耀眼奪目、光芒四射;荷倫就是太陽投在地麵的影子,他穩重、冷靜、多才多藝。


    “荷倫,快過來!”圖卡毫不客氣地招呼。


    荷倫點點頭,微笑上前。


    “您好,d伯爵。”荷倫比圖卡禮貌多了。


    “早上好。”d將手籠入袖內,點頭回禮。


    “打攪您了嗎?”荷倫也注意到d方才哭過一場。


    “沒有。因為在看‘世界文明之旅’,太過入迷,把好不容易學會的櫻桃甜點烤糊了,”d不好意思地搖搖頭,惋惜道,“真可惜,本該請你們嚐嚐新出爐的小點。”


    “您製的甜點,即便烤糊,也一定很美味。”荷倫說話時,圖卡已不耐煩地跑進客廳。側麵的圓形小幾上,擺放著影碟機,畫麵停止在一隻古老的猴子身上,猴子皮毛完全風幹了,雙手叉抱胸前,尖尖的腮幫仍然鼓著,黑洞洞幹癟的眼睛裏,流露出奇妙的悲傷。


    猴子被放在精致的黃金架上,架角注明年代:西元前1323年。


    “3000多年了。”d不知何時已站在圖卡身後。


    “真醜。”圖卡故意皺眉說。


    他不想令任何人看出他有時也會思索,也會被打動。


    “從前這是隻少見的漂亮猴子。”d說,“想不到會被製成木乃伊,放在博物館裏展覽。要他幾千年幾千年地去回憶當年絕望的一瞬間,多麽殘酷……唉,3000年前,我親手將他送給埃及法老圖坦卡蒙,作為慶賀他登基的禮物。那時他才9歲,眼角塗著翠綠裝飾,頭戴金冠,手握黃金杖,眼鏡蛇盤繞在他手腕上,而飛鷹停息於金柱。說起來,那真是有史以來最華麗的登基儀式,整個地中海都深受震動。他美麗的妻子、王後、同父異母的姐姐安克珊娜就坐在他身旁。安克珊娜才13歲,正當年少爛漫。每當人們將目光轉向主持儀式的宰相艾時,王後就會裝做不小心地將手指拂過法老的麵頰。真是一對般配的王室夫妻啊。”d思索著歎息,“或許就因為太般配了,上天才降臨下那場謀殺……”


    d伯爵的話,就像他真親臨過3000年前的、埃及法老圖坦卡蒙的登基禮——顯然這是不可能的。沒人能活3000年,圖卡滑稽地想,何況d明明才20出頭。


    不過圖卡並未反駁d的“回憶”,就因為d常說些古怪的話、給他看些古怪的東西,他才養成光顧寵物店的習慣。


    “安克珊娜真是個美女?”一旁,長久沉默的荷倫插口問。


    “當然。”d微微仰起頭,“她是最醜的法老阿肯那頓與他傳說最美的王後妮菲蒂蒂的幼女。安克珊娜在繼承了父親固執性格的同時,也繼承了母親的美貌。‘妮菲蒂蒂’的字麵意思就是:美人來了。不客氣地說,安克珊娜完全當得起‘美人又來了’的稱讚。看到我呈上的禮物,一隻金色的猴子時,安克珊娜興奮得從寶座上站起來,指著問:‘天啊,猴子!你怎麽知道我正需要他?’”


    “為什麽王後想要猴子?”荷倫問。


    沒等d伯爵開口,圖卡已搶先回答:“埃及人認為猴子具有先知能力,能預言一切變故。王後想借猴子的未卜先知來保護法老。圖坦卡蒙之父阿肯那頓是埃及最叛逆的法老,他結怨無數,強製更改傳統的多神教,要求人們信奉唯一的阿吞神;下令沒收僧侶的財產,將原本供奉阿蒙神的廟宇改成了敬奉阿吞神的殿堂。圖坦卡蒙年少即位,從一開始就背負著人們對他父親的怨恨。若能得到預言福禍的猴子,於少年國王的人身安全自然有極大好處。這就是王後感激d的原因。”


    話說完,圖卡自己先怔了。


    他向來不喜歡讀書


    ,對埃及也談不上有興趣;而剛才那席話,他自然而然就說了出口,怎麽回事?


    荷倫也用打量陌生人的目光驚訝地望著他。


    “咳、咳……咳!”圖卡苦惱地咳嗽起來。


    “我胡扯的。”他說。


    “您說得對極了。”d鼓掌笑道,“事實正是如此。安克珊娜惟恐1隻猴子不夠,又向我訂購了另外11隻,要他們各自掌管每日的12個時辰,以便及時告知吉祥或者災難。找齊這些猴子花了我整整10年的工夫,10年後我攜帶他們重返埃及,可惜一切已無可挽回。”


    博覽群書的荷倫蹙眉沉思,忽然失聲道:“難道……?”


    d慢慢點點頭。


    客廳一角,一隻小怪物——它分明是隻胖乎乎的小兔兒,卻生有一雙黑蝙蝠的翅膀與樹起來的白色尖耳朵,它像能感覺到d伯爵沉重的心情,“吱吱”叫了兩聲,叼起塊小甜餅,搖搖晃晃飛到d肩上。


    是d最喜歡吃的玫瑰屋香榧子餅。


    “謝啦,小p!”d拽拽它耳朵。小p:這是小怪物“兔蝙蝠”的名字;在d的寵物店,動物往往各有各的名字,而不是隻用“金魚”、“狗”、“鸚鵡”來稱呼他們。


    第二章


    他曾在3000年前,被活生生製成木乃伊,被人從鼻腔裏吸處腦髓,注入藥物清洗腦部,又在腹部開了個口子,從中將肺、胃、肝、腸一一取出,隻留下心和腎在身體裏。


    坐落在紐約西南的唐人街,是17歲的圖卡常去光顧的街道。圖卡天生一張飛揚跋扈的麵孔,他是個混血兒,深棕的眼睛微微下陷,更突出了他挺直、闊氣的鼻梁。太多的日光浴令年輕人擁有一身健康的充滿彈性的小麥色皮膚。青春茂盛的年齡、富可敵國的家世,兼之高學曆、性情活躍,父母寵溺,上帝已把同齡人羨慕的一切都給了圖卡,照他自己的說法,“隻少些樂子”,就為這,他隔三岔五地往唐人街跑,大剌剌地將“藍魔”車直接開入街道中段——唐人街117號。


    117號,門麵小而高聳,門楣兩旁雕刻著人麵蛇身的妖獸,一個正露出甜美的笑容,另一個似金剛怒目。銀藍與金紫構成門麵的主色調。而兩扇門:這是完全中國式的雙開門,往往一開一關。117號沒有安裝門鈴;假若主人不在門外,訪客就得去拍打門上鑄的小金環,它扣擊著獅麵鎖,發出“當當當”洪亮的聲音,遠傳十裏。115號與119號住著的人們,每一聽到這聲音,就忍不住大叫:“d、d……快出來!吵死啦!d!有客人!”


    唐人街117號,是家開張了7年的寵物店。


    寵物生意在今日,一天天地興盛起來。繁忙的孩子沒有時間陪父母,往往到這來買隻小貓小狗給老人解悶;孩子們眼見老人隻能與小動物做伴,再想想自己終有衰老的一日,不禁心灰意懶,覺得生養後代還不如養隻小狗有趣,便也時不時來店裏買些可愛的小東西。買主在眾多寵物店中之所以認定唐人街這一家,一方麵固然是因為它進新貨速度較之別家更快、動物種類也更多;另一方麵,則是因為店主人的緣故。


    主人叫d,是個祖上受過英國封爵的中國人,是以人們出於尊敬,都用“d伯爵”來稱呼他;他所開的寵物店,也被稱為“d伯爵寵物店”,盡管就d來說,他更喜歡門楣上“恐怖寵物店”這個名稱。


    “當當當……”時間剛過8點,圖卡就趴在117號門前,猛力敲打門環。


    近處,“藍魔”車窗裏探出張溫和、抱歉的麵孔,那也是個17、18歲的少年,他無濟於事地朝圖卡揮揮手,低聲喊道:“輕些,吵著人啦,圖卡。”


    “d!出來!d……懶鬼d!”圖卡一麵拍門,一麵快活地高喊。


    “來了。”門內傳出回答聲。


    一個年輕男子——店主人d伯爵,很快出現在門外。他身形如白楊樹般挺直、修長,一身合體的中式旗袍垂落至足,樹起的領口繡了綠芍藥,旗袍綢麵以純黑為底色,從左胸到右擺,蔓延著濃紅的牡丹,枝繁葉茂,花團錦簇。尋常人穿這麽一身,不免給人庸俗之感;但這身旗袍穿在d身上,卻恰到好處,它令他看上去像個從遙遠的東方、遙遠的古代走入紐約霓虹燈中的人,一個從畫裏走出、落進塵世的人。d的發式,像他衣著一樣固定:筆直的黑色垂發遮蔽住他左眼,露在外麵給人看見的右眼,流轉著深紫如寶石的光澤;假若他像現在一樣掀起直發,你會發現在深夜的發絲後,藏了另一汪幽藍的湖泊。


    右眼藍如海洋。


    左眼紫如雲霞。


    “真漂亮,裝了有色隱形眼鏡吧?”圖卡想。


    他一步跨入,d用手帕擦著眼角,客氣地說:“歡、歡迎……光臨d、d伯爵寵物店。”


    歡迎光臨d伯爵寵物店,這裏應有盡有,你想要的一切都能實現。


    d伯爵寵物店,是夢想之店。


    人們沒有意識到的,僅僅是夢想常與災禍息息相連。


    “d,你哭了?”圖卡好奇地問。


    d趕緊撤下帕子,麵上仍沾著淚水。“荷倫先生也請進來坐坐吧。”d彬彬有禮地邀請剛下車的圖卡的夥伴:荷倫。他是圖卡父親的養子,與圖卡在同一所學校上學,兩人形影不離。若說圖卡像太陽耀眼奪目、光芒四射;荷倫就是太陽投在地麵的影子,他穩重、冷靜、多才多藝。


    “荷倫,快過來!”圖卡毫不客氣地招呼。


    荷倫點點頭,微笑上前。


    “您好,d伯爵。”荷倫比圖卡禮貌多了。


    “早上好。”d將手籠入袖內,點頭回禮。


    “打攪您了嗎?”荷倫也注意到d方才哭過一場。


    “沒有。因為在看‘世界文明之旅’,太過入迷,把好不容易學會的櫻桃甜點烤糊了,”d不好意思地搖搖頭,惋惜道,“真可惜,本該請你們嚐嚐新出爐的小點。”


    “您製的甜點,即便烤糊,也一定很美味。”荷倫說話時,圖卡已不耐煩地跑進客廳。側麵的圓形小幾上,擺放著影碟機,畫麵停止在一隻古老的猴子身上,猴子皮毛完全風幹了,雙手叉抱胸前,尖尖的腮幫仍然鼓著,黑洞洞幹癟的眼睛裏,流露出奇妙的悲傷。


    猴子被放在精致的黃金架上,架角注明年代:西元前1323年。


    “3000多年了。”d不知何時已站在圖卡身後。


    “真醜。”圖卡故意皺眉說。


    他不想令任何人看出他有時也會思索,也會被打動。


    “從前這是隻少見的漂亮猴子。”d說,“想不到會被製成木乃伊,放在博物館裏展覽。要他幾千年幾千年地去回憶當年絕望的一瞬間,多麽殘酷……唉,3000年前,我親手將他送給埃及法老圖坦卡蒙,作為慶賀他登基的禮物。那時他才9歲,眼角塗著翠綠裝飾,頭戴金冠,手握黃金杖,眼鏡蛇盤繞在他手腕上,而飛鷹停息於金柱。說起來,那真是有史以來最華麗的登基儀式,整個地中海都深受震動。他美麗的妻子、王後、同父異母的姐姐安克珊娜就坐在他身旁。安克珊娜才13歲,正當年少爛漫。每當人們將目光轉向主持儀式的宰相艾時,王後就會裝做不小心地將手指拂過法老的麵頰。真是一對般配的王室夫妻啊。”d思索著歎息,“或許就因為太般配了,上天才降臨下那場謀殺……”


    d伯爵的話,就像他真親臨過3000年前的、埃及法老圖坦卡蒙的登基禮——顯然這是不可能的。沒人能活3000年,圖卡滑稽地想,何況d明明才20出頭。


    不過圖卡並未反駁d的“回憶”,就因為d常說些古怪的話、給他看些古怪的東西,他才養成光顧寵物店的習慣。


    “安克珊娜真是個美女?”一旁


    ,長久沉默的荷倫插口問。


    “當然。”d微微仰起頭,“她是最醜的法老阿肯那頓與他傳說最美的王後妮菲蒂蒂的幼女。安克珊娜在繼承了父親固執性格的同時,也繼承了母親的美貌。‘妮菲蒂蒂’的字麵意思就是:美人來了。不客氣地說,安克珊娜完全當得起‘美人又來了’的稱讚。看到我呈上的禮物,一隻金色的猴子時,安克珊娜興奮得從寶座上站起來,指著問:‘天啊,猴子!你怎麽知道我正需要他?’”


    “為什麽王後想要猴子?”荷倫問。


    沒等d伯爵開口,圖卡已搶先回答:“埃及人認為猴子具有先知能力,能預言一切變故。王後想借猴子的未卜先知來保護法老。圖坦卡蒙之父阿肯那頓是埃及最叛逆的法老,他結怨無數,強製更改傳統的多神教,要求人們信奉唯一的阿吞神;下令沒收僧侶的財產,將原本供奉阿蒙神的廟宇改成了敬奉阿吞神的殿堂。圖坦卡蒙年少即位,從一開始就背負著人們對他父親的怨恨。若能得到預言福禍的猴子,於少年國王的人身安全自然有極大好處。這就是王後感激d的原因。”


    話說完,圖卡自己先怔了。


    他向來不喜歡讀書,對埃及也談不上有興趣;而剛才那席話,他自然而然就說了出口,怎麽回事?


    荷倫也用打量陌生人的目光驚訝地望著他。


    “咳、咳……咳!”圖卡苦惱地咳嗽起來。


    “我胡扯的。”他說。


    “您說得對極了。”d鼓掌笑道,“事實正是如此。安克珊娜惟恐1隻猴子不夠,又向我訂購了另外11隻,要他們各自掌管每日的12個時辰,以便及時告知吉祥或者災難。找齊這些猴子花了我整整10年的工夫,10年後我攜帶他們重返埃及,可惜一切已無可挽回。”


    博覽群書的荷倫蹙眉沉思,忽然失聲道:“難道……?”


    d慢慢點點頭。


    客廳一角,一隻小怪物——它分明是隻胖乎乎的小兔兒,卻生有一雙黑蝙蝠的翅膀與樹起來的白色尖耳朵,它像能感覺到d伯爵沉重的心情,“吱吱”叫了兩聲,叼起塊小甜餅,搖搖晃晃飛到d肩上。


    是d最喜歡吃的玫瑰屋香榧子餅。


    “謝啦,小p!”d拽拽它耳朵。小p:這是小怪物“兔蝙蝠”的名字;在d的寵物店,動物往往各有各的名字,而不是隻用“金魚”、“狗”、“鸚鵡”來稱呼他們。


    第三章圖卡首次跟隨d朝寵物店深處走去,荷倫跟在他身後。從前,d隻在客廳裏招待他們兩個,偶而拿些有趣的玩意給他們看。“寵物店竟有這麽大……”圖卡心道,走了一刻鍾,竟還見不到個盡頭。一盞白蓮花的燈在d手裏輕輕飄搖,四周流蕩著特別的香味。


    “是迷迭香,放心它不是毒品。古時,它常被術士用來催眠。我使用迷迭香僅僅是為了令你們更好地觀賞寵物,在它的幫助下,寵物會以你們希望的樣子,也是最真實的樣子呈現在主人麵前。”d伯爵解釋說。


    迷迭香是一種催化劑。


    催化出美麗,也催化出醜陋,它能同時催化人類的眼睛與心。


    香氣越來越馥鬱,荷倫皺皺眉,問:“快到了嗎?”


    “過了河就是。”d指著前麵說。


    多教人驚奇!寵物店裏竟藏了一條河!河水兩旁生長著茂盛的莊稼與芬芳的艾草,水裏遊著尼羅河特有的達達魚。遠遠傳來幾聲吆喝,天空一片晴朗,甚至有些炎熱。圖卡停住腳步,他彎腰掬了捧水,荷倫還未及勸阻,他已仰麵將它一飲而盡。“很甜!”他大笑道,箭步跳上泊在岸邊的木船,招呼道:“上來,我送你們過去!”


    ——仿佛他才是這裏的主人。


    仿佛他是尼羅河之主,古埃及的眾王之王。


    d扶著荷倫上了船。


    圖卡異常嫻熟地將他們載到對過,荷倫與d下船後,他戀戀不舍地回望了眼,才三步並兩步地跟上。


    d伯爵將年輕人領到一間黃金門前。


    “圖坦卡蒙冥宮!”荷倫失聲叫道。眼前所見,與《世界文明之旅》展示的法老地宮內室最後一層黃金門別無二致。門上用金子、白玉與翡翠雕刻了兩名有翼的護衛,圖卡非常流利地讀出護衛足下的文字:“我是圖坦卡蒙國王的護衛者,我用沙漠之火驅逐盜墓賊。”


    荷倫目瞪口呆地看著圖卡。


    “別看我!”圖卡煩惱地揮揮手,“我沒有選修古埃及文。”


    “請進。”d適時阻在年輕人之間,施了個中國的拱手禮,“請吧……”他輕聲加了個稱謂給圖卡,“眾王之王。”


    圖卡推門而入,荷倫緊隨其後。


    一副巨大的壁畫躍入他們眼簾,除了山水亭榭,上麵最搶眼的是12靈猴!他們或坐或立、或起或臥、或正或側、或怨或怒,個個惟妙惟肖,繪畫用的顏料新鮮異常,非但不像保存了3000年之久,倒似才剛畫就,以至有的色塊竟濕漉漉的,仿佛用手一摸,便會將手指也粘在牆上。“是它!”荷倫、圖卡不約而同地指住第4隻猴子:皮毛金黃而卷曲,雙眼空蕩蕩地深陷,不止麵容,就連身軀的每個部位,也都流露出“哀痛”之色。“就是‘他’,”圖卡又一次說,他換了個人稱詞,“阿吞……”


    阿吞!


    他曾在3000年前,被活生生製成木乃伊,被人從鼻腔裏吸處腦髓,注入藥物清洗腦部,又在腹部開了個口子,從中將肺、胃、肝、腸一一取出,隻留下心和腎在身體裏。


    “阿吞!”圖卡大叫。


    “吱吱,吱吱吱……”有個聲音在回答他。


    荷倫糝得寒毛欲立。


    d伯爵側立一旁,靜靜微笑;“這是主人與寵物的約定”,他想。


    圖卡猛然回頭,一個小小的身軀撲入他懷。


    他低頭一看,懷裏是個七、八歲的男孩子,生著金燦燦的皮膚與一樣金燦燦的卷發;麵孔尖尖細細,腮幫子鼓鼓的,好像噙了兩顆果子在口裏。相比他瘦小的身軀,男孩子四肢——尤其手臂,顯得過分頎長,若令他將手直垂,指尖便幾乎能碰到膝蓋。他一撲到圖卡懷中,就用盡全部力氣緊緊地抱住他,一麵“嗚嗚”地哭出來。


    “圖特、圖特……”男孩子邊哭邊叫。


    圖特是圖坦卡蒙的別稱。


    “接我回去,圖特,”他說,“這次,絕不會使它再發生!”


    “發生什麽?”圖卡問,又親昵地喊了聲,“阿吞?”


    “不要死,再不要……那樣子!”男孩子阿吞回答,他抱著圖卡的頭,手指向他腦後摸去,在那裏他摸到了一個小小的突起,圖卡一出生,後腦就有這麽一點缺陷,醫生說這並不影響健康。在阿吞看來,這卻是證明他主人身份的明證:他永不能忘,少年法老就死於致命的腦後傷。慘劇發生在法老出外狩獵時,他最好的朋友,教會他騎馬、射擊、駕馭馬車的好夥伴:軍事統帥霍倫希布趁他不注意,用小型擲石器猛砸圖坦卡蒙後腦,第一下就要了他命。霍倫希布惟恐不夠,又連砸數下,弄斷了法老的脖子,以至日後製作木乃伊時,祭司們不得不為國王做了潦草的接骨手術,才擺好遺體的姿勢,使他得以安臥於金棺內。


    “神諭說,你會3次死於最好朋友之手。”阿吞小聲道。


    圖卡猛地一怔。


    好友?他回頭看了看荷倫,後者正呆呆地望著壁畫:12神猴圖上赫然少了1隻猴子——少了剛剛還在那的第4隻!


    圖卡搖搖頭,他不願懷疑荷倫會做出傷害他的事情,盡管有些時候,荷倫太良好的表現會令人緣差些、脾氣壞些的圖卡暴躁不安。


    “圖特……”


    “我叫圖卡!”圖卡大聲糾正阿吞。


    “圖


    特從不聽我的勸告,”阿吞繼續說,圖卡的不悅使他怯生生的,“我一再提醒他霍倫希布心懷叵測,可他照舊與他出入雙行,將他稱為最值得信任的朋友。我曾經抓破霍倫希布的腿,就為這,圖特還餓了我兩頓。他說阿蒙神會保佑法老,懲罰所有對法老不敬的人;他還說假如我再在他耳邊說霍倫希布的壞話,他就將我轉送他人。


    “幫他預言災禍,助他遠離危險,是我活著的唯一意義,”阿吞幾顆眼淚掉到圖卡肩上,“但我、沒有做到。我沒做到……”


    在尼羅河金碧輝煌的宮殿裏,圖坦卡蒙曾那麽親昵地抱了隻猴子在懷裏,用自己的金杯喂他水、剝了葡萄皮將甜美的果子遞入他口;他親自給他洗澡,命令王家裁縫為他做了好些金線的衣裳,又要能工巧匠給他修築了特別的居室與用具。他沒有僅僅將他看成一隻用來取樂的“動物”,也未把他視為卑下的仆人,他曾梳理著他卷曲的毛發,說:“做我的朋友,阿吞,做我朋友……我叫你做阿吞。那是先父信奉的神的名字,雖然我被迫推翻了父親的信仰,令國家再度回歸阿蒙神的統轄,不過,我可以用這個名字:阿吞,來懷念父親。”


    第四章猴子有了個名字。


    “它”從此成為“他”。


    他發誓要用性命來保護賜給他名字的少年,但卻沒有做到。


    因為這少年雖然善良,卻也狂妄自大、一意孤行;縱使被告知說阿吞能預言生死命運,他仍更願意相信自己的抉擇。為證明他生來便有天佑,他甚至故意與阿吞的勸說背道而馳。他的“故意”令霍倫希布最終成了他“最好的朋友”,進而導致圖坦卡蒙年僅18就墜入長眠。


    “圖卡,”阿吞噙淚道,“我請求你……”


    “別擔心!我會把你的勸告放在心上。”圖卡答應道,他又望了荷倫一眼,突然感到胃不舒服;荷倫白淨、漂亮的臉麵看入圖卡眼裏,平白多了幾分陰沉。不錯,荷倫素來更討人喜歡。


    ——就連父親也常常說我不如荷倫。


    ——他要篡奪我的位置嗎?我若死了,他就可以……


    ——該死!不可原諒,該死的!


    圖卡抱著阿吞,與荷倫擦肩而過,他徑直走去d伯爵跟前;d正微笑等著他。


    “看來您很喜歡阿吞:這隻猴子?”d吟吟笑問。


    “是。”圖卡回答,“我確信我不再需要別的寵物。d,”他直接問,“我得花多少錢才能將他領走?”


    圖卡淡淡朝荷倫一瞥,荷倫會意地掏出支票簿。


    “不用了,既然阿吞喜歡您,我沒資格不將它出讓。”d拱手笑道,“您若定要有所表示,請在10天後送10個玫瑰屋的冰淇淋蛋糕到我這來。這裏,”d攤開雙手,“唐人街117號。”


    “好!”圖卡爽快地答應。按規矩,他要與d伯爵簽定一份契約,以保證這次交易是雙方自願、公平的,d伯爵叮囑他千萬要遵守契約裏的3條規定,否則一切後果都與寵物店無關。“有了這個預言家,哪能有什麽不好的後果?”圖卡心想,一麵在契約書上簽下姓名。


    3條規定分別是:


    1、每日提供新鮮的水與水果給阿吞。


    2、時常熏點迷迭香。


    3、不再令阿吞哭泣,不違背他懇切的請求。


    “太容易做到。”圖卡將一份契約書遞給d,另一份隨隨便便地往懷裏一塞。他與d告別後,沒招呼荷倫就直接走了;荷倫怔了怔,幾步跟上,追出去一看,圖卡已開車絕塵而去。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等自己。


    就似身旁根本沒這個夥伴。


    荷倫呆立在唐人街117號門前,想不到自己方才做錯了什麽。老實說,圖卡雖然驕縱專橫,但對荷倫一向不錯,常說他是“最值得信任的朋友”,正因為這種“信任”,他會在荷倫看好的每匹馬上投注,會將支票簿和私人小印都交給荷倫看管,如果荷倫看上哪個女孩子——雖然這事情從未發生,不過圖卡說,隻要荷倫看上了,他就算搶也會將她搶來交給他;當然,也正是因為這“信任”,圖卡每份論文與作業都由荷倫幫做,荷倫嚴守秘密,圖卡自己卻漫不經心地將它散布出去,以炫耀自己有個“好朋友”,考試時,圖卡與荷倫無論是否坐在一起,前者的卷子總由後者完成,實際上,荷倫總是在答卷上填寫圖卡的名字,而圖卡填寫的則是荷倫。


    到底哪兒得罪他了?


    “荷倫!”一個聲音打破了年輕人的沉思。


    “安然?”荷倫微微吃驚。安然是個不折不扣的中國女孩,與荷倫、圖卡同班,比他們稍大幾歲。在美國人居多的紐約,尤其是圖卡上的貴族學校,中國人寥寥可數,漂亮的安然與美國女孩比起來,矜持而聰慧。她溫柔的東方麵孔、甜美的聲音和善意的微笑,不知令幾多同齡人迷戀不已。荷倫心知,就連圖卡,也被愛神之箭射中,出於驕傲,他沒有直接對安然發起攻擊,隻有一下、沒一下地與女孩兒搭話,或者故意做出些出格的事,想令安然更多地注意他。要承認,一旦愛情真正降臨,最嫻熟的花花公子也會變成個愣小子。


    “安然,你怎麽在這裏?”荷倫話一出口,先自失笑,“哦,對了,你當然該在這裏,唐人街嘛!”


    安然也撲哧一笑,回答:“我家離這不遠,我來寵物店是為了給‘巴爾紮克’買些安眠藥。”一麵說,她一麵掏出皮夾子,將裏麵的照片遞給荷倫看,那是安然與一隻維多利亞獵犬的合影。“怎樣?陪我進去嗎?”安然又道,“買過藥之後,我還打算去書城一趟。”


    “陪你全程,行麽?”荷倫笑問。


    或許會被拒絕吧,荷倫想。


    他不敢想象安然會垂青於他:一個出生在孤兒院、被富商收養、仆人般寄人籬下的毛頭小子。


    然而安然回答:“好啊。”


    她非常的輕鬆愉快。


    接著,安然又將皮夾子在他眼前晃了晃,輕聲笑道:“倘若我與你有張合影,我會將它也夾在裏麵。”


    原來她是喜歡我的。


    原來她也喜歡我。


    荷倫忽然感到一陣暈眩的歡樂,歡樂後麵深藏恐懼。他無法阻止自己將癡戀的目光望向安然,當他眼神接觸到她含笑的唇角時,他覺得自己整個靈魂都被那一抹弧度勾住了,晃晃悠悠地下不來;他無法不愛她,是的,全無辦法,隻盼上帝拯救。但如果給圖卡知道……知道,那是免不了的,又會怎樣呢?“殺了我也可能。”荷倫想。正這麽想著,安然已將右手五根手指一根根插入荷倫指縫裏,輕輕握住,手牽手走入寵物店。


    “那麽被他殺了好了。”荷倫橫下一條心。


    他緊緊捏住安然,感覺到女孩兒在他手心裏甜蜜的貼合。


    第五章10天後圖卡並沒有將冰淇淋蛋糕送入唐人街117號的恐怖寵物店,他給d伯爵去了個電話,告訴說他得準備一年一度的終期考核,等考試一結束,他就親自登門道歉,並送雙份蛋糕給他。將要得到“雙份”的喜悅使d原本失望的心情頓時好起來,他預祝圖卡考試成功,心滿意足地等待著推遲的大禮。


    其實圖卡根本不必準備考試,他已從阿吞口中預先得到了全部的試題與答案。像這種小事,照阿吞以往的性子,是不會告訴“主人”的;不過,3000多年的負疚令這隻猴子一心想要補償,他隻恨圖卡詢問自己不夠多、不夠細,他恨不得想要將接下來每分鍾將要發生的每件事都說給圖卡聽,以助他避免每一回最微小的傷害。


    ——別走那裏,有香蕉皮會使您摔交。


    ——閉上眼睛,有顆沙會吹入您眼內。


    ——華盛頓大街將堵車2個小時,您最好繞道行駛。


    ——


    4樓有毆鬥事件,您如果去4樓阻止,會手腕軟組織受挫。


    有了關心倍至的阿吞,圖卡活得輕鬆極了,盡管輕鬆裏好像有點什麽不對勁,他感到活得不像從前那麽刺激、有滋味,可這也沒什麽,圖卡想:一連10天他沒有遭遇任何挫折,沒遇上一張愁苦的麵孔,沒領受一句批評。倘若他手癢想打架,圖卡也會立即指引他去那裏打一架,他將獲得完滿的大勝,不但毫發無損,還能贏得周遭羨慕、誇獎的稱讚。“真棒……”圖卡將葡萄去皮後塞入阿吞口裏,阿吞快活地“吱吱吱”地叫起來,一麵將毛茸茸的腦袋往圖卡懷裏拱,他的金發那麽的溫暖柔軟,引得圖卡哈哈大笑。


    “有你就好,”圖卡笑道,“有你,我不再需要別人。荷倫那家夥注定會殺了我,是嗎?阿吞?”


    阿吞“咕嘟”一下將葡萄吞下肚,驚慌地盯著圖卡。


    “我將支票簿和印章從荷倫那裏收回來了。”圖卡說,一瞬間,荷倫失望、難受的麵孔從他眼前掠過,“收回”的潛台詞是“不信任”,圖卡以非常簡單的手段,奪走了荷倫的大量歡樂。“那家夥,還很難受似的。我不會令他掌握足夠殺我的金錢,我不給他一丁點權力。”圖卡咬牙道,“他居然想殺我!”


    “阿吞,說,荷倫幾時會殺了我?”圖卡問。


    阿吞茫然地搖頭,不是每件事他都說得出,為了安慰圖卡,他又回答:“現在還不知道;但如果有人想對主人不利,阿吞一定能馬上感覺到。阿吞會立即告訴主人,立即!”


    “好阿吞。”圖卡又將一顆葡萄遞給阿吞。


    阿吞雙手接過,遲疑著說:“不過……主人,也未必就是……荷倫先生。神諭隻說,您會3次死於最好朋友之……”


    “就是他!”圖卡憤怒地打斷阿吞的話,“我知道,沒錯!是他!我沒有太多朋友,瞧!即便在這個時候,我明知道他會殺了我,就這個時候,如果有人揍他,我還是會衝上去救他的,我知道,我還是會那麽做。因為……唉,因為我心裏,還真是願意將他當朋友!他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朋友!”


    圖卡惡狠狠地將桌上的作業紙扯碎了。


    又將鉛筆與橡皮擦丟了一地。


    阿吞被暴怒的主人嚇得一動不動,葡萄含在口裏嚼也不敢嚼一下。


    “得想個辦法,把荷倫趕出聖約翰學校,趕出紐約,讓他滾得遠遠的……遠遠的!”圖卡喃喃道。


    辦法根本用不著想,就自己跳到他跟前。


    一年一度的終期考核是決定學生升級、留級、降級或者被開除出校的標準。圖卡撇下荷倫,早一步坐進考場;他故意選擇了學生密集處,使後到的荷倫隻得坐在遠處。他們之間,隔了一層層後背、一排排桌椅。考試結果尚未出來,荷倫和圖卡就被雙雙叫去教務處。下巴刮得趣青、趣青的教務長鐵著麵孔,將兩張試卷推到他二人跟前,冷冰冰地說:


    “你們看看。”


    這兩張答案、筆跡各不相同的卷麵上,赫然填寫了一模一樣的姓名:丹特爾·圖卡。


    “居然出現這樣怪事,難道圖卡一人做了兩份卷子?哈哈。而荷倫你,”教務長指著麵孔發白的荷倫道,“根本就沒有你的卷子,但我監考時明明見你坐在三排e座。好啦,孩子們,給我個解釋。”


    圖卡冷哼了聲。


    荷倫臉色一會兒白、一會兒青,一會兒紅,再明白不過了,今次圖卡沒有像往常一樣在答卷上寫上他荷倫之名;圖卡連招呼也沒與他打,就把真實的名姓寫了上去!


    “他不再需要我……不但不需要,簡直已厭惡我了。”荷倫想,捏緊了十指,指甲刺得掌心生疼。


    “孩子們?”教務長催促道。


    圖卡把頭一仰,吹了聲口哨:“我沒什麽好解釋。驗驗筆跡就知道誰在造假。”他滿不在乎地摸出鉛筆,信手塗抹了幾個字,“看!還有,在第15題有關美國獨立史的陳述裏,我特別舉出泰格將軍的事跡作為典型例子來分析。至於這個人……”他瞥了瞥荷倫,“他為什麽要這麽做,直接問他吧!先生,”圖卡朝教務長點點頭,“我想我說得已經夠清楚了。我還約了人,先生。”


    荷倫扶住了桌子一角。


    教務長更加目光嚴厲地望著他。


    他想說話,卻一個聲音也發不出來。


    “荷倫?詹姆士·荷倫?”教務長呼出荷倫的全名以示警告。


    “對不起,先生。”荷倫慢慢地說,他再沒有看圖卡,低著頭慢慢走向門口,拉開門。“對不起,我會聽從學校的處置,即便退學也是我……該當的。”他慢慢說。


    “不——!”門一開,將耳朵貼在門上偷聽的安然被大家逮了個正著。“不!”安然不顧人們各異的表情,高聲堅持,“你不該這樣,荷倫!既然他做出這樣的事,索性魚死網破!告訴他,告訴他每一件事,荷倫,說從一年級起你就……”


    “安然!”


    “說啊!從一年級下學期終期考核起,那家夥……”


    “住口!安然!”


    “那家夥就一直頂著……”


    荷倫突然吻住安然的唇,用這個動作令她無法再說下去。夠了,別再說了,那沒什麽好說的,不必將陳年舊事都翻出來。假若沒有圖卡父親的收養,我能否活到今日也是個問題,何況圖卡……也一直視我為最好朋友,他說過,我是他最值得信任的……朋友。荷倫悲傷、懷念的氣息在安然唇裏流蕩,女孩兒感到了他對自己深深的愛意,這個親吻像是告別,像是某種無聲的放棄。“我將要離開這裏,離開聖約翰,甚至是紐約……再見,安然,再見!”她從他唇裏,聽到了這樣的意味。


    “不,不許你走!”


    安然抱緊了荷倫,這個當眾放肆的熱吻使教務長火冒三丈,不過無論荷倫或安然,都毫不在意;他們當然也沒有注意到圖卡兩隻拳頭都攢得緊緊的,卷發像發怒時的獅子一般抖擻,鼻子裏噴出憤怒的熱氣。“混帳!該死的家夥!這混帳,他竟敢……”


    安然是我喜歡的女孩。


    他明知道安然是我所喜歡的。


    他竟然這麽做!


    第六章圖卡大步跨上,揪住荷倫的衣領將他狠狠扯開,拖遠幾步摔倒地上,與健壯有力的他相比,荷倫單薄多了。這一交摔得荷倫眼冒金星,他摸索到欄杆,勉強站起來時,又挨了圖卡一個漂亮的左勾拳!鼻子一疼之後,又是一酸,將手去摸,摸到了粘粘、濕濕的什麽。“好痛,”荷倫呻吟著,搖搖晃晃,醒過神的安然跑上前扶住了他。


    圖卡停了手,充滿愛慕地望著安然。


    她額角沾著細細的汗滴,仿佛升起於露水之夜的天狼星,仿佛尼羅河上最潔白的一瓣睡蓮。


    “安然……”圖卡柔聲喚道。


    安然毫不理睬,小心地用紙巾為荷倫擦拭鼻血。


    “安然?”圖卡提高聲音。她若會答我,我就原諒他——原諒荷倫,他這麽想。


    然而安然仍然沒回話,隻關切地問:“還好嗎,荷倫?”


    “安然,安——克珊娜!”一個那麽陌生、那麽熟悉、那麽遠又那麽近的名字瘋狂地從圖卡嘴裏衝出來,“安克珊娜?安克珊娜!”


    安克珊娜是圖坦卡蒙的胞姐與妻子,她是他最美麗、溫柔的女人,他們生有2個女兒,不幸都夭折了,這2個孩子被做成小小的木乃伊安置在圖坦卡蒙地宮內,作為他與她美好生活的見證。當她悄悄將手指從他臉邊上滑過時,他感覺到了那份細膩與溫存,這令他深信這樣子就“完滿”了,那是他最滿足的時刻。


    安克珊娜,到我身邊來,到法老王、眾王之王身邊來,我愛你。那個人——你扶持的那個人,是將要殺害你丈夫


    的凶手啊,安克珊娜!


    圖卡恍惚著渴望地伸出手。他靠著學校牆壁,卻像靠著黃金床、棕櫚樹,向他甜美的王後發出邀約和請求。


    噩夢往往會重演,美景卻不會第二次出現。


    安然憤憤地瞪了眼圖卡,呸道:“野蠻人,膽小鬼!”她攙著荷倫一步步走遠,無論圖卡將手臂伸得多長,也觸不到她裙角的影子。


    圖卡失望地走了幾步,坐倒在階梯上。


    一隻金黃的小猴子“吱吱”叫著竄入他懷裏。


    “阿吞……”圖卡抱住他,聲音嘶啞,“發生了什麽?難道安克珊娜不愛圖坦卡蒙嗎?難道他們不是天作之合?”


    小猴子趕忙搖頭,“吱吱吱”地否定。


    “為什麽她不愛我?為什麽?!她愛上荷倫那混蛋了!那個……霍倫希布!”圖卡唇角抽搐,麵目駭人。


    小猴子縮成一團。


    “告訴我!說!”圖卡掐住阿吞的脖子,聲色俱厲,“安克珊娜嫁給了霍倫希布嗎?我死後,她是否嫁給他做了他的妻子?說!”圖卡搖晃著猴子,使他“咯咯吱吱”悶了很久,才回答說自己不知道這些事;18歲的國王圖坦卡蒙死後,阿吞被悲痛欲絕的安克珊娜下令做成木乃伊陪葬,他的六感從肺腑被掏出的一刻起完全終止了,隻餘下無邊無際的悲傷相隨,留下一份盼望主人複活的恒久等待。


    “那我該問誰?我要知道、我要知道!”圖卡吼道。


    阿吞難受地靠著圖卡,小聲說:“d……”


    “什麽?”


    “d伯爵。他不但參加了葬禮,還……”


    圖卡“騰”地跳起來,顧不上抱起阿吞,就大步流星地下樓去開車。“藍魔”一溜煙地衝向唐人街,過往行人紛紛閃避,人們還詫異地發現,跟著車後的滾滾塵煙,有隻金黃的小猴子四肢著地,一路直追。


    “d!出來!d!我來啦!d……!”


    圖卡的聲音使d伯爵喜出望外,他還以為他期盼很久的雙倍玫瑰屋冰淇淋蛋糕終於被送上門了呢;d跑出門卻隻看到滿頭大汗、雙手空空的圖卡,他失望地歎了口氣,將預備捧蛋糕的雙手重又籠回袖子裏,習慣性地微笑問:“圖卡先生,有什麽事?”


    “我、我給你、給你三倍!”圖卡伸出三根指頭,“隻要你能……回答我、幾個問題。”


    “三倍什麽?”d不相信地挖了挖耳朵。


    “三倍冰淇淋蛋糕!”圖卡說。


    “啊?!”d驚喜地喊了聲,又收斂喜色,小心地問,“什麽牌子?”


    “玫、瑰、屋!”圖卡高聲說。


    “啊!好、好……不過,”d又挖挖耳朵,“我不信。”


    “我帶你去玫瑰屋,現在就去。你隻要在車上回答我這幾個問題就行。”圖卡拽住d伯爵就往車上拖,d半推半就地跟著他,欣喜不已,將要踏入車門時,他望見了追來的阿吞,便彎腰抱起小猴子,帶他上了車。


    “問吧。”d確信圖卡確實沒騙他時,心情大好。


    ——d,你果真見過圖坦卡蒙與安克珊娜?


    ——當然。


    ——你確信他們深愛對方?尤其是,安克珊娜也深愛圖坦卡蒙?


    ——沒錯。


    ——直到圖坦卡蒙死,愛情也未改變?


    d稍作沉吟,搖頭說:“沒有。我相信這位美麗的王後,她的悲傷絕非矯飾。她特別要求在壁畫上繪上她為法老塗抹香油的情景,表示日後重逢於地下,也要如此相親相愛;安克珊娜給圖坦卡蒙的最後一件禮物是她放在金棺旁的小花環,花環飄帶上寫著‘我隻屬於你’。她為丈夫痛苦失聲,眼淚令尼羅河泛濫成災。”


    d的回答,教圖卡好幾次激動得把不穩方向盤。


    “她與霍倫希布呢?”圖卡又問,“她愛他嗎?”


    d立即搖搖頭。


    圖卡放鬆地舒了口氣。


    玫瑰屋到了,d迫不及待地想拉開門,卻被圖卡勸止。“我去買,買好了,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問你。”說罷,圖卡箭步衝下車,d奇怪地望著喜怒無常的年輕人,低頭正欲問阿吞,這隻小猴子卻也箭一般地從d懷裏跳出,自車窗竄出去,緊跟圖卡。


    “傻孩子,有必要這麽喜歡人類嗎?”d淡淡笑了。


    正這麽想,d聽到車窗被人敲了幾下,轉麵一看,是懷裏抱著三大盒冰淇淋蛋糕的圖卡。“下來。”看他口型,是這意思。d快樂地蹦下車。“您真是大好人!”他稱美圖卡說,雙手抱拳拱在臉下,麵上浮著興奮的桃紅。“謝謝、謝謝……”


    第七章“等等,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圖卡後退一步。


    “快問、快請問吧!”


    “她:安克姍娜,後來嫁給了霍倫希布嗎?”圖卡問。


    d愣了愣。


    冰淇淋的香味一陣陣撲入他鼻內。


    “你先將蛋糕給我,我再回答。放心,我從不撒謊。”d說,他從猶豫不決的圖卡手裏奪過蛋糕,連退兩步,才回答:“是的。”


    圖坦卡蒙死後,因為沒有子嗣,王位傳給了年邁的宰相艾,王後安克姍娜按傳統,下嫁給艾;3年後艾去世了,王位由軍事統帥霍倫希布繼承,此時僅僅25歲的安克姍娜不得已又嫁給了霍倫希布!


    “不得已?誰說她是不得已?”圖卡雙眼冒火,揮拳道,“或許她一早便與霍倫希布有奸情!他們共同謀殺了法老!”


    好在先一步將蛋糕搶救了出來。d想,他又退後幾步,冷靜地說:“不,那是不可能的。安克姍娜從沒愛過霍倫希布,盡管後者很早以前就向她示好。所以,當她意識到自己可能會被迫成為霍倫希布的妻子時,她交給我一封求助信……”


    “信?”圖卡瞪大眼睛。


    “不錯,信的原件至今仍保存在開羅博物館,至於內容,史書有所記載。她托我帶信給赫悌國王撒皮魯流馬士一世,盼他能幫她個忙,選擇一位王子前來做她的丈夫和埃及國王,不然的話,國王的遺孀將被迫下嫁給‘仆人’:所謂‘仆人’,指的正是霍倫希布。”d悠然歎道,“我把信帶到了,赫悌國王也答應了安克姍娜的請求,他派遣王子讚納紮帶領龐大的隨從隊伍南下埃及。”


    “那為什麽……?”圖卡追問。


    d垂下眼睛:“幾個月後,讚納紮與其部下全都消失在沙漠裏;與富於心計的霍倫希布和善於沙漠作戰的埃及兵相比,赫悌人不堪一擊。”


    “霍倫希布殺了他們?殺了一國王子?”圖卡吃了一驚。


    d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因它也不需要多回答,他又說:“安克姍娜嫁給霍倫希布後,我就再無她的音訊。她或許被霍倫希布軟禁了,也可能已被殺害;喪失了安克姍娜的埃及不再值得留戀,我便啟程前往印度……”


    有關古印度的故事,已不是圖卡關心的了。


    “見鬼!去你的印度!”圖卡奔入車內,“砰”地關上門。


    關門的刹那,一個金色的影子閃電般竄入,落到他懷裏。


    “阿吞!”圖卡發動引擎,一手抱住小猴子,急聲道,“知道了吧?安克姍娜從沒背叛我,她、她——安然,不可能愛上荷倫,我就知道,她不會愛上該死的霍倫希布,不會愛上殺害她丈夫的劊子手!天,我的王後有危險,她與魔鬼在一起。快告訴我、阿吞,告訴我他們在哪裏?阿吞?!”


    小猴子在圖卡懷裏瑟瑟發抖,他雷電般的狂熱使他預感到不祥。


    “主人,請、請……不要去了。放棄吧,主人。”阿吞說。


    “阿吞!?”圖卡不可置信道,“你說什麽?”


    “放棄吧。那個女孩子,”阿吞痛苦地解釋,“不是您的王後……至


    少她未必是安克姍……”


    “胡說!”圖卡重重將阿吞摔在副座上,目光如炬,“告訴我,他們在哪裏?說!”


    “主人……”


    “說!”


    “但是主上,您……”


    圖卡“嘩嘩”搖下車窗,一把揪起猴子的脖子,將他提到窗外,惡狠狠地威脅:“快說,不然就把你摜下去!”


    “主上,神諭說:您將3次死於……”


    “不,我要聽的不是這個!”圖卡放開一根手指。


    阿吞金色的毛發隨著“藍魔”的飛馳飄舞。


    “王後、絕不會親吻、親吻別的……男人!”一口口風灌入阿吞嘴裏,他斷斷續續地堅持道,“她不、不是……”


    “無論她是不是!”圖卡狠心放開第二根手指,大吼道,“我愛她,她就該是我的女人;無論她是誰,我都要她做我的王後!你快說!”


    阿吞在圖卡三根手指下搖搖擺擺,隨時都可能掉下去。


    “那就掉下去……”他暈沉沉地想。


    圖卡卻一把將他拽了回來,塞入懷裏;他的懷抱暖洋洋的,教人思念尼羅河上的日頭,思念河畔沉甸甸的金色麥香。


    “難道要違抗主人的吩咐嗎?”朦朧裏,像是少年國王在問他,一麵將光溜溜的葡萄遞入他嘴裏。


    “不,阿吞服從於您。”小猴子回答。


    “他們在哪?我是問,荷倫與安然,現在在哪裏?”少年國王又問。


    小猴子迷迷糊糊地說:“在紐約威廉爾地鐵站……地鐵壞了,他們將在那裏等1個鍾頭……”


    汽車突然“吱”地停下。


    阿吞不提防地往前一栽,撞在擋板上,清醒了大半。他抬抬頭,隻見圖卡滿麵焦灼,伸手拽他;不,別拋下我,別獨自去冒險,主人!主人!阿吞在狹窄的車子裏左跳右跳,他從圖卡眼神裏讀懂了他心思,也幾乎能讀到圖卡接下來的命運,不——主人!不要!然而,阿吞完全無法阻攔強健的圖卡,縱使他往他手背上咬了一口,咬出了個血印子,也無濟於事。“阿吞,乖!”圖卡終究抓住了他,他沒有因為被咬而生氣,仍然對他笑了笑,道,“乖,我必須得去,我想她有危險!霍倫希布會殺了安克姍娜,他如果不是打算挾持她躲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去,就一定是打算將她推下地鐵!我得去救我的王後,我一定要去!”


    圖卡將阿吞推下了車。


    他沒用太大力氣,因為他是他最喜歡的寵物。


    “藍魔”被開到最大馬力,風馳電掣,一眨眼就沒了影;一隻小猴子沒命地追逐它,邊追邊哭,淚流遍體;可憐他將四隻手腳掌追出了斑斑血跡,卻也隻能眼睜睜望著“藍魔”載著他年少的主人越馳越遠,漸漸脫離了他目之所及。


    第八章


    阿吞連滾帶爬地竄上通向威廉爾地鐵道的升降梯時,與3000年前一模一樣的恐懼、悲痛籠罩了他。一刹那他靠在梯階上發抖,但很快的,這隻渾身汗濕的小猴子又跌跌撞撞地往上爬,他終於以最快速度趕到了地鐵道,地鐵停在不遠處,像墳塋紋絲不動。


    “主人……?主人?”阿吞四肢癱軟地挪動,眼前圍觀的過客將他嚇傻了。他仍然記得3000年前,當他同樣虛弱無助地奔至叢林時,他也看到過這樣一群人,他們圍在少年法老身旁,18歲的少年被正麵放置在綠蔭下,鮮血汩汩地自他腦後流出來。英俊而深得人望的霍倫希布一身戎裝,正指揮眾人不要將法老暴卒的消息流布出去;他向大家解釋:王被從高空掉落的一顆鬆果砸死了。他又說,這麽荒唐的死法當然不能成為眾王之王的死因,我們不妨說王死於突如其來的惡疾。眾人唯唯諾諾,沒人敢於注意真正的凶器——那沾著血跡的擲石機,就丟在不遠處,被幾片灰色樹葉遮蓋著。


    “凶手!霍倫……希布,凶手!”


    3000年前,阿吞猛跳到軍事統帥麵上,抓破了他臉。


    3000年後,這隻猴子茫然而疼痛地在人群之外爬來爬去,他想要擠入人群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另一麵,他又覺得完全不必再看。看什麽!?誰能忍心將最悲傷的場麵重溫一次?阿吞完全軟綿綿了,“撲通”歪倒地上,這個角度使他透過一條條顏色各異的褲管,見到隻鮮血淋淋的右手,手背上留了個血印子。


    他沒能阻止他。


    現在,他在為他之死哭泣。


    猴子“嗚嗚嗚”地哭著,淚眼朦朧中,心內突然閃過雷電——凶手!凶手在哪?霍倫——希布!霍倫——荷倫!荷倫?!他警惕地翻身躍起,匍匐地上,像貓一般謹慎與輕盈。阿吞很快找到了荷倫,他一臉青白地靠在柱上,左眼紅腫,懷裏抱著飲泣的安然。


    “做了什麽,天!我們做了什麽?”安然小聲重複。


    荷倫一語不發,手指抽搐得厲害。


    “荷倫?荷倫……!”安然更緊地貼住這個年輕人。


    凶手!阿吞一個虎跳!要咬住他的脖子、喝盡他血!是他、是他……殺人者!圖卡沒了……圖特沒了,圖坦卡蒙,再次沒了。


    阿吞剛跳起,就被一雙溫暖、穩定的手抱入懷內,手指間散發著香甜的氣息。他掉頭一看,有隻蔚藍的眸子正透過黑發悲傷而慈愛地望著他;屬於這個人的另一隻深紫的眼,像是已望入了3000年前的埃及密林。


    “d……”阿吞滾落淚水。


    “我目睹今天發生的所有事。”d輕聲說,“圖卡先生簡直瘋了,他衝上來抓住安然小姐要帶走他;當然荷倫先生不允許他這麽做。荷倫遭到了圖卡非常猛烈的攻擊。當圖卡一拳砸在荷倫眼睛上,我甚至想到該為荷倫裝一隻怎樣的義眼。縱使安然與荷倫兩人合力,仍敵不過暴怒的圖卡。不過……很不幸,圖卡第37次揮拳時,被荷倫閃過;而荷倫背後就是飛馳過來的地鐵,它撞到圖卡先生的頭部,將他拖帶了10米遠,無人能在這種情況下生還,即便是眾王之王。”


    d的話語非常緩慢,清晰,以至缺乏感情。


    他沒有必要向阿吞描繪圖卡腦漿迸裂的慘狀;及時趕到的清潔人員和好奇的觀眾也令阿吞喪失了“觀看”主人死狀的可能。


    悲哀的事,不必看了。


    10米多長的血跡,清洗後隻剩下淡淡的紅痕。


    “又是我錯……又是我錯!我可以阻攔他,原本可以!”阿吞哭泣著說,肩膀在d懷中聳動。


    d沒有回答,隻是淡淡一笑。


    ——沒人能阻攔圖卡,從他被阿吞告知他曾是埃及法老、眾王之王那一時,命運的輪盤便開始旋轉。他本能做個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豪門公子,他了解自己全部優點,也清楚自己的缺點;但“眾王之王”四個字令他喪失理智,他還以為真的找到了他的王後:安克姍娜呢!


    或許安克姍娜真的存在,或許她還隻是個未曾被他注意過的小女孩,此時正在為他突然的死亡痛不欲生。


    圖卡不知道了。


    他不明白,人人都得重新開始,人人都有自己的安克姍娜,她是真正愛你的人,而不是你一廂情願愛著的那個。


    圖卡已不需要知道。


    “地鐵障礙已清除、障礙已清除……恢複正常運行、正常運行……由於我們的工作,為您帶來不便,敬請原諒、原諒、原諒……”


    喇叭裏傳出甜美的女聲。


    人們熙熙攘攘地流入地鐵,瞬間將全部座位占據。


    阿吞目不轉睛地望著堅硬龐大的車頭,突然呲牙笑了笑。“d,”他小聲說,“下次……還幫我。”


    地鐵轟鳴啟動,有個瘦小的金色身形影子般竄入軌道!


    “阿吞——!”d高喊道。


    人人在瞬間,似見到個七


    、八歲的金發男孩一頭朝軌道內撞去。d伯爵衝去拉拽,隻來得及觸摸到他柔軟的毛發。


    “轟——”地鐵再次停頓。


    下次……還幫我找到他;下次,讓我們重新開始。我將不再與你結識,我將默默守侯,願你平淡著活到遲暮。等待下次,無論……是否又是3000年;您遞給我的溫暖手指,令這一切值得等待。


    一隻猴子的屍體橫陳軌中。


    尼羅河碧藍的水流上,飄來金色蓮花。


    ——第一話完


    第二話deceased——死者第九章


    金色夕陽下,大群蝴蝶自彩窗騰空飛出,觸須搖蕩風中,它們張開羽翼,華彩班駁、恍若一夢。蝴蝶織成巨網,啪啦啦盤旋高空,倏爾無影無蹤。彩窗內睡著個金發少年,卻已死去。


    d伯爵醒來後第一件事是給買賣占上一卦,這是他多年來的好習慣。他靠在床頭懷抱沙盤,閉著眼用簽字筆在上麵亂塗。伯爵本能地感到他今天會接待一位貴客。“decea……”白絲內衣的袖口掃亂最後三個字母,但這不妨礙d看清整個單詞。“是deceased,死者的意思。”他撇撇嘴,顯然“死者”是個不吉利的詞,它令迷迷糊糊的d伯爵一大早便心情不佳。“再睡個回籠覺吧,大冷的天,不用準時開門。”才這樣想,就聽一陣“啪啦啪啦”的聲音,小p飛了進來!這回,小p直接撞上伯爵的臉,他把它從鼻子上揪下來時,聽見小p說:


    “開張啦!有客人。”


    “歡迎光臨。”


    d籠著手把客人迎了進來,原來是位老主顧。


    站在d麵前的,是個二十五六的青年,盡管天氣很冷,他仍然穿得單薄,袖口幹幹淨淨,金黃的卷發遮著小半個臉,發稍垂落到嘴唇旁,像是沒來得及仔細梳洗,淺灰的眸子激射出憤恨的光,這情緒與他個人的精致風格很不協調。“瞧!”青年狠狠把本時尚雜誌摔到桌上,吼道,“又是八卦新聞!他們又說我和模特有染。這回是joe、kedrt和sady。真該死,時裝設計師就一定要與女人不清不楚嗎?為這,母親再次要求我結婚。唉!她不想兒子整日給人指著議論。”青年頹唐地坐倒,低著頭,漂亮的臉孔埋入雙手,頭發從手旁垂落;雜誌封麵上印著他笑吟吟的臉:一個月前,他第3次拿到服裝設計界最高獎“夢幻之都”,而今又第30次被無中生有地暴出醜聞。


    “青年設計師伏德士電梯激情!”


    “名模有孕——伏德士的私生子?”


    “伏德士自稱腳踩三條船!”


    “爭風吃醋,伏德士大打出手!”


    連日來,小報記者就以編排這些為樂,這也令最愛看熱鬧的服裝界樂不可支。3年前伏德士一鳴驚人,初出茅廬就奪走“夢幻之都”,業內人士無不又羨又妒,很多人宣稱伏德士不過一時走運,說“早開的花朵也會早早凋謝”,但這青年人用三連冠的成績打破了同行惡意的揣測,一再創下設計史上的奇跡。就連d伯爵,也曾為得到一件伏德士親自設計的旗袍而趕去競標!


    “伏德士先生,您不會是專程來鄙店抱怨的吧?”d伯爵遞上碧羅春,問。


    “joe、kedrt、sady,說真的,我哪看得上?真要找妻子,我必定娶天下最美麗、最珍貴的女人!她一抬手、一投足、一顰一笑、一嗔一怒,非得把我完全迷住不可!”伏德士又憤憤地說了幾句,這才勉強穩定情緒,抬頭回答d:“哦,對不起。我來看看有什麽新品蝴蝶。您上次賣給我的夜迷蛺蝶和星點弄蝶太美了。沒有它們的啟發,我恐怕拿不到‘夢幻之都’!真美啊……吹彈可破,風一來,就飄飄然地飛上天。伯爵,蝴蝶之美,人造不出來。我就算把服裝設計得再漂亮,回頭看看她們,還是自慚行穢。”


    “您真是愛蝶之人。”d禮貌地點點頭。


    深紫的光澤在他右眼裏流閃,d沉吟片刻,撩開遮在眼前的黑發,含笑盯住伏德士,問:“巧得很。鄙店新進了一隻名貴蝴蝶,被稱為‘夢幻之蝶’的,不知您願意看看嗎?”


    夢幻之蝶?這四個字猶如閃電重重打在伏德士心裏,使他突然顫抖起來。“當然,當然要看!她在哪?”伏德士低聲問,緊張地轉頭尋覓。


    “那樣精美的上品,自然不會放在外麵。”d微笑道,他站起身,提了純銀小馬燈,引領伏德士說,“請隨我來。”


    幽藍燈光的牽引下,伏德士跟著伯爵在曲折走道裏穿行。他從沒想過,唐人街117號——狹窄的門麵裏,竟藏了如此迂回的結構,走了大約1刻鍾,仍像沒個盡頭。奇怪的芬芳飄蕩周圍,使伏德士感到前所未有的安詳與迷離,仿佛墜落入沉沉的、幽藍的海水,呼吸著水底蝴蝶的香氣。


    “伯爵,這是什麽香?”伏德士恍恍惚惚地問。


    “是從遙遠中國購入的迷迭香,每克價值5千美元。它能幫您更好地欣賞鄙店寵物。”d介紹說。


    “還有多遠?”伏德士又問。


    “快了。”d笑道,“您若覺乏味,請容我先為您講講該蝴蝶的來曆。她叫金斑喙鳳蝶,是中國武夷山特有的品種。早在1961年,中國郵電部準備發行20種中國蝴蝶的郵票,根據專家意見,其中必須有一枚金斑喙鳳蝶郵票。但國內找不到這種蝴蝶標本,圖案設計者不得不借助外國資料。當時,在英國倫敦皇家自然博物館裏,講解員驕傲地說:“全世界隻有我們博物館裏才有金斑喙鳳蝶的標本。”說到“驕傲”二字,d露出輕微的鄙夷,而兩次提及“標本”時,他的臉色都在瞬間變得非常難看,像被人扼住喉嚨,難以呼吸。


    “伯爵,您不舒服嗎?”伏德士關心地問。


    “沒有。”d提高馬燈,冷冷道,“目前世界僅有20隻合法的金斑喙鳳蝶標本,互聯網上其標本售價每隻30萬美元。要知道,她是最難采集的蝴蝶……”


    “我不要標本,我討厭標本!”伏德士停下腳步。


    聽伏德士這樣說,d恢複了溫文的微笑。“請放心,她是活的,全美國隻此一隻活生生的金斑喙鳳蝶,您馬上就要看見它了。”


    d伯爵止步於一扇琉璃門,門上雕刻著千萬隻浮凸的蝴蝶。羽翼、觸須、複眼無不惟妙惟肖,令伏德士張口結舌!他收藏、飼養蝴蝶近十年,所知蝶類不下百種,此刻望著門前靜止的浮雕,卻首次慚愧於自己的淺薄。大千世界,芸芸眾生,多麽美妙和奇特啊。蝴蝶似在青年人眼前翩翩起舞,環繞他、親近他、安慰他,用粉藍、紫金、銀白、雅灰等各種顏色來誘惑他。伏德士深深呼吸著,從蝴蝶身上他聞到了萬種花香,d伯爵淡淡的聲音突破層層香氣,直滲入他耳內:


    “這是黑脈蛺蝶。”


    “這是波紋黛眼蝶。”


    “木蘭青鳳蝶。”


    “濃紫彩灰蝶。”


    “而這……是獨一無二的皇後,夢幻之蝶——金斑喙鳳蝶!”


    琉璃門轟然開啟,伏德士突然渾身冰冷。他從沒經曆過戀愛,瞬間他感到愛情來了!愛情是隻涼絲絲的嫵媚的手,直探入他身軀裏,將青年人的靈魂纏繞成絲,再把這軟綿綿、亮晶晶的魂魄之絲從他眼睛、鼻子、嘴唇裏慢慢抽出來,令它擁有蝴蝶的翅膀,能自由起舞!伏德士看見,屋子穹頂之高,超出他的想象,屋裏散發著凜冽的寒氣,一個女人:是的,一個稀世美女,正在疾速飛翔!她身材嬌俏,麵目玲瓏,頭微微昂著,像是隨時要飛到更高處去,她張開雙臂時,便給人看見了身上蓬鬆、寬大的衣裳,袖長足有身高的三倍!袖翼邊緣,點綴了閃著幽幽綠光的絲線,前袖處精織著弧形金綠色的細帶,後袖繪製了金黃如太陽的圓點,教人覺得她每一飛舞,都在撞擊金燦燦的陽光。女人纖細的


    腰上,緊束著月牙形的金腰帶;腿則是修長有力的,裸露的皮膚呈淺棕色,齊膝的金黃長靴使她更顯高貴。她忽而直衝屋梁,忽而翩飛低行,忽而飄舞長袖,忽而又近到伏德士跟前,笑嘻嘻拿鼻尖往他嘴唇上一蹭。當他試圖握住她腰身時,她卻閃電般從他手掌裏溜走了!


    “d、d,”伏德士結結巴巴地求助,“這是誰?我從不知你店裏竟藏有這般美人。”


    “鄙店專營寵物,從不曾藏著什麽人。”d伯爵微笑著糾正,“您所看見的,隻是一隻蝴蝶。”


    “蝴蝶?”


    “不錯,是罕見的金斑喙鳳蝶。我三個月前去武夷山旅行,正碰上她從蝶蛹裏誕生。當地有很多偷獵者,為免使她遭受厄運,我收容了她,答應給她找個好主人。伏德士先生,”d再次強調,“這是隻珍品蝴蝶。”


    “我、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伏德士的目光,一刻也舍不得離開那飛翔的女人。而她也似讀懂了他的愛戀,就也把秋波送向他,她甚至徐徐飛落,雖然站在d伯爵身旁,身子卻朝伏德士微微傾來,無聲地傳遞召喚。


    “假如您願意成為她的飼主……”


    “願意!當然願意!”伏德士迫不及待地說。


    “那麽請在契約書上簽字,並繳納一定費用。”d伯爵將契約書遞給伏德士,“請仔細閱讀上麵條款,遵守契約,否則本店對所售物品及後果概不負責。”他像往常一樣說,每到此時,d伯爵才真是店主模樣。


    “費用?要多少?”伏德士趕忙掏出支票簿。


    “金斑喙鳳蝶是無價之寶,因為她很喜歡你,我才將之出讓。”d伯爵輕輕笑道,“費用麽,請在一周內送20盒慕司蛋糕過來吧,要新澤西街上甜甜坊裏特產的奶油慕司喲。”一談及蛋糕與甜點,d整個人便顯得說不出來的可親可愛,笑眯眯的眼睛裏閃著熱切的渴望。


    20盒慕司蛋糕……天,他一個人吃?


    伏德士忽然想起,他從不曾在寵物店看到過店主人與客人之外的任何人。d像是生生從天上掉下來的,從不曾對人談及身世與親戚。


    “好、好,我一定準時送到。”伏德士連聲說,一麵的,他牽住美人的手,稍微用了點力氣,以確認她確實是自己的。既然伯爵說她是隻蝴蝶,好吧,那就是蝴蝶。


    “唐人街117號d伯爵寵物店茲售給伏德士·洛克先生金斑喙鳳蝶一隻。請嚴格遵守以下條款:一、不得令買主之外的人看見她;二、時常熏香,按時喂給她新鮮的露水與花蜜;三、不得有任何傷害該蝴蝶的行為。”最後一條使伏德士啞然失笑!怎麽可能?誰會忍心傷害她?“我會把她當了眼珠子來愛護。”伏德士一邊說,一邊毫不猶豫地在契約書上簽了名。


    “好。”d伯爵瀏覽了遍契約,“她是您的了。本店有責任告訴您金斑喙鳳蝶的家世。她是金斑蝶danauschrysippus的後代之一,danaus有50種後代……”


    “算啦!”伏德士笑嗬嗬打斷伯爵的話,美人在懷,他可沒耐心聽d說生物知識,“我可以帶走她嗎?”


    “自然,請好好珍惜她。”d伯爵做了個“請”的手勢,照例送買主一小盒迷迭香,以便他在家時,也能很好地觀賞從唐人街117號購得的寵物。伏德士邁出店門時,d伯爵拱手說“歡迎下次光臨”,不過顯然伏德士沒聽見d說話,他滿腹心情都牽掛在身旁的美人上,他用生平第一次柔軟和深情的聲音輕輕呼喚:“喙鳳、喙鳳。”美人甜蜜地偎依著他,深棕的複眼裏幻化出無數伏德士的影子。


    “小p,你說伏德士先生還會來我們這兒嗎?”d伯爵袖手問,唇邊翹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烏黑的直發覆蓋了右眼裏漫天銀河。


    第十章


    伏德士再沒去唐人街117號,他再沒購買任何一隻蝴蝶。“喙鳳”將他完全捕捉了,她美麗茫然的眼睛似一張無邊無際的網,把他網在中間。迷迭香夠伏德士用兩年,這香料成為他不可少的寶貝,就像他隻要離開喙鳳一天,就會渾身不爽快。“愛情、愛情……”伏德士每日忙於調製蜜露,用銀勺一勺勺喂給喙鳳,愛情使他心裏沒有一根發絲的空餘。喙鳳靠在他懷裏,她從頭到腳都流散著尋常女人絕不會有的清新與芳澤,她也有其他女人難以模仿的高貴,像個真正的皇後。假若伏德士因為工作晚回來,她先會在門旁安安靜靜地等待他,內心的憂傷反映到麵孔上,令她光潔的皮膚也枯澀起來;而一旦聽到他——她愛人汽車的鳴響,那一聲響,就激活了她整個靈魂,激活了她從發絲到手臂、從手臂到腰身的每一縷經脈,她驟然飛上高空,如繁麗的燈光在屋內盤旋。她不輕易給他碰到自己,作為對他晚歸的懲罰;她拒絕吃他調製的蜜露,用來表示自己的不滿。那麽高、那麽快、那麽優雅的飛舞,怎不使年輕而浪漫的伏德士癡戀成狂!


    兩個月後,伏德士能聽到喙鳳說話了。


    他聽到她在自己耳邊喁喁私語,傾訴愛戀,他聽到她驕傲歡樂的歌聲,伴隨著夢幻之蝶的夢幻之舞;他聽到她尖銳的哭泣,倘若他有一丁點怠慢,她就會把龐大的衣袖鋪開,蓋住自己的身體,她一麵哭,身子一麵不住地顫抖,他想碰她時,她就搖搖晃晃地飛上天,像個不能自持的小女孩。定要他再三賠禮,她才肯原諒他,她才又一次收斂衣裳,恬靜地在他懷裏睡去。


    “喙鳳,為什麽d說你是蝴蝶?”伏德士好笑地問。


    喙鳳把長發在他胸前輾轉,小聲說:“我本來就是。”


    “哈哈!金斑喙鳳蝶嗎?哈哈。”伏德士忍俊不禁。


    “是。”喙鳳卻很認真。


    “一家子蝴蝶?”伏德士故意打趣。


    喙鳳點點頭:“我有49個姐姐。”


    這話更使伏德士大笑不止,一麵笑,一麵迷亂地親吻著女人的柔滑。


    “你是我唯一愛人。”伏德士說。


    “你隻愛人?”


    “啊?”


    “我是蝴蝶,你便不愛了嗎?”


    “愛、愛!”伏德士怕喙鳳生氣,趕忙投降。


    “蝴蝶我也愛,隻要是喙鳳就好。”伏德士這樣說。


    那之後他雖未結婚,卻成了居家好男人。起初他堅持每日十點上班,漸漸的卻連班也懶得上;無論外麵有何應酬,下午五點他是定要往家裏趕的,因為假如喙鳳未在日落前見到他,就少不得要發脾氣。他是那麽愛她、寵著她,喜歡她每種神態,“金斑喙鳳裝”因此成為新一年伏德士設計的主打風格,他望著那些翩翩的穿著喙鳳般衣裳的女人在t台上走來走去,心裏充滿了自豪與蔑視。她們沒一個有喙鳳般的貴族儀態,那是自然生成的,無人能及。


    “喙鳳是我一人的。”伏德士按住起伏的胸口,想。


    他多想大聲告訴全世界這一點,想叫全世界都看到他的女人的姿容,不過,根據契約書,這不被允許。


    伏德士第四次成為t台焦點,“夢幻之都”第四次被他擁入懷中,盛譽與嫉羨接踵而來,同行們酸溜溜地說評委會該給伏德士頒發個終身成就獎,他們暗暗詛咒這個僅隻27歲的青年就此達到事業的顛峰並從此一蹶不振,他們再不想看到服裝設計界任何獲獎名單上有他的名字,另一麵,因為伏德士拒絕參加頒獎儀式後的盛大酒會——那得在晚上6點半後舉行,業內人又多了個非議他的借口,他們說他目中無人。缺少主角的酒會開得索然無味,霓彩閃著寂寞的光澤,最美麗的名模和最美麗的“金斑喙鳳裝”也無法令它變得更熱鬧些。一向與伏德士要好的模特sady甚至借著酒醉摔了杯子,趴在桌上哭道:


    “他肯定有人了!”


    “他有個女人,他親口告訴過我,我卻以為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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