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虛邪回廊


    1


    回過神時,我已身處吉祥寺。


    我在三越百貨上俯望著北口。


    為什麽呢?


    我應該是駕駛著翼神世音在與多雷姆交戰的。直到遭遇出其不意的襲擊,被多雷姆抱住的事,我都還記得。


    直到司令中心裏的遙小姐一直呼喚著我的名豐,我都還記得。


    我也記得她的聲音非常痛苦難受。


    回過神時,我已經在這裏了。


    翼神世音怎麽了?多雷姆呢?


    我是什麽時候突破絕對障壁,進來這裏的?


    因為,這裏可是東京啊!


    吉祥寺還是一樣人山人海,許多年輕人與各式各樣的人們走動著。高中女生們撞到我,連聲道歉也沒有,就笑著消失在人群中。隻有短裙下白皙雙腿的印象,殘留在眼睛深處。夕陽……我與多雷姆交戰時的確是在晚上。什麽時候變成黃昏了?


    無意間看向一旁,大廈的玻璃窗映出我的身影。現實中的我明明穿著普通衣服,窗中倒映的我卻穿著裝備服。好奇怪……


    金屬撞擊聲喀鏘響起。


    人山人海倒映在窗中。人群裏頭倒映出一個模樣怪異的人,那是個頭上蓋了什麽東西的裸體。是女人嗎?


    金屬撞擊聲再度響起。


    那個人回頭了。雖然她的臉幾乎全被類似麵具的東西蓋住了看不出來,但她的視線的確投向這裏。她在麵具下露出的嘴唇如微笑般扭曲起來,那是發現獵物時的笑容。


    盡管我心想不妙,卻沒辦法移開視線逃走。


    女人站起身來,她果然是赤裸著的。她的乳房搖晃著。得趕快回頭。非得回頭,確認是不是真有那個女人存在。盡管腦袋很清楚,我的視線卻無法從玻璃中映出的紅唇上移開。


    金屬撞擊聲響起,戴著麵具的女人朝我奔來。


    微笑的紅唇逼近了。


    人們完全沒有注意到她便走過去。但是,沒有人妨礙到戴麵具的女人呈一直線地奔跑過來。


    金屬聲響越加激烈。


    女人逼近了。


    紅唇逼近了。


    近得連唇上的光澤都看得到。


    我後仰似地將視線自玻璃窗上移開,轉過頭去。


    背後沒有那個女人,有的隻是跟剛剛一樣的人山人海。


    不過,卻有紅唇。


    交疊的唇與唇。男與女。相握的手跟手。


    咦?


    雙唇交疊的男女看向我這邊。


    是阿守與朝比奈。


    「你在做什麽?」


    「你們平安無事啊……」


    「你在說什麽呀!喂喂,不要緊吧?」


    朝比奈像在敲門,輕輕地敲敲我的頭。那正像是星期天在吉祥寺遇到班上同學時會有的舉動。


    「這裏是怎麽回事?」


    「啊?你在說什麽莫名其妙的話啊!」


    「吶,一起去玩吧!」


    阿守把手環上我的肩頭。


    「你很閑吧?」


    很閑?啊啊,沒錯。我到底在這裏做什麽啊?


    我在遊樂場裏,跟阿守玩格鬥遊戲.跟外麵比起來,這裏的機台看起來果然比較舊。正當我覺得無聊而回過頭時,後麵的機台屏幕上顯示出今天的最高得分與日期。


    「2015/7/3」


    我的生日。不可能……可是,我沒有把握。


    朝比奈邊說著「阿守很厲害吧」,邊勾住我的手臂。透過夏裝單薄的布料,可以感覺到她的胸部。她沒有穿胸罩……


    一瞬間,聲音消失了。


    我能聽見的,隻有自己的呼吸與心髒跳動聲。遊戲畫麵雖然也映入眼簾,但卻絲毫沒有意義。彷佛全身都化為手臂,手臂上的毛孔一個個張開,越過布料就像在把玩般感受著朝比奈的胸部。


    ……我在想什麽啊!


    章魚燒。


    夕陽。


    坐在階梯上的我們。


    我們一共吃了六個章魚燒。雖然感覺在遊樂場裏度過了不少時間,但夕陽還沒有西沉。


    阿守正用手機跟朋友通話。很奇怪,因為在東京木星裏,除了軍方跟政府關係人士以外,手機的使用應該都是受到限製的。手機不該是高中生會隨身攜帶的東西啊!


    不過,我不敢確定。


    夕照沁入眼中。


    阿守手機的收訊狀況似乎不好,他移動了位置。我跟朝比奈被單獨留了下來。


    我的手被握住了。咦?朝比奈正握著我的手。要是給阿守看到了,他肯定會揍我的。我回頭一看,卻沒看見阿守的影子。


    「就這樣別動。」


    我大吃一驚,轉向朝比奈的方向,她的臉就在我身旁。


    「你的嘴巴沾到醬汁了啦!」


    若無其事的話語。


    「我幫你弄幹淨吧!」


    她將塗了淡淡口紅的嘴唇湊過來,豔麗的舌尖舔著唇瓣。那舌尖對我的嘴唇……


    「嗚哇!」


    昏暗的小巷底,在大廈之間能看見細長的夕陽天色。搖晃著。搖晃著。


    我持續飛奔著。


    十字路口。


    出口在哪邊。


    小巷底。小巷底。小巷底。


    沒有任何人。


    出口在哪邊。


    奔跑。


    奔跑。


    喘息。


    細長的夕陽天色。彷佛將滴落的橙色。


    出口在哪邊。


    又是這裏。


    吉祥寺的北口……


    遙小姐就在那裏。


    店裏播放著既似傭懶又似變調的爵士樂,夕陽自窗射入。遙小姐麵前擺著叫做台克利酒的雞尾酒,我的麵前是吉力馬劄羅。


    「這裏……不是在東京木星裏頭嗎?」


    遙小姐沒有回答。


    「我的腦袋好像混亂了。說真的,現在到底是什麽時代?」


    遙小姐沒有回答。


    「不是2029年嗎?」


    遙小姐沒有回答。


    「再說,為什麽我會回到這裏……」


    「不喝嗎?」


    自遙小姐唇中輕聲吐出一句話。


    「咦?」


    「你想喝咖啡對吧?這裏的咖啡很好喝喔!」


    啊啊,沒錯。我想喝咖啡……


    「我是在夢裏嗎?」


    傭懶的爵士樂響著。


    「這裏跟我所知道的東京沒有不同。朝比奈他們,還有朋友們,都跟往常一樣……」


    「那麽,就不是夢呀!」


    「可是,不一樣。」


    聲音幹燥地梗在喉頭。為了潤喉喝下的咖啡,就隻有苦味。


    「做你想做的事就行了。」


    乍看之下,夕陽在遙小姐的臉上落下濃厚的陰影,我無法讀出她的表情。


    「所謂的真實世界,隻存在於每個人各自的心中。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種的真實世界!」


    不對。不是這樣的。


    不過,我不敢確定。


    「隻要你認為你的感覺是真實的,那這裏就是真實的世界不是嗎?」


    夕陽也在遙小姐的胸部落下濃厚的陰影。她的胸部有那麽大嗎?


    我在想什麽啊!


    血液開始朝一點集中。


    「總之,對你而言真實的世界就從現在開始。」


    「是……這樣的嗎……」


    「這不是很幸福嗎……再也不用因為戰鬥而痛苦了。」


    是嗎?不會因為戰鬥而痛苦了。


    「不過,你不是男


    孩子。」


    咦?


    「你是男人吧!」


    回過神時,我已經做出難以置信的事來。我壓倒了遙小姐,猛抓住她的胸部。


    溫暖的團塊就握在掌中。


    這就是男人嗎?


    這是男人該做的事嗎?


    「對、對不起!」


    我慌忙想鬆開的手,反被遙小姐緊緊握住。接著,她把我的手壓上她的胸部。


    「像個男人地做吧!我有男朋友也無所謂,就算我的年紀比你大也無所謂。做你想做的事吧,隨心所欲地去做吧!」


    「不對!」


    不對!


    不對!


    「我沒有勉強,也沒有在忍耐。我……我……」


    接下來的話我說不出來。


    「騙人。」


    遙小姐沒有感情的眼瞳探入我的眼中。


    「你隻是這麽告訴你自己。不過,大家都知道。因為,不管怎麽隱藏,這都是你希望的事。」


    不對!


    不對!


    但是,身體卻背叛了我。血液朝一點集中到疼痛的程度。


    「來,別怕。」


    不行。不能做出那種事。不行。


    但是,指尖卻違反了我的意誌,進而動了起來。


    「你就是像這樣,傷害著別人走過來的吧!」


    不知何時,我就像被壓倒一樣橫臥在地板上,遙小姐反倒欺了過來。


    遙小姐的腰正好在我上頭。


    「照自己的期望而為,就算傷害別人也不在乎吧!」


    「不對……」


    我好不容易才擠出嘶啞的聲音來。


    遙小姐抓住我的手,玩弄著我的手指。


    「這手指已經能演奏了嗎?」


    我拚命地想甩開她,遙小姐卻不讓我這麽做,反而拿我的手指碰觸她的胸部。


    透過布料,可以感受到微微變得堅挺的部份。


    「這手指已經能調律了嗎?」


    她將我的手自胸部移往小腹,接著再往下,往下……


    插圖013


    「不要!」


    她不是遙小姐,也不是我想象中的遙小姐。絕對不一樣!


    不一樣。


    不一樣。


    不一樣!


    不過,我沒有把握。


    回過神時,我人又在吉祥寺北口。


    夕陽映照過來。


    「我得回家。」


    公交車搖晃著。


    我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自己的手,凝視著抓過遙小姐胸部的手。光是回想起那個觸感,血液就又開始朝一點集中。居然回想起那種事而感到興奮,我真是最差勁的人。最差勁。最差勁。最差勁的。


    回過神時,公交車已經到達石神井公園前。


    我下了公交車。一如往常的風景。一如往常的路。


    接著,是我的家。


    從我出生成長,直到十七歲生日為止都生活在那裏的家。


    鑰匙……咦,我把家門的鑰匙怎麽啦?離開東京,在三浦海岸換了衣服,然後……是那時候不見的嗎?我不太記得了。


    我呆呆地站在家門口時,門開了。


    是媽媽。


    藍血的媽媽。


    「啊……歡迎回家。」


    「我回來了。」


    好久沒像這樣,跟媽媽一起在夕陽映照下的餐桌上吃飯了。有多久沒這樣了呢?因為媽媽的工作很忙。漢堡是媽媽的拿手料理嗎?時間已經久得非得仔細回想才知道了。


    「今天真是難得。」


    「什麽?」


    「難得媽媽會好好地準備晚餐。」


    媽媽苦笑起來。她似乎覺得我是在諷刺她不早點回家。


    「不要說那麽多了,快點吃吧!接下來要收拾很麻煩的。」


    「嗯,我也不希望胡思亂想。」


    我不想去想。去想這是場夢。去想媽媽的血是藍色的,還有我在東京木星外生活。teera的人們,六道先生的事,惠的事,遙小姐的事……


    「很久沒作菜,廚藝可能比較不熟練了。味道會太鹹嗎?」


    我搖搖頭。


    因為不管是否太鹹,這菜吃起來都像紙一樣。


    我們無言地動著筷子。打開著的電視裏,新聞主播正淡然地播報著事件與意外。


    一如往常的用餐景象。


    不過,有些不對勁。


    「媽媽。」


    才剛開口,我看見抬起頭來的媽媽,話就又吞回喉嚨深處。媽媽被漢堡油脂濡濕的唇朝向我說:「什麽?」


    我什麽也沒說。


    隻是低下頭去。


    突然,我覺得好像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神名。」


    即使回頭,也沒有任何人,隻有電視裏的新聞主播持續播報著。


    「神名綾人,你聽得到嗎?神名綾人,聽見的話就回答。」


    這個主播好奇怪。他在念什麽樣的新聞稿?


    「請出聲。」


    我看了媽媽一眼,她沒有注意到、,隻是默默地用餐。


    「你現在處在何種狀態下,我們這邊無法掌握。請把裝備服切換為c模式,告知我們你仍活著。」


    好奇怪,為什麽要呼喚我?


    「再這樣下去,你將再也無法回來這裏了,神名綾人你會……危……」


    電視突然關上了。


    是媽媽關的。


    「最近的收訊好像變得很差。」


    隻說了這句話,媽媽便又開始用餐。


    剛剛那個隻是我的錯覺,是這樣對吧!


    不過,我不敢確定。


    我許久不見的房間,依舊是我離開當天的樣子,就好像時間停止了。因為,今天是七月三日。我的生日……


    房裏的電話分機響起,是阿守打來的。


    「你剛剛怎麽啦?」


    「咦?」


    「不說一聲就回去了,浩子也很擔心耶!」


    「……啊,對不起……」


    我道歉了。為什麽要道歉?為什麽?為什麽?


    「明天學校見。」


    「啊啊,明天、學校見……」


    電話掛斷了。


    嘟——嘟——單純的重複聲響,在耳中深處堆積著。


    明天……學校……生日的隔天應該是星期六。


    不過,我不敢確定。


    我就像要倒進床裏一樣躺了下來。


    手中柔軟的觸感無意間複蘇了。遙小姐胸部的觸感……我太差勁了。


    我回想著還興奮起來。就像要拭去手中的觸感,我把手在床單上擦了好幾次。那聲音刻劃著寂靜。


    冰冷的寂靜自我背後偷偷靠近。


    「夠了。這樣就好了.在這裏就好了。」


    冰冷的寂靜吸收了我的自言自語。


    「這裏是我的世界,我應該待在這裏。不會感到恐懼,也不會痛苦。這樣就好了。」


    冰冷的寂靜深處,有誰正在竊笑。以紅唇竊笑著。


    那笑聲刺耳地掠過我耳中。


    「沒錯吧!」


    我爬起身,對著發笑的家夥怒目而視。


    「你就是要我這麽想吧!」


    但是,並沒有任何人。


    我非常憤怒。


    「開什麽玩笑。開什麽玩笑。開什麽玩笑!」


    我把書架上摸到的書全都丟在地上。每丟一次,就像咒語般反複著「開什麽玩笑!」有多少本書,就有多少句「別開玩笑了!」摔在地上。我什麽也做不到。地板上散滿了


    書本。但是,那些不是書。內頁全都是空白的。什麽嘛!


    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此時,空白頁上浮現文字。


    「ayato綾人ayato」


    我的名字間斷地浮現又消失。


    「綾toayatoa


    ya


    to


    a


    ya


    taayatoa,yatoyatoya


    to


    to


    to


    to


    to取回。


    從逃


    出」


    什麽嘛。


    這是什麽嘛!


    是誰?


    「你是誰?」


    有如回答一般,有人從我背後將我抱住。回頭一看,媽媽的紅唇正竊笑著。她塗上了口紅。


    「媽媽。」


    媽媽的胸部緊緊壓上我的背脊。


    「你要聽媽媽的話。沒錯吧?」


    那聲音冰冷得令人顫抖,我起了雞皮疙瘩。


    「你是翼神世音的正統奏者。」


    從窗戶射入的夕陽中,不知何時那裏出現小時候的我,還有過去的媽媽。兩個人正一起堆著積木。那積木是所謂的益智教材,我正把帶子穿過綠色、紅色與黃色的圓球、立方體及圓柱間。


    「奏者必須忠於樂譜,才能發揮真正的價值。」


    穿過帶子。


    「即興演奏對你來說太早了。你懂吧?你就連仔細調律好翼神世音都還做不到。」


    綠色與紅色與黃色與綠色與黃色與綠色與黃色與紅色。


    「但這沒辦法。因為有許多事物總是迷惑著你……」


    小時候的我正努力地把細細的帶子穿過圓球與立方體間。一點也不知道那是益智教材,隻是照著媽媽的吩咐做著。隻是被玩弄在媽媽的手掌心。


    「在這裏你不必害怕,不會有痛苦。不用戰鬥也沒關係。在這個世界,不會有事物擾亂你的心。可以同時過著普通的生活,與翼神世音奏者的生活。」


    我不知道那是益智教材,隻是照著媽媽所說的去做。


    而不是為了成為奏者。


    「你就待在我的身邊,好嗎?」


    彷佛舌尖竄入腦中的不快感襲來。接著,我反射性地踹開她。


    踹開誰?


    踹開媽媽。


    踹開自己的母親。


    就像她是醜陋的生物,是應當唾棄的存在。


    媽媽蹲在地上沒有動作。


    嗚嗚嗚——


    媽媽的呻吟聲斷斷續續地持續著。


    接著,她直直凝視著我。


    「對母親……做這種事對嗎?」


    沒錯!這麽做怎麽可能會是對的。別講大道理!妳總是這樣。妳總是對的,不對的總是我!


    「為什麽?無論綾人想做什麽事,我不是都讓你如願了嗎?我為了你……」


    「騙人!」


    我吶喊著。


    「媽媽的確是什麽都讓我做,不管我做什麽妳都不會反對。不過,妳不曾認真地對我生氣過,也不曾認真地擁抱過我!」


    隻是在手掌心中玩弄著我,隻是隨妳高興處置。


    「我是你的……」


    媽媽顫抖著雙手朝我伸來,像要抓住我一樣伸了過來。


    逃吧!


    我背對著她跑開。


    「為什麽?為什麽你不聽我的話。你是我的兒子呀!」


    媽媽如詛咒般的話語刺入背脊。


    吵死了。


    吵死了。


    吵死了!


    我狂奔著。


    奔向黃昏的街道。


    邊奔跑著,邊回想著。


    那個黃色圓球的教材。我為什麽要把帶子穿過那些積木。那個時候,我想替媽媽做項鏈……


    就像要甩開所有的思緒,我持續狂奔著。


    在扭曲的夕陽中狂奔著。


    回過神時我已身在石神井公園,就在三寶寺池一旁。夕陽在水麵刻劃出橘色的水波,以此為背景,有個少女站在那裏。


    是玲香。


    「果然……」


    我想如果這個世界是為我製作的,那在某個地方一定會有妳的存在。


    「總算見麵了。」


    安心的感覺讓我幾乎流下淚來。


    「我……我想回去,回到真實的世界。」


    「真實的世界?真實世界隻存在於每個人各自的心中。」


    妳別跟遙小姐說一樣的話!


    「就算不是真的也無所謂!……不是真的也無所謂……因為,這裏的感覺很不舒服。一點也不真實。好像有什麽東西纏繞在身邊,所有事物都像在隔膜另一頭發生的,讓我很煩躁。這裏或許是我期望的世界。不過,我討厭這樣的世界!我不存在在這裏!我沒有活著的感覺!我是!我是!」


    我隻是想用這雙手緊緊握住確實存在的東西!


    「安靜點。」


    玲香被晚風吹冷的手指,輕輕壓上我的嘴唇。


    「真實的世界裏也許有神名不想麵對的現實喲!如果這樣也無所謂,如果你有接受現實的覺悟……」


    我有。我有!


    我無聲的話語讓她點點頭,手指就這麽迅速地滑落我喉嚨內部。


    嗚咳——


    有什麽黑色的東西從我體內被拉扯出來。好難過。好痛。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感受到痛苦。我無法呼吸。


    當那個東西被拉出來時,我不住地咳嗽,難受得屈起身體。


    長長的影子落在流淚想吐的我身上。


    我看了過去,翼神世音的操縱席自三寶寺池中突起。


    是翼神世音。


    我好高興。雖然難受,卻很高興。


    當我轉回視線時,已看不到玲香的身影。隻有風穿越而過。


    2


    回過神時,我已坐在翼神世音的操縱席上。周圍鑲嵌著蜂巢狀的屏幕,螢幕中映出緊抱著翼神世音的多雷姆身影。


    這時我注意到了,在那個世界裏所沒有的東西。


    是氣味。


    而這裏有。自水麵微微升起的清澄水氣。水麵搖蕩著,憤怒搖蕩著。我把遭到操縱的憤怒全部擊向多雷姆。


    斷章1三輪忍


    連臨死前的慘叫聲都沒有,隻伴隨著苦悶的表情,姆人大人自<奏者的祭壇>上消失了。


    同時,戴著<馬爾哈卡那麵具>的麻彌大人,也如後仰般自椅子上癱落下來。


    「好好嗎,麻彌大人?」


    九鬼司令奔了過去,麻彌大人像要揮開他的手一樣站起身來。


    「你不需要替我擔心。」


    「可是……」


    麻彌大人一貫冷漠的眼神回來了,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司令。但是,我沒有看漏了她眼角微微泛光的東西。麻彌大人?她在哭?怎麽會。


    透過<馬爾哈卡那麵具>在維瓦絲(vivace)編織出的夢中與綾人大人見麵,麻彌大人到底看見了什麽?


    不,我不能有那種想象。人不能超越自己的分際。


    3


    擊破多雷姆後,我回到根來神殿。自翼神世音降落,遙小姐正在前進調查室中。


    「綾人。」


    我被飛奔過來的遙小姐使勁抱住。


    「我好擔心你。三個小時耶,整整三個小時都聯絡不上。連翼神世音是否存在都沒辦法確認。」


    有遙小姐香水的香味,還有teera製服有些發硬的布料觸感。能感受到遙小姐的溫暖。啊啊,這是現實。這是真正


    的她。


    我回來了。


    這時,我回想起在那個世界裏自己所做的事。我對遙小姐做出的事。


    我慌忙地像要推開她一樣,離開遙小姐身邊。


    一瞬間,遙小姐露出非常傷心的表情。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但是,我說不出話來。


    還說不出口時,遙小姐傷心的表情已經換為軍人的臉孔。


    「辛苦你了,稍後請把經曆寫成報告書。」


    隻說了這些,遙小姐便轉身背對我。


    她無言的背影令我心痛。


    不是的。我不是要拒絕妳,隻是想否認自己的心虛。


    然而,我就是說不出話來。


    第二章黑卵托卵調律卵


    如月久遠1


    遙遠的地方,遙遠的聲音。這是哪裏?是哥哥的聲音。雖然聽得見聲音,卻抓不住聲音的意義。嗯,抓不住。研究者們確認著各自的監視器,仔細地觀察著這具肉體的變化。這房間裏比平常多出許多人。然而,卻沒有人注意到那些萬頭鑽動的東西嗎?在汝腳下蠢動之物。纏貼在汝肩頭之物。那是什麽?我的夢?或者隻是與這個世界同調的姆民族的意識,使我大腦感覺區的受體變貌了?不管是哪一種都無所謂。我的心已經聚滿蛆,發出嘶啞的聲音。不不,不是的。請好好看清楚。它們一隻一隻雪白腹部發光的模樣。看清在那光芒中的救贖之手。啊啊!啊啊!我看見了。在光芒中那個人的身影。貫穿自幽冥中升起的肉塊,苦痛的光芒令我登上通往覺醒的階梯。琉璃色的黑暗自光芒中擴散開來。漆黑的腹部在黑暗裏凸起。那不是懷孕女人的腹部。那是變得渾圓的黑暗。黑暗。病……


    在記憶之森(注1)深處,我尋找著幸福。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眼淚。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我。


    「吻她一下也許她會醒來喲!怎麽樣,王子殿下。」


    那是七森小夜子的聲音。忌諱著吾之人的聲音。不知為何,但我明白為什麽。那是硬是想將其身介入哥哥與我之間的女人的聲音。


    「我隻是……」


    歐靈。成為神名綾人的人。我隻是……什麽?我隻是擔心久遠才來探望她的?我隻是想抱久遠所以才來的?我隻是隻是對對對對久遠對久遠。製禦係統有瑕疵嗎?我的身體完全不肯聽從我的意誌。我的心不肯聽從我的身體。腦內的梗概明明有進行活動,卻微弱得無法表現在數值上。這狀態雖名為睡眠,卻是沒有快速動眼睡眠的狀態。並非rem即rapideyemovements的睡眠。就連轉一下眼球都做不到,我的手指又該抓住什麽才好。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幸福。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眼淚。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我。


    汙泥的臭味。水溝的臭味。毒物的臭味。活著的人們的臭味。微微的氣呋令我的精神再度活化起來。黏稠的意識滑溜地流了進來。皮膚的皺折一道道愉悅地展開,黏膜的黏性逐漸增加。咕滋咕滋,咕啾咕啾,咕嘟咕嘟,咕嚓咕嚓,咕嚕咕嚕,咕嗤咕嗤。「咕」這條曲線構成的表象,與那聲音帶來的感受特性。恐懼死亡的人們,將燃燒的生命奉獻給快樂的儀式。釋放出的直線思考,承受這些的曲線思考。在隱密的寢居生下的孩於是水蛭子。那孩子被放存葦舟中流走了。(注2)沒有被放進葦舟流走的水蛭子。沒有出生的水蛭子。水蜂子是惠比須(注:3),是連惠比須也成不了的東西。因為那是基因被操縱的第一代交配種。要沉溺得多深都行,沉溺在背德的喜悅中。要沉溺得多深都行,沒有繼承我血緣的人們呀!


    斷章1七森小夜子


    哼,這樣也算很行嗎?


    在充滿痛苦的幾分鍾後,一色清醒過來似地輕吐口氣,移開了身體。


    接著,他露出已經與他無關的表情,看著玻璃窗另一頭的久遠。.


    完事之後,男人為什麽會這麽冷淡?即使我沉浸在餘韻中,說了甜蜜的玩笑話,男人卻心不在焉。真不傀是以數字支配世界的生物。女人怎麽說都是類比的生物呀!痛苦又填滿了我的心。


    男人依循著欲望,不論在哪都支配著女人。女人既被支配,同時也支配著男人。如果不是這樣,誰會喜歡在監控室裏做呢?在我們發生關係的時候,昏睡狀態中的久遠的數據持續冷靜地顯示著。


    「為什麽睡美人會一直沉睡?她是什麽時候吃下了魔女的毒蘋果?」


    這是在說我是魔女嗎?要是我會做毒蘋果,早就做給人吃了。第一個就給你吃。


    「最近綾人遭到精神波攻擊,是那個餘波的影響。」


    「是嗎?」


    一色心不在焉地點頭。這個男人到底知道多少?即使聽到綾人與久遠曾經透過翼神世音互相感應,他卻一點都不吃驚。在觀測到這個事實的時候,樹博士也不覺得驚訝。這兩個人到底知道什麽我不知道的事呢?


    我拿玻璃窗代替鏡子塗起口紅。在塗上口紅的嘴唇彼端,能看見持續沉眠的久遠。她的嘴角看起來像在微笑,簡直就像在嘲笑我們。


    「那孩子也許看到了我們剛才的樣子。」


    「無所謂,這並不重要,倒是那件事怎麽樣?」


    「你那邊才是,進行得怎麽樣了?」


    這個男人承諾了。承諾了樹博士的人身安全,與承認我的立場。還有,久遠人身的……


    他回以冰冷的一瞥。


    「我是個誠實的男人。」


    誠實的男人?說出這種話,就證明你是個不誠實的男人。哎,算了。我很清楚我們是在互相利用。


    一色離開後,我立刻來到走廊上。充滿那家夥氣味的房間,我一刻都不想待。


    這是我的失算。


    遙在那裏。真是的,為什麽這時她會在這種地方?還拿著花,是要來探望久遠的嗎?還真溫柔啊!


    因為沒想到這種時間會有人來——要是想到的話,我才不會做出這種事——才會毫無防備地邊弄著頭發,邊跟著男人後頭走出來。這樣一來,不會想象到那方麵去的,就隻剩下笨蛋跟聖人啦!


    如今隻有突然改變態度了。


    「妳有沒有多的絲襪?」


    被遙誤解是無所謂,不過,要是她把這件事拿去對樹博士打小報告就麻煩了。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喔——喔——這可不是像個大人一樣擺出擔心朋友的表情來了嗎?


    「有必要告訴妳嗎?」


    「必要?因為我們是……」


    「就算是好朋友,還是會有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吧?」


    妳也有吧!我知道。像這樣叮嚀過以後,她一定不會說出去吧!因為女人最清楚,女人的報複有多恐怖。


    離去的我嘴角還留著微笑。


    「是啊……的確如此。」


    遙的聲音傳到我的身後。能讓妳說出這種話來,這次是我贏了。


    此時,生暖的液體流了下來,看來真的有必要換絲襪了。


    斷章2海蓮娜-巴貝姆


    冰冷的房間。不管這座島上天氣有多熱,這個房間總是冰冷的。跟房間主人的心一樣冷透了。


    「進來吧,海蓮娜。」


    那嗓音雖然溫柔,但如蛇般的毒牙潛藏在其中,那彎曲的尖端正紮進我的心。


    「在根來神至受到保護的如月久遠,發生了情緒上的波動。或許已經接近覺醒的時候了。」


    「沉睡的人總會清醒的,海蓮娜。」


    「我已派出生理調查團隊。」


    巴貝姆爵士的身軀微微動了動。那個動作……


    就像在撫摸少女的頭。當我這麽想時,我看見在爵士身旁,坐在地上讀著圖畫書的少女。那是誰?


    「妳是個好孩子,海蓮娜。」


    宛如從記憶深處湧上的溫柔聲音。聽到這個聲音,我的心就像麻痹了一樣,變得無法動彈。變得無論是多恐怖的事都能做到。


    如月久遠2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幸福。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眼淚。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我。


    他人染上背德喜悅的肉體形象,補強了我自己的形象。我能夠取回一度崩潰的身體形象了。形象堆積起來,逐漸構成了我的身體。如同在岔路下起雪一般,夢也在我的心中降下。自己與他人之間曖昧的境界,如同鮮明地聳立著一般,被嚴厲區別出來。就像人們說森林裏的怪物從被命名為獅子時起,就不再是恐怖的存在。命名這件事會對人的認知帶來變化。命名這件事,代表那個東西得到了名字。得到名字這件事,代表名字支配了那個東西。來命名吧!取個美麗可愛的名字。包覆著皮膚,骨骼構造擁有許多關節的棒狀器官。把那器官命名為手指吧!即使總是能捕捉到某些事物反射的光,卻永遠看不見那些事物的器官。這就命名為眼吧!這是頭發。這是胸部。這是子宮。這是指甲。這是耳朵。這是嘴唇。這是腿。這是……永遠細分化下去的名字。由名字統合成的自己。自我的我與區分的分。啊啊!是所謂的自我擁有分別自己與他人的力量嗎?取回身體的我,注意到束縛著自身的拘束具。為什麽?為了不讓昏睡狀態中的我傷到自己嗎?因為如果無法區別出自我,就會攻擊自我。拘束具,還有被連接到身體各處的金屬片。這些金屬片是用來讀取身體的電極變化,調查我的變化的東西。拘束具與監視器都沒有意義。不隻意義,就連其存在都變得曖昧。看,脫掉了。


    斷章3如月樹


    來自財團的生理調查團隊,為什麽到了現在還要對久遠進行再次檢查呢?


    時機不好。自從綾人來了之後,久遠也受到不少影響。這次的昏睡狀態,也是因為精神上有跟綾人連結的部份,而承受了多雷姆精神攻擊的餘波。這大概是覺醒的前期症狀吧!要是她在調查團隊采集資料的期間覺醒……


    然而,關鍵的久遠卻從加護病房中消失了蹤影。在安下心來的同時,如暴風般的不安襲來。


    「七森,久遠怎麽了?」


    「怎麽會……剛剛她還在睡呀!」


    「她沒穿戴維生模塊就外出了。快點派人去找。」


    糟了。要是久遠沒穿維生模塊就出去走動,可是會變成災難的。


    如月久遠3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幸福。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眼淚。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我。


    隨著脫下維生模塊,意識擴散開來。是嗎?那東西是為了封住我的意識,還有保護我而存在的。完善的細網。證據是,被各式各樣的意識拉扯著,我的身體正無止境地分散、擴散開來。肚子好痛,是昨天吃的韭菜炒豬肝嗎?咦?我竟然忘了這種事,我還真是個笨蛋。你討厭我嗎?囉唆的女人。那孩子為什麽會死?意識的水流。意識的急流推擠著、推擠著我,飛舞散落散落。散落散落。灑麵包屑給基魯奇魯和米琪兒兄妹(注4)吃吧!在急流中卻連這也無法如願。欲望。夢。被解放的自我。以前好像也有過這種事,不過那時候的事我已經忘了,感覺好像發生了什麽嚴重的事,但現在想不起來。隔絕。斷絕。邪惡的記憶茫茫。不過,那時完全不同。因為,看,不是能靠自己做到嗎?這就叫成長?所以,對我來說不要緊啦!在意識的急流中,骨碌骨碌滾動著的熟悉意識。那是什麽?四方田洋平:「咦?小久遠,妳在這種地方做什麽?」五味勝:「喂,叫什麽小久遠,太親熱了吧!」好啊!剛剛才說要大家去找妳呢,還好嗎?在話語裏頭忽隱忽現的欲望。「要抱我嗎?」為了試探而投去的言語令他們的思考僵住了。原來如此,看來他們隻看到了自己幻想中的我。幻想中的我與現實中的我的乖離,令他們無法對應。啊哈哈哈哈,真有趣。就像用筆消去他人的記憶,我再度乘著意識的急流移動。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幸福。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眼淚。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我。


    根來島啊,是信仰天主教的島。在明治維新時代,島上傳聞禁教要解除了。這是什麽?島上的居民說這都是天主的神跡,高興得直流淚呢!但是,明治政府對天主教的欺壓卻比以前更嚴重。那被叫做「根來五番崩」(注5)哪,好像變得慘不忍睹!這是什麽?您參拜過羅世音觀音嗎?那其實是聖母瑪麗亞。看守的阿伯們每個月都拿著提燈來到這裏,不斷地祈禱又祈禱而守護著這裏!那裏有扇門吧!門裏塞了石塊,石塊另一端安置了瑪麗亞的像。為了不讓官差發現啊!是不是更古老的東西?搞不好喔!我不知道。那裏聽說在聖母聖子流傳到這個島來以前就有了。你知道「送神」吧?那可不像聖母瑪麗亞,祂真的會來啊!「逆神隱」?啊啊,也能這麽說。好像被逆神給藏起來,那我可不會用啊!兩個小孩於哪裏不出現,就出現在羅世音那裏。是我家阿正婆婆看到說出來的。說什麽,小孩是在有兩個研究考古學還是什麽的年輕老師去調查羅世音的時候突然出現的。我沒有看到所以不清楚。不過,住在這裏的人都這麽說。其中一個孩子哭泣著,另一個睡著了。有著哭泣的聲音,在睡著時薄弱的意識中,餘音嫋嫋;乞求著母親、想念著父親的聲音,慢慢地進入夢鄉,餘音嫋嫋;這樣之下過了幾個春秋,餘音嫋嫋。睡著的孩子指尖連結的夢,或是音樂呢,或是世界呢?這是什麽?出自深邃幽暗的記憶深淵,古老的時光在喚醒這個身軀。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幸福。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眼淚。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我。


    金:「小總,為什麽不告訴大家我們的事?」


    八雲:「唉,這件事不是已經談過好多次了嗎?得到的結論,就是每次都錯過了說的時機啊!」


    金:「不過,再隱瞞下去的話,會變得越來越難受。」


    八雲:「既然這樣,就由妳來說吧!我不會否認的。因為不好意思,事到如今也沒辦法在大家麵前說什麽『我們正在交往』。大家應該都注意到我們的事了。」


    金:「是這樣嗎?」


    八雲:「是呀!」


    我:「騙人。」


    八雲、金:「!」


    我:「總一,你是個膽小鬼。現在曖昧不明的關係,對你來說是最棒的關係。要是讓關係明確化,如果產生了裂痕,那就是金的錯。」


    八雲:「妳在說什麽呀,久遠。」


    金:「小總……這是真的嗎?」


    我:「湖月也是個膽小鬼。自己不作出結論,隻會順從男人的結論。明知道惠會因而哭泣。」


    金:「騙人……」


    我:「我沒有騙人。兩位真的很相配,非常相配。總一擅長策劃謀略,卻不懂得男女之間微妙的關係,湖月雖然對男女問的關係很敏銳,卻無法自己下決定。很相配,相配,互相欺騙。自戀,性愛,互相爭奪。」


    八雲:「久遠……這麽說不是太過分了嗎?」


    我:「過分?太過火,小聰明,繞圈子。基礎,頑固,花謝了。語言連鎖著無法分類。意識之流無法中斷。」


    金:「我不是那種過分的女人。是妳誤解了。」


    即使說出這種話,也與妳意識裏所想的不同我知道。不可以,不可以,會變成災難的,之


    前好像也有過這種事,畫筆一掃消去了記憶。


    接著,我再度乘上意識的水流。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幸福。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眼淚。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我。


    然而隻有如此,在一切被隱藏時,多亂之地的機會,才能在我這裏。翼神世音知曉奉祀,世音悉悉,拉(rah)聳然。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幸福。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眼淚。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我。


    「羅世音觀音的社殿,與衝繩的龜甲墓很相似啊!」


    「不如說是像九州島的圓墳吧!」


    「圓墳。形狀看起來的確很像卵。」


    「你知道嗎?翔吾。韓語裏天空這個詞的由來是『巨大的卵』。圓墳會築成卵形,也有人說是在模仿天空。」


    「是穀川健一說的?」


    「雖然後來在日本沒有留下任何記錄,但從來到日本的傳教士報告中,也曾提到是牡牛用角把卵頂壞,進而創造出天地的說法。」


    「卵、天空與墓。好像三題落語(注6)一樣。」


    「等等……你有沒有聽見什麽聲音?」


    「我聽到了。好像是小孩子的哭聲。」


    「在那邊,我們過去看看。」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幸福。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眼淚。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我。


    「啊啊,是久遠嗎?」


    稱吾為久遠,汝是何人?


    「妳來做什麽?妳喜歡豆泥麻薯對吧?」


    那個聲音,我曾在哪裏聽過。那個身影,我曾在哪裏見過。不過,那是在什麽時候?那是在遙遠的時光嗎?


    「這樣好嗎?」


    「久遠會了解的。」


    說著:「這樣好嗎?」的,是個年輕的男人。這個男人是誰?我不知道。


    說「久遠會了解的」是個女人。那個女人是誰?我不知道。


    「什麽好嗎?我也會了解什麽?」


    左右不對稱的男人臉上的表情僵住了。


    「妳在說什麽?」


    「我是卵。我的卵。是你把我的卵拿走的。」


    「拿走了妳的卵的……是巴貝姆爵士。」


    巴貝姆的名字,又流進我記憶的水流中。


    「早安。妳醒了啊,久遠。」


    和善的話語,和善的聲音,和善的麵孔。那是虛偽的東西.活生生的麥特撒拉(注7)。卡撒拉撒拉(注8)。不可以。不可以。意識不能待在記憶的水流中,非得回到現在不可。我直直凝視著名叫士郎的男人。


    「我說的不是在根來神殿裏的卵,而是我小小的卵。」


    在根來神殿裏的卵?我不知道。盡管不知道,依然零落的話語。零落的話語再也無法拾回。


    「妳是指什麽?」


    「別裝傻。你明明知道的。你以我小小的卵做成的東西。」


    苦惱在男人的臉上蔓延。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


    「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是無可奈何的。兩個唯一。唯一的兩人。」


    「別這樣責備我。那是在我還有野心時的事了。懷抱著野心,卻不知道那會連我的身軀都燃燒殆盡……」


    野心。野心。鬥爭心。發菩提心。抗生素。魔法陣。修身。中心。揮金如土的豪客。怪人,狂人,木頭人。語言的羅列。語言是羅剎。逐漸刻下的意識。不行不行不行。意識又要流走了。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幸福。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眼淚。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尋找著我。


    1


    我突然被那個名叫貳神的記者叫了出去。因為要邊走邊說,於是我就走在大叔身邊。喔,這島上也有這種景點啊!因為不太常在外頭走,我完全不知道。貳神先生無言地向前走,我們到底要往哪裏去呢?


    「我被交代過,不能跟不相關的人談太多。」


    「好冷漠啊!前陣子不是才爽快答應接受采訪嗎?那個笑話說得很不錯耶!」


    糟糕。如果我的態度太強硬,或許會有點不妙。


    「不能幫幫叔叔的工作嗎?」


    「可是……我不太清楚這座島上的事情。」


    「就算不知道這裏的事,也有其它你很熟知的地方吧?」


    這是什麽意思?


    「你知道姆東京總督府的長官是個女性嗎?」


    我愣了一下,差點有所反應。我來自東京這件事,對不相關的人來說也算是秘密。


    「背叛世界的家夥們,現在也還在東京。他們應該在東京總督府裏洋洋自得吧!」


    「背叛世界的家夥們,這話是什麽意思?」


    「這個嘛,其實不太能公開說。據說在姆出現後,駐日美軍立刻使用了核彈。這是錯的,一開始使用核彈的是自衛隊。駐日美軍也因此被卷入戰爭,開始了多雷姆造成的慘劇。但是,我這邊得到的情報是,一開始使用核彈的部份自衛隊似乎就這麽進入東京,改稱為東京總督府了。就連使用核彈或許也是為了製造出東京木星而事先決定好的吧!」


    「這些我都不知道。」


    「這是當然的。因為下了嚴格的封口令啊!大概隻有東京的人知道吧?」


    在東京的時候我也不知道這些事。對一個高中生來說,政治的世界就跟納瓦霍印地安人的儀式一樣遙遠。背叛世界的家夥們就在東京總督府裏這件事,並沒有人提過。


    「你可以幫我看看這個嗎?」


    貳神先生遞來一張照片。那好像是什麽紀念照,照片裏並排著軍人。


    「這是背叛這個世界的家夥們的紀念照。真神氣啊!為了紀念背叛世界拍了照片……戴眼鏡的是當時的自衛隊上校九鬼正義。還有,在他身邊的是……」


    貳神先生雖然繼續說著什麽,但我完全沒有聽進耳中。我拿著照片的手在顫抖。因為,站在紀念照正中央的就是媽媽。是神名麻彌。


    這是說媽媽背叛了世界嗎?


    斷章4貳神讓二


    真肮髒啊!試著把神名麻彌的事扔給觀察對象,也就是神名綾人看。一色到底在想什麽啊!唉,不過像這麽做然後看對方的反應,也是我一貫的做法。哈哈!


    提到東京的內幕時,他並沒有太多的反應,但在看到照片時總算產生效果了。觀察對象拿著照片的手在瑟瑟顫抖。不過,在這種時候讓他看到母親過去的照片,到底能夠怎麽樣?


    啊啊,不。別去想。這不是下麵的人該想的事情。我隻要想著怎麽在上頭跟一色之間好好鑽營就行了。


    如月久遠4


    這是什麽?


    在強烈的圖畫般影像中,浮現出幾個人的臉。歐靈曾見過的二次元情報透過解析之後化為影像擴展開來。那張臉是……還殘留臉上的一點幼時輪廓,將我的意識運往記憶的彼端。我茫然地站在夢與現實的調和中。些微的記憶。我橫臥的身體,站在我身旁的幼小孩子。哭聲。哭聲。為什麽幼小的孩子在哭?為了誰?在乞求誰呢?那個時候,妳已經領悟到自己的命運了嗎?很痛嗎?還是因為想跟我一起醒來?不不,這是不可能的。隻要是妳的話,就不可能。


    嗯,是這樣沒錯吧,麻彌。


    在記憶之森深處,我找到了我。


    我找到了我的墳墓。


    這是哪裏?無意識的地方。隱世。距離與時間都沒有意義的地方。身穿鮮黃衣衫的少女,謹慎地站在那裏。她的眼瞳熾烈


    ,她的微笑明亮。


    「伊修特利?」


    美嶋玲香回過頭來。剛剛還在對我微笑的,她卻回過頭來。


    「這裏是距離與時間都沒有意義的地方,也是因果逆轉的地方。」


    我的<封印>開始發熱。如同發情一般,如同帶著冰冷的憎恨一般。


    「妳是伊修特利吧?」


    「我是伊修特利。這是張虛假的臉孔,是神名綾人期望的麵具。妳的真實要由妳自己去尋找。」


    在影像中,擴大了根來神殿,映出裏頭聳立的翼神世音身影。翼神世音的眼眸看向我,我窺看著它眼睛深處。凝視著那深處的深處,靈魂的故鄉,時間的彼端。那是什麽?


    冰冷的身體緊抱住我。伊修特利緊抱住我。


    ——妳擁有聲音。


    ——什麽?


    ——喚醒妳自己的音樂。喚醒妳的真實。


    ——我身體裏的音樂?我身體裏的樂器?


    琴弦作響。琴弓鳴起。


    物質逐漸變碎化為原子,再被分割為誇克,接著變成了超弦(superstring)弦的震動生出物質,弦音作出世界。


    那是音樂,是名為世界的交響曲。


    交響曲令黑色的影子浮起。


    黑色的卵。


    那是我的卵?


    我的樂器?


    斷章5八雲總一


    「她好像沒來這裏。」


    去調查羅世音觀音一帶的遙小姐報告。


    久遠到底跑到哪裏去了?


    這時,金看向我這邊。


    「財團提出希望緊急發現久遠的所在位置,並加以保護的請求。」


    財團?為什麽?我知道他們對久遠的資料感興趣,但那資料有重大到得直接對teera下命令嗎?teera藉由財團的資金來營運這點是事實,但是,大致來說teera也是聯合國旗下的組織。不透過聯合國就直接下令可是件大事。據司令的說法,最近財團似乎會提供什麽東西給我們。供給也好,命令也好,財團對teera的支配力都變強了。為什麽?我得試著調查看看。


    既然如此,就得更快找到久遠了。她有可能是某些事情的鑰匙,或許能當作與財團交涉的王牌。


    「總之先試著擴大搜索範圍吧!」


    2


    黏稠的海浪上下起伏。


    我坐在防波堤上,一直思考著。


    思考著媽媽的事。


    媽媽真的開啟了姆大戰嗎?跟普通人相比,媽媽的確是有點怪異,但是真的是她製造了奪走數十億人命戰爭的開端嗎……我無法相信。媽媽就是媽媽。


    雖然貳神先生說媽媽在東京總督府裏洋洋得意,但我並不這麽想。至少,媽媽應該對政治或權力完全沒有興趣。媽媽是會對操縱他人感到愉快的人嗎?


    不對……我沒辦法這樣斷言。我已經搞不清楚了。


    忽然,我聽見了歌聲。


    我看了過去,在防波堤突出的另一端,一個女孩正麵對海洋歌唱著。她在做什麽?咦,那不是久遠嗎?雖然她的模樣看起來像是從醫院裏溜出來的,但是一定沒錯。


    「久遠。」


    我試著喊,她卻沒有回頭,我隻好靠了過去。


    「妳為什麽會在這裏?」


    要站到防波堤突出的地方,必須經過一直坐在那的我的背後,因為防波堤呈狹窄的直線狀。這麽說來,是我陷入沉思,連她經過都沒有注意到嗎?


    「我找到了,我的……」


    我的什麽?


    久遠回過頭來。她在笑。她總是帶著茫然的神情,這或許是我第一次看到她這樣的笑容吧!


    「是你告訴我的,歐靈。」


    「我?什麽,妳說找到了什麽?」


    「我也是歐靈。」


    咦?她在說什麽呀!原本我就不知道她為什麽要叫我歐靈了,現在還說她自己也是歐靈,我就更不明白了。


    「你知道我唱的是什麽歌嗎?」


    我雖然對歌曲不太熟,但總覺得曾在哪裏聽過。是什麽呢?


    「這是鮑羅廷作曲,名叫《伊戈爾大公》的歌劇裏唱的歌《韃靼人之舞》。你知道韃靼人嗎?韃靼人,也就是現在中亞的蒙古人喲!」


    久遠一反常態地饒舌起來。怎麽回事,現在的她看起來特別高興。


    「那是在蒙古帝國攻入俄羅斯時的事情。是以跟韃靼入侵略者孔劄克汗等人英勇作戰的伊戈爾大公為主角的歌劇喲!可是,在那之前的俄羅斯,由弱小的豪族在互相爭奪,實在稱不上是一個國家。可以說由於韃靼人的侵攻,使莫斯科公國借用了韃靼的聲勢完成了國家的統一。但是,韃靼的高壓統治非常苛刻,直到現在俄羅斯都還稱那段時期是『韃靼的牛軛』呢!」


    久遠像是要看進我眼中般將臉湊過來。


    「為了成就什麽,破壞也是必要的。」


    這話在我胸中重重響起。媽媽就像那個莫斯科公國,借用了姆民族的聲勢,要在東京成就什麽呢?支配了東京木星,她要成就些什麽呢?到底要做什麽,才能讓二十億人命的犧牲值得肯定呢?


    「我接著說喲!作曲者鮑羅廷一生都是軍醫與醫學院的教授,作曲隻是出於興趣。而且,他沒能完成《伊戈爾大公》就去世了。他死後,歌劇在林姆斯基高沙可夫與葛拉茲諾夫兩人手中完成,在鮑羅廷去世三年後開始上演。你懂嗎?世上也有不超越創作者的意誌,經曆過時間,就無法完成的東西。」


    她到底想說什麽呢?


    「簡直就像世音係統。一分為二。二合為一。」


    世音係統?是指翼神世音嗎?超越創作者的意誌?不經曆時間就無法完成,是什麽意思啊?


    正當我想開口問這件事,警報響了起來。口袋裏的手機也開始作響。是d工警報。多雷姆出現了。怎麽辦,正當我這麽想的時候,響起了緊急煞車聲。遙小姐的車在防波堤基部停了下來。


    「快點,我送你到司令中心去。」


    「我知道了。」


    我邊大聲回答,邊回頭看向久遠。


    「我得趕回去。妳快點回病房比較好,我想大家都在擔心妳吧!」


    我急奔向遙小姐的車。


    「不要再亂跑啦!」


    一上車遙小姐就對我發火。隨便……遙小姐為什麽這麽煩躁呢?她還在介意前陣子的事嗎,我那個舉動不是在拒絕妳啊!正當我這麽想時,遙小姐感歎地說:「久遠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咦?久遠剛剛還跟我……」


    「什麽?」


    遙小姐似乎沒聽清楚。她回問我,但我什麽也沒說。因為站在防波堤突出處的久遠消失了。往防波堤的路隻有一條,如果要離開那裏,非得經過這輛車不可。


    那麽,她是怎麽做到的?


    「快走吧!」


    遙小姐發動了汽車。我環顧四周,但都沒看見久遠的身影。那是夢嗎?


    斷章6海蓮娜-巴貝姆


    漆黑之卵的黑暗逐漸增強。彷佛會發出聲音來一般,吸收著周圍的光。卵在共鳴。就快覺醒了。不,已經覺醒了吧!


    從卵中可以聽到細微的歌聲,那是《韃靼人之舞》。


    這是好的征兆,還是壞的征兆呢?我無法判斷。


    就在那個時候,收到了多雷姆出現的報告。


    「叔叔,多雷姆出現了。」


    我跪在叔叔的腳邊。


    「是嗎,那邊也很拚命啊!」


    「卵與調律者正互相呼喚產生共鳴。這是表示這裏被找到了嗎?」


    爺爺的眼睛微微瞇起,我


    的身體反射性地顫動了一下。


    「多雷姆的出現位置是?」


    「就在這裏,卡倫姆提雅拉島與根來神至中間。」


    「真是難以判斷的位置。不過,即使要來狙擊這裏,區區的多雷姆又能如何?安心吧,我的女兒啊!」


    「是,叔叔。」


    光是要微笑地回答就很吃力了。說真的,我想趕快離開這個房間。


    這個房間太寒冷了。


    3


    從司令中心被傳送到翼神世音,在拚命加速後,我總算飛到了能看見多雷姆的位置。艾爾菲小姐他們的阿爾法小隊,正在對蕈狀的多雷姆施加攻擊。


    插圖067


    好,我也來!正當我這麽想著而握緊操縱杆的時候,我聽見了不知從何處傳來的聲音。是久遠唱著《韃靼人之舞》的歌聲。是從哪邊傳來的?當我這麽想著而環顧四周時,她就在那裏。久遠漂浮在圍繞著操縱席的水麵上。


    為什麽她會漂浮在那裏?翼神世音的內部不是隻有我才能進來嗎?這是夢嗎?不,這不是夢。證據就是應合著她的歌聲,漣漪在水麵擴散開來。


    我下了操縱席,慎重地將腳落在操縱席有如傾斜箭矢般突出的基部上。距離久遠還有數公尺遠。


    「久遠,妳在做什麽?」


    我試著呼喊她,但是她沒有反應,隻是持續歌唱著。


    「久遠!」


    我將身體往前探,腳下一滑掉進了水中。


    好冷。這就是山泉的冰涼吧!我真不知道,能一臉沒事地浸在這種冰水裏不停唱歌的家夥在想什麽。


    「綾人,怎麽了?你在發什麽呆呀!」


    惠尖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久遠在這裏。」


    「久遠?為什麽?」


    「我也想知道啊!」


    「多雷姆就在你的眼前!」


    難道要叫我放著她不管?要是像之前那樣遭到電擊怎麽辦?這裏的水可是會變成滾水的。看那模樣,久遠肯定連快被煮熟的時候都會繼續唱著歌。我得救她才行。


    這時,歌聲變得更高亢了,久遠的身體緩緩地浮上空中。


    我說不出話來。


    操縱席所在的空間沒有明確的天花板,隻有茫茫的黑暗擴展開來。她朝向那片黑暗浮去。不,不對。黑暗中亮起了一點光芒。我還沒有時間思考,那光點便化為洞穴,光由穴中射下,照亮了浮起的久遠。


    她要走了。


    我拚命地爬上操縱席,想要盡量靠近她一點,對她伸出手。


    「久遠!別走!」


    是聽見了我的聲音嗎,她不再上升,久遠擺出像在抓住什麽巨大圓球的姿勢。


    「我……想抱抱看。」


    「咦?」


    「我的卵。」


    最後一句話傳到耳中時,久遠已來到我眼前。她緊握住我的手。


    「翼神世音的歐靈。」


    久遠微笑著說。


    「如果是跟你一起,就做得到。」


    什麽啊,做得到什麽?


    這時,光從頭頂上射了下來。剛剛如洞穴般的光芒就近在咫尺。那不是像洞穴一樣的東西,那就是洞穴。空間像洞穴般被切割出來,雲在另一端擴展開來。天空?我正從天空越過雲層,俯瞰著某處的地表。在雲的彼端能看見圓形的物體飄浮著。那是……卵?


    腹部的胎記收縮著,像要起雞皮疙瘩一樣疼痛。


    那是什麽?我曾見過。就跟在東京的最後一天,我在神殿見到的翼神世音的卵一模一樣。


    我直覺地領悟到,那是曾在根來神殿裏的卵。有誰把卵從神殿運走,藏在不知道是哪裏的地方。


    接著,久遠的身體再度上升。朝向洞穴,也朝向卵。


    「久遠!」


    我好不容易才能將身體拚命飛撲向她。


    如月久遠5


    快樂的韻律。洞穴的另一頭能看見天空。在空中有著倒轉的卵。我朝那裏伸出手。伸出手。


    我的卵。


    我的卵。


    我的音樂。


    我的樂器。


    演奏出的會是盛大的樂曲,還是沉靜的樂曲呢?手進入了洞穴中,身體進入了洞穴中。


    「久遠!別走。」


    別阻止我,歐靈。我也是歐靈。歐靈與歐靈,就像相反又相連,歐靈為了不讓我走而緊抓住我。阻止我也沒有用。阻止我也沒有用。我朝卵伸出手。


    朝向漆黑的卵。


    無數個自己祝福著。我的鏡影。聳立在空之墓上的闇禦津羽卵(注9),才是吾之卵。


    還差一點。


    看,卵發出呼喚我的聲音。


    還差一點。


    看,卵發出呼喚我的聲音。


    還差一點。


    這時,黑色的閃電伴隨強烈的衝擊襲向我。


    被拒絕了。


    被拒絕了。


    被拒絕了。


    被拒絕了!


    我被自己的卵拒絕了。不可能有這種蠢事。這是夢。這是夢。這是夢這是夢。這是夢這是夢這是……


    我的意識溶化在黑羽飛散的空間中。


    斷章7海蓮娜-巴貝姆


    黑卵的位相向量被強製移動了。結果,持續蘊生的量子洞遭到封閉,將來自久遠的幹涉波完全關閉了。


    這樣就好。


    「別對卵惡作劇,久遠。」


    久遠雖然覺醒了,但還不到那個時候。能決定卵孵化時間的,不是久遠。是叔叔。一切都得遵從叔叔的計劃進行。


    4


    一直如發狂般笑著的久遠,突然發出悲鳴聲,跌落在我的手臂中。我抱堅久遠的身體,倒進操縱席中。


    「久遠!」


    不行,她昏倒了。


    「久遠!」


    久遠對我的呼喚完全沒有反應。


    該怎麽辦才好,當我環顧四周時,陰影落在我的臉上。屏幕就像拉上了窗簾,從兩側開始轉暗。這也就是說,多雷姆正在吞食翼神世音嗎?


    憤怒一湧而上。


    都是這家夥的錯!


    一定是因為多雷姆的出現,久遠才會變得怪異。


    我匯集了憤怒,揮起手臂。


    接著,將多雷姆由內側擊碎。


    飛到外麵時,形狀像香菇一樣的多雷姆發出慘叫,在空中痛苦地翻滾著。


    我伸出翼神世音右手的光劍,斬裂了多雷姆。


    多雷姆的慘叫聲就像要刺入下沉的夕陽一般響徹四周。


    無意間一看,懷中的久遠正仰望著我。


    接著,她靜靜地微笑。


    「我找到了我的卵。」


    她這麽說著,以手指指向上方。


    但是,久遠剛剛想進入的洞穴已經不見了。


    在那裏的隻有黑暗。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我們兩人的身影被下沉的夕陽染紅。


    斷章8三輪忍


    在<奏者的祭壇>上的姆人大人,再度伴隨著無聲的慘叫消失了。


    「法爾希特(falsetto)遭到消滅。」


    我請求指示似地看去,是感覺到眼中不安的神色嗎,麻彌大人微笑了。我的肩膀不禁顫動了一下。


    「太愚蠢了。其實隻要把焦點集中在綾人身上就行了,卻被久遠與調律卵拖著走,就連出現位置都出了錯。不隻如此,還想跟久遠一起奪走世音,真是厚顏無恥。」


    厚顏無恥。麻彌大人隻用一句話,就連同伴都切割舍棄的強悍與冷酷,令我也感到不安。


    「三輪,精神控製怎麽


    樣?」


    「順利運作中。今天也會新配署三具梅特羅諾姆(metronom)。」


    「這樣一來,東京就更成為我們的東西了。」


    九鬼司令插話道。這個人真的是除了說出多餘的話就什麽都做不到嗎?


    「支配東京有什麽意義?」


    麻彌大人以冰冷的目光看著九鬼。


    「想要的話,就給你也行。隻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城市。」


    唾棄般的說法。對麻彌大人來說,東京與姆人大人大概是一樣沒有價值吧!隻不過是用來完成世音係統的糧食而已。一旦不需要了,馬上就會被舍棄。


    想到這裏的時候,我感覺好像看到了比東京還沒有價值的自己的結局,打從心底發寒。


    不行。不能去想那種事。隻要像東京的人們一樣,光想著現在就可以了。未來的事,過去的事,無論如何都不可以想到。


    斷章9如月樹


    「博士!這個資料是!」


    翼神世音斷絕了一會的數據,在破壞了多雷姆之後複活了。但是,在屏幕上顯示出來的是綾人,還有久遠的資料。


    「為什麽久遠會……」


    「現在不是該評斷的時候。綾人回來後,馬上去回收資料。馬上喔!」


    「是、是的。」


    大概是察覺到了我的動搖吧!她回答的音量也高亢了些。


    「回收到的數據以及今天的所有數據,隻留下一份拷貝,接著就從計算機上刪除……不,要是隨便留下來的話,不知道財團的生理調查團隊會說些什麽。」


    對這不自然的借口,七森沉默地點點頭。我能把自己的動搖隱瞞到什麽程度?翼神世音接受了久遠……也就是說,久遠覺醒了。雖然早已預料到了,然而一旦成為現實,卻仍感到愕然不已。


    因為這意味著久遠與我永遠的離別。


    第三章人類標本第一號


    斷章1紫東遙


    「2012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淩晨,自稱為姆的勢力突然出現在東京。兩個小時後,由駐日美軍發射的核飛彈開啟了姆大戰。接著,擴大的被害範圍包括此處仙台在內,在來年一月四日由於多雷姆來襲,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大戰紀念館的播報員正對著搭乘移動纜車的人們解說。作為戰後教育的一環,建造這樣的設施,正是日本無法去除土木建築國家體質的證據。把那場大戰弄成像主題樂園一樣,與不遺忘戰爭的傷痕有關聯嗎?


    正當我想著這些事時,耳機傳來「他」的聲音。


    「教師們不記得在舊仙台第二小學的畢業生裏,有個名叫如月久遠的人。另外文件上記載的其它數據,也都無法證實真有其事。」


    我正在對如月久遠做調查。這是來自副司令,也就是八雲總一正式的委托。對於來自財團的幹涉,他似乎正在思考許多事。


    「他」報告著詢問過仙台時代久遠居住區域附近的居民,卻得不到任何情報。


    「我推測如月久遠曾在仙台的紀錄,全都是偽造的。」


    他是個優秀的人才,盡管如此,其實也不必用這麽麻煩的方法。事實上,在離開紀念館來到外頭時我鬆了口氣。看著展示品蘇醒過來的記憶,又聽「他」的報告,好像要把我的腦袋撕裂成兩半。


    看了一眼,他站在戶外展示的大戰使用機體旁。我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向那架機體旁。當然,「他」的身影已經消失了。一切都照步驟來。我打開配電箱,將手伸進去,拿出一個大型信封來。「他」的報告全在這裏。


    不隻是仙台時代,而是對久遠所調查的一切。


    如月久遠到底是什麽人?


    1


    六道家的早晨一如往常,因為遙小姐出差回來了,難得四個人一起用餐。不過,遙小姐好像在思考什麽,心不在焉的感覺。


    「妳是到哪裏去出差?」


    惠發問時,遙小姐就像忽然想起來,開始攪拌起納豆。


    「奈良。五年沒去了,不過沒什麽改變就是了。」


    她的口氣聽起來很懷念。我露出訝異的表情時,惠一臉恍然的神情告訴了我。


    「姊姊大學畢業以前都待在奈良。真好,隨心所欲的獨自生活!」


    「奈良是個好地方嗎?」


    我發問時,遙小姐一瞬間露出疑惑的神情後,像要避開回答似地把砂糖加進納豆中。在納豆裏加砂糖?這可不是在玩雙關語啊(注10)!


    「啊,又來了。」


    惠露出思心的表情。又來了,遙小姐常常這樣嗎?無視於我們的反應,遙小姐很快地把納豆跟砂糖摻在一起。


    「很好吃喔,綾人也試試看吧?」


    什麽試試看。那是納豆跟砂糖對吧!


    「隻有姊姊才會把砂糖加進納豆裏。」


    「或許妳不記得了,不過秋田的加代子阿姨他們都是這麽做的。」


    「可是,那是砂糖耶!」


    「什麽嘛,隻不過是納豆加砂糖。在北海道,人們還會在紅豆糯米飯裏加甜納豆呢!是妳的味覺範圍太窄了。」


    「那是味覺白癡的借口吧!」


    納豆加砂糖,來試看看吧!


    我試著加進砂糖混在一起,感覺納豆的黏性比平常更強。這樣好嗎?試著嚐嚐,雖然除了微甜的納豆外沒什麽特殊的感覺,但納豆獨特的氣味變淡了,變成溫和的口感。真意外。我還以為甜味跟納豆的氣味會衝突得更厲害。


    「以外地好吃耶!」


    「咦!」


    惠發出接近慘叫的聲音。


    「很對味吧!」


    遙小姐向前探出身來。


    「還有啊,將白飯淋上美乃滋也很對味呢!」


    「奶油跟醬油也很合。」


    「這些人太怪了!」


    惠的慘叫聲讓我跟遙小姐相視而笑。在笑聲中,這陣子像是芥蒂一樣的東西逐漸溶化。其實隻是我單方麵在介意……太好了。


    斷章2如月樹


    我在監控室裏,看著財團的生理調查團隊正在采取久遠藍色的血。


    他們的實力雖是超級一流,但對於久遠這個檢體卻算二流。我隻擔心巴貝姆帶來的超科技,但看來這點也是杞人憂天。他們無法確認久遠覺醒的數據。


    隻要能阻止他們調查久遠在翼神世音中被找到時的數據,財團就不能對久遠怎麽樣了吧!


    「睡美人已經完成了不是嗎?」


    真說出會讓我胸口抽緊的話來。


    「完成,這說法好像她是個東西。」


    「不然她是不可能搭乘翼神世音的。」


    「她隻是進去內部,並沒有操縱。」


    這話與其是說給真聽,不如說是給自己聽的。


    「這就夠了,有讓她試試的價值。」


    「是不是足夠由我來判斷,她還太早了。」


    「明天她會來。」


    「帶著皮鞭?」


    我是打算諷刺的,他卻完全忽視。


    「一定會來接觸他們兩個人。」


    「兩個人?」


    「如果真要說未完成,神名綾人也是一樣吧!」


    「他不僅如此。差不多要登上新的階段了。」


    冰冷的目光自淡色太陽眼鏡深處回看向我。


    「這是身為科學家的預測嗎?還是如月樹的願望?」


    這家夥的諷刺總是很尖銳。


    正好這個時候,七森挑了個好時機過來了。


    「博士,我在整理要交給他們的資料,但是很奇怪。」


    「有什麽地方奇怪?」


    「是關於人類標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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