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噠哢噠哢噠哢噠……
時間是十二月底的某一天，地點在聖誕節裝飾紛紛亮相的商店街。琳琅滿目的聖誕裝飾映入眼簾，令人產生一覺醒來就過了一年的錯覺。
我躲在大樓的陰暗處，身體不停地顫抖。
今天真不是普通的冷……
時序進入冬季之後，氣溫就像溜滑梯似的不斷下降，每天都冷得直教人打哆嗦，鼻水也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即使如此，我還是不願意將自己的雙手從溫暖的大衣口袋中抽出，拭去不斷流出的鼻水。
幾公尺之外，午後的陽光撒在柏油路麵，雖然稱不上溫暖，至少比陽光照不到的大樓陰暗處好多了。
「喂……」
我朝著站在旁邊的同伴發話。
「怎麽?」
「會不會冷?」
「我、我每天都要晨練，這種氣溫不算什麽。清晨的溫度比現在更低呢，
「是嗎?我怎麽看你一直在發抖?」
「才、才沒有呢，這是武者震啦!」
全身包在黑色防寒大衣之下的神樂結衣漲紅了雙頰。
「武者震?你又不是即將上戰場的武士。」
「不過對千歲學姊而言，現在的狀況倒是跟上戰場沒什麽兩樣。」
「是沒錯啦!」
明知這不是結衣發抖的理由，不過為了人身安全著想，我還是選擇了緘默。
「我有個提議，要不要換個地方?」
「不要。」
「為什麽?難道你喜歡狹窄的空間?」
「當然不是。主考官站在顯眼的地方，隻會讓千歲學姊的心情鬆懈下來，這樣子不是適得其反嗎?」
「可是……應該有曬得到太陽又不會太顯眼的地方吧?」
「你很煩耶!既然這麽喜歡曬太陽，幹脆搬到非洲算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噓!不要說話，學姊出現了!」
結衣拿起雙筒望遠鏡，我也拿出跟老妹借來的觀劇望遠鏡。
身穿檸檬綠外套的少女出現在馬路對麵的人行道。那名少女當然就是姬宮千歲學姊的『裏麵的人』。
千歲學姊低頭看著人行道的地磚，神情十分不安，左右兩條馬尾的淺綠色緞帶也病佩撅地垂落，就像是即將枯萎的牽牛花藤。
結衣雙眼一亮，在檔案夾的表格上振筆疾書。
「低頭行走，扣分。」
「你會不會太嚴格啦?這次的考試不是要等到學姊進入便利商店之後才開始嗎?」
「這你就不明白了，真正的考試早在進入試場之前就開始了。別說那麽多了，快點打分數吧!」
「好啦好啦!」
我從口袋拿出一張折了兩折的a3紙張，最上麵印著「畢業考計分表」的字樣。這當然是凡事追求完美的結衣特地以電腦製作而成的表格。
（千歲學姊加油!）
在表格的第一個欄位寫下扣分0之後，我凝視著走向便利商店的千歲學姊。
——有必要舉辦一場畢業考。
上星期在千歲學姊的公寓進行「克服對人恐懼症」的特別訓練時，結衣突然冒出這句話。
校慶園遊會之後，結衣正式加入特訓的陣營。經過結衣所提議的網路視訊特別訓練之後，千歲學姊原本就改善不少的「對人恐懼症」有了突破性的進展，不但能以『裏麵的人』的姿態獨自外出，即使是少了『外人服』，也不會對日常生活造成任何影響。
因此結衣做出舉辦畢業考的提議。隻要通過最後的考驗，學姊的「對人恐懼症」就等於是徹底痊愈，漫長的特訓也得以告一個段落。好一個挑戰性十足的畢業考，不愧是田徑熱血少女所做出的提議。
「我不要。」
千歲學姊當然不願意接受，不過在充耳不聞的結衣和大為讚同的我集體遊說之下，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
現在進行的測驗，就是結衣所提出的畢業考。結衣將畢業考命名為「千歲第一次的外出購物~意外篇~」，考試內容如下：
首先千歲學姊必須獨自前往便利商店，購買我們事先指定的商品，同時向店員點購關東煮中的油豆腐、白煮蛋以及雞肉豆腐丸。可是在結帳的時候卻發現錢帶不夠，無奈之餘，隻好請店員將其中一種關東煮放回原位……基本上這會對店家造成不必要的困擾，好孩子請勿模仿喔!
對於普通人而言，這無疑是懲罰意味濃厚的整人遊戲，而且難度相當高。何況千歲學姊不久之前還是個連獨自走進便利商店都辦不到的人，這項考驗更是比登天還難的任務。
然而我之所以不反對結衣的提議，主要是因為千歲學姊這陣子的進展隻能以神速來形容，讓我對學姊成功通過考驗的結果充滿了信心。不管怎樣，學姊的表現是可以期待的。
現在千歲學姊（裏）走到了便利商店的門口。
隻見她抬頭看看便利商店的招牌，張開雙臂做了一次深呼吸之後，邁開大步走進店內。從學姊同手同腳的走路姿勢看來，內心的緊張不難想像。
「千歲學姊順利地走進便利商店。」
「這不算什麽，接下來的考驗才是真正的難關。」
結衣輕笑數聲，看起來十分愉快。
透明的櫥窗之後，拿著便條紙的千歲學姊在店內來回走動。或許是不常上便利商店購物的關係吧，學姊似乎不知道便條紙記載的物品放在哪裏。
「扣分。」
「為什麽?」
「不知道東西放在哪裏的時候，應該直接問店員才對。」
「是嗎?」
「當然，至少我就會這麽做。」
結衣的歐巴桑習性表露無遺，我不禁在內心搖頭歎息。不過基於人身安全的考量，我還是決定將內心的感慨深藏心底。
經過一段時間之後，千歲學姊將所有的指定物品放進購物籃，走到收銀台的前麵。
接下來就是決定千歲學姊是否能通過考驗的關鍵時刻了，我不禁吞了口唾液。
千歲學姊指著關東煮。店員將手掌貼在耳邊，示意學姊說大聲一點。
好不容易才弄清楚學姊要的是什麽，店員這才將油豆腐、白煮蛋以及雞肉豆腐丸子裝進關東煮專用的紙杯，然後告知購物的總金額。
千歲學姊打開結衣交給她的錢包。
檢視錢包內的鈔票之後，學姊不禁為之一愣，旋即拾起頭來東張西望。
學姊並不知道金額不足的事實，這就是取名為意外篇的理由。這種慘絕人寰的「初次購物」，恐怕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吧?
千歲學姊倒持錢包，在櫃台的桌麵一連敲了好幾次。
「不要再掙紮了!就算敲再多次，也不會掉錢出來。千歲學姊，現在你該怎麽辦?」
雙手握拳的結衣不停的顫抖，看起來相當地熱血。
「學姊該怎麽選擇退還的物品?」
「購物清單的旁邊寫有退還商品的優先順序。」
「對於第一次獨自購物的學姊而言，這種考驗會不會太嚴苛了?」
「一點也不會，剛好可以測試對人恐懼症的綜合影響力。」
「對人恐懼症的綜合影響力?那是什麽鬼東西?」
這時站在收銀台前麵的千歲學姊僵在原地，負責結帳的店員則是一臉困惑。另一名店員見狀，連忙引導其他客人到旁邊的收銀台結帳。
（千歲學姊，加油!）
我又一次地在心中替學姊打氣。通過了這次的考驗之後，再怎麽尷尬、再怎麽難為情的場麵也難不倒學姊了。
千歲學姊凝視著購物清單，
似乎發現了結衣寫在旁邊的退還順序。隻見滿臉通紅的學姊指著收銀台上的商品，不知道跟店員說了些什麽。
店員皺起雙眉，將學姊指定的物品栘到收銀台的角落，再從關東煮的紙杯當中取出一樣食材放回鍋內。另一名店員以及正在結帳的客人，則是以莫名其妙的眼神打量著學姊。
「千歲學姊好像說出口了耶!」
「目前還不知道她退還的商品是否正確。」
拿著望遠鏡的結衣下意識的咬著自己的手指甲。我實在是不明白，為什麽結衣總是對千歲學姊百般挑剔?
一張臉漲得跟豬肝似的千歲學姊支付重新計算的金額之後，從板著臉孔的店員手中接過購物袋，急急忙忙地離開便利商店。
結衣見狀，又在評分表上寫了幾個字。
「我已經打完分數了，你呢?」
「我也打好了。」
「很好。現在就按照原定計劃，到公園跟學姊會合吧!」
「你為學姊打了幾分?」
「這是秘密，到公園之後再公布。」
「大家都是評審，犯不著賣關子吧!」
我打的分數當然是零拙分的滿分。
抵達約定地點不久之後，垂頭喪氣的千歲學姊也跟著出現在公園的入口。
學姊一看到我跟結衣，立刻提著便利商店的購物袋衝了過來。
「恭喜你通過考驗，千歲。」
結衣站了起來，朝著學姊張開雙臂，臉上也浮現出動輒欺壓不良學生的魔鬼教師在畢業典禮當天難得展現的慈愛。
千歲學姊朝著結衣直奔而來。
難能可貴的堅定友情，在魔鬼教師與學生之問萌芽——
這時我突然發現飛奔而至的千歲學姊握緊了拳頭，做出超人飛行的姿勢。
電光石火之間，千歲學姊的拳頭陷入結衣的腹部。
之後學姊又掄起拳頭朝著結衣沒頭沒腦地一陣亂打。不過學姊的手臂不長，也沒什麽力氣，非但沒有痛毆的感覺，看起來反而頗有小女生使性子的氣氛。
「千歲，你這是在做什麽?」
「還敢問我在做什麽，你這個惡魔!錢包裏麵的錢根本就不夠，為什麽不事先跟我說一聲?」
「這也是畢業考的重點之一嘛。」
「太過分了!沒良心!」
千歲學姊的拳頭如雨點般的落在結衣身上，不過結衣倒是一派輕鬆的模樣。
「純人，你也一樣!」
千歲學姊停止對結衣的攻擊，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錢包裏的錢不夠?」
「呃?這個——」
「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當然是知道囉，這可是星野的提議呢!」
「喂，不要亂說話!」
「你這個大騙子!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千歲學姊氣得轉過身子。
「學姊，不要聽結衣胡說八道!考試的內容都是結衣自行決定的，我也是到最後一刻才知道錢包裏的錢不夠。結衣，你說是吧?」
「是嗎?」
「結衣!」
「嘿嘿嘿——」
「一點都不好笑。」
結衣啊，你的正義感到哪去了?
「好了好了，大家別激動。千歲，你通過考驗了耶，高興一點嘛!」
千歲學姊悻悻然地鼓起雙頰。結衣見狀，伸手摸摸千歲學姊的頭頂。
「這教我怎麽高興得起來?當時真的很丟臉呢!」
「至少你跟店員之間的溝通非常成功。如果是以前的你，搞不好早就放棄了呢!今天能夠堅持到最後一刻，一定是平常訓練的結果。」
「是沒錯啦……」
「有了今天的經驗，往後再怎麽尷尬的場麵也難不倒你了。所以……」
結衣將千歲學姊的身體轉了過來，凝視著學姊的雙眸。
「所以你及格了，千歲!你的對人恐懼症已經痊愈了。」
「對人恐懼症……已經痊愈了?」
千歲學姊瞪大了雙眼。
「意思是我已經……」
「沒錯，從對人恐懼症進化成非常害羞的少女。」
「呃，這算是進化嗎?」
「你給我少說兩句。」
結衣瞪了我一眼，千歲學姊則是一臉茫然。
「怎麽啦?好不容易才克服對人恐懼症，應該高興一點吧?」
「不是啦，我隻是有點不怎麽實在的感覺而已……好像做夢似的……」
「那就把你抬起來歡呼吧！？」
「抬起來歡呼?」
我跟千歲學姊幾乎是異口同聲。
「這不是通過畢業考之後的儀式嗎?」
「話是沒錯啦，不過為什麽要選在這裏?」
「這樣子才能將畢業的感覺刻劃在千歲的心底嘛。」
結衣對自己的提議相當有信心，完全不認為有什麽不妥之處。
「可是我們隻有兩個人，沒辦法把學姊抬起來吧?」
「放心啦。迷你千歲是輕量級的，大概跟丟枕頭的要領差不多。」
「沒那麽輕吧?再說千歲學姊也不見得願意讓我們抬起來歡呼。」
「就是說啊，我對這種體育社團的傳統做法不是那麽……」
不等千歲學姊把話說完，結衣就逕自繞到背後，伸出雙手抱住學姊的上半身。
「不要這樣，快放開我!」
千歲學姊拚命地掙紮，兩條腿踢來踢去。
「不要亂動。星野，抓住她的雙腿。」
「可是……」
「別可是了，快抓住她。」
「好啦好啦，你可別一個人逞強。」
眼看結衣頗有獨自抬起學姊的意思，為了避免不測，我隻好乖乖地抓住學姊的雙腿。
「純人，你給我走著瞧!」
千歲學姊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對不起，學姊，可是我更不敢得罪結衣。自從校慶園遊會結束之後，結衣就變得愈來愈可怕，凶狠度幾乎跟千歲學姊（外）不相上下。
「好，一起來慶祝千歲學姊通過考驗吧!預備——」
結衣一聲號令，千歲學姊的身體頓時被拋上了半空中。
「嗚哇——」
冷冽的空氣之中，千歲學姊的哀號傳遍公園的每一個角落。
☆
「接下來才是最麻煩的地方。」
我們坐在公園的長椅，享用千歲學姊買來的關東煮。
「沒錯。」
細細咀嚼熱呼呼的油豆腐之後，我點點頭。
千歲學姊已經克服了對人恐懼症，不過這並不代表事情已經結束了，學姊必須當著全校師生的麵前展現自己的真麵目才行。
「畢竟不必仰賴『外人服』生活，不能跟在大家麵前展現真麵目劃上等號。」
「這話怎麽說?」
「能否擺脫『外人服』的束縛是千歲的個人問題，至於是否能接受千歲的真麵目，則是大家的問題。」
「嗯?」
口中咬著雞肉豆腐丸子的千歲學姊露出不解的神情。
「簡而言之，就是當全體師生知道學姊的真麵目之後，會不會覺得學姊欺騙了大家的問題。」
我代替結衣向千歲學姊解釋。
「啊……」
「這隻是個未知的假設罷了，不過我還是很擔心。」
至少結衣和早見都曾經怪罪千歲學姊欺騙了他們。
「所以最保險的做法，就是等到明年三月的畢業典禮再坦承一切。不
過這麽一來，就失去了特訓的意義。」
「嗯，我希望以『裏麵的人』的身分渡過克雷馬奇斯高校的最後一學期。」
千歲學姊露出堅定的眼神，緊緊地握住雙拳。
「我也想幫助學姊實現願望。」
浦乃的任務報告也是考量的因素之一……
「是哦，我們沒多少時問了呢!」
「沒錯。」
下星期就要期末考了。
「那不就隻剩下結業式而已嗎?」
「結業式似乎是唯一的選擇。」
本學期的結業式定在聖誕夜當天舉行，第二天就開始放寒假。到時千歲學姊必須上台致詞，如果能抓住這個機會，當著大家的麵前走出『外人服』的話……
我不禁打量著千歲學姊。
「現在就看學姊的意思了。」
千歲學姊低頭凝視著眼前的沙坑。
「你們覺得我辦得到嗎?」
「當然。」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也覺得現在的你不會有問題的。」
「是哦……」
千歲學姊依然低頭看著自己的腳邊。
「千歲學姊沒有把握嗎?」
「我也不知道。總覺得自己應該辦得到，可是心裏麵還是有些不安。」
「我想也是。」
「不過……」
千歲學姊抬起頭來，輪流端詳著我跟結衣。
「既然你們都覺得沒問題，我也比較有自信了。」
又圓又大的雙眼流露出堅定的決心。
「那就決定在結業式當天出櫃囉!」
「喔——」
大家紛紛握緊拳頭，發出勝利的怒吼。
「說到寒假之前的結業式，倒是讓我想了起來。」
結衣不懷好意地看著我。
「沒錯，新任學生會長也要上台露麵。」
校慶園遊會當天選出的新任會長——就是我本人——到時也必須對全體師生發表演說。
「這一天終於來臨了。」
結衣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我卻感到無比的沉重。
「新任會長的致詞應該是在千歲出櫃之後吧?到時說不定會演變成史上最混亂的會長致詞喔!」
「嗚嗚，別說了。」
「為什麽會變成最混亂的會長致詞?」
「呃?這個……沒事、沒事。」
「嗚哇——好強烈的敷衍光波!」
「沒有啦，我哪有敷衍。」
結衣把玩千歲學姊的馬尾，試圖掩飾內心的尷尬。
「哼，剛剛的『一定辦得到』也大有問題。」
千歲學姊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狐疑。
「大人，我是無辜的。」
「是嗎?星野你有時候說話也是超敷衍的喔。」
「啊，神樂你也有同感嗎?」
「慢著，現在是我的批鬥大會嗎?而且為什麽會搞成好像隻有我一個人是壞蛋一樣?」
我的嚴正抗議並未引起千歲學姊和結衣的重視，反而淹沒在兩人的笑聲之中。
也罷。至少特訓的目標已經達成一半，千歲學姊成功地脫下了『外人服』。打從第一次見到千歲學姊的那一天開始，我所付出的種種努力就是為了這一刻的到來。
隻要再加把勁，就能實現我進入高中之後所訂定的目標了。
「星野，考試準備得還順利嗎?」
將千歲學姊送回公寓之後，我跟結衣走在回家的路上。
「唔，一針見血。」
「一針見血?」
「簡而言之……對不起，完全沒準備。」
「跟我道歉也沒用吧?不過到現在還沒開始準備，我隻能說局勢不太樂觀。
「不太樂觀嗎?」
「新任學生會長考試被當，傳出去可能不太好聽。」
「嗚嗚……」
千歲學姊是我的推薦人，考試的分數太難看，恐怕也會讓她的麵子掛不住。
「放心啦!」
結衣露出微笑，朝著我的胸口用力一拍。
「我還有最後的法寶呢!」
「法寶?」
「就是先前跟你提過的健康飲料頭好壯壯君嘛。」
「居然還取了名字……」
「根據最近的實驗結果顯示，頭好壯壯君不會讓使用者變得更聰明，不過可以提升使用者的專注力。」
「嗯，專注力剛好是我最欠缺的項目。」
「到我家來吧，我幫你現打一杯。」
「嗚……會不會苦啊?」
「這次的不會苦。」
「是哦。」
「不過可能會有點痛。」
「痛?為什麽會痛?」
「一點點而已啦，舌尖麻麻的。」
「該不會是河豚毒吧?」
「現在飲用的話，再加贈全方位考試對應課堂筆記的拷貝版一份。」
「能不能隻選擇全方位考試對應課堂筆記?」
「不行，最低消費是頭好壯壯君一杯。」
「這算是強迫式行銷嗎?」
簡直就跟以贈品貼紙刺激消費的廉價巧克力一樣。
「老媽現在應該帶老弟去看牙醫了，剛好適合念書。」
結衣看著我的眼神有些緊張。
簡而言之，就是結衣的家裏沒有半個人的意思。
這種情境設定還真是令人心跳加速，同時也讓我想起結衣曾經向我告白的往事。
「嗯……好吧，就去你家念書好了。」
「真的嗎?」
結衣的雙眼為之一亮。
「我也該開始準備考試了，否則一定會出人命。」
「課堂筆記交換兩杯頭好壯壯君，成交!」
「交換?不對吧，課堂筆記和頭好壯壯君都是你的，哪來的交換?而且當初不是說好…杯的嗎?」
「沒關係啦，多暍一杯又不會怎樣。」
結農笑得十分開心。
唔，相當可愛的笑容。
告白事件之後，我發現自己愈來愈不敢直接麵對結衣。或許是因為結衣不再是普通的兒時玩伴，而是曾經向我告白的女孩子吧。
「就隻差最後一步了——」
信步走在夕陽西下的小路，結衣突然喃喃自語。
我當然明白她的話中含意。
千歲學姊脫下『外人服』之後，我也必須針對結衣的告白做出回應。所謂的「隻差最後一步」，就是指我做出回應的最後期限。
「結衣。」
「嗯?」
「能不能換成不會痛的飲料?」
「抱歉，小店沒有不會痛的飲料喔。」
真希望我們能永遠維持兒時玩伴的關係。
抬頭看著染成金黃色的天空，我不禁暗自歎了口氣。
☆
「……這就是我們今天來找你的原因。」
我端坐在起居室冰冷的地板上。千歲學姊（外）也跪坐在我的身邊，不過看起來似乎有些不太自在。
「原來如此……」
她毫無血色的蒼白臉孔輕輕地點點頭。
浦乃霞——這裏是她的公寓。
（劉海好像又長了不少。）
跟暑假的時候比較起來，浦乃的瀏海顯然長了許多，幾乎遮蔽了深色的雙眸。
「可以當場脫下來嗎?」
浦乃看著千歲學姊，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
「嗯，可以，沒問題。」
「你確定?」
「那當然，我、我就是為了這件事而來的。」
千歲學姊（外）下意識的撥弄瀏海，卻掩飾不了她內心的緊張。
明天就要期末考了，我跟千歲學姊卻出現在浦乃的家中。原因很簡單，就是要讓浦乃看看千歲學姊的真麵目。
當初浦乃是為了刺探千歲學姊的秘密，才會轉學至克雷馬奇斯高校就讀，而且任務的最後期限就是這個月的聖誕節。到時候浦乃應該要製作任務報告，因此我才特地帶著千歲學姊前來浦乃的家中，向她說明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以報答她協助大家潛入早見家的恩情。
「請等一下。」
浦乃立刻站了起來，轉身走進臥室，然後抱著一個大紙袋出現在我們的麵前。
我對這個黑色的大紙袋並不陌生。之前浦乃總是跟大紙袋形影不離，不過進入第二學期之後，今天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黑色的大紙袋。
浦乃從袋中依序拿出筆電、單眼數位相機以及卷尺等等的物品。看不出來這個紙袋裏麵居然裝了那麽多東西。
「可以脫了。」
「嗯。」
千歲學姊從地板上起身，我也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還是有點緊張。」
千歲學姊輕咬下唇。
「都可以自己到便利商店買東西了，這種小事應該沒問題吧?」
「站在照相機麵前的威覺還是不太一樣。」
說完之後，學姊高舉雙手。
噗咻——
熟悉的聲音響起，『外人服』隨之開啟。分割成兩段的上半身與下半身之中，出現了千歲學姊（裏麵的人）的身影。
學姊身穿克雷馬奇斯高校的製服，左右兩條馬尾束著深褐色的發帶。
浦乃自數位相機之後探出頭來，雙眼眨個不停，麵無表情的臉龐也十分罕見地露出驚訝的神色。
千歲學姊吃力的爬出『外人服』之後，一臉尷尬的抬頭看著浦乃。
卡擦——
浦乃手中的數位相機發出刺眼的閃光。
「哇!」
千歲學姊連忙以被衣袖遮住大半的手掌搗著雙眼。
「拍照之前先說一聲嘛。」
「一張就夠了。」
浦乃將數位相機收入紙袋，同時拿起桌上的卷尺，從千歲學姊的腳跟一路量到頭頂。
「142cm。」
接著又將測量結果填寫在表格上，看來應該是在檢測體型。
量完身高之後，浦乃又將千歲學姊抱了起來。
「36kg。」
「不會吧!」
我不禁脫口而出，卻換來了浦乃不以為然的神情。
「是真的……」
千歲學姊怯生生地開口。嗯，諜報人員果然厲害。
浦乃突然繞到千歲學姊的背後。
「舉起雙手。」
「呃?這樣嗎?」
千歲學姊依言做出萬歲的動作，浦乃立刻拉起製服的衣擺。
「呀——」
千歲學姊立刻發出又羞又急的尖叫聲。我下意識地別過頭去，眼角的餘光卻還是看到不該看的東西，衣物摩擦的聲響更是毫不留情地傳入耳中。
「不、不要這樣!我自己脫!哇——不、不要把扣子解開——」
「……」
「為什麽要檢查身體?這些數據要附在報告書上麵嗎?」
「不需要，純粹是個人好奇。」
「哪有這種事啦!」
千歲學姊幾乎要哭了出來。
「純人，千萬不要看這邊，否則我跟你沒完沒了!」
「我、我才不會看呢!一點興趣也沒有!」
「嗚，一點興趣也沒有是什麽意思?是指女童身材你沒有興趣，還是說一點都不豔麗的條紋小褲褲你根本就不想看?」
「我什麽也沒說喔。」
「嘀咕嘀咕嘀咕嘀咕。」
這時浦乃在千歲學姊的耳邊低聲細語。
「呀!等、等一下!為什麽要搔癢?呀!」
「測量耐力。」
「這也是附在報告書上麵的資料嗎?」
「不，純屬好奇。」
「不、不要太過分了!哇——呀!」
「嗯……不堪一擊的耐力。」
「沒幾個人忍得住吧?」
「一般來說諜報人員都忍耐得住才是。」
「不要拿諜報人員當作一般人的標準啦——」
之後千歲學姊又一連尖叫數次。我雖然很想知道浦乃到底對千歲學姊做了些什麽，卻也沒膽子轉過頭去看個仔細。
「測量完畢。」
幾分鍾之後，浦乃的聲音傳人耳中。
「呃，我可以轉頭了嗎?」
「沒問題。」
「你當然沒問題，我是問千歲學姊啦!」
「可……可以……」
千歲學姊的聲音十分虛弱。
戰戰競競的轉頭一看，赫然發現千歲學姊正精疲力竭的軟癱在地，雙眼含著淚光。天啊，浦乃到底對學姊做了些什麽?
「那……報告書應該沒問題了吧?」
浦乃靜靜地點頭。
「關於提出報告書的時問點……」
「我明白，結業式之後。」
「那就拜托你了。」
「沒問題。」
浦乃低頭將測量用的工具收入紙袋，眼尖的我發現她的雙頰微微泛紅。
「……開始放寒假之後，你就要離開了嗎?」
「我會在結業式的隔天搬走。」
「那就是聖誕節當天了。」
看來任務結束之後，浦乃也沒有留下來的必要。
「呃……由於我在暑假期間的任性要求，讓你多留了半年……」
「嗯。」
「這半年來的校園生活……快樂嗎?」
「唔……」
浦乃猶豫了片刻之後，才緩緩的張開桃紅色的雙唇。
「——」
「純人，我爬不起來!快點讓我進入外人服!」
浦乃的回答被醉鬼般的囈語所掩蓋。低頭一看，千歲學姊正無力地抓著我的小腿。
「好好好，口水不要滴到我的腳上。」
「我才不會流口水呢!」
「是是是。」
於是我抱起千歲學姊，將她放進『外人服』，然後又回過頭來向浦乃眨眨眼。
其實我聽得很清楚。
——快樂。
「呼，總算有力氣了。
成為『外麵的人』之後，千歲學姊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旋即以怨恨的眼神盯著浦乃，之後又好整以暇地將秀麗的長發往身後一撥。
「之前雖然有些不愉快，我還是很高興跟你成為朋友。」
千歲學姊朝著浦乃伸出右手，浦乃也毫不猶豫地伸手握住。
「以後若是知道委托你對我展開調查的神秘人物到底是誰，還請知會一聲。」
「好的，不過我想你應該會比我先知道才對。」
「這算是……預言嗎?」
「不，這是合理的推論。」
我清楚地感受到千歲學姊凝視浦乃的雙眼，彌漫著一股濃濃的殺氣。
「總、總而言之，就是遲早會知道的意思吧?」
「——」
怪了，這句話的語氣怎麽跟千夏有幾分類似?
「我會先把報告書交給你過目。」
浦乃把紙袋提了起來。
「好的。」
「大概後天就完工了。」
「速度真
快，現在就開始寫報告書嗎?」
「嗯。」
「那我們就不打擾了，明天還要期末考呢!」
「說的也是。」
其實我還想跟浦乃多聊幾句。也罷，反正距離聖誕節還有幾天的時間，倒也不必急於一時。
「千歲……」
走到玄關換上鞋子之後，前來送行的浦乃突然開口。
「嗯?什麽事?」
「這記得第一次穿上『外人服』是在什麽時候嗎?」
「記不太清楚了，應該是幼稚園的時候吧。」
關於這個問題，我也略有所知。當時千歲學姊的姊姊姬宮千夏正在美國的研究所從事『外人服』的研究與開發。
「原來如此。」
「問這個做什麽?」
浦乃搖搖頭，不發一語。
「那就明天學校見囉。」
我舉起手來打個招呼，跟學姊一起離開浦乃的公寓。
臨別之際，浦乃欲言又止的神情令人感到有些不解。
「最後的工作終於結束了。」
「是啊。」
離開浦乃的公寓之後，我跟千歲學姊走在河川地的小徑。
「就隻剩下我在結業式當天脫下『外人服』而已。」
「是啊。」
學姊出櫃之前的準備工作，應該沒漏掉什麽吧?
最近我一直擔心自己會不會漏了什麽或是忘了什麽，嚴重的程度幾乎已經跟強迫症沒什麽兩樣。
「陪我聊聊天吧!」
千歲學姊突然在通往河川地的階梯停下腳步。
「呃?可是我還得回家準備明天的期末考……」
「沒關係啦，反正現在準備也來不及了。」
「嗚嗚……千歲學姊……」
於是在學姊的帶領之下，我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下階梯，跟學姊一起並排坐在草叢旁邊。
「……」
「……」
兩人凝視著河麵，任憑時間靜靜的流逝。
這時學姊突然轉過頭來看著我。
「純人——」
「呃，什麽事?」
學姊的聲音讓我莫名其妙地緊張了起來。仔細一看，學姊的表情也十分嚴肅。
「我認識你還不到一年吧?」
「嗯，沒錯。」
「可是我卻覺得好像早就認識你了，甚至還覺得以前也曾經像現在這樣……起坐下來聊天。」
「真巧，我也是覺得認識學姊很久了呢。」
「『裏麵的人』在學生會長辦公室被你撞見，感覺就像是幾十年前的往事。」
「千歲學姊，幾十年前我還沒出生啦。」
「傻瓜，這隻是一種形容的手法。」
認識千歲學姊之後的日子顯然比之前更加多采多姿，或許這就是讓我對千歲學姊一見如故的原因吧。
「當時我果然沒有看錯人，你真的改變了我。」
千歲學姊露出得意的微笑。
「不過結衣才是最大的功臣。」
「要不是因為你的關係，神樂又怎會伸出援手呢?」
「說的也是。」
「所以我還是沒看走眼。」
麵帶微笑的千歲學姊映人眼簾，我不禁感到雙頰一陣火燙，一顆心更是噗通噗通的狂跳不已，就跟開學典禮當天第一次見到學姊的時候一樣。
「再、再過不久之後，就要跟現在的學姊說再見了。」
「拜托，又不是生離死別。以後心情好的時候，還是會偶爾穿著『外人服』上學的。」
「真的嗎?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穿著『外人服』的學姊呢!」
「隻要你開口，我隨時都願意換上『外人服』。畢竟『外人服』的外型亮麗了許多，比較適合穿性感內衣嘛!」
「呃，我不足這個意思。」
「哈哈哈哈!」
千歲學姊笑得十分開心，我喜歡學姊的這種笑容。
「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千歲學姊突然收斂起臉上的笑容。
「唔，開始有生離死別的感覺了。」
「沒錯，穿著『外人服』的我正在向你道別。」
「呃?」
「以真麵目示人之後，我還是會偶爾變身為『外麵的人』，不過那純粹隻是『裏麵的人』套著道具服的狀態，『外麵的人』將會失去原有的人格。」
「千歲學姊……」
或許真是如此吧。脫下『外人服』的千歲學姊將會習慣與他人相處，從此變得愈來愈有自信，即使心血來潮穿上『外人服』出門閑逛，千歲學姊（外）現在的性格也將不複見』
現在我終於知道為什麽這陣子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麽重要的事情。
其實我並未遺漏了什麽，而是希望自己真的有所遺漏，好讓我在所剩不多的相處時間之中得以轉移注意力。
「而且結業式之後的三個月，我就要從克雷馬奇斯高校畢業了。」
「嗯……說的也是。」
「到時候我應該會以『裏麵的人』的身分跟你說再見吧!」
「……嗯。」
總而言之，再過幾個月之後，千歲學姊就要離開學校了。
「畢業之後，千歲學姊還會住在現在的公寓嗎?」
「這個嘛……克雷馬奇斯附屬大學離這裏遠了點，應該不會吧。」
「那就是要搬家囉?」
「或許吧!」
若真如此，就真的要說再見了。
「別這樣啦。隻要你打三次電話，我就會有一次回來找你。」
「每三次才一次?」
「那當然囉?既然脫下『外人服』、又從學校畢業，代表我跟你已經沒有交集了嘛。」
「話可不能這麽說。」
「是嗎?例如呢?」
「這不是舉例的問題。」
「那是什麽問題?」
千歲學姊凝視著我，雙眸流露出期待的目光。
我輕輕地吸了口氣。
「是畢業之後，我還想見到學姊的問題。」
我也凝視著學姊的雙眼，語氣沉著而堅定。
千歲學姊似乎吃了一驚，嘴角頓時漾起一抹笑意。
「以朋友的身分嗎?」
「呃……我比較偏好一起克服病魔的戰友。」
「戰友……嗬嗬，就姑且當作是戰友吧!」
千歲學姊伸出食指戳戳我的前額，從地上站了起來。
「差不多該回家了，希望你明天的期末考都能順利過關。」
「學姊剛剛還說已經來不及了。」
我也跟著站了起來，感覺有些不是滋味。
「要不要我幫你複習功課?」
「現在已經不是複習功課就能安全過關了。」
看來今晚隻好通宵開夜車，能塞多少就算多少了。
就在我轉身走上階梯的時候。
「純——人——」
學姊刻意拉長的聲音傳人耳中。
「什麽事……」
才剛回過頭來，就被學姊偷襲得逞。
啾——
桃紅色的櫻唇印上臉頰，頓時讓我愣在原地。
「這是『外人服』的最後一吻。」
麵帶微笑的千歲學姊從我的身邊通過。
最後一吻?
千歲學姊，我今天還是第一次被姬宮千歲（外）親吻呢!
時間是十二月底的某一天，地點在聖誕節裝飾紛紛亮相的商店街。琳琅滿目的聖誕裝飾映入眼簾，令人產生一覺醒來就過了一年的錯覺。
我躲在大樓的陰暗處，身體不停地顫抖。
今天真不是普通的冷……
時序進入冬季之後，氣溫就像溜滑梯似的不斷下降，每天都冷得直教人打哆嗦，鼻水也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即使如此，我還是不願意將自己的雙手從溫暖的大衣口袋中抽出，拭去不斷流出的鼻水。
幾公尺之外，午後的陽光撒在柏油路麵，雖然稱不上溫暖，至少比陽光照不到的大樓陰暗處好多了。
「喂……」
我朝著站在旁邊的同伴發話。
「怎麽?」
「會不會冷?」
「我、我每天都要晨練，這種氣溫不算什麽。清晨的溫度比現在更低呢，
「是嗎?我怎麽看你一直在發抖?」
「才、才沒有呢，這是武者震啦!」
全身包在黑色防寒大衣之下的神樂結衣漲紅了雙頰。
「武者震?你又不是即將上戰場的武士。」
「不過對千歲學姊而言，現在的狀況倒是跟上戰場沒什麽兩樣。」
「是沒錯啦!」
明知這不是結衣發抖的理由，不過為了人身安全著想，我還是選擇了緘默。
「我有個提議，要不要換個地方?」
「不要。」
「為什麽?難道你喜歡狹窄的空間?」
「當然不是。主考官站在顯眼的地方，隻會讓千歲學姊的心情鬆懈下來，這樣子不是適得其反嗎?」
「可是……應該有曬得到太陽又不會太顯眼的地方吧?」
「你很煩耶!既然這麽喜歡曬太陽，幹脆搬到非洲算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噓!不要說話，學姊出現了!」
結衣拿起雙筒望遠鏡，我也拿出跟老妹借來的觀劇望遠鏡。
身穿檸檬綠外套的少女出現在馬路對麵的人行道。那名少女當然就是姬宮千歲學姊的『裏麵的人』。
千歲學姊低頭看著人行道的地磚，神情十分不安，左右兩條馬尾的淺綠色緞帶也病佩撅地垂落，就像是即將枯萎的牽牛花藤。
結衣雙眼一亮，在檔案夾的表格上振筆疾書。
「低頭行走，扣分。」
「你會不會太嚴格啦?這次的考試不是要等到學姊進入便利商店之後才開始嗎?」
「這你就不明白了，真正的考試早在進入試場之前就開始了。別說那麽多了，快點打分數吧!」
「好啦好啦!」
我從口袋拿出一張折了兩折的a3紙張，最上麵印著「畢業考計分表」的字樣。這當然是凡事追求完美的結衣特地以電腦製作而成的表格。
（千歲學姊加油!）
在表格的第一個欄位寫下扣分0之後，我凝視著走向便利商店的千歲學姊。
——有必要舉辦一場畢業考。
上星期在千歲學姊的公寓進行「克服對人恐懼症」的特別訓練時，結衣突然冒出這句話。
校慶園遊會之後，結衣正式加入特訓的陣營。經過結衣所提議的網路視訊特別訓練之後，千歲學姊原本就改善不少的「對人恐懼症」有了突破性的進展，不但能以『裏麵的人』的姿態獨自外出，即使是少了『外人服』，也不會對日常生活造成任何影響。
因此結衣做出舉辦畢業考的提議。隻要通過最後的考驗，學姊的「對人恐懼症」就等於是徹底痊愈，漫長的特訓也得以告一個段落。好一個挑戰性十足的畢業考，不愧是田徑熱血少女所做出的提議。
「我不要。」
千歲學姊當然不願意接受，不過在充耳不聞的結衣和大為讚同的我集體遊說之下，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
現在進行的測驗，就是結衣所提出的畢業考。結衣將畢業考命名為「千歲第一次的外出購物~意外篇~」，考試內容如下：
首先千歲學姊必須獨自前往便利商店，購買我們事先指定的商品，同時向店員點購關東煮中的油豆腐、白煮蛋以及雞肉豆腐丸。可是在結帳的時候卻發現錢帶不夠，無奈之餘，隻好請店員將其中一種關東煮放回原位……基本上這會對店家造成不必要的困擾，好孩子請勿模仿喔!
對於普通人而言，這無疑是懲罰意味濃厚的整人遊戲，而且難度相當高。何況千歲學姊不久之前還是個連獨自走進便利商店都辦不到的人，這項考驗更是比登天還難的任務。
然而我之所以不反對結衣的提議，主要是因為千歲學姊這陣子的進展隻能以神速來形容，讓我對學姊成功通過考驗的結果充滿了信心。不管怎樣，學姊的表現是可以期待的。
現在千歲學姊（裏）走到了便利商店的門口。
隻見她抬頭看看便利商店的招牌，張開雙臂做了一次深呼吸之後，邁開大步走進店內。從學姊同手同腳的走路姿勢看來，內心的緊張不難想像。
「千歲學姊順利地走進便利商店。」
「這不算什麽，接下來的考驗才是真正的難關。」
結衣輕笑數聲，看起來十分愉快。
透明的櫥窗之後，拿著便條紙的千歲學姊在店內來回走動。或許是不常上便利商店購物的關係吧，學姊似乎不知道便條紙記載的物品放在哪裏。
「扣分。」
「為什麽?」
「不知道東西放在哪裏的時候，應該直接問店員才對。」
「是嗎?」
「當然，至少我就會這麽做。」
結衣的歐巴桑習性表露無遺，我不禁在內心搖頭歎息。不過基於人身安全的考量，我還是決定將內心的感慨深藏心底。
經過一段時間之後，千歲學姊將所有的指定物品放進購物籃，走到收銀台的前麵。
接下來就是決定千歲學姊是否能通過考驗的關鍵時刻了，我不禁吞了口唾液。
千歲學姊指著關東煮。店員將手掌貼在耳邊，示意學姊說大聲一點。
好不容易才弄清楚學姊要的是什麽，店員這才將油豆腐、白煮蛋以及雞肉豆腐丸子裝進關東煮專用的紙杯，然後告知購物的總金額。
千歲學姊打開結衣交給她的錢包。
檢視錢包內的鈔票之後，學姊不禁為之一愣，旋即拾起頭來東張西望。
學姊並不知道金額不足的事實，這就是取名為意外篇的理由。這種慘絕人寰的「初次購物」，恐怕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吧?
千歲學姊倒持錢包，在櫃台的桌麵一連敲了好幾次。
「不要再掙紮了!就算敲再多次，也不會掉錢出來。千歲學姊，現在你該怎麽辦?」
雙手握拳的結衣不停的顫抖，看起來相當地熱血。
「學姊該怎麽選擇退還的物品?」
「購物清單的旁邊寫有退還商品的優先順序。」
「對於第一次獨自購物的學姊而言，這種考驗會不會太嚴苛了?」
「一點也不會，剛好可以測試對人恐懼症的綜合影響力。」
「對人恐懼症的綜合影響力?那是什麽鬼東西?」
這時站在收銀台前麵的千歲學姊僵在原地，負責結帳的店員則是一臉困惑。另一名店員見狀，連忙引導其他客人到旁邊的收銀台結帳。
（千歲學姊，加油!）
我又一次地在心中替學姊打氣。通過了這次的考驗之後，再怎麽尷尬、再怎麽難為情的場麵也難不倒學姊了。
千歲學姊凝視著購物清單，
似乎發現了結衣寫在旁邊的退還順序。隻見滿臉通紅的學姊指著收銀台上的商品，不知道跟店員說了些什麽。
店員皺起雙眉，將學姊指定的物品栘到收銀台的角落，再從關東煮的紙杯當中取出一樣食材放回鍋內。另一名店員以及正在結帳的客人，則是以莫名其妙的眼神打量著學姊。
「千歲學姊好像說出口了耶!」
「目前還不知道她退還的商品是否正確。」
拿著望遠鏡的結衣下意識的咬著自己的手指甲。我實在是不明白，為什麽結衣總是對千歲學姊百般挑剔?
一張臉漲得跟豬肝似的千歲學姊支付重新計算的金額之後，從板著臉孔的店員手中接過購物袋，急急忙忙地離開便利商店。
結衣見狀，又在評分表上寫了幾個字。
「我已經打完分數了，你呢?」
「我也打好了。」
「很好。現在就按照原定計劃，到公園跟學姊會合吧!」
「你為學姊打了幾分?」
「這是秘密，到公園之後再公布。」
「大家都是評審，犯不著賣關子吧!」
我打的分數當然是零拙分的滿分。
抵達約定地點不久之後，垂頭喪氣的千歲學姊也跟著出現在公園的入口。
學姊一看到我跟結衣，立刻提著便利商店的購物袋衝了過來。
「恭喜你通過考驗，千歲。」
結衣站了起來，朝著學姊張開雙臂，臉上也浮現出動輒欺壓不良學生的魔鬼教師在畢業典禮當天難得展現的慈愛。
千歲學姊朝著結衣直奔而來。
難能可貴的堅定友情，在魔鬼教師與學生之問萌芽——
這時我突然發現飛奔而至的千歲學姊握緊了拳頭，做出超人飛行的姿勢。
電光石火之間，千歲學姊的拳頭陷入結衣的腹部。
之後學姊又掄起拳頭朝著結衣沒頭沒腦地一陣亂打。不過學姊的手臂不長，也沒什麽力氣，非但沒有痛毆的感覺，看起來反而頗有小女生使性子的氣氛。
「千歲，你這是在做什麽?」
「還敢問我在做什麽，你這個惡魔!錢包裏麵的錢根本就不夠，為什麽不事先跟我說一聲?」
「這也是畢業考的重點之一嘛。」
「太過分了!沒良心!」
千歲學姊的拳頭如雨點般的落在結衣身上，不過結衣倒是一派輕鬆的模樣。
「純人，你也一樣!」
千歲學姊停止對結衣的攻擊，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錢包裏的錢不夠?」
「呃?這個——」
「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當然是知道囉，這可是星野的提議呢!」
「喂，不要亂說話!」
「你這個大騙子!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千歲學姊氣得轉過身子。
「學姊，不要聽結衣胡說八道!考試的內容都是結衣自行決定的，我也是到最後一刻才知道錢包裏的錢不夠。結衣，你說是吧?」
「是嗎?」
「結衣!」
「嘿嘿嘿——」
「一點都不好笑。」
結衣啊，你的正義感到哪去了?
「好了好了，大家別激動。千歲，你通過考驗了耶，高興一點嘛!」
千歲學姊悻悻然地鼓起雙頰。結衣見狀，伸手摸摸千歲學姊的頭頂。
「這教我怎麽高興得起來?當時真的很丟臉呢!」
「至少你跟店員之間的溝通非常成功。如果是以前的你，搞不好早就放棄了呢!今天能夠堅持到最後一刻，一定是平常訓練的結果。」
「是沒錯啦……」
「有了今天的經驗，往後再怎麽尷尬的場麵也難不倒你了。所以……」
結衣將千歲學姊的身體轉了過來，凝視著學姊的雙眸。
「所以你及格了，千歲!你的對人恐懼症已經痊愈了。」
「對人恐懼症……已經痊愈了?」
千歲學姊瞪大了雙眼。
「意思是我已經……」
「沒錯，從對人恐懼症進化成非常害羞的少女。」
「呃，這算是進化嗎?」
「你給我少說兩句。」
結衣瞪了我一眼，千歲學姊則是一臉茫然。
「怎麽啦?好不容易才克服對人恐懼症，應該高興一點吧?」
「不是啦，我隻是有點不怎麽實在的感覺而已……好像做夢似的……」
「那就把你抬起來歡呼吧！？」
「抬起來歡呼?」
我跟千歲學姊幾乎是異口同聲。
「這不是通過畢業考之後的儀式嗎?」
「話是沒錯啦，不過為什麽要選在這裏?」
「這樣子才能將畢業的感覺刻劃在千歲的心底嘛。」
結衣對自己的提議相當有信心，完全不認為有什麽不妥之處。
「可是我們隻有兩個人，沒辦法把學姊抬起來吧?」
「放心啦。迷你千歲是輕量級的，大概跟丟枕頭的要領差不多。」
「沒那麽輕吧?再說千歲學姊也不見得願意讓我們抬起來歡呼。」
「就是說啊，我對這種體育社團的傳統做法不是那麽……」
不等千歲學姊把話說完，結衣就逕自繞到背後，伸出雙手抱住學姊的上半身。
「不要這樣，快放開我!」
千歲學姊拚命地掙紮，兩條腿踢來踢去。
「不要亂動。星野，抓住她的雙腿。」
「可是……」
「別可是了，快抓住她。」
「好啦好啦，你可別一個人逞強。」
眼看結衣頗有獨自抬起學姊的意思，為了避免不測，我隻好乖乖地抓住學姊的雙腿。
「純人，你給我走著瞧!」
千歲學姊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對不起，學姊，可是我更不敢得罪結衣。自從校慶園遊會結束之後，結衣就變得愈來愈可怕，凶狠度幾乎跟千歲學姊（外）不相上下。
「好，一起來慶祝千歲學姊通過考驗吧!預備——」
結衣一聲號令，千歲學姊的身體頓時被拋上了半空中。
「嗚哇——」
冷冽的空氣之中，千歲學姊的哀號傳遍公園的每一個角落。
☆
「接下來才是最麻煩的地方。」
我們坐在公園的長椅，享用千歲學姊買來的關東煮。
「沒錯。」
細細咀嚼熱呼呼的油豆腐之後，我點點頭。
千歲學姊已經克服了對人恐懼症，不過這並不代表事情已經結束了，學姊必須當著全校師生的麵前展現自己的真麵目才行。
「畢竟不必仰賴『外人服』生活，不能跟在大家麵前展現真麵目劃上等號。」
「這話怎麽說?」
「能否擺脫『外人服』的束縛是千歲的個人問題，至於是否能接受千歲的真麵目，則是大家的問題。」
「嗯?」
口中咬著雞肉豆腐丸子的千歲學姊露出不解的神情。
「簡而言之，就是當全體師生知道學姊的真麵目之後，會不會覺得學姊欺騙了大家的問題。」
我代替結衣向千歲學姊解釋。
「啊……」
「這隻是個未知的假設罷了，不過我還是很擔心。」
至少結衣和早見都曾經怪罪千歲學姊欺騙了他們。
「所以最保險的做法，就是等到明年三月的畢業典禮再坦承一切。不
過這麽一來，就失去了特訓的意義。」
「嗯，我希望以『裏麵的人』的身分渡過克雷馬奇斯高校的最後一學期。」
千歲學姊露出堅定的眼神，緊緊地握住雙拳。
「我也想幫助學姊實現願望。」
浦乃的任務報告也是考量的因素之一……
「是哦，我們沒多少時問了呢!」
「沒錯。」
下星期就要期末考了。
「那不就隻剩下結業式而已嗎?」
「結業式似乎是唯一的選擇。」
本學期的結業式定在聖誕夜當天舉行，第二天就開始放寒假。到時千歲學姊必須上台致詞，如果能抓住這個機會，當著大家的麵前走出『外人服』的話……
我不禁打量著千歲學姊。
「現在就看學姊的意思了。」
千歲學姊低頭凝視著眼前的沙坑。
「你們覺得我辦得到嗎?」
「當然。」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也覺得現在的你不會有問題的。」
「是哦……」
千歲學姊依然低頭看著自己的腳邊。
「千歲學姊沒有把握嗎?」
「我也不知道。總覺得自己應該辦得到，可是心裏麵還是有些不安。」
「我想也是。」
「不過……」
千歲學姊抬起頭來，輪流端詳著我跟結衣。
「既然你們都覺得沒問題，我也比較有自信了。」
又圓又大的雙眼流露出堅定的決心。
「那就決定在結業式當天出櫃囉!」
「喔——」
大家紛紛握緊拳頭，發出勝利的怒吼。
「說到寒假之前的結業式，倒是讓我想了起來。」
結衣不懷好意地看著我。
「沒錯，新任學生會長也要上台露麵。」
校慶園遊會當天選出的新任會長——就是我本人——到時也必須對全體師生發表演說。
「這一天終於來臨了。」
結衣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我卻感到無比的沉重。
「新任會長的致詞應該是在千歲出櫃之後吧?到時說不定會演變成史上最混亂的會長致詞喔!」
「嗚嗚，別說了。」
「為什麽會變成最混亂的會長致詞?」
「呃?這個……沒事、沒事。」
「嗚哇——好強烈的敷衍光波!」
「沒有啦，我哪有敷衍。」
結衣把玩千歲學姊的馬尾，試圖掩飾內心的尷尬。
「哼，剛剛的『一定辦得到』也大有問題。」
千歲學姊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狐疑。
「大人，我是無辜的。」
「是嗎?星野你有時候說話也是超敷衍的喔。」
「啊，神樂你也有同感嗎?」
「慢著，現在是我的批鬥大會嗎?而且為什麽會搞成好像隻有我一個人是壞蛋一樣?」
我的嚴正抗議並未引起千歲學姊和結衣的重視，反而淹沒在兩人的笑聲之中。
也罷。至少特訓的目標已經達成一半，千歲學姊成功地脫下了『外人服』。打從第一次見到千歲學姊的那一天開始，我所付出的種種努力就是為了這一刻的到來。
隻要再加把勁，就能實現我進入高中之後所訂定的目標了。
「星野，考試準備得還順利嗎?」
將千歲學姊送回公寓之後，我跟結衣走在回家的路上。
「唔，一針見血。」
「一針見血?」
「簡而言之……對不起，完全沒準備。」
「跟我道歉也沒用吧?不過到現在還沒開始準備，我隻能說局勢不太樂觀。
「不太樂觀嗎?」
「新任學生會長考試被當，傳出去可能不太好聽。」
「嗚嗚……」
千歲學姊是我的推薦人，考試的分數太難看，恐怕也會讓她的麵子掛不住。
「放心啦!」
結衣露出微笑，朝著我的胸口用力一拍。
「我還有最後的法寶呢!」
「法寶?」
「就是先前跟你提過的健康飲料頭好壯壯君嘛。」
「居然還取了名字……」
「根據最近的實驗結果顯示，頭好壯壯君不會讓使用者變得更聰明，不過可以提升使用者的專注力。」
「嗯，專注力剛好是我最欠缺的項目。」
「到我家來吧，我幫你現打一杯。」
「嗚……會不會苦啊?」
「這次的不會苦。」
「是哦。」
「不過可能會有點痛。」
「痛?為什麽會痛?」
「一點點而已啦，舌尖麻麻的。」
「該不會是河豚毒吧?」
「現在飲用的話，再加贈全方位考試對應課堂筆記的拷貝版一份。」
「能不能隻選擇全方位考試對應課堂筆記?」
「不行，最低消費是頭好壯壯君一杯。」
「這算是強迫式行銷嗎?」
簡直就跟以贈品貼紙刺激消費的廉價巧克力一樣。
「老媽現在應該帶老弟去看牙醫了，剛好適合念書。」
結衣看著我的眼神有些緊張。
簡而言之，就是結衣的家裏沒有半個人的意思。
這種情境設定還真是令人心跳加速，同時也讓我想起結衣曾經向我告白的往事。
「嗯……好吧，就去你家念書好了。」
「真的嗎?」
結衣的雙眼為之一亮。
「我也該開始準備考試了，否則一定會出人命。」
「課堂筆記交換兩杯頭好壯壯君，成交!」
「交換?不對吧，課堂筆記和頭好壯壯君都是你的，哪來的交換?而且當初不是說好…杯的嗎?」
「沒關係啦，多暍一杯又不會怎樣。」
結農笑得十分開心。
唔，相當可愛的笑容。
告白事件之後，我發現自己愈來愈不敢直接麵對結衣。或許是因為結衣不再是普通的兒時玩伴，而是曾經向我告白的女孩子吧。
「就隻差最後一步了——」
信步走在夕陽西下的小路，結衣突然喃喃自語。
我當然明白她的話中含意。
千歲學姊脫下『外人服』之後，我也必須針對結衣的告白做出回應。所謂的「隻差最後一步」，就是指我做出回應的最後期限。
「結衣。」
「嗯?」
「能不能換成不會痛的飲料?」
「抱歉，小店沒有不會痛的飲料喔。」
真希望我們能永遠維持兒時玩伴的關係。
抬頭看著染成金黃色的天空，我不禁暗自歎了口氣。
☆
「……這就是我們今天來找你的原因。」
我端坐在起居室冰冷的地板上。千歲學姊（外）也跪坐在我的身邊，不過看起來似乎有些不太自在。
「原來如此……」
她毫無血色的蒼白臉孔輕輕地點點頭。
浦乃霞——這裏是她的公寓。
（劉海好像又長了不少。）
跟暑假的時候比較起來，浦乃的瀏海顯然長了許多，幾乎遮蔽了深色的雙眸。
「可以當場脫下來嗎?」
浦乃看著千歲學姊，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
「嗯，可以，沒問題。」
「你確定?」
「那當然，我、我就是為了這件事而來的。」
千歲學姊（外）下意識的撥弄瀏海，卻掩飾不了她內心的緊張。
明天就要期末考了，我跟千歲學姊卻出現在浦乃的家中。原因很簡單，就是要讓浦乃看看千歲學姊的真麵目。
當初浦乃是為了刺探千歲學姊的秘密，才會轉學至克雷馬奇斯高校就讀，而且任務的最後期限就是這個月的聖誕節。到時候浦乃應該要製作任務報告，因此我才特地帶著千歲學姊前來浦乃的家中，向她說明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以報答她協助大家潛入早見家的恩情。
「請等一下。」
浦乃立刻站了起來，轉身走進臥室，然後抱著一個大紙袋出現在我們的麵前。
我對這個黑色的大紙袋並不陌生。之前浦乃總是跟大紙袋形影不離，不過進入第二學期之後，今天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黑色的大紙袋。
浦乃從袋中依序拿出筆電、單眼數位相機以及卷尺等等的物品。看不出來這個紙袋裏麵居然裝了那麽多東西。
「可以脫了。」
「嗯。」
千歲學姊從地板上起身，我也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還是有點緊張。」
千歲學姊輕咬下唇。
「都可以自己到便利商店買東西了，這種小事應該沒問題吧?」
「站在照相機麵前的威覺還是不太一樣。」
說完之後，學姊高舉雙手。
噗咻——
熟悉的聲音響起，『外人服』隨之開啟。分割成兩段的上半身與下半身之中，出現了千歲學姊（裏麵的人）的身影。
學姊身穿克雷馬奇斯高校的製服，左右兩條馬尾束著深褐色的發帶。
浦乃自數位相機之後探出頭來，雙眼眨個不停，麵無表情的臉龐也十分罕見地露出驚訝的神色。
千歲學姊吃力的爬出『外人服』之後，一臉尷尬的抬頭看著浦乃。
卡擦——
浦乃手中的數位相機發出刺眼的閃光。
「哇!」
千歲學姊連忙以被衣袖遮住大半的手掌搗著雙眼。
「拍照之前先說一聲嘛。」
「一張就夠了。」
浦乃將數位相機收入紙袋，同時拿起桌上的卷尺，從千歲學姊的腳跟一路量到頭頂。
「142cm。」
接著又將測量結果填寫在表格上，看來應該是在檢測體型。
量完身高之後，浦乃又將千歲學姊抱了起來。
「36kg。」
「不會吧!」
我不禁脫口而出，卻換來了浦乃不以為然的神情。
「是真的……」
千歲學姊怯生生地開口。嗯，諜報人員果然厲害。
浦乃突然繞到千歲學姊的背後。
「舉起雙手。」
「呃?這樣嗎?」
千歲學姊依言做出萬歲的動作，浦乃立刻拉起製服的衣擺。
「呀——」
千歲學姊立刻發出又羞又急的尖叫聲。我下意識地別過頭去，眼角的餘光卻還是看到不該看的東西，衣物摩擦的聲響更是毫不留情地傳入耳中。
「不、不要這樣!我自己脫!哇——不、不要把扣子解開——」
「……」
「為什麽要檢查身體?這些數據要附在報告書上麵嗎?」
「不需要，純粹是個人好奇。」
「哪有這種事啦!」
千歲學姊幾乎要哭了出來。
「純人，千萬不要看這邊，否則我跟你沒完沒了!」
「我、我才不會看呢!一點興趣也沒有!」
「嗚，一點興趣也沒有是什麽意思?是指女童身材你沒有興趣，還是說一點都不豔麗的條紋小褲褲你根本就不想看?」
「我什麽也沒說喔。」
「嘀咕嘀咕嘀咕嘀咕。」
這時浦乃在千歲學姊的耳邊低聲細語。
「呀!等、等一下!為什麽要搔癢?呀!」
「測量耐力。」
「這也是附在報告書上麵的資料嗎?」
「不，純屬好奇。」
「不、不要太過分了!哇——呀!」
「嗯……不堪一擊的耐力。」
「沒幾個人忍得住吧?」
「一般來說諜報人員都忍耐得住才是。」
「不要拿諜報人員當作一般人的標準啦——」
之後千歲學姊又一連尖叫數次。我雖然很想知道浦乃到底對千歲學姊做了些什麽，卻也沒膽子轉過頭去看個仔細。
「測量完畢。」
幾分鍾之後，浦乃的聲音傳人耳中。
「呃，我可以轉頭了嗎?」
「沒問題。」
「你當然沒問題，我是問千歲學姊啦!」
「可……可以……」
千歲學姊的聲音十分虛弱。
戰戰競競的轉頭一看，赫然發現千歲學姊正精疲力竭的軟癱在地，雙眼含著淚光。天啊，浦乃到底對學姊做了些什麽?
「那……報告書應該沒問題了吧?」
浦乃靜靜地點頭。
「關於提出報告書的時問點……」
「我明白，結業式之後。」
「那就拜托你了。」
「沒問題。」
浦乃低頭將測量用的工具收入紙袋，眼尖的我發現她的雙頰微微泛紅。
「……開始放寒假之後，你就要離開了嗎?」
「我會在結業式的隔天搬走。」
「那就是聖誕節當天了。」
看來任務結束之後，浦乃也沒有留下來的必要。
「呃……由於我在暑假期間的任性要求，讓你多留了半年……」
「嗯。」
「這半年來的校園生活……快樂嗎?」
「唔……」
浦乃猶豫了片刻之後，才緩緩的張開桃紅色的雙唇。
「——」
「純人，我爬不起來!快點讓我進入外人服!」
浦乃的回答被醉鬼般的囈語所掩蓋。低頭一看，千歲學姊正無力地抓著我的小腿。
「好好好，口水不要滴到我的腳上。」
「我才不會流口水呢!」
「是是是。」
於是我抱起千歲學姊，將她放進『外人服』，然後又回過頭來向浦乃眨眨眼。
其實我聽得很清楚。
——快樂。
「呼，總算有力氣了。
成為『外麵的人』之後，千歲學姊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旋即以怨恨的眼神盯著浦乃，之後又好整以暇地將秀麗的長發往身後一撥。
「之前雖然有些不愉快，我還是很高興跟你成為朋友。」
千歲學姊朝著浦乃伸出右手，浦乃也毫不猶豫地伸手握住。
「以後若是知道委托你對我展開調查的神秘人物到底是誰，還請知會一聲。」
「好的，不過我想你應該會比我先知道才對。」
「這算是……預言嗎?」
「不，這是合理的推論。」
我清楚地感受到千歲學姊凝視浦乃的雙眼，彌漫著一股濃濃的殺氣。
「總、總而言之，就是遲早會知道的意思吧?」
「——」
怪了，這句話的語氣怎麽跟千夏有幾分類似?
「我會先把報告書交給你過目。」
浦乃把紙袋提了起來。
「好的。」
「大概後天就完工了。」
「速度真
快，現在就開始寫報告書嗎?」
「嗯。」
「那我們就不打擾了，明天還要期末考呢!」
「說的也是。」
其實我還想跟浦乃多聊幾句。也罷，反正距離聖誕節還有幾天的時間，倒也不必急於一時。
「千歲……」
走到玄關換上鞋子之後，前來送行的浦乃突然開口。
「嗯?什麽事?」
「這記得第一次穿上『外人服』是在什麽時候嗎?」
「記不太清楚了，應該是幼稚園的時候吧。」
關於這個問題，我也略有所知。當時千歲學姊的姊姊姬宮千夏正在美國的研究所從事『外人服』的研究與開發。
「原來如此。」
「問這個做什麽?」
浦乃搖搖頭，不發一語。
「那就明天學校見囉。」
我舉起手來打個招呼，跟學姊一起離開浦乃的公寓。
臨別之際，浦乃欲言又止的神情令人感到有些不解。
「最後的工作終於結束了。」
「是啊。」
離開浦乃的公寓之後，我跟千歲學姊走在河川地的小徑。
「就隻剩下我在結業式當天脫下『外人服』而已。」
「是啊。」
學姊出櫃之前的準備工作，應該沒漏掉什麽吧?
最近我一直擔心自己會不會漏了什麽或是忘了什麽，嚴重的程度幾乎已經跟強迫症沒什麽兩樣。
「陪我聊聊天吧!」
千歲學姊突然在通往河川地的階梯停下腳步。
「呃?可是我還得回家準備明天的期末考……」
「沒關係啦，反正現在準備也來不及了。」
「嗚嗚……千歲學姊……」
於是在學姊的帶領之下，我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下階梯，跟學姊一起並排坐在草叢旁邊。
「……」
「……」
兩人凝視著河麵，任憑時間靜靜的流逝。
這時學姊突然轉過頭來看著我。
「純人——」
「呃，什麽事?」
學姊的聲音讓我莫名其妙地緊張了起來。仔細一看，學姊的表情也十分嚴肅。
「我認識你還不到一年吧?」
「嗯，沒錯。」
「可是我卻覺得好像早就認識你了，甚至還覺得以前也曾經像現在這樣……起坐下來聊天。」
「真巧，我也是覺得認識學姊很久了呢。」
「『裏麵的人』在學生會長辦公室被你撞見，感覺就像是幾十年前的往事。」
「千歲學姊，幾十年前我還沒出生啦。」
「傻瓜，這隻是一種形容的手法。」
認識千歲學姊之後的日子顯然比之前更加多采多姿，或許這就是讓我對千歲學姊一見如故的原因吧。
「當時我果然沒有看錯人，你真的改變了我。」
千歲學姊露出得意的微笑。
「不過結衣才是最大的功臣。」
「要不是因為你的關係，神樂又怎會伸出援手呢?」
「說的也是。」
「所以我還是沒看走眼。」
麵帶微笑的千歲學姊映人眼簾，我不禁感到雙頰一陣火燙，一顆心更是噗通噗通的狂跳不已，就跟開學典禮當天第一次見到學姊的時候一樣。
「再、再過不久之後，就要跟現在的學姊說再見了。」
「拜托，又不是生離死別。以後心情好的時候，還是會偶爾穿著『外人服』上學的。」
「真的嗎?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穿著『外人服』的學姊呢!」
「隻要你開口，我隨時都願意換上『外人服』。畢竟『外人服』的外型亮麗了許多，比較適合穿性感內衣嘛!」
「呃，我不足這個意思。」
「哈哈哈哈!」
千歲學姊笑得十分開心，我喜歡學姊的這種笑容。
「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千歲學姊突然收斂起臉上的笑容。
「唔，開始有生離死別的感覺了。」
「沒錯，穿著『外人服』的我正在向你道別。」
「呃?」
「以真麵目示人之後，我還是會偶爾變身為『外麵的人』，不過那純粹隻是『裏麵的人』套著道具服的狀態，『外麵的人』將會失去原有的人格。」
「千歲學姊……」
或許真是如此吧。脫下『外人服』的千歲學姊將會習慣與他人相處，從此變得愈來愈有自信，即使心血來潮穿上『外人服』出門閑逛，千歲學姊（外）現在的性格也將不複見』
現在我終於知道為什麽這陣子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麽重要的事情。
其實我並未遺漏了什麽，而是希望自己真的有所遺漏，好讓我在所剩不多的相處時間之中得以轉移注意力。
「而且結業式之後的三個月，我就要從克雷馬奇斯高校畢業了。」
「嗯……說的也是。」
「到時候我應該會以『裏麵的人』的身分跟你說再見吧!」
「……嗯。」
總而言之，再過幾個月之後，千歲學姊就要離開學校了。
「畢業之後，千歲學姊還會住在現在的公寓嗎?」
「這個嘛……克雷馬奇斯附屬大學離這裏遠了點，應該不會吧。」
「那就是要搬家囉?」
「或許吧!」
若真如此，就真的要說再見了。
「別這樣啦。隻要你打三次電話，我就會有一次回來找你。」
「每三次才一次?」
「那當然囉?既然脫下『外人服』、又從學校畢業，代表我跟你已經沒有交集了嘛。」
「話可不能這麽說。」
「是嗎?例如呢?」
「這不是舉例的問題。」
「那是什麽問題?」
千歲學姊凝視著我，雙眸流露出期待的目光。
我輕輕地吸了口氣。
「是畢業之後，我還想見到學姊的問題。」
我也凝視著學姊的雙眼，語氣沉著而堅定。
千歲學姊似乎吃了一驚，嘴角頓時漾起一抹笑意。
「以朋友的身分嗎?」
「呃……我比較偏好一起克服病魔的戰友。」
「戰友……嗬嗬，就姑且當作是戰友吧!」
千歲學姊伸出食指戳戳我的前額，從地上站了起來。
「差不多該回家了，希望你明天的期末考都能順利過關。」
「學姊剛剛還說已經來不及了。」
我也跟著站了起來，感覺有些不是滋味。
「要不要我幫你複習功課?」
「現在已經不是複習功課就能安全過關了。」
看來今晚隻好通宵開夜車，能塞多少就算多少了。
就在我轉身走上階梯的時候。
「純——人——」
學姊刻意拉長的聲音傳人耳中。
「什麽事……」
才剛回過頭來，就被學姊偷襲得逞。
啾——
桃紅色的櫻唇印上臉頰，頓時讓我愣在原地。
「這是『外人服』的最後一吻。」
麵帶微笑的千歲學姊從我的身邊通過。
最後一吻?
千歲學姊，我今天還是第一次被姬宮千歲（外）親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