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吃個飯==


    散朝之後, 成元帝將沈文祁、長平侯以及吏部尚書單獨叫去了聽政殿, 估摸是要商議此番公幹要帶多少兵馬和錢糧。


    百官看著沈文祁的背影, 不禁唏噓萬分。


    所有人都在竊竊私語。


    瞧——


    禮部侍郎姚文君一邊下石階,一邊道:“為官十四載,從沒見過這陣仗, 誰能想到,這總治河防使的人選居然落在了沈文祁身上, ”


    大晉的總治河防使一職,在京中權利雖然不大, 卻也是實打實的正四品官員。


    兵部侍郎韓愈聳了聳肩膀,低聲道:“今兒真真算是漲見識了。”


    一聽這話, 禮部侍郎掰起手指頭在那數,“太子殿下, 禦史台洪承, 京兆尹陸宴,大理寺卿周述安,兵部尚書鄭永,刑部尚書姚斌,戶部侍郎隨鈺, 京兆少尹孫旭,代理少尹孟、孟惟, 還有陸燁陸庭......哦對對, 險些忘了, 還有長平小侯爺, 讓我想想還有誰......”


    “別想了,那麽多人,你查的完嗎?便是你我,不也站出去了嗎?”


    “周述安話音兒一落,我身前身後右移了大半,我總不能一個人在那兒杵著吧。”姚文君深吸了一口氣,“這什麽章程啊,他沈文祁在獄裏修煉了什麽功夫不成?”


    韓愈朝李棣和六皇子的方向瞥了一眼,淡淡道:“我隻知道,今夜注定是有人難眠了。”


    ......


    許皇後聽完小太監的耳語,那張高傲冷靜的嬌顏到底是撐不住了,左手摳著四方椅的邊沿,深吸了兩口氣。


    半晌過後,六皇子跨進了安華殿。


    他雙手背後,來回踱步,忽然氣笑了一聲,道:“母後是沒看見太子的表情,真真是得意啊,今日之後,隻怕大半個朝堂都要倒向東宮了......”


    “收手吧,別爭了。”許皇後抿了一口茶水道。


    六皇子一愣。


    “到年底前。”許皇後抬眼道:“順勢而為,避其鋒芒,再等一個天時地利人和。”


    “母後這是何意?”


    許皇後起身在六皇子身邊耳語了一番,六皇子雙眸瞪圓,大喊一聲:“母後!這若是敗了......”


    許皇後道:“燁兒,從葛天師被問斬,孟家被抄家開始,你已失去了天時地利,今日你又失了人心,就已經敗了。諸國來朝之日,是你最後一個機會。”


    黃昏時分,烏雲散去,赤紅色的光輝映在房簷之上。車輪軋軋聲戛然而止,沈文祁在蘇珩的陪同下,緩緩下了馬車。


    眼瞧著他的兩個女兒和幺子就在自己麵前。


    隻一眼,整個人仿佛定住了一般,耳鳴蓋過了颯颯的風聲。


    沈姌和沈甄喚了一聲阿耶。


    沈泓提著小腿就跑了過去,拉住了沈文祁的手。


    “阿耶,泓兒想你。”


    沈文祁低頭看著自己的幺子,苦澀堵喉間,仿佛無法言語。


    一年了,連他都長高了。


    沈文祁低頭摸了摸他的腦袋,“嗯......阿耶回來了。”


    沈姌走過去,道:“快進府吧。”


    為了去身上的晦氣,沈甄將火盆擺到了沈文祁跟前兒,跨過去後,便進了內院。


    起初沈甄還不懂陸宴為何一定要置個三進三出的大院子給她,直到今日,她才明白了其中用意。


    房嬤嬤做了十道菜,一家人時隔一年,總算是坐下來能好好吃個飯了。


    沈甄拿起木箸,側頭看了一眼父親,消瘦的下頷,發白的鬢角,看著看著,倏然紅了眼角。


    沈甄輕聲道:“阿耶為何不許我去大理寺獄?”


    自己的女兒是什麽性子,沈文祁一清二楚,他柔聲道:“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去那種地方作甚?”


    見她還欲再說,沈文祁忙道:“好了,有什麽話,一會兒再說,先吃飯。”


    沈甄咬了咬唇,手執木箸,將魚腹肉都夾到了父親碗裏,不一會兒,就摞起了小山尖。


    沈文祁瞧著麵前的碗,一時間心裏五味陳雜。


    他在弱冠之年便得了先帝提拔,此後仕途不斷升遷,可謂是平步青霄,直至鋃鐺入獄,看著手上厚重的枷鎖,他才明白,為何齊家二字要放在治國前麵......


    他曾以為,這樣的日子,再不會有了。


    沈文祁凝視著一旁的兒女,深邃雙眸泛起了萬分複雜的情緒,木箸滯於虎口,半晌未動。


    用過晚膳,沈文祁回屋同兒女說些話,談話間,沈姌忽然打了個噴嚏,手腕輕抬,一圈淡淡的淤青,依稀可見。


    沈文祁眸色一暗,起身啞聲道:“姌姌,你同我過來。”


    月兒高懸,銀色的光影灑在了小院子裏,晚風拂過,隻剩牆角蛐蛐的叫聲高高低低。


    沈文祁雙眸掩麵,俄頃,低聲道:“姌姌,你同阿耶說句實話,李棣他......”


    沈姌拽過一個矮杌子,坐下,柔聲細語道:“他隻是不肯和離罷了,並沒對我怎麽樣。”


    沈文祁無聲地看著她,靜靜地審視著自己的大女兒,突然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是我的錯,當初我就不該讓你嫁他。”


    “當初嫁到李家,是女兒自己點了頭的,阿耶何必這樣說?”


    沈文祁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他恃才自傲,以為隻要雲陽侯府屹立不到,李棣便是有狼子野心,也會對她好一輩子,如今想想,真是越發可笑。


    一陣沉默後,沈姌話鋒一轉,道:“此番去豫東,阿耶打算去多久?”


    沈文祁一頓,道:“陛下給了我不少人手,長平侯也會同我一起過去,三萬兵力,若是快的話,兩個月,足矣。”


    沈姌點頭:“那阿耶路上保重,沈家來日方長。”


    豫東災情嚴重,成元帝命沈文祁盡快出發,翌日天剛一亮,沈文祁便收拾好了行囊,沈甄見自己的父親翻身上馬,不由再度紅了眼睛。


    謖統領道:“沈大人,咱們該出發了。”


    沈文祁點頭,“好。”


    沈甄深吸一口氣,上前兩步,一把捉住了韁繩,踮腳道:“阿耶路上保重,務必平安歸來。”


    沈文祁笑了一下,揉了下她的頭,輕聲道:“知道了。”


    看著小女兒這雙清澈透亮的雙眼,他想:沈家失去的,靠我這雙手,再拚一次便是。


    等我回來,再不會叫你們受任何委屈。


    他夾緊馬腹,揚長而去。


    沈甄看著自己年近半百的父親漸漸遠去,憋了一早的眼淚撲簌簌地便落了下來。


    安嬤嬤將她抱在懷裏道:“別哭了,長平侯與大人一同前去,定會平安歸來。”


    沈甄這邊哭得泣不成聲,另一邊,陸宴的臉色可以用慘白來形容。


    眼前發昏,心口突突地跟著跳。


    他心裏清楚的很,沈文祁這會兒應該是出發了。


    陸宴的臉色差到是個人就瞧得出來,孫旭忽然停筆,抬頭道:“陸大人這是這是怎的了?身子不舒服?”


    陸宴咬牙切齒道:“沒事,一會兒就好了。”憑借以往的經驗,他估計小姑娘哭上一個時辰,怎麽也都好了。


    然而萬萬沒想到的事,沈甄這眼淚也跟發了豫東的洪水一般,一發不可收拾。


    整整一天,他都沒消停。


    熬到散值,耐心耗盡,陸宴拍案而起。


    “陸大人這麽急,這是去哪?”孟惟問道。


    陸宴握緊雙拳,“舊疾犯了,去找大夫。”說罷,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衙署。


    孟惟摘下烏紗,低聲對孫旭道:“陸大人有舊疾?多久了?可是嚴重?”


    孫旭平攤雙手,“小孟大人你別看我,我也是頭一回聽說。”


    一路兜兜轉轉,陸宴抵達保寧坊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他十分老練地翻牆而入,推開了女兒家閨房,隨著門發出的“吱呀”一聲,心口的疼痛驟然消失。


    沈甄蜷在床頭,閉著眼,一幅睡著了的樣子。


    陸宴雙臂交疊於胸前,垂眸睨著她,倏而嗤笑一聲。


    他坐下來,低聲道:“睡了?”


    回答他的,是沈甄均勻的呼吸聲。


    男人勾起唇角,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耳垂,見她沒動,指尖漫不經心地劃過她雪白脖頸,摩挲起了她的鎖骨,“既睡著了,你抖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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