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規矩==


    時間倥傯而過, 這一晃便到了十月中旬,


    秋風瑟瑟,樹影寥寥。


    沈甄剛用過早膳, 就聽到外麵傳來了一陣陣嘈雜的動靜,沈甄披了件鬥篷行至門外, 便看到父親帶著十多個分別手持刀具、木、斧子、墨汁、繩子的梓人(工匠), 朝西廂走來。


    沈文祁對著一個方臉的梓人道:“將此處的台基打的高些,二尺為佳。”


    梓人道:“記下了。”


    沈文祁點了點頭,又道:“東北邊那間空著的院子我準備將其改成祠堂,一會兒你帶人把高深方圓長短量出來。”


    方臉的梓人撓了撓鬢角,一臉歉意道:“今兒出來的急, 兄弟幾個隻帶了墨汁和繩子,忘帶尺子了。”


    沈文祁道:“無妨, 尺子我書房裏有,一會兒給你拿過來。”


    梓人“欸”了兩聲, 又道:“那大人可還有其他要求?”


    沈文祁沉默半晌,他環顧四周,目光終究還是落在了北邊的牆上,這是離沈甄住的北雅苑最近的一道牆。


    確實有些低矮。


    陸宴昔日的那句蓮語,再度鑽進了沈文祁的耳朵。


    沈文祁頓了頓,對梓人道:“這院子裏的牆, 用夯土重新砌高吧。”


    他倒要看看, 自己親自監工壘砌的牆, 還有誰能翻進來。


    聽到父親要重新砌牆, 沈姌一個沒忍住,“噗”地一聲就笑了出來。


    這牆為誰砌的,她閉上眼睛都猜的出來。


    掌管長安治安的京兆尹,竟也有被當成賊防著的一天......


    沈甄的小臉紅了徹底,心虛地拿胳膊推了一下沈姌,“阿姐笑甚。”


    沈姌促狹地看了沈甄一眼,“你說呢?”


    沈甄無言以對,轉身回了院子。


    半個時辰後,張姑姑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沈甄生母病逝,沈文祁沒有另娶,家中沒有主母,沈文祁隻好從宮中請一位姑姑,來教沈甄婦人規矩。


    沈甄起身道:“張姑姑。”


    張姑姑笑道:“昨日的十色箋,可是做好了?”


    沈甄道:“已是做好了。”說罷,沈甄將十色箋遞到了張姑姑手上。


    張姑姑看著手裏的不論是顏色,還是花紋都稱得上是極品的花箋,不由滿意地點了點頭,“你這手當真是極巧。”


    她雖是奉太子之命前來教規矩的,但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也是打心眼裏喜歡起了眼前這位娘子。


    因著這份喜歡,張姑姑教起人來,也是格外上心。


    文玩之藝、茶露酒香之藝、信箋信函之藝、女紅之藝、樂舞之藝,說是傾囊相授都不為過。


    張姑姑看著沈甄道:“我明日便要回宮了,今日來此,是有些話要囑咐你。”


    沈甄認真道:“姑姑您說。”


    張姑姑先從袖口裏拿出一張單子,“娘子先看看這個。”


    沈甄接過,緩緩打開,隨即不由瞪圓了眼睛,“這、這裏麵寫的可都是陸家的事.....”


    張姑姑笑道:“今日要與你說的,便是陸家。”


    高門大戶結親,裏麵的門道多了去了,隻會那些與內命婦們打交道的青閨巧藝怎麽能行?


    陸宴是鎮國公府世子,又是當今靖安長長公主唯一的兒子,小娘子嫁給他,那便是陸家的宗婦。


    二眼一摸黑進陸府,自然是不成。


    張姑姑緩緩道:“鎮國公府眼下共有三房,掌家的是大房,也就是你為來未來的公婆,鎮國公和靖安長公主。再看這,陸家的二老爺陸賀,娶的是尚書右丞的女兒,再旁邊是三老爺陸璨,他娶的是晉朝最大的布匹商溫家的娘子,哦對,宮裏的孟昭容,便是溫氏的外甥女。”


    “平輩裏,陸宴有兩個兄長,是陸庭以及陸燁,還有兩個妹妹,陸妗和陸蘅......”


    張姑姑說了好久,沈甄的表情從震驚,慢慢轉化為欽佩,最後耳旁出現了嗡嗡之聲。


    說完了陸家的概況,張姑姑又拿出了一個畫冊子交給了沈甄,“娘子再看看這個。”


    沈甄未作他想,打開一瞧,臉一寸寸地紅了上去。


    這裏麵畫的竟然全是......男女之事。


    沈甄這雙澄澈透亮的眼睛,天生帶了一股欺騙性,這麵紅耳赤的模樣,落在張姑姑眼裏,便是女兒家未經人事的模樣。


    張姑姑教過的娘子不少,知道眼下他們正是害羞的時候,便自顧自道:“娘子莫要害羞,這些呀,早晚都是要懂的,不懂便要問,我同娘子說句實在話,陸家世子要是個知道疼人的還好,如若是反之,娘子嫁過去,少不得要吃些苦頭。”


    誠然,這個苦頭,陸宴已經是讓沈三娘子吃過一次了。


    張姑姑瞧了瞧沈甄這碰就紅的細皮嫩肉,不由歎了一口氣,“娘子且記著,嫁過去頭一晚,可千萬不能由著他來,若是疼了,別忍著,一定要說出來,這檔子事,真要忍起來,再想開口便難了。”


    沈甄深有體會地點了點頭,“記住了。”


    張姑姑隨後又低聲道:“世子明年二十有五,膝下無子,娘子嫁過去最要緊的便是子嗣,每回行事後,腿和腰記得抬高些,這樣容易受孕。”


    沈甄知道子嗣重要,聽到這兒,她抬起頭,硬著頭皮認真問道:“姑姑,要抬多久......”


    張姑姑一笑,“正要和娘子說,娘子便問了,一刻,一刻鍾就好,挺不住,便可叫郎君幫著些。”


    沈甄的小手驟然攥成拳。


    說完了同房、那便得開始說天下女子都覺得刺耳的話了。


    張姑姑柔聲道:“待娘子有了身子,便不可近身伺候郎君了,這時候,娘子若是瞧世子身邊有哪個好的,應該主動提出納妾的事才好,納不納是他的事,提出來,娘子便算是得了賢名。”


    張姑姑繼續道:“世子雖無正經妾室,但興許身邊會有常年侍奉其左右的丫頭,娘子進門後,便可觀察一番,要是有得寵的,娘子不必等有孕,早些給她提成姨娘才好。”


    聽到這,沈甄先是一愣,又木訥地點了點頭。


    張姑姑同她對視後,就知道她沒懂裏麵的門道,便又解釋道:“雖說女子不得善妒,要有容人之量,可真入了深宅,多少還是得有兩個手腕,你給‘她們’提了名分,便也相當於是給‘她們’拘了起來,要知道,姨娘不比婢女,一旦單獨立院,便不可隨時侍奉在郎君左右了,娘子可懂了?”


    沈甄長呼了一口氣,“多謝姑姑,我定會牢記在心。”


    張姑姑一生都在同女子打交道,宮裏的、宮外的,什麽樣兒的沒見過,閱人無數,怎會看不出沈甄是何心性,猶豫再三,還是說了句不當講的話,“娘子看郎君,是不能光看皮囊的,要知道多少人過了一輩子也是知麵不知心,在家裏瞧著正經的,說不住外頭還有個外室藏著,陸家門庭雖正,可娘子也得留個心眼。”


    張姑姑這話就不免有些紮心了。


    陸宴身邊有沒有小丫頭沈甄不知道,也沒問過,但是養外室這個事,沈甄知道,他是做的出來的。


    張姑姑走後,沈甄整個人趴在了床上,沈姌進屋,瞧見她眼中喜憂參半,便猜道了張姑姑今兒給她講了甚。


    出閣前呐,都有這麽一遭。


    沈姌拍了拍她的頭,“怎麽著,不想嫁了?”


    沈甄絕望閉目,誠懇道:“嫁人事好多,光是想想,都好累。”


    她要侍奉公婆,要和處理妯娌之間的關係,要照顧小姑。


    且那人還是需要承襲爵位的世子,日後,她還要掌管中饋,給他生了孩子,還得生個兒子出來,生出來了,還得給他納妾......納了妾,妾室再生了庶子庶女,也得歸她管......


    小娘子仿佛在腦海中過完了淒淒慘慘的一生。


    思及此,沈甄若有所思道:“事到如今,我總算是明白二姐那句話了。”


    “哪句?”


    “羨慕沈泓。”羨慕沈泓可以娶媳婦,不用嫁出去。


    沈姌忍不住笑她,“你前兩天安慰我那個勁頭哪去了?我早都跟你說了,在家做姑娘才是最舒服的。”這話,著實是沈姌的心裏話。她嫁給李棣,乃是低下,可就算是門第相差懸殊,那四年裏,她每日早上也都是要去侍奉文氏的。


    沈姌憐惜地摸了摸沈甄軟軟的頭發,心道:願你嫁給他,不會受我受過的委屈。


    沈甄在榻上蹬了下腿,隨後一動不動,就像是一條認命的鹹魚。


    沈姌拍了一下她圓鼓鼓的臀,笑道:“甄兒,要不要跟阿姐上街去?”


    沈甄翻身坐起,“要。”


    ******


    繼沈三娘“看破人生”後,陸三郎終於踢到了人生第一塊鐵板。


    陸宴蹙眉看著手中的案卷,時不時便要揉一下眉心。


    近來工部擴建城門,京兆府在旁監修,沈尚書雖說從未為難過他,但他看的出來,他的嶽父,對他頗有意見。


    就在這時,楊宗急匆匆地走了進來,遞上一張單子,道:“大人,鴻臚寺方才將萬國來朝的名單呈上來了。”


    陸宴接過,極快地瀏覽了一遍,找到回鶻,停下。


    果然,眼前的一切,同他夢境中的,到底是不一樣了。


    永和公主,赫然在列。


    “走。”陸宴起身。


    楊宗皺眉道:“主子要去哪?”


    陸宴道:“去給沈大人遞消息。”


    ******


    陸宴乘馬往保寧坊趕,哪知一到沈府,就聽到了不絕於耳的斧鑿之聲,目光一轉,就看見十幾個梓人用夯土在砌牆。


    他身子一頓,握緊了手裏的名單。


    這秋末的風,是真的涼。


    楊宗在一旁低聲道:“屬下過去敲門?”


    陸宴深吸了一口氣,低低地“嗯”了一聲。


    沈文祁在在書房執筆畫著祠堂的工圖,小廝敲了敲門。


    “進來。”


    小廝躬身道:“大人,京兆尹在外候見。”


    沈文祁筆尖一頓,“誰?”


    “京兆尹。”


    沈文祁放下筆,“趕緊叫人進來。”


    陸宴被引進了書房,他躬身作禮,嶽父二字在舌尖轉了一圈,道:“沈大人。”


    沈文祁看了他一眼,“這兒又不是在朝上,坐下說。”


    陸宴喉結一動,“晚輩今日前來,是有一事要同沈大人說。”


    沈文祁笑了一下道:“三郎有話直說便是。”


    一句三郎,陸宴的頭皮又是一麻。


    他連忙將手裏的名單遞了過去,“這是鴻臚寺剛送到晚輩這兒來的,今年年底,永和公主回朝。”


    話音墜地,斧鑿聲驟停。


    沈文連忙拿起眼前的名單,目光定在左下角,久久緩不過神。


    再抬眼時,看陸宴的目光,都不禁變得柔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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