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政與遙為了邪馬台國與反派一大率持續抗戰,盡管兩個人一路上失去了許多同伴,也幾度離散又重聚,曆經了無數次悲傷痛苦,卻也更堅定了他們戰鬥到底的決心,以及明白彼此在心中重要的地位。


    然而……一大率的攻擊一波比一波強烈,次次都讓他們遭受前所未有的打擊!


    關鍵的八顆寶石的秘密,是否就能完全破解一大率,讓邪馬台國獲得最終勝利?


    或者,救世主張政要付出失去心愛的人的最高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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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修羅


    1


    甜香刺鼻。皎潔月光下依然鮮豔絕倫的萬紫千紅。


    氣溫略高,但吹過花園上方的風涼爽宜人。


    在幾欲填滿整個視野的花海裏,我五體投地趴在地上。


    ——這是哪?我確實抵達奴國了嗎?莫非這裏是天國?


    我翻身仰躺,望向天空。織女一、河鼓二、天津四,是夏季大三角星。


    既然天空還在頭上,那這裏應該就不是天國了吧。嗯,稍微安心了。


    我再度仰望星空,開始覺得天津四是闖入織女與牛郎之間的第三者。天津四究竟是男是女,我不知道。反正是夏季大「三角」嘛,他們鐵定會隔著銀河,搞出驚心動魄的爭風吃醋戲碼哪。


    啊~~經我這麽一亂想之後,浪漫星空當場成了庸俗的你爭我奪之地。對於自身想像力的極度貧乏,我本人也頗感無奈。


    俗不可耐的我,此時耳中聽見了一對男女的輕聲細語。其中偶爾間雜笑聲,聽來像是對戀人。


    我伏著身子望向發話處。


    在差不多由投手丘到本壘板的距離上,有人正仰躺著觀賞星空,似乎是對情侶。


    ——真好哪,夜間約會是吧。好羨慕呀……


    男子坐起了上半身。他有著一頭微卷的綠色長發,即使在黑暗中也依然閃閃動人。


    他移到女孩身子上方凝視她。


    男子伸出手,似乎輕撫少女秀發,又或許是輕撫臉頰,也可能是輕撫粉頸,又說不定是撫摸更下麵一點的地方。


    少女或許正期待著他這樣,靜靜接受他的撫觸。


    ——喂喂喂,莫非就要開始在這~~辦起事了?嘿嘿嘿嘿嘿。


    男子俊美的麵容貼近至戀人氣息可聞的距離,對她呢喃道:


    「我可愛的……遙……」


    剛剛剛、剛才你說啥?!我不禁跳了起來。


    同時,我眼前冒出一個跟我一樣從地上一把跳起的背影。


    那是位少女。她身著一件類似白色禮服的寬鬆服裝,背上垂著一條看似尾巴、長及腰間的綠色大辮子。


    注意到我站起來的聲響後,少女轉過身來。


    她碩大的雙眼睜得更大,接著慢慢張開櫻桃小口。


    「呀——!呀——!呀——!」


    少女指著我高聲尖叫。


    聽到這尖叫聲,綠發男子望向這邊。


    即便是在蒙朧月光下,我依然可以清楚看出——他的眼神無疑是將我視為敵人!


    ——喂、等一下!是誤會!誤會啊!


    我還來不及想出藉口,男子已先動手。


    「喝!」


    隨著一聲暴喝,男子雙手按往地麵。


    接著某種東西抓住我的腳,讓我淒慘地摔了個狗吃屎。


    仔細一瞧,我的腳踝上繞著無數花朵,蠕動攀爬的花朵爭先恐後爬上我下半身。


    連我伸去想扯開它們的手也瞬間被纏繞住,從上到下都無法掙紮反抗。


    接著鮮紅如血的花朵纏勒我喉嚨,猛力絞緊。


    喘不過氣……周圍景色開始模糊……


    眼睛已經看不見了……最後隻剩下聽覺……耳朵中傳來了……


    「張政!你還好吧?」


    我恢複意識後,發現遙正看著我。


    她左右兩側各站著一名綠發綠眸的男女,兩人額上都長著宛如昆蟲的觸角。男子一臉訝色俯瞰著我,女子則轉開頭不看這邊。


    我的身體已從花朵的束縛中解放,四周也恢複了原本的平靜。


    「欵,雖然這不是什麽重要的問題……可是,你為什麽會是這副模樣?」


    遙這麽一說,我頓時想起自己一絲不掛,連忙用毛巾遮擋前麵。


    ◆


    我被帶去的地方——不對,在這情況下應該說是被押送去的地方——是一座翠綠宮殿。那是一座位於森林中的龐大木造建築。


    我從未看過這麽破壞常識的建築。所以連「簡直就像〇〇一樣啊」的形容都想不出來。


    首先能確定的是它位於森林之中,但宮殿與森林的分界卻看不出來。我們本來行走在森林中,卻不知不覺便進了宮殿。


    說到木造建築,一般是指使用木材建造的建築物。而這座宮殿的柱子、牆麵的確是用木頭搭建沒錯,但那些木頭卻全都還連根長在地上。


    這座宮殿便是森林本身。盡管難以置信,但這感覺像是跟森林裏各種樹木說好,請它們生長成宮殿形狀一般,隻有這樣才說得通。


    在地下浴池清洗過身體後,我穿上送來的衣服。這是上下兩件式的衣裳,類似絲綢裁製的柔道服。不曉得是用什麽材質,但既輕巧又十分舒適。


    換上那套衣服後,我被帶至大廳。


    由巨大桌子與椅子的數量來推斷,此處應是用來開會或聚餐。這裏的桌椅也與建築物一樣,是由活生生的樹木變成。


    當我進入大廳之時,原本並沒準備我的椅子,但下一刻,沿地竄生而至的綠竹彎折隆起,瞬間在我身後變為椅子形狀。


    看來簡直就是科幻動畫場麵,或是魔法師的家一樣嘛。


    將我誤認為暴徒、二話不說便攻擊我的危險男子,名叫花亂。貴庚嘛,似平是二十左右。他有著一頭大波浪的鮮綠色長發,身高比我高了一點,是一位長相比女性更加秀麗的美男子。


    別府王子的綽號是我自己亂取的,他在這國家裏有著「召蟲者花亂」的別名。由這個稱號推斷,他應該不隻能操縱花,還能操縱蟲。


    據說約莫半年前,因身為國王的父親臥病在床,這男人遂成為國政的實際執掌者。


    簡單來說,就「隻是」在我預想中的青梅竹馬+前未婚夫+王子殿下,恐怕還是身材高挑+外表美型」,還要加上「個人武力超強+手握大權」「而已」。


    哇哈哈哈……屬性多到這程度,我也隻能幹笑了。


    接著另外一位是看到我赤身裸體後,將我當成變態或某種怪人而大聲尖叫的少女——花連公主。


    她是花亂的妹妹,是繼花亂之後擁有第二王位繼承權的人。之前原本被當作人質送往邪馬台國,但和遙互換後回歸本國。


    她有一雙不輸遙的渾圓大眼睛,眼瞳是濃豔的青綠色。相對於遙有點鳳眼,花連的眼角略略低斂,與她的鵝蛋臉相得益彰,給人文靜乖巧的印象。


    花連的發色是比山茶葉還要濃的深綠色。長發編成一條垂至腰際的麻花辮。


    年齡感覺比我和遙要小一點。若在二十一世紀,大概是國三生,而且還是那種以清純為特色的教會女子貴族學校的學生。再進一步形容的話,就是那種會參加園藝社的圖書股長的形象。


    雖然下麵不是重點,不過她身為女性該凸該翹的部分,可是比年長的遙更加凹凸有致。


    發色瞳色為綠、額上長有蟲類觸角,這似乎是花之眾的特色。


    先前我可是為她吃了苦頭。


    盡管我承認自己多少也有引人誤會的錯在先,但也不用還沒搞


    清楚狀況就「呀————!」吧?


    另外,雖然是妹妹遭遇危險,但花亂王子不容分說就勒住人的脖子,不管怎樣也太過分了。


    盡管遙打圓場之後總算解開誤會,但倘若那時遙不在,截至上周為止還是救世主的我,本周就要被當成身分不明的怪人,變成花肥或是蟲子飼料了。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就算是誤會也不用那麽狠吧!


    在我這樣怒吼前,花亂與花連便已先賠禮道歉。


    先說結論,其實這兩人親切近人型讓人不覺得他們是王子和公主……而且人好到……讓我不知如何是好的地步。


    要說我對什麽樣的人頭痛的話,實在沒有比有教養又性格良善的人更叫我頭痛的了。特別是他們那天真誠摯的笑容,真是太超過。


    即使對方是跳一跳抖一抖後會掉出跟體重一樣重的不良成分的人,或是哪怕對方本身沒錯,他們也能讓對方心生愧疚。我也不例外。


    「哪有什麽見不見諒的,不好的人是我嘛,是我突然光溜溜就跑了出來。哈哈哈哈……」


    我穿著花亂提供的高貴服裝,講著口是心非的話。


    「就是說嘛!」仿佛正等著我這句話,遙立刻殺出一句多餘的附議,於是大廳裏充滿了連同我在內所有人的溫和笑聲。


    ……就這樣,我被這對恐怖級好人兄妹當成彷佛熟識十多年的友人一般對待,一下子就被他們牽著鼻子走。


    仔細想想,花亂與遙的深夜約會嫌疑還沒解除,我被花連突然看到「那裏」也是鐵一般的事實。


    算了,關於約會的嫌疑,等我和遙兩人獨處時,應該馬上就會得到解釋了……也就是說,今晚、就在今晚!就在今晚了啦!


    然而,我被領到的貴賓室卻是我個人專用,也就是說,晚上要跟遙分房……


    ——怎、怎麽這麽殘忍啊~~!


    你們嘛稍微想想,我是因為期待什麽才這麽努力殺來這裏的啊!


    連遙也隻是把之前我留下的避難背包和逆矛一塞,說了句:「晚安嘍~~明天見~~」。這是什麽跟什麽啊!


    你以為我真的是為了拯救世界才跑來這裏的嗎?!


    莫非你認為我雖然老是惡形惡狀,但其實是個好人嗎?你也太不會看人了吧!


    而且仔細一聽,隔壁房裏不知是誰,竟一直傳來貓叫似的女性嬌喘聲……


    我有想過要不要踹踹牆壁,但這樣未免太……


    結果,我拿起遙給我的逆矛,反覆空揮了三百次,一直練到早上。


    啊~~我在搞什麽啊……連我都覺得自己真是腦殘到家了。


    2


    早飯時,遙向我介紹了兩名新麵孔。


    令我吃驚的是,昨晚在我隔壁房發出宛如發情母貓叫床聲的女孩,真的就是一隻熱戀中的貓女。


    為了替代突然從天照號不告而別的我,兩名火之一族的人陪著遙一起進入了奴國。


    一名是長著貓樣臉孔的山之眾女性,名叫阿夏。


    另一名是出身邪馬台國的正十郎,他是人類男性。


    兩人看來都二十多歲。身上的服裝竟然還是情人裝。兩人一起穿著淡桃色、貌似寬鬆作務衣(注:作務衣本為僧侶於勞作或就寢時所著用之服裝。上下兩件式。袖管褲管較寬鬆。日式作務衣下裳多為五分~七分褲。)的服裝。


    這兩位是在一大率襲擊祖之穀時認識,之後感情順利加深,喵喵喵喵嗯嗯啊啊後,變成了打得火熱的關係。


    遙一直期望不同種族能夠毫無隔閡、互相交流,或許這一對正是在某種程度上體現了那個理想的情侶,所以才雙雙一起被選上跟著遙的。


    可是這兩人竟連吃飯時都要手牽手,不管做什麽去哪裏都形影不離……也不用黏成這樣吧!


    簡直就像婚前一直守身如玉的古板男女新婚一樣,兩人要好到讓旁人看不下去。


    啊~~啊,看樣子今晚又要聽到「喵~~喵~~喵~~喵~~」了啊。


    讓我從一早開始就心情沉重。


    之所以心情沉重,還有另一個原因。


    為了替昨天的事賠罪,花連說要帶我去個有趣的地方。


    哎呀,我當然也是不吝於協助異族的交流。


    況且對方可是清純的公主殿下。長相雖然稚氣,臉蛋以下的部位可是已經發育成熟了,性格也比某人來得有女人味。再來,雖說隻有單方麵而已,但我們可是已經看過對方裸體的關係了啊。


    我沒有拒絕的理由。若說有問題的地方,那就是遙了。


    她隻丟了句仿佛我是陌生人的冷淡回答:「我有事要和花亂王子談。請你們兩位自己去吧!」不知道怎麽回事,她的心情奇差無比。


    「噢噢、是喔!你要談就去談吧!」我也真是的,明明不想惡言相向,卻同樣冷言以對,不知不覺也進入了火大模式。


    ……話又說回來,我有做什麽惹遙生氣的事嗎?


    我根本不想一大清早就吵架,隻是和遙從未發生過爭執,不知道像這種時候該如何與她相處。僅僅隻是因為如此而已。


    在這之前,我始終認為我們即使不用言語也能理解彼此的心情。


    對了,我還沒試著對遙說過「我喜歡你」,或「我愛你」。


    但我好歹也是九州男兒,要說出這種話實在有點……


    不過,依稀記得有個離婚一次的女演員,曾在白天的綜藝節目還是什麽節目裏,鬼扯淡說:「女人啊,就算是心裏已經一清二楚,也還是想聽到對方說這種情話的生物呢。」


    相較於我,花亂那家夥則是臉不紅氣不喘,張口就是「我可愛的……遙……」的角色哪。那小子既然是別府王子當然也是九州男兒,但還真卑鄙啊。


    ——好!


    今天不當硬派的九州男兒。雖然有點遲了,還是好好把我的感情傳達給遙吧。


    午飯時……有旁人在。晚飯時……也一樣。那就晚上……分房。


    啊咧?沒有兩人獨處的機會耶!這下可糟了!


    那~~那那~~那那那~~!沒辦法了,現在就去!現在馬上去!


    「喂,遙!等一下!」


    聽到我的喊叫後,正與花亂說話的遙回過頭。在此同時。


    「咱們走~~吧!」


    花連拉了我的手便往前走,另一隻手還對遙與花亂揮了揮。


    遙愣愣地望了我們這情形一陣子後,應了一句:「慢走不送!」


    這音量大得有些微妙還語氣僵硬,然後她拉起花亂的手轉身背對我,開始用力大步往宮殿裏走去。


    ——耶?喂?遙……?


    「遙小姐是怎麽了呢?」


    望著花連笑得像朵花般天真無邪的模樣,我歎了口氣。


    「兩位若是有空,願不願意與我們同行?」


    花連邀請的人,正是待在房間角落的正十郎與阿夏。


    正十郎臉與身體朝著花連,隻斜眼望了我一下。


    「我們也去的話不會打攪嗎?」


    花連沒回答正十郎的疑問,回頭對我輕輕一笑。


    「人多一點比較有趣嘛,是吧?張政大人?」


    我也含糊地報以笑容。


    ……看來花連不是想和我約會。


    3


    一走出宮殿外,便是生得密不透風的草木。


    雖然是白天,但由於不見天日所以周遭依舊幽暗陰晦,視野窄到連三公尺外都看不清。


    再加上異常悶熱。不舒服指數大概超過100%以上。


    在這樣的密林中,花連卻步履輕巧,宛如淩波微步。


    唯獨她的四


    周與前方仿佛有聚光燈的日光灑下,林中樹木全會自動避開,讓出道路來。


    當她走過後,樹群便合攏恢複原狀,道路消失無蹤。


    在這不可思議的景況中,我與正十郎、阿夏,隻有緊靠著花連才能前進。


    阿夏金色的眼珠翻起白眼……這樣講怪怪的,就像貓的眼睛一樣……話說這家夥本來就是貓啦……算了,反正她正好奇地打量四周。


    「公主殿下,這是怎麽回事喵?」


    「阿夏小姐,請別稱呼我公主殿下,可以的話請叫我花連。」


    「啊、好。那、花連……大人。為什麽這裏的樹會自己動喵?」


    這樣問完後,阿夏想用樹木磨爪,花連阻擋了阿夏的雙手。她沉吟片刻,似乎是在慎重選擇措辭遺字,然後緩緩開口。


    「或許是因為我是皇室之人吧。」


    哎呀呀,這位公主殿下也跟遙一樣,是另一種講話牛頭不對馬嘴的類型。


    「在貴國,當王室之人行走時,連樹木也會退開讓道?」


    正十郎一臉嚴肅地問出腦殘問題,他也是一頭霧水。但負責回答的花連對此卻露出百思不解的表情。


    「讓道給身分高貴者這點,難道不是每一國國民都會做的事?」


    「如果是有腳的人,當然是會這樣做……」


    正十郎露出頭痛不已的表情,說著說著沒了下文。


    我聽到「國民」一詞突然注意到。


    來到這國家之後,除花亂與花連外幾乎沒看到其他人。今天雖有見到數名負責服侍的人,出了宮殿卻再沒見到任何人,連人聲都沒聽到。


    相對於沉默下來的阿夏與正十郎,看來似乎輪到我來問這位天然呆公主。


    「我一直都沒看到人,奴國的城鎮距離王宮很遙遠嗎?」


    花連好像無法立刻理解我的問題,依然露出訝異的表情。


    「啊啊,原來如此呀!我總算曉得我們對話沒有交集的原因了。」


    花連突然這樣說,發出一串宛若鈴音、清脆而誇張的嬌笑聲,笑聲回蕩林內。周遭的樹葉與枝啞仿佛呼應她的笑聲,沙沙搖動著。


    「這座森林內的所有樹木,全是本國國民唷。基本上沒事時,大家都是這種姿態。嘻嘻嘻……原來遙小姐沒告訴你們這事呀,果然很像她會做的事呢。」


    花連朝目瞪口呆的我們做了說明,內容大致如下:


    名為花之眾的種族,能自由切換樹木或人形。但一般都維持樹木形態,隻在臨時有事時才化為人形。


    理由是,同樣是個體,相較於能自給自足的樹木形態,人類外形會消費大量能源,生活上的消耗會多上數十倍。她說奴國之所以能養活比他國多出許多的人口,正是因為能有效利用這兩種形態的切換之故。


    像人類這種大型生物,為了生存下去而想耕作食物時,需要有田地或森林等麵積大得出乎意料的土地。相對於此,體型更加高大的樹木,卻隻要有一坪左右的土地便已差不多足夠。就是這麽一回事。


    她又說花之眾在樹木形態下能活上數百年,長壽者甚至能長生數千年。


    說明到此,花連頓了頓,輕垂螓首,抬起眼睛偷偷瞧著我。


    「那個……人家的外表雖然是這個樣子,也已經有十五歲……加八歲……再加一百歲了。」


    每當說到「加」時,花連音量便會更小。


    她突然自顧自地對我說出這種話,我也不曉得該怎麽回答。而且不知為何,花連一直羞答答地望著我。


    倘若這時露出驚訝神色,感覺有點失禮,我為了尋求援軍,拍了拍身旁男人的肩膀,他正在屈指數數,加法超爛的。


    「說是說超過了一百歲,可是看起來根本一點不像嘛,對吧?」


    突然被搭話的正十郎似乎想到了什麽,一把抱過阿夏。


    「唉?啊、嗯、像這丫頭雖然長得這副好身材,也才九歲呢。」


    「隻要有愛,年齡不是問題喵~~」


    阿夏被正十郎搓著下巴,舒服得喉嚨咕嚕作響。


    比阿夏癡長百歲的花連,麵紅耳赤地望著他們這副模樣。


    我曾聽說山之眾發育得比人類快。不過萬萬想不到,這隻看來就算有個孩子也不稀奇的貓女,竟然有九歲……而外表比我年幼的花連則是一百二十三歲……


    聽到卑彌呼的歲數時我已被嚇過一次。但這兩人的年齡,完全超乎我理解的範圍,反倒沒什麽驚訝感了。


    說到這個……


    我還不知道遙的正確年齡。當初第一次看到她時,心中就認定她和我同年,或者頂多上下相差一歲而已。


    遙到底幾歲呢?


    她在這國家生活了十年左右,況且好像也有當初來這裏時的記憶,如果那時是五歲,現在就超過十五歲以上了……


    但是那丫頭生了一張超級娃娃臉,就算她其實已經超過了二十歲,我想我的感覺還是不會變。姐姐啊……也不賴呢。


    ——搞什麽啊,這樣一點問題都沒有嘛。


    想到這裏,我心中突然充滿了彷佛遺漏某件重要大事的不安感。這感覺,極其類似從無底深淵上方探身下看的那種恐懼感極其類似,令人難以言喻的恐慌。


    「我們差不多該動身了。」


    花連一聲令下,密林再度讓開道路。我想不出那股不安的真相,隻能繼續向前行。


    這座森林有許多我從未看過的樹木。我數度目睹了多種樹木彼此糾纏卷繞在一起的奇特光景,也有被其他樹木寄生而枯死的大樹倒在林中。


    他們的外表雖是樹木,但似乎有思考能力。那麽,這到底是什麽狀況?


    倘若我的想像正確,花之眾絕非個性溫和的種族。


    為了爭奪少許日光,種族內部日複一日、反覆爭鬥,唯有強者得以存活。這便是台麵下的潛規則,簡單來說是個弱肉強食的民族。


    ——真不想與他們為敵啊。


    我望著看似一輩子都不會與人爭執的花連側臉,如此想著。


    「……可是,我們是要上哪去?」


    我忍不住脫口問,語氣可能有些不友善。


    這座森林的生態無疑複雜而奇特,卻由於太過繁密反倒讓人看不出它有何不同,千篇一律的景色讓人心煩。當然,也可能是因為這些其實不是樹而是人,因為他們太過擁擠密集,視線又太多,才讓我很不舒服。


    被我一問後,花連停下腳步。臉轉向了我,眼神卻沒看著我。


    「要去石人村……」


    花連喃喃自語地這樣輕聲說了之後,再度慌張邁開腳步。


    對她的簡短回答產生反應的人是正十郎。


    「請稍等一下,花連大人。我還是初次聽到奴國裏有石人這部族存在呢。」


    「不,石人隻是過去的遺產,並非是人。」


    「……也就是說?」


    可能覺得這不是能邊走邊說得清楚的話題,正十郎停下了腳步。注意到他的動作後,花連亦停下腳步。


    「雖然詳情不得而知,但據說奴國往日曾有人類居住。石人便是那些原住民造來與土之眾作戰用的。」


    「哦~~那麽後來那些人類呢?」


    我一問後,花連低垂雙眼。


    「不得而知。如今唯一能確定的,隻有他們通通消失不見了。恐怕是將土之眾封入地底後,相對的……自己也滅亡了吧……」


    花連想要確認我的反應,又偷瞧著我。


    「是喔。那麽,為什麽你想帶我們去看那個石人?」


    「那是……到了那邊再說。」


    中間的停頓是怎麽回事?這女孩在隱


    瞞著某些事,但我猜不出她隱瞞的是什麽。我緊盯著花連。


    花連注意到我的視線,驚慌了起來。果然有隱情。


    氣氛凝重。阿夏卻完全無視於這種氣氛插話進來。


    「公主殿下……不對,花連大人。那個石人村還很遠喵?我渴了,腳也酸了,已經走不動了喵。」


    阿夏會說話也會直立行走,但撒嬌的方式與舉止都和普通的貓沒啥兩樣。啊,我都忘了,她才隻有九歲而已。


    不過阿夏天真爛漫的舉動對目前的花連來說,正好令她得以脫身。


    「啊,真是抱歉。」


    花連逃開我的視線,轉身麵對阿夏。


    接著她仰望森林上空,阿夏也隨之往上看。


    「誰來送上雛果!」


    花連說完話的同時,阿夏大叫一聲跳到旁邊。我也不禁抬頭上看。


    某種物體大量從天而降。那是鮮紅熟透的果實。


    一眨眼間,阿夏身旁便堆起紅果小山,散發出熟極欲腐的甜美香氣,這應該便是花連先前喊的「雛果」吧?


    「嗚哇~~!這些全部吃掉沒關係喵?!」


    阿夏拿起雛果嗅聞味道,整個人徹底陶醉其中,感覺她的理性已全部化成口水。


    「請盡情享用。但是,倘若食用過量便會產生幻覺,還請務必小心……」


    不等花連說完,阿夏嘴巴四周已一片赤紅。她大口咬著果肉。每當阿夏張口大咬之際,空氣中便彌漫甜烈果香。


    聞到令鼻腔為之酥麻的濃香後,我不禁吞口口水。


    「若不嫌棄的話還請嚐嚐。」


    花連的手上拿著小西瓜一般大的鮮紅果實,遞到了我與正十郎麵前。


    我接下後一看果實外形,大吃一驚。正十郎也不住打量著它的奇特形狀。


    被稱為雛果的果實,有些形似人類嬰兒。


    或許是注意到我倆訝異的表情,花連開始補充說明。語氣淡靜得一如平常。


    「這是許久以前還會讓孩子以人類外形出生的時代所留下的遺跡。如今這外形已無任何意義。請別在意,放心享用吧。此外,麻煩請將種子吐在有陽光之處,哪怕僅有一絲陽光也無妨。」


    正十郎蹲下與阿夏並肩開始張口大嚼,香氣愈發濃鬱。不停灌入鼻腔的刺激性果香令我


    頭昏眼花。


    我忍無可忍。


    把心一橫,咬上形似嬰兒的果實腹部一帶。咬破了類似萄薯的彈性外皮後,口中猛地充滿異樣甘美的酸甜味。


    ——好、好好吃!


    那種甜美足以讓人拋開一切。


    這股甜美瞬間占據我整個腦海,我的雙手與嘴巴欲罷不能。


    我注意到隻有花連沒有食用果實,但一眨眼馬上將這件事拋到腦後。


    ——好吃!超好吃!


    視野一隅,隱約瞧見正十郎在狼吞虎咽果實,像個小孩子般吃得滿嘴都是。我仿佛看到他手中的紅色果實似乎在掙紮、哭嚎,但應該是我看錯了……


    ——好吃得要命!


    阿夏抱著仿佛要臨盆般的大肚子,伸舌舔著正十郎嘴巴周遭。真是個髒小孩。


    「我還要!我還要啊啊啊!」


    有人如此大喊著。雖然不太肯定,但似乎就是我。不對,一定就是我了。


    我口中流淌宛如鮮血的唾液,哭求著雛果,同時抱住花連的腳,還用臉頰磨蹭她雪白的大腿。


    花連不悅地推開,踹了我的腦袋,還踩了好幾腳。溫順如她應該不會這樣做才是……


    「張政大人,請振作一點!」


    遠遠傳來花連的呼喊,我的口中突然充滿刺臭尿液般阿摩尼亞的臭味。


    我連連咳嗽,同時吐出黃色果肉,清醒了過來。


    眼前,阿夏與正十郎爭奪著最後一塊雛果,正大打出手。


    「請讓他們吃下這個!」


    花連遞給我的是個酷似人類腳掌的黃色果實。我隨即領悟就是它讓我恢複正常。因為它奇臭無比。


    我往互掐脖子的阿夏與正十郎撲去,黃腳掌熏得我快哭出來,我把腳趾硬塞入兩人口中。


    他們馬上咳了起來,繼而將胃中果肉盡數吐出。


    我們三個坐在紅豔豔的嘔吐物中大口喘氣,聽到花連怯怯的聲音如此說著:


    「真是抱歉。我阻止得太慢了……」


    「……那到底是、什麽東西?」


    我光是要問出這句話,便已竭盡全力。


    「雛果是祭典時的食物……因為我看你們好像很累,想提振一下你們的精神……看來它對人類的效果好像太強了。真是萬分抱歉!」


    花連的大眼睛裏,大粒淚珠滾滾奪眶而出。


    見到她這樣,正十郎滿臉惶恐想要起身。


    「請快別這樣!是沒聽您忠告的我們不好,反正托您的福,身體也平安無事……」


    話還沒說完,正十郎的腳一軟,又一屁股跌坐回地上。


    「先躺著休息一會比較好吧。」


    其實我也站不起來,頭暈目眩的感覺揮之不去。


    「……讓您見笑了……」


    正十郎一頭倒下躺成大字形。在他身旁,阿夏不知何時已發出響亮鼾聲。


    4


    大概過三、四個小時後,我們勉強恢複了行動能力。


    期間,花連數度跑去為我們取水,還給了我們薄荷類的植物葉片。


    咀嚼那葉片後,衝淡了口中殘餘的惡臭以及反胃感。


    天狗酒也好、雛果也罷,這世界的食物真是不可掉以輕心。


    「真是不好意思。」我朝辛勤奔波的花連說了,同時搖搖晃晃起身。好久沒拿逆矛當拐杖用了。


    「不,都是由於我太粗心大意,才給大家平添困擾……」


    「你別在意了。已浪費了不少時間,那個什麽石人村是吧……看來這樣子今天應該是沒辦法去了哪。」


    由於被濃密樹葉遮擋,陽光無法直接射落,所以無從得知現在的時刻。不過依據我的直覺,現在大約是下午三點到四點,離太陽下山大概還有三小時左右。


    花連抬起了頭,表情不知為何頗為開朗。


    「這問題我已經解決了!我趁各位小憩時,已經找到不用走路就能抵達的捷徑!」


    我環顧四周,沒看到什麽捷徑。


    「在哪裏喵?」


    看著靜不下來、眼珠亂轉的阿夏,花連輕輕微笑,再度仰望上方。


    「這、這次又要掉什麽下來……喵?!」


    提心吊膽抬頭仰望的阿夏發出慘叫。幾乎就在同一時間,我與正十郎也驚呼。


    因為又有東西從天而降。


    是數條粗大藤蔓。它一眨眼便纏住所有人的腰部。


    「那麽,我們出發吧。」


    花連泰然自若地說完後,四人的身體往上被提起。


    樹縫間灑落的光線隨著高度不停上升而逐漸轉強,先前我們所在的地麵,此刻已沉入黑暗深處不見蹤影。


    這時,腳下傳來「呀!呀!」的亂叫。


    「啊!真是對不起!」


    聽到花連驚慌失措的賠罪後,我往下一看,阿夏正頭下腳上地大哭大叫。看來纏住阿夏的藤蔓沒卷住腰,而是卷在腳上。


    片刻後,我們四人站在一整片森林之上。


    我們腰間依然纏著藤蔓,其他藤蔓則搭出了一塊臨時落腳處。


    太陽已然西斜,但距離染上夕色還有一段時間。


    這裏與幽暗的森林地表相反,日光刺眼得仿佛太陽就在身邊。


    或許是濕度較低且有風的緣故,這裏反而比


    下方還涼爽。


    每當風一吹過森林,樹木便隨風搖曳,宛若綠寶石色的海洋泛起波浪一般。


    我望著這幅壯麗景色,突然湧現一個疑問。


    ——這裏真的是那個別府嗎?


    雖然宮殿地下有溫泉,但此處絲毫沒有那個熱氣蒸騰的溫泉勝地的模樣。隻有森林、森林、森林。簡直是熱帶雨林。


    左手邊可見七、八座高山連成一片的山脈。說到日本現代別府附近的高山,連同湯布院所在的那座山,頂多不過四座。那這條山脈到底是什麽……?


    在沉思的我身旁,花連不疾不徐地指了遙遠南方的一座岩山。


    「石人村就在那裏的山腳下。好了,請各位雙手抓緊藤蔓。」


    照著她的催促,我兩手抓住身旁藤蔓,才一抓上,藤蔓亦仿佛與數年未見的友人握手般,牢牢卷住我的手,同時原本寬鬆圈在腰上的藤蔓也收緊了。


    花連仔細確認固定的狀態,簡直就像起飛前的空姐一樣。


    「略彎膝蓋,稍稍蹲低一點可能會比較舒適。」


    ——這女孩到底想要做什麽?


    我還無暇細思花連話中含意,腳下已陡然生變。


    數千條粗大藤蔓彼此交纏卷繞後,用難以置信的高速往前迅速伸展。


    隻見藤蔓宛如書法家筆走龍蛇,森林上空出現了一道連綿不絕的美麗曲線。


    那是一條約有兩手張開那麽寬,藤蔓組成的小軌道。


    小軌道本身朝著南邊以激流般的高速不停伸展鋪去。


    站在軌道上的我們連走都不用走,便隨著它高速前進。


    它就像大機場或大車站裏的自動步道一樣,隻是這是「活生生的」自動步道。


    但兩者的速度天差地遠。


    沒錯,這條生物步道就算與油門催到底的小綿羊比賽,恐怕也會是場龍爭虎鬥。不對,因為這邊沒有號誌燈,所以一定是生物步道獲得壓倒性勝利。


    另外說到自動步道,一般都是用於水平直線移動的裝置。但這條步道卻凹凸起伏,彎道一堆,而且還會搖晃抖動。


    如果不配合地形妥善挪動重心,背脊與腰部便會感受到劇烈衝擊,可不是隻要抓緊藤蔓就好了。


    有的大樹比其他樹木高出一截,在大樹樹冠層處,軌道為了避開會自行傾斜拐彎。這時,那股快被甩飛出去的g力會叫人受不了!


    很像是在森林上空滑雪衝下險降坡,感覺超爽的。


    如果拿來當遊樂園的賣點絕對會爆紅!連斯文乖巧的花連如今也「呀呀!」「哇哇!」地大呼小叫不停歡呼,鐵定會大受年輕女孩歡迎。


    一轉眼,南方高山已峨然聳立,近在眼前。


    接著山體擋住整個視野。


    此時我們從活生生的高速步道降下,森林邊界到了。


    雙腳著地時,我的膝蓋還發軟打顫。相對的,臉上卻恢複了笑容。感覺超爽啊!


    不過阿夏倒是一副醉酒模樣,好像站不起來。她臉上長著毛所以看不太清楚,現在恐怕是臉色慘白吧。這丫頭,明明是貓,平衡感卻好像意外的差。


    正十郎擔心地摩撫她後背。這兩人感情真好。


    ——要是遙也有來就好了……


    那丫頭的反應很快,像剛才的生物步道,她一定能玩得很出色。


    還絕對會比誰都來得興奮、開心。


    搞不好到最後還會忘了當初的目的,硬吵著:「再來一次!」


    ——呿、真無聊……


    我仰望滿是參天大樹的森林。


    「那就是石人村了。」


    花連的話打斷了我依依不舍的妄想。


    回頭一看,花連正指著岩山山腳下。我望向那方向,看見在滿開萬紫千紅花朵的原野後方,有座拔地高起的山崖。


    那裏整齊排列著十多具石製巨人。


    在花連的帶領下,我們開始走進花海。阿夏則由正十郎背著。


    隨著一步步靠近山崖,我不禁為石人的巨大倒抽一口涼氣。


    山崖的大小,相當於十棟五層樓公寓一字並列開來,並非自然形成的山崖。這是一座規模巨大的采石場,隻是割采石料來的痕跡令它看來像山崖。


    然後直接從上麵雕鑿出的巨大人偶,便是石人。


    石人的模樣,有少數長得像鬼,外形奇特。不過絕大多數都與教科書上常見的士兵造型土偶類似。穿著這時代的盔甲,左腰上有長矛。


    不過我在這裏從沒看過有人穿戴這種全副裝備就是了。石人的模特兒大概是不用自己走路、將軍階級的騎馬軍官吧。那種重死人的東西全數穿戴上去之後還能活動的,隻有伏丸那種等級的強者而已。


    它們的高度參差不齊。標準身高大概和電線杆差不多,或是再高一點。最高大的一尊,足足高上了一倍。手持的長矛長度約為主人身高的一半。


    石人或立或坐或臥,姿勢無一重複。


    數一數石人全部剛好二十尊。不過其中有三分之一是還未從石壁中鑿出來便放棄的半完成品。其餘的也多半缺手少頭。


    除阿夏之外的人都仰望著石製巨人。


    「那麽,差不多可以告訴我們,讓我們看這些東西的理由了吧?」


    或許是沒聽見我的聲音,花連隻是依舊仰望石人。當我想重問一次時——


    花連小巧的櫻唇如此低聲說:「是因為我想請各位試看看,是否至今還有能動的石人。」


    「不會吧?!」「這東西會動嗎?」


    我與正十郎麵麵相覷。


    阿夏一直在正十郎背上聽著我們的對話,她的耳朵輕輕一動。


    「先去開動看看喵!」


    阿夏跳下正十郎的背後,不理會愕然的我們,直接衝了出去。


    她身上早已沒了先前奄奄一息的可憐小貓模樣,背影現在看起來完全是麵對新武器時興奮不已、激動得渾身毛發直豎的山之眾。


    大概是迫不及待,阿夏忍不住四肢著地跑了起來。


    「啊~~都跟她說過那樣跑會弄髒衣服了,怎麽講都講不聽……找個瘋丫頭當情人真是辛苦哪。」正十郎做出假裝幫我按摩肩膀的動作,追加一句「彼此加油吧」,然後便向阿夏追了過去。


    「喂、阿夏!等等我!」


    「阿正,你來抓人家的尾巴喵!」


    聽著兩人嬉鬧的聲音,我有些無奈,同時又感到羨慕。


    這時,我突然一個踉艙。


    因為花連牽起我的手,往前一拉。


    ——要過去是可以啦。不過你那害羞低垂的雙眼還有紅通通的臉頰,是怎麽回事?


    「哦、哦哦……」


    當我點頭的同時,花連便急忙跑了起來,無可奈何之下,我隻好陪著一起跑。


    於是,就這樣,我完全錯過把手抽走的時機。


    我與花連在花園中跑著,濃綠色的馬尾在我眼前搖曳生姿。花連邊跑邊回頭望向我,粉靨上興奮地微帶桃紅。


    「嘻嘻嘻,張政大人,快點!快點!」


    「喂、拉那麽大力會跌倒的喔。」


    感覺我倆好像便宜抑汗劑之類的廣告裏會出現的情侶,害我都不好意思了起來。


    ——遙沒有一起來,真是太好了……


    如果被她看見這情形,我可是百口莫辯啊。


    「請問怎麽了嗎?」


    停下腳步的花連露出擔心神色,抬頭仰望著我,微微嬌喘。


    ——唉、哎呀?為啥我好像心頭小鹿亂撞?


    「不、沒、沒什麽啦!對了!我們來賽跑吧!來賽跑!」


    我不待花連回答便跑了起來


    。


    嘴上雖說賽跑,卻依然還手牽著手……


    ——算了,又沒啥大不了的。


    反正遙現在搞不好也和花亂手牽著手一起散步。不,他們一定會這樣做的!鐵定沒錯!


    對嘛,我幹嘛一直掛念著那個人不在這裏的丫頭。


    往前一看,正十郎讓阿夏坐在肩膀上,兩人正在一尊四肢俱全的石人前麵,似乎是想爬到石人的某個部位去。


    阿夏注意到我們,回身朝我們揮揮手。


    我聽見花連在我身後輕笑。我也跟著發出笑聲。


    ——這個,莫非就是那種叫雙重約會的活動?


    感覺不賴。好青春啊。哈哈哈。


    臉上掛著笑,我大力踹走殘留在心中角落那一絲耿耿於懷。


    巧之又巧的,此時花連的笑聲與腳步同時停住。


    我回過頭一看,花連表情僵硬。


    「怎麽啦?」


    花連不答我的問題,反而朝我背後大喊:「你們兩位快逃!」


    ——什麽?!


    我連忙望向前方。花連正看著被扛著的阿夏還有正十郎,他們也訝異地望著我們。


    然後,在兩人背後的石人的兩個眼窩裏,已然亮起紅色光芒。


    接著石人渾身上下浮現散發紅芒的不祥漩渦花紋。


    「喂!後麵!後麵!」


    我放開花連的手,邊拔出逆矛邊全速衝刺。


    石巨人抬起粗壯大腳,如今正要往前踏出一步。


    而阿夏與正十郎人就在它的腳下。


    5


    當回頭的阿夏發覺異變時,石人的粗大腳部同時正要踩下。


    隨著砰的一聲巨響,四下的花朵一起搖晃。


    我瞧見阿夏與正十郎蹲縮在石人腳旁。


    抱著腦袋的兩人戰戰兢兢地抬起了頭。


    ——呼~~看來是平安沒事。


    ——那麽,石人咧…………?


    搞什麽?莫名其妙!石人隻是維持著踏出一步的姿勢,就仿佛關掉開關一樣停了下來。


    眼中的紅光和身上的蛇狀漩渦花紋都消失不見。


    靠近一看,石人有著遠超乎它體型的異樣氣勢,讓人感受到一種莫名恐懼。這或許是它與我們一樣呈人形之故。


    「好像……停住了呢……不過,為什麽它會動呢?」


    花連的聲音自身後追了上來。我的手再度被握住。她的小手正在顫抖。所以我輕輕握緊她的柔荑,好讓她安心。真的就隻是這樣而已,沒別的企圖。


    我緊盯石人不放,同時問:「會不會是哪個花之眾坐在裏麵?」


    「不會的,因為我們無法操縱它。」


    「為什麽?」


    我微微朝後一瞥,花連輕垂螓首。


    「那是……」


    她欲言又止。這女孩到底在隱瞞什麽?我讓口氣盡量溫和,再三告誡自己對女性要溫柔溫柔再溫柔後,開口道:「花連……告訴我吧。」


    有反應了。當我直呼她的名字「花連」時,她的小手瞬間一軟,等我說出「告訴我吧」之後,她更用力地握緊我的手。


    「我知道了。」


    仿佛被這句楚楚可憐的話語所引動一般,前方傳來了硬物相互摩擦的陰森聲響。


    哢啦哢啦哢啦、哢啦哢啦哢啦、哢啦哢啦哢啦。


    石人的頭部正在緩緩轉動,臉轉向我們後停住。


    它昏暗的眼窩中以及全身上下,再度散發紅芒。


    「……開玩笑的吧?」


    我緊盯著石人的雙眼,同時緩緩後退。


    它巨大的身軀轉了方向。然後……


    石人開始往我們走來。


    「糟糕!快逃!」


    「先逃進森林裏!」


    我拉著花連的手往森林衝去,成串的悶響在身後緊追而來。


    石人抬腳時膝蓋幾乎不彎,擺手時肘關節依然保持筆直。走路的模樣看來就像搞笑藝人故意裝出的滑稽僵硬動作。


    隻是它的身軀超級高大,不管走得再難看,步伐巨大這點是不會變的。


    而我們與石人的距離不停縮短。


    ——他媽的!要跟那種對手開打喔?!媽的媽的媽的!


    距離森林還有兩百公尺。這時花連摔了一跤。


    我連忙扶她起身。


    在這一瞬間,我們被追上了。石人在手中長矛能攻擊到我們的最大距離處停住。


    我下定決心。一麵瞪著石人一麵拔出逆矛。


    然而……今天逆矛既沒發光也沒發熱。上麵隻有一堆鐵鏽。


    ——嘖、好死不死在這關頭出狀況。這種鈍不拉嘰的狀態能砍開石頭嗎……?


    「啊!快看!」


    不用花連提醒,那麽大的東西我也看得到。就算沒看到,聽聲音也曉得了。


    砰!砰!砰!砰!砰!砰!


    在眼前的石人身後,另一尊石人追了上來。


    ——不管再怎麽樣,一次對付兩隻也太難了……


    我將花連護在身後。


    我擺出極低的下段架式,逆矛矛尖幾欲觸地。我打算攻擊石人左腳,不管有沒有砍中,給它一擊後馬上就要叫花連繼續往森林跑。


    當我正想衝向石人腳邊時,它的左腳突然抬離地麵。


    它大力踩了數下,不停粗暴踏著地上。


    模樣簡直就像一個生氣的小孩,與遙憤怒跺腳時一模一樣。


    地麵劇烈震動。我好不容易才站好,張大雙腳放低重心。


    這時,花連從後麵抱住我腰。


    「笨蛋!快放手!」


    我忍不住大喊,同時間——


    「笨蛋~~!快放手~~!」


    石人……好像……也傳出了一聲怒吼……不、很像是傳出了一句尖聲大叫……


    石人砰的踏出一步,然後直接停住。


    仔細一瞧,它的雙腳牢牢纏滿了花莖。似乎是那些莖蔓阻止了石人的暴走。


    「有沒有受傷,花連?」


    從花海中冒出的人是花亂。救了我們的人好像是他。


    這時,腳上纏滿莖蔓的石人跪了下來。


    「你們給我差不多一點!」


    石人裏傳出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


    這句話傳出後,石人完全停下,雙眼紅芒、身上紅紋盡皆熄滅退去。


    石人股間的蓋子突然往前打開,露出一個眼熟的高額頭。


    那顆高額頭用飛彈般的速度往我一直線衝來。我站直身子扔開逆矛,張開雙手迎接。


    眼前浮現我被兩個女孩前後包夾,成為人生贏家的景象。這種場景多多益善哪。受歡迎的男人真是辛苦啊。對啦!現在就告訴花亂,男人可不是光靠臉蛋或地位的!嘿嘿嘿嘿。


    不過下一瞬間,我純潔的想像隨著戳入腹部的劇痛消失無蹤。


    「嗚咕……」


    簡單來說,我被花連從後頭抓著,再被前麵衝來的遙狠狠給了一個頭錘。我毫無防備的肚子,照單全收了這一擊。


    我的呼吸瞬間停頓,腦海一片空白。


    今早,我原本想對這個凶暴的女人表白某件重要的大事。


    但如今,我已「絲毫」「絕對」「永遠」不願回想起要表白的是什麽事了。


    在我用超挫姿勢倒地之前,我看見的景象,是從第二尊石人身上下來的阿夏身影。


    6


    「為什麽你們會在這裏啊?!」


    當遙如此問之時,我正坐在地上揉著肚子。


    盡管在十下倒數結束之前我爬不起來,但至少還是能念她個一句。


    「我才要問你咧!你又為啥會開著石人追殺我們?況且你本來不是在宮殿嗎?」


    花連、阿夏、正十郎配合我的疑問一起點頭。


    多數決有時也挺不賴的。真不愧是多數暴力、民主主義。


    「那是因為……石人的事,對不起嘛。人家從以前就很不會控製啦……」


    氣焰全消的遙不情不願開始說明,卻反倒比較像在抱怨。


    「因為花亂一直在說過去的事,一講到現在的問題,就隻會頑固地說『奴國沒問題』嘛。因為跟那個臭石頭談不下去了,才想來這裏發泄一下的啦。」


    「沒錯!一點都沒錯呢!明明就有一大堆問題的說!」


    大聲附和遙的話的人,是看來彷佛一輩子都與粗魯語氣無緣的花連。


    至於花亂,隻是苦笑聽著兩名女孩說自己的壞話。


    遙也好花連也罷,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有如花亂不在場一樣。想來,這三人的會話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子吧。


    簡單說是花亂成熟穩重,遙與花連被他寵溺包容。我開始覺得花亂這名男子的氣度,看來好像是有那麽一滴滴帥。


    「你真是的,花連。對了,你為什麽偷偷帶張政來這裏?真是的,跟我講一聲不就得了,見外什麽呀。」


    遙笑道,作勢用手指戳弄花連。


    「總之,就是這麽一回事。真是抱歉。」花連輕輕吐吐舌頭。


    我與阿夏、正十郎,用一臉見到鬼的表情聽著她們的對話。


    阿夏忍不住問:「怎麽回事喵?」


    「簡單來說,花連在心裏老早就是火之一族了。不管再怎麽說,畢竟是我的『分身』麻。」


    遙的「簡單來說」意味著「前後內容的差距會從這裏跳躍到地球的另一端去」。


    一如往常,多說讓人多不懂。


    「那是什麽意思?根本聽不懂好不好。」


    我用眼神示意花連說明。


    「因為我認為,無論奴國發表了多少中立宣言,鬼奴國與一大率在近日內都必定會來侵犯。這點由外頭的狀況看來便能明了。我認為既然如此,就該在仍有可為時參戰。所以……」


    遙自行中途截過花連的說明。


    「所以要檢查手邊為數不多的武器!花連可是幹勁十足唷,跟花亂相反。」


    我不禁望著花連的臉。她臉上帶著一如往常的溫婉微笑。


    「啊!張政!不可以被這個笑容騙去!剛才不是講了嗎?她的個性跟我一樣的啦。」


    「哎呀,說得真過分~~」


    花連裝出雙頰氣鼓鼓的模樣,做出遙是在毀謗自己的樣子,然而眼中依然帶著笑意。


    這兩個人……由於曾被送出去交換成為彼此國家的人質,照理來說應該素未謀麵,但現在看來卻如同多年好友一般,不,簡直就像默契十足的搭檔。


    「對了,遙,為什麽你會知道石人村在這裏?」


    我問的是遙,不知為何回答我的卻是花連。


    「其實是反過來的唷。告訴我這裏的人正是遙小姐。」


    ……就算你這樣說,我還是一頭霧水。這次我望向遙。


    「我和花連一~~直都有彼此通信。我會告訴她奴國的事,花連則會告訴我邪馬台國的事啦。」


    「每當寂寞時,我便反覆閱讀遙小姐的來信,所以得知了許多自己未曾去過的場所呢。」


    「我也是!花連的信我都會讀上好幾百遍!每次都得到很大的鼓勵!」


    「我也會反覆地讀呢。托那些信的福,我成了世上最快能讀懂遙小姐的鬼畫符倭文的人。」


    「啊!竟敢這樣說我!你這臭丫頭!」


    遙咧著嘴哈哈大笑。花連也跟著用小手掩嘴嘻嘻輕笑。盡管五官長相完全不同,但這兩人的笑容卻出奇相似。


    ——分身是吧。果然是一模一樣。


    兩名少女藉由境遇相同的「分身」的來信支撐心靈,那十年忐忑不安的人質生活,或許也是這樣彼此鼓勵打氣一路堅持過來。她們是彼此獨一無二的戰友。


    花連為了確認時辰,看了看西邊天空。


    「差不多該回去了。不過遙小姐,你們是怎麽過來的?」


    啊,這麽說來的確是個疑問。莫非他們也是一路走過那座森林才到這裏?


    「是渡口……不過用說的花連也無法了解吧。回程就和我們一起回去吧。那樣馬上就知道了。」


    「喂……接下來要爬山是嗎?」


    我的語氣中有著連自己都聽得出來的憂鬱。注意到我的話後,遙麵露苦笑。


    「別擔心,附近就有石環了。是以前來這裏時我做出來的,當然宮殿裏麵也有。好啦,走吧!」


    遙照例一馬當先要衝出去,阿夏在她背後喊道:


    「我今天留在這裏喵。人家想檢查有幾隻石人會動,想修看看還能修理的喵。」


    「馬上就要天黑了哦。在這裏沒辦法進行那種精細活吧?」


    聽到我的顧慮,阿夏撣灰塵似地甩甩尾巴應道:


    「你忘記人家的大眼睛是貓咪的眼睛了喵?」


    「隻有阿夏一人的話我不放心,我也要留在這裏。」正十郎說。


    「那是當然的喵~~!」


    阿夏開心地從後麵抱住正十郎,狂舔他的臉。


    「我知道了。那我會帶著晚餐的便當,來看看你們的狀況。」


    「人家的菜要魚肉喵。」


    光送便當來就夠辛苦了,這隻貓女竟然還跟遙指定菜色。


    「嗯,包在我身上!我和張政會釣隻大魚的,你們好好等著吧!」


    遙還是老樣子。想也不想就一口答應……


    算了,如果是和遙單獨兩人的話,夜釣似乎也不賴。


    夜晚的大海……波浪聲……月光……兩人獨處……哎呀?好像很棒耶。


    ◆


    「這邊!這邊!」


    遙帶我們來到的地方,是石人所在的山崖離森林較遠那側的不遠處。「渡口」所使用的圓形巨石陣沒遮沒掩,就大刺刺地擺在那裏。


    十來塊由石人身上切下的碎石塊豎立成圓圈狀。說是碎石塊,但也有快一公尺高。規模倒是比之前在山上看過的要小上兩倍。


    盡管不太擔心它的機能,但我還是忍不住說:「還真小啊。」


    「別奢求啦。短距離的話這樣就夠了。而且就算是這麽小,小孩子一個人來排也很辛苦。」


    遙朝我露出一如往常的無憂無慮笑容。


    ——原來是這樣……這是這丫頭獨力完成的啊……


    在沒有保護者的陌生土地上,一名小孩獨自生活會是何等艱辛?


    對我這種隻會偶爾裝模作樣學壞一下,藉此看看雙親反應的被寵壞的死小孩來說,實在難以想像。


    我仿佛在圓形巨石陣中,看見了孩提時代的遙。


    那個有著不服輸眼神的小女孩,高額頭上滿布汗珠,同時正拚命和跟自己身體差不多大的石塊搏鬥。


    那小小的身影,與我最喜歡的、總是認真努力的遙的身影互相重疊。


    「你發什麽呆呀。」


    「唉、啊……你可真厲害呢。」


    「別說莫名其妙的話了,來。」


    遙伸出左手。我注意到她右手已牽著花亂。


    我握住遙的手,自己的左手伸向另一隻手。可是,總是沾滿泥巴的市鬆的小手已然不在。變成了另一隻雪白滑嫩的柔荑。


    花連興趣盎然地聽著遙的解說。相對於我「渡口」初體驗時醜態百出的狼狽,她的表現堪稱沉穩,看起來反倒比較像期待著將發生的新奇體驗。


    望著她沉著冷靜的側臉,我突然想到。


    花連也是一樣,經曆過與遙同等艱辛孩童時期的堅強女孩。


    「張政!不要盯著花連了!集中精神!」


    「啊呀,遙小姐在吃醋?」


    隨著遙的一句「囉~~唆!」我們開始跳躍。以展開神秘儀式的咒文來說,這句話很不稱職。


    周圍的風景宛如裹著熱氣,朦朧扭曲,接著數道白光灑落、貫穿身體。花連毫無驚慌模樣,睜著大眼睛不停觀察。


    之後,那股詭異的飄浮感來臨。我發覺自己身體僵硬。


    結果那感覺才出現沒多久,我們便已抵達了目的地。


    花園中,僅能微微看得見排在圓周上的石柱的頂端處而已。


    這裏好像是宮廷的內院。


    「我都沒發現這裏竟然有這種東西。哥哥知道嗎?」


    聽見花連的問題,花亂一個頷首。


    「其實應該不是隻有花亂知道唷。啊,守衛的叔叔們應該也有印象吧。因為是他們偷偷幫忙我做的。」


    麵對遙坦率的回答,花連雙眼圓睜。


    「如果是我想錯的話先在此道歉。不過如果利用這個渡口,遙小姐不是隨時都能離開奴國嗎?你說哥哥與守衛都曉得這件事?」


    「呃、好像是這樣沒錯吧。但是如果我逃跑了,在邪馬台國的你,立場不就很不妙了嗎?」


    「那麽,是為了我的緣故才不走的?」


    「一半是那樣啦。可是另一半是……」


    遙和花連咬了耳朵後,花連忍著笑不住輪流打量我與花亂。


    感情好是沒關係啦,但是一看到女孩子講悄悄話我就頭大。


    「不妨去沐浴放鬆一下吧。你知道澡堂的地點嗎?」花亂拍了拍我的肩膀。


    「嗯嗯,謝啦。」


    我覺得這男人很假。可是他總是細心體貼,讓人不覺得他是一國的王子。真頭大啊,這家夥是個好人哪。話說回來,搞不好我渾身上下沒一處可以贏過他……


    「我去洗個澡先!」


    我對遙與花連喊道,但講得正起勁的兩人似乎沒聽見我說的話。兩名少女不停嘻笑的聲音,在我身後不絕於耳。


    7


    我獨自走進位於宮殿地下的岩石澡堂。


    照明設備在入口附近,隻是一盞用小小燈芯點著菜籽油的燈,能照亮的地方隻有燈周圍那一小塊而已。澡堂約有二坪半寬,另一端完全隱沒在黑暗中。


    從那片黑暗中,響著源源湧出的溫泉注入水麵的水聲。


    池水的溫度相當高。或許是我幼時經常與爺爺一同入浴之故,我頗喜愛滾燙的洗澡水。即便如此,這溫泉的熱度我也隻承受得住短短五分鍾而已。


    浴池底部有點滑溜。這裏的溫泉泉質與山茶湯相近。


    「呼~~」


    我眺望幽黑無光的漆黑天花板。


    今天一整天都被兩個任性妄為的女孩子耍得團團轉,這一天總算要結束了。


    啊、對了,我都忘了。還要去釣給那隻小貓的魚才行。今天還沒結束……而且我這次,感覺根本就不像個救世主……


    說到這個,來到這裏後還沒能好好問遙,不知道她與花亂交涉得如何?


    聽她說的話,好像不順利啊。


    我在奴國參觀過的區域裏,甭說一大率,連老是陰魂不散的鬼族都沒看到。這國家似乎沒有積極參戰的理由。


    記得卑彌呼好像曾說過,這國家與鬼族的國家是一體兩麵的關係,所以不會參戰。那到底是什麽意思?


    因為是花和土所以很要好?……應該沒這回事。


    ——啊~~啊,我到底是來幹嘛的啊?


    想要幫助遙,但我能做的事卻一件也沒有。


    「唉~~」


    泡太久了。不妙。好像有點發昏。


    差不多該起來了!當我這樣想時。


    「張政,你在嗎?」


    入口處傳來遙呼喚我的聲音。


    「嗯嗯,安怎?」


    入口處的燈突然熄滅。整間澡堂陷入一片漆黑……


    然後,嚏嚏的腳步聲傳來,接著「撲通」一聲,是她跳進浴池的聲音。


    「好燙!」


    「遙?」


    「呼~~今天的溫泉好燙呀。」


    不遠處響起遙伴著回音的說話聲。我死命張大眼睛。可是這片黑暗……媽的咧!根本看不到遙!


    「你自己一個人過來的?」


    我竭力裝鎮定。


    「啊?花連也一起來了呀。」


    「不是吧!喂?!」


    我的心跳猛然加快。其實就算心跳沒變快,我也已經泡得頭昏腦漲了。我的心髒開始「砰咯!砰咯!」,發出仿佛出界警示音一般的巨大聲響。


    「也沒什麽好害羞了。反正你的裸體她已經看到不想再看了。」


    「不是,這和那是兩碼子……」辯解的同時,我把所有注意力集中,死命用力看。


    媽的啊啊啊!還是什麽都看不到!一片漆黑!


    「……開~~玩笑的啦。花之眾很怕熱的,大家都隻淋浴而已。況且他們不太會流汗,就算流汗,汗味也是花朵或者樹木的氣味。」


    「那為什麽這裏會有這麽豪華的澡堂啊?」


    口中問著無關痛癢的事,我維持坐著的姿勢,悄悄往遙聲音傳來方向一點一點靠過去。目的隻有一個!嘿嘿嘿嘿。


    「嗯嗯,這裏嗎?這是我住在這裏的時候,國王蓋給我專用的啦。所以………………沒有別人會來唷。」


    嘩啦、嘩啦、嘩啦?一陣水花揚起的聲音響起。


    「嗚哇!」


    某個東西撞上我的臉。可以確定那是遙身上的某個部位,但我分不出是哪裏。


    ——這是哪裏?是哪裏?是哪裏?到底是哪裏啊啊啊啊?!


    我連忙將撐著浴池底部的雙手伸出水麵。


    不過,在我抓到她之前,一雙骨感細瘦的手臂便已夾抱住我的兩頰。


    柔軟肉團壓在我額頭上方。一個尖尖的物體輕輕抵在我後腦勺上,大概是遙的下巴。


    遙微弱的輕語透過我的頭頂,直接在我腦中響起。


    「對不起,我一直對你不理不睬的。你有沒有生氣?」


    我不答,雙手環住遙看不見的纖腰,緊緊抱住。


    緊貼我臉上的,是遙沒有一絲贅肉的小腹。我忍不住一吻。


    「呀!很癢啦!」


    遙的小腹輕輕扭動。我方才親吻處的附近,有個小小凹洞。


    ——是肚臍?


    我尖起舌尖,探入遙的肚臍裏。輕輕舔轉。


    「不行,別這樣!真的很癢啦!」


    遙扭著腰想逃走。我雙臂用力,不讓她逃跑。


    「真是的……」


    確認遙放棄抵抗後,我的舌頭向上遊走。


    遙似乎對我想做什麽、她自己又想做什麽,無所適從。她開始緩緩蹲下。


    原本位在額頭上方的兩團小小隆起,貼上我的額頭、擦過眼皮、劃過鼻子,緩緩往下移。


    我張開嘴巴等待它們的到來。充滿彈性的小小突起滑入我張開的口中。


    雙唇用力一抿,舌頭舔弄小小突起的尖端。


    「啊……」


    聽著遙發出的可愛呻吟聲,我改為含住整座小山加以吸吮。


    ——全部都是我的!


    我用舌頭中央搓摩舔舐,然後小小突起微微轉硬。


    「啊啊、嗚——啊啊啊、呀啊嗯……」


    遙的喘息聲逐漸變大,回蕩在黑暗中。


    遙抱在我腦後的小手一把抓住我頭發,自己把乳房抵在我臉上。


    「嗚啊!」「咦?!」


    浴池底部很滑。大概是遙重心不穩滑了一跤。她抱著我的腦袋,身體突然跌到我身上。


    嘩啦!濺起好大的水花後,遙帶著我摔入水中。


    不過畢竟是踩得到底的地方,所以當然沒有溺水。


    可是微酸溫泉突然灌滿我的口鼻,頭部還大力撞到岩石。


    即使好不容易抓住浴池邊緣爬起,靠著包圍浴池的岩壁坐下後,我還是依然咳個不停。遙的小手揉著我的後腦勺。


    「對不起唷。沒事吧?」


    「喝了……好多……水……」


    「對不起。」


    黑暗中隻聽見遙擔心的聲音。


    「沒關係,已經沒事了。」


    「真的很對不起。有沒有腫起來?」


    遙的呼氣輕輕打在耳邊,那氣息讓我再度亢奮。


    「一點問題都沒有啦。」


    我在黑暗中探尋遙的嘴唇,硬生生堵住了第四次的「對不起」。


    遙張開雙唇。我舔啜著遙的嘴唇,沒有再侵入她的口中。


    而是等著忍不住的遙自己伸出舌頭後,再緩緩探入。


    兩舌交纏,同時我左手包住遙腦後,另一隻右手繼續先前的工作。


    右手由下往上搓撫她的兩團柔軟隆起,同時用手掌整個握住。


    中指指尖與拇指根部,分別按壓著兩粒小小突起。


    「啊。」


    遙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麽,小嘴離開。


    「欸、我可以摸嗎?」


    她嘴唇中吐出的字句,如此說著。


    「摸什麽?」


    遙的小手撫摸爬上我大腿內側,輕輕按在那裏。


    「跟阿夏學的。」


    遙的小手畏畏縮縮握住後,開始緩緩來回搓弄。


    「嗚哇!好厲害!是真的耶!漸漸變大了!」


    ——那、那隻貓女到底教了遙什麽鬼啊!


    「欵、張政的小逆矛,算大的?還是算一般大小?」


    「一、一、一、一般吧……」


    隨著遙手部動作,我的呼吸開始急促。


    「我跟她說了張政的事以後,她說『那樣好可憐喵』……嗯——這樣可以嗎?」


    ——謝、謝、謝、謝謝你!阿夏!


    「對不起喔。因為現在不可以失去巫女的力量。所以……」


    遙的動作依然頗為生澀,但反而叫我無法抵抗。


    頭腦徹底變成一片空白。意識逐漸模糊。


    「遙、遙、遙、遙……我不行了。要、要出……」


    「是嗎?太好了。不用忍耐唷。」遙火熱濕潤的吐息吹拂我的耳朵。


    「不是……泡昏頭了……我得……得出去……」


    我扶著遙的肩膀,搖搖晃晃爬出浴池,一頭倒在更衣處的地上。


    恍惚中,似乎聽見了兩名女孩的嘈雜嘻笑聲。


    我睜開雙眼,依然是在更衣處的地上躺成大字。


    少許暈眩感尚存。不過額上、頸部、腋下和股間像是貼著貼布似的,全部敷著浸濕的小毛巾。冰冰涼涼的感覺很舒服。


    身旁微弱的火光搖曳。大概是被遙吹熄的燈再度點起了吧。燈後,遙與花連中間夾著個水桶,兩人正擰著毛巾。


    花連可能是遙去求救後才跑來的。


    看來這兩人似乎都沒注意到我已經清醒。


    我再度閉上眼睛,側耳傾聽。


    「白天才剛吃了過多雛果暈倒,晚上又因泡溫泉太久又昏厥……雖然不是要懷疑你,不過,這個人真的是邪馬台國的救世主?」


    是花連的聲音。也不用把我講成這樣吧。


    「我覺得他就是了呀。哪怕不是救世主也沒關係。隻要別在戰場上死掉,能好好回到我身邊就好了。」


    ——原來如此啊,原來遙是如此思念著我啊。


    「哇~~哇哇~~~~哇哇哇~~~~~~~~真是恩愛呢。」


    「雖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但隻要一想到張政在我背後,我就好像可以一直前進,感覺今天也要好好加油,覺得好有活力。」


    ——我也是!我也是!我也是啊!遙~~!


    「哎呀,聽到一個好秘密了。那麽,他有什麽表現?被他告白了嗎?」


    「這個,那種的……是沒有啦。因為他每次都來匆匆去匆匆。」


    「啊……是位來去匆匆的人呀。要是有能將他留在這裏的方法就好了呢。」


    「也不是沒有,但是現在還不行。」


    「嗯~~原來如此呀。」


    沉默一會後,遙再度開口。


    「反倒是花連如何啦?還是一樣嗎?」


    「雖然我承蒙多人錯愛,但終究還是忍不住拿來相較……」


    「我想也是啦。要被拿來跟花亂比較,其他男人很可憐耶。」


    ——哎呀呀,花連是個兄控啊。


    「就算遙小姐這麽說……話說回來,令我變成這樣的不正是你嗎?每一封、每一封送來的信中,淨是寫滿了哥哥的事。」


    「花連……拜托你不可以告訴張政喔。」


    「遙的初戀對象是哥哥這件事,我不會說出來的啦。」


    ——不會吧?!


    我好不容易才忍住,沒喊出這句話,但還是說出了「不會吧」的「不……」。


    聽見我這聲後,遙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張政!你醒啦?!」


    我故意過了一會兒才睜開雙眼。眼前是凝視著我的遙。


    「水、水……給我水。」


    我聲音沙啞。這並非演技,而是喉嚨真的幹渴無比。大概是沙啞聲音奏效了,我的裝睡沒有露餡。


    「還好吧?」


    遙遞給我盛著水的碗,我一口氣咕嚕咕嚕灌下。


    「呼~~複活了。」


    「太好了。因為我跟阿夏約好了,所以得去釣魚,不過花亂會陪我去,所以張政就安心在房間休息吧。」


    「不~~我也去。」


    聽到初戀對象是花亂之後,哪能讓你們兩個人獨處啊!


    「真的沒問題嗎?」


    「沒錯!你不用擔心!」


    為了證明我是一尾活龍,我迅速跳了起來。


    「呀————!呀————!呀————!」


    花連表情僵硬地指著我驚聲尖叫。


    低頭一看,先前蓋住我身體的數條毛巾正躺在地上。


    更衣室入口處傳來急促腳步聲,一臉猙獰的花亂又衝了進來。


    他用與昨夜相同的憤怒眼神狠狠瞪著我。


    這男人外表貌似冷靜,一旦扯上妹妹的事立刻就喪失理智。


    「遙~~拜托你在我還沒被勒死前先說明一下。」


    我撿起地上的一條毛巾擋住前麵,長長歎了口氣。


    8


    奴國宮殿的東南北三方分別為三座森林所包圍。最遼闊的森林位於東邊,足足覆蓋了八座山峰,麵積比位於南北兩丘陵上的森林加總後還要大。


    由宮殿往西走約三十分鍾可抵達海岸。由宮殿往西走五分鍾後,接下來便幾乎沒有樹木生長,隻有一望無際的廣大花園。昨天夜裏,我從山茶湯跳躍來這裏時,大概就出現在這座花園的某處。


    我與遙在五彩繽紛的月下花海中往海濱走去。


    與昨晚相反的是,今夜頗為悶熱。落山風令人聯想起醉漢的吐氣,腳下騰冒升起的團團熱氣仿佛凝實可觸。


    遙一如往常穿著「eb!」t恤,那衣服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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