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人試著活動裹著繃帶的左手,並動了動手指。


    沒特別感到疼痛,於是鬆了一口氣,穿上製服。雖然父母和醫生都說他應該留在家裏靜養,但玲人不可能會聽從那種無聊的命令,畢竟第一學期染上肺炎的時候,他也是出院後就立刻回學校上課了。


    事件發生的第二天,也就是昨天,猜想應該會引起不小的騷動才決定請假的,但因為傷勢根本不需要住院,所以他很想趕快回學校上課。


    右手將書包掛上肩,用和平常相同的步調朝滴草高中前進。


    一切都和往常沒兩樣,是吧?


    會有這種念頭,就表示發生跟往常不同的事情,他從沒想過被同班同學險些殺害的恐怖經驗竟會經曆第二次。


    不隻如此,說不定他這陣子還得再經曆一次,害他不得不認真考慮,是否該去神社拜拜、去去穢氣了。


    第一次差點被殺掉大約是在三個月前。


    過度勉強自己念書導致染上肺炎,掛病號在醫院住了一個禮拜後,回到久違的學校,發現班上多了一個他從沒見過的女生,而那個女生就是朝槻憐。對她的存在抱持懷疑態度的玲人,差點就因此被惱羞成怒的她給殺死。


    原以為這輩子不可能再遇上相同的事而高枕無憂的他,萬萬沒想到昨天又發生了一次。


    除了憐又想殺他,連另外一個同班同學七緒真依也差點殺了他。憐動手的理由是情感上的崩潰,但真依動手的理由,該怎麽說呢,實在是無聊又愚蠢。據她所說,隻要強烈希望曆史改變的人殺掉擁有改變曆史力量的玲人,那麽曆史就能夠改變,兩個當事人態度十分認真,卻讓玲人聽得啞口無言。


    就像有宣稱資本主義最棒的人存在,就有高喊共產主義萬歲的人存在一樣,隨著價值觀的不同,每個人對時代的好惡也會不同。憐的時代雖然很糟,但就算將那樣的社會破壞,也不可能建立出一個令所有人都滿意的社會,因為世外桃源是不存在的。如果這是真的,那真依他們想要做的事,根本就是毫無終點且不具任何意義。


    「……真想間他們,是不是根本不在意結果。」


    真依和「他」因為不同的理由產生想改變曆史的相同目的,但卻似乎一點也不在乎改變曆史之後會變成什麽樣子。


    「搞什麽啊,她的行徑簡直就是恐怖份子。」


    要是想從事恐怖活動,希望他們可以回到自己的時代去做,幹嘛把五百年後的麻煩事帶到這個時代來呢?


    前天,玲人僥幸逃過一劫,但這幾天真依應該還會再拿著殺人凶器出現在玲人麵前。這是非常討人厭的預感,但發生機率近乎百分之百。


    與其靜待那充滿殺戮氣息的異常戲碼在生活中上演,玲人的內心當然期望能過和往常一樣的平淡生活。


    進入學校後,心情就變得輕鬆多了,他深切感受到這個空間是他的最愛。


    「早——」


    打開一年四班的教室大門向大家打招呼,教室內所有的視線一齊集中在他身上。


    前天發生的事件,連媒體也以「路人被襲擊」的新聞標題做了相關報導,而學校為了讓大家注意自身安全,應該也做了某種程度的說明吧。雖然玲人早已做好遲早得麵對這種反應的覺悟,但真正麵對時,還是讓他有點想逃跑。


    從國中就認識的孝佑看到玲人呆站在門口,便朝他走過去。


    「真是倒楣啊,你沒事吧?」


    玲人秀出用白色繃帶包著的左手,給憂心詢問的孝佑看。


    「大概就這樣囉,沒什麽大不了的。」


    雖然傷口長達十公分以上,但深度卻跟憐的不同,十分的淺。據醫師推測,刀子應該隻有輕輕劃破皮膚表麵,因此玲人不需像憐一樣進行縫合,隻用醫療膠帶貼住傷口,然後再用繃帶包紮就可以了。不過,即使隻有如此,玲人還是認為有點小題大作,他個人認為,隻要用大塊一點的ok繃應該就足夠了。


    「這個禮拜之內,應該就可以拆繃帶了吧。」


    因為有憐護著,所以才隻受了這麽一點傷。


    「是喔,那太好了。那朝槻同學她——」


    「鳴瀨2朝槻同學怎麽了p」


    背後突然傳來的超高音量,把孝佑問的問題給蓋了過去。


    玲人和孝佑嚇得同時回頭望,發現朋香竟擺出懷疑他就是刺傷憐的犯人的態度,瞪著他們看,而熟練的將手捂住耳朵的仁美就站在她旁邊。


    「上、上原……」


    朋香怒氣衝衝的走向玲人。


    「朝槻同學沒事吧η」


    她重複相同的問題。


    「咦?啊,應該沒事吧……」


    「應該,什麽應該!給我講清楚一點啊!真是沒用的家夥!」


    啥?把我當成沒用的家夥?


    「喂喂,稍微冷靜一點啦,朋香。鳴瀨也是被害者,而且他也不可能什麽事情都知道吧?」


    仁美從後方將作勢要撲咬玲人的朋香肩膀往後拉開。


    「誰叫門協不把事情說清楚,媒體也隻報導說有人被刺傷而已嘛!」


    「我了解你的心情,但你還是冷靜一點吧!」


    和朋香完全不同,維持跟平日同樣冷靜態度的仁美,在安慰完朋香後,轉頭看向玲人。


    「那麽,朝槻同學的情形到底怎麽樣了?雖然我不打算像朋香那樣逼問你,但同樣的我也想知道詳情。」


    不隻她們兩個,教室裏所有人都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吧?平時總是吵到令人心煩的教室,嘈雜的說話聲竟然在這一刻如退潮海水般退散消失。當然,多少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因為畢竟自己班上同學被卷入傷害事件的機率真的太小了。不過,同樣也感覺得出他們關心憐身體的狀況遠超過想看熱鬧的好奇心。


    這就是這一班的優點。


    玲人刻意提高音量,好讓教室裏所有的人都能聽見。


    「肚子被刺了一刀當然是重傷,但是沒有性命危險,手術也很成功,所以不用擔心。」


    「是嗎,那太好了。」


    「太好了。」


    仁美和朋香鬆了一口氣的拍拍胸口,教室裏緊繃的氣氛也舒緩不少。


    「那麽擔心的話,去探病不就得了?」


    「我也想去啊。可是門協說,現在還有警察、媒體在關心,可能還會再亂一陣子,要我們暫時先不要去探病啦。當然,我們也不想造成朝槻同學的麻煩,所以才忍著沒去啊!」


    朋香憤恨的咬著指甲,像隻惡犬般的抱怨。


    「我覺得不需要太在意。」


    「是喔?」


    朋香跟玲人一樣,都不是會聽從大人規範的孩子,應該是擔心會造成憐的麻煩而一直克製著自己吧。


    「那就忍耐到今天吧。都過了兩天,事情應該平息了吧。」


    「說得也是。那就明天去探病吧,仁美沒問題嗎?」


    「什麽時候去我都願意。」


    就在仁美點頭答應朋香所征詢的意見時,預備鈴聲正好響起,門協雖然還沒進教室,但玲人不喜歡背著書包在教室閑晃,於是走向自己的座位。


    玲人邊走邊向同學打招呼。


    「早安。」


    「早——」


    「嗨—〡」


    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如此,大家都用和平常一樣的態度跟他打招呼。


    前往座位的途中,玲人心情逐漸轉好,但當他看到自己的座位——不,是看到自己座位後方位置的那一刻,玲人全身凍結僵硬。


    「……早安,鳴瀨同學。」


    也許是被玲人盯著看的緣故吧,對方的聲音有點不自然。


    「你為


    什麽會在這……!」


    在玲人座位的後麵,真依正在閱讀一本精裝書。不知為何,她看起來神色有些緊張。


    雖然是捏造的,但真依也算是班上的一員,因此她會出現在教室一點也不奇怪,但玲人真的沒料到,今天真依會出現在教室。


    他記得,曾猶豫該不該說出她就是傷害自己和憐的犯人。不過,她是共犯這一點是無庸置疑的。玲人作夢都沒想到,這種人竟然能若無其事的出現在被害者的教室。


    「……因為這是我的座位,難道這不算理由嗎?」


    這句話不隻是在問玲人,似乎也在問她自己,不知為何她的語氣聽起來似乎有些焦躁。


    這家夥在搞什麽啊?


    借用真依身體的「他」,曾對玲人宣告「我要殺了你」,所以將企圖殺害自己視為真依出現在教室的目的應該最為貼切,但玲人卻怎麽也感覺不出她有那種傾向。


    玲人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現在的她,因為感覺不到前幾天她露出真麵目時所散發的殺氣或是敵意。


    「你會覺得可疑是理所當然的。」


    真依似乎察覺到玲人的疑惑,邊翻書邊說:


    「我出現在這裏並不是要對你做什麽,所以請別在意我。」


    「你開什麽玩笑啊?誰會相信啊!」


    就算當時並非出於她的意願,但握著刀子試圖殺害玲人並刺傷憐的,就是她那雙正在翻書的手,所以就算她說什麽也不會做,但誰會輕易相信她說的話呢?


    「如果我不是你的目的,那你倒說說看,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麽p」


    玲人壓低音量追問,原本眼睛一直盯著書的真依,突然轉而凝視玲人。


    「為什麽呢?其實連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這家夥到底在搞啥……?


    玲人會這麽想是正常的,因為似乎連真依都很困惑,自己為什麽要來學校。


    就在玲人頭腦一片混亂的呆站在原地時,稍微遲到的門協從前門走進教室。


    「——喔?鳴瀨你來了喔。身體已經沒事了嗎?喂,鳴瀨你怎麽了?幹嘛呆站在那,沒事就快點坐下啊。」


    玲人不想在學校引起騷動,於是他乖乖照著門協的話做。


    真依用其他人聽不到的超低音量,輕聲跟玲人說:


    「在這裏我真的什麽事都不會做。」


    這句話讓人聽起來有點像在懇求別人相信她。


    真搞不懂這家夥到底想幹嘛?


    對真依來說,這個時代的書都稱為古書,她曾在對這個時代來說,也稍微有些古老的小說裏,看過將槍口抵在他人背後說「別動」的威脅戲碼。


    真依有點壞心的推測,玲人現在的心境大概就像那樣,畢竟揚言說要「殺了他」的自己就坐在他後麵。開始上課後,玲人那隻要她看向黑板就一定會出現在視線裏的背影,怎麽看也不像是因為害怕而顫抖。看起來應該是因為生氣吧。


    從他的個性來推測,他可能是因為在像學校這樣的場所發生凶殺事件而生氣,但他誤會了。因為「在這裏我什麽都不會做」這句話並不是謊言,雖然「他」想要殺了鳴瀨玲人,但由於「他」的叛亂行為已經引起他人注意,所以附身到真依身上這件事變得越來越困難。


    一開始,真依並沒有仔細思考這個問題,不過看來身處未來,包括真依父親在內的神官們似乎正拚命想辦法封鎖「他」的行動,因為從前天開始,「他」別說附身到真依身上,就連交談也完全沒有了。


    真依十分信任「他一相信總有一天「他」一定會來,但是在這個沒有人可依靠的時代,不能和「他」說話多少讓她覺得有點不安。


    午休時間的鈴聲響起後,真依一從座位站起來,前座的玲人立刻用混雜著警戒心和憤怒的眼神瞪著她。都明白表示不會攻擊他了,還做出這樣的反應,讓真依覺得有點好笑。


    無視玲人的反應,真依從抽屜裏拿出幾本書抱在胸前,然後走向吵鬧的走廊。


    「啊,七緒同學要不要一起吃飯——?」


    「啊……」


    在教室門口碰巧遇上剛從洗手間回來的同學,她們邀真依一起吃午飯。到滴草高中已經一個多月了,像這種情況也發生過很多次,正確來說,幾乎每天都是這樣,但每次還是會不知所措。


    「啊……我……對不起,我想要先去一下這裏……」


    真依指著抱在胸口的書。


    「七緒同學真的很喜歡看書呢,那結束後要過來喔,反正我們都吃得很慢。」


    即使被拒絕,那位同學也沒露出絲毫不開心的表情,反而跟真依揮揮手,要她慢走。


    真依還沒跟一年四班的同學混熟,與其說還沒混熟,不如說,真依刻意和一年四班的同學保持距離。


    真依原本就不是擅長交際的性格,然而在未來,起碼上學時還能自然的跟同學交談聊天,雖然沒有死黨,但可以一起吃午餐的朋友還是有的。姑且不論之前如何,在一年四班無法做到的原因,大概是因為對他們感到愧疚吧。畢竟自己到滴草高中上學的原因和動機,在本質上就差了十萬八千裏了。


    「午安。」


    真依走進圖書館,並向圖書委員打招呼。


    「喔,你來了啊,今天比較早喔。」


    一位帶著眼鏡,坐在櫃台裏吃便當的女學生,揮動筷子向真依打招呼,雖然從纖瘦的體型猜想她的食量應該並不大,但便當卻是很大的一個。


    「你不是來得更早嗎?」


    年級——大概是三年級吧——隻有跟這個連班級、姓名都不知道的圖書委員,真依才可以跟她輕鬆交談。去圖書館就非得和她說話的狀況,以及她不是一年四班的人這兩點,似乎能讓真依放鬆緊繃的心情。


    「圖書委員總不能比使用者來得晚吧,這一點堅持我還是有的。」


    「啊……對不起,都是因為我才讓你這麽趕吧。」


    圖書委員看到真依垂頭喪氣,趕忙打圓場:


    「我不是那個意思啦!我呀,有學生常來圖書館,才讓這份圖書值班的工作更有價值,所以我很開心。」


    「是嗎?聽你這麽說,我也很開心。」


    圖書委員看到真依鬆了一口氣的摸著胸口,便笑了出來。


    「你來之前這裏安靜得不得了呢!唉呀,這一代的小孩怎麽都不愛看書呢?像你這種愛看書的人,對這個年代來說可是很寶貴的,可得要好好接待你呀。」


    真依心想我才不是這個年代的小孩,同時環顧圖書館裏麵,真的除了自己和圖書委員外,就沒有其他人了。真依在滴草高中已經上了一個月的課,這段期間她幾乎每天都會來,但每次都差不多跟今天一樣冷清。


    「好啦,老是亂扯不就辦不了什麽事,況且我是喜歡才接這個工作的。好了,開始工作囉。」


    圖書委員先將便當蓋上,將手伸出來。真依把她借的書及借書證交到她手上。


    「好好——喔喔,借書證兩麵都寫滿了耶。厲害厲害!」


    這名不知姓名,也不曉得年級的圖書委員瞄了放在書上的借書證一眼,發出驚喜的讚歎聲。


    「沒那麽誇張吧……」


    隻注意到要借的書,卻從沒仔細看過借書證,原來自己看過那麽多的書了。雖然嘴巴上謙虛,但其實也十分驚訝自己竟然借過那麽多本書。


    「從我開始當圖書委員以來,你可是第一個邁入第二張證的人吧?而且才一個月耶。這實在值得嘉獎……你該不會隻是借而不看的吧?」


    圖書委員隔著借書證對真依投以懷疑的視線。


    「都有看啦。我才沒有把那麽重的書扛來扛去的


    無聊興趣呢!」


    真依氣得嘟起嘴巴,圖書委員立刻邊道歉邊上下扇動借書證幫真依扇風消氣。


    「開玩笑的啦!你等一下喔,我馬上幫你做一張新的。嗯,新的借書證在哪裏呢……?從來沒有要辦第二張的人,所以搞不清楚放在哪兒呢!」


    圖書委員蹲在櫃台下四處翻找,原以為她馬上就會抬起頭,沒想到找半天都沒找到,不隻如此,還開始對滴草高中發起牢騷:


    「如果學生證是身分識別卡,就不會這麽麻煩了。經費少又很破舊的公立學校,就是這點超令人生氣的——」


    看來會花上很多時間。


    「請問,我可以先去找要借的書嗎?」


    「啊,抱歉。可以請你先去找書嗎?看來會花上一點時間喔。」


    「沒關係,別在意。」


    離開櫃台,真依往無人的書架走去。


    是紙張腐舊的臭味嗎?越接近書架這種味道就越濃烈。雖然這裏不像外麵的大型圖書館有龐大數量的書籍,但對紙張氣味不太熟悉的真依來說,數量不多的書,味道還是很強烈。


    在五百年後的世界,紙製書本是很稀有的物品,因為它不隻體積大,能獲取的情報量也很少,因此自然而然的被淘汰,它唯有在部分愛好者之間會被收藏並受到讚美,這就是五百年後紙製書本的處境。


    並非愛好者的真依,在來到這個時代之前,從沒摸過紙做的書,而真依當初之所以會來圖書館,也隻是抱著想參觀曆史博物館中骨董的心態,但隨著借書、摸書、讀書,她的想法也跟著慢慢改變。


    一頁接著一頁翻閱,聞著老舊紙張和墨水的氣味,一行一行地以自己的速度慢慢閱讀,感覺就像是將鑲嵌在紙張上的情報慢慢吸收,跟閱讀或觀看無生命的熒幕完全不同。


    就因為紙製書本不合常理,所以在未來世界才會被淘汰。未來的世界主張極端的合理主義,而將人二分為「有用」和「不要」便是最佳代表吧。


    但隻要合理就夠了嗎?難道沒有因追求合理而失去的東西嗎?


    使勁將沉重、裝訂豪華到令人覺得誇張的詩集從書架上抽出來,真依偶爾會思考這類問題。真的是太愚蠢了,思考這樣的問題根本沒有意義。或許檢驗過去跟未來有所關連,但真依根本不在乎未來會怎樣,跟隨「他」的當下,便是真依的一切。


    隻不過,為什麽開始去思考這些問題呢?她發覺自己竟然會出現這種身為以追求合理為美德時代的人類不會有的想法,但卻不知道為何會這樣。


    因為來到這個時代,在這裏生活的緣故……?


    當真依抱著詩集和宗教學兩本書回到櫃台時,發現圖書委員還是滿臉困惑的在櫃台後麵翻找著。


    「找不到嗎?」


    「嗯。對不起,不曉得放在哪。如果這裏沒有就應該在圖書館辦公室裏,但不跟負責老師借鑰匙,就沒辦法進去。不過,圖書館辦公室的門很破,用踹的應該可以踹開。」


    「不至於那樣做啦……」


    雖然知道對方是在開玩笑,但真依還是出聲製止。


    「真的很抱歉。」


    對方雙手合掌,低頭道歉。


    「沒關係,不用介意。」


    早就知道可能找不到新的借書證,因此,真依並沒有非常失落。


    「那我把這些書先放回去。」


    「啊,等一下一


    當真依轉身,打算把書放回原位時,卻遭圖書委員製止。


    「這些書你先拿走沒關係。下次來還書之前,我會把第二張借書證準備好,到時候再把記錄補寫上去就好了。」


    「那樣不好吧。」


    「沒關係、沒關係,反正除了你之外,沒有其他的學生會這麽常來借書。」


    「可是……」


    真依不喜歡破壞規定,需要破壞規定才能借來的書,即使看了也不會開心。


    圖書委員對著麵有難色的真依露出開朗的微笑。


    「你還真守規矩呢!好,那這樣好了,這兩本書給我。」


    她從真依手上接過書,拿出真依那張所有欄位都已經填滿的借書證。


    「嗯,這邊應該寫得下兩本吧。」


    她在表格外找到可以寫字的空位,將書名及借書日期填寫好,蓋上允許外借的戳章。


    「這樣可以吧?」


    圖書委員得意的把借書證秀給真依看。


    「……嗯。」


    真依覺得這個方法很棒,她雙手抱起那兩本書,露出淺淺微笑。


    「——喂,你要不要當圖書委員啊?像你這種認真又愛看書的人,要是能來幫忙,我會很高興的呢。」


    圖書委員再次掀開還沒吃完的便當盒蓋,嘴裏突然冒出這句話。


    「啊……?」


    「你是轉學生吧?那應該中途參加吧?」


    「我不清楚耶……」


    所有幹部在第一學期就已經決定,照理說應該不可能讓人從十月開始加入。


    「要是想做,可以跟導師商量看看,我也可以幫你寫推薦信。」


    「好……」


    雖然不太想做出中途加入的事,但真依的回答卻讓人覺得她會認真考慮。


    「嗯,那你想看看吧。掰掰——)」


    點頭向輕鬆揮擺筷子的圖書委員道別後,真依回到一年四班的教室。


    「七緒同學這邊、這邊——」


    剛開始午休時,邀請一起吃飯的同學看到真依後向她招手,雖然離午休結束隻剩十分鍾左右,但是她們卻還圍著圈圈吃便當。如果現在還拒絕人家,就太沒禮貌了。


    「啊……好。」


    真依把剛借來的書放回自己桌上,翻找書包,拿出便當,而坐在前座邊吃便當邊和朋友玩撲克牌且慘輸的玲人,像隻地盤被侵犯的狗一樣瞪著她,但真依仍然無視。


    「久等了。」


    真依借了某人的椅子加入女學生的圈圈裏,打開便當。


    「哇——還是跟平常一樣看起來好好吃耶。」


    同學看到真依裝滿手製料理的便當,發出羨慕的讚歎。


    「我蠻會做菜的,因為我媽有教我。」


    「是喔——」


    夾起煎蛋卷放入口中。


    嗯,味道剛剛好。


    未來是個擁有極端先進技術的世界,甚至連料理也不為過,要是不想花時間煮飯,就能完全不需要動手,所以隻要放進材料就會自動把菜做好的機器在那個時代是很普遍的。隻不過,真依的母親不是會使用那種機器的人。


    「這樣不會很辛苦嗎?」真依曾經問過母親。那時母親說出「你不認為就因為辛苦才覺得更美味嗎?」這種有點答非所問的回答,當時的真依完全不懂話中含意,但到了這個世界之後,她似乎能理解了。


    現在仔細想想,說不定媽媽也知道爸爸,以及那個世界的真貌吧。所以,才選擇離開。


    當初要是我也跟媽媽走就好了,那麽我就不會……


    不選擇跟著媽媽,而選擇跟著爸爸的人是真依自己。


    邊聽同學問聊的內容,真依邊對自己過去的選擇感到些許後悔。


    真依到這個時代的首要理由,就是要讓朝槻憐殺死鳴瀨玲人。


    鳴瀨玲人是左右「時間的意思」存在與否的人類。這並不表示他開發了「時間的意思」,而是他的存在會引起各種連鎖效應,因而造就存在於五百年後的「時間的意思」。所以,殺掉他便能以最小的代價讓以「時間的意思」為中心運作的未來社會產生變化。


    不過,曆史和命運並不會那麽容易就改變,隻要鳴瀨玲人活著,「時


    間的意思」就會存在,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曆史將會如此發生,想改變時間洪流是極為困難的,畢竟時間洪流對人類來說,是看不見也摸不著的抽象事物。而且,要改變時間洪流需要人類堅強的意誌。


    當真依從「他」口中聽到這件事時,覺得這極端抽象又意象的說法根本是胡扯,但「他」卻這麽說……


    『這個時代的科學和技術已經發展到極致,雖然發展到極致便會開始邁向衰退,但這確實是值得欽佩的事。但在這令人欽佩的年代,為什麽偏偏在時間洪流這方麵卻有所缺陷呢?可以回到過去,也能夠大致預測未來,但同樣的科學與技術為何不能改變過去,預測的準確度也無法達到百分之百。為何唯獨這個領域,技術的發展是不完整的呢?』


    「是不是因為現在已經發展到極限,所以沒辦法讓技術再向上提升的關係呢?」


    人類所期望的理想未必都能實現。真依認為,並非時間方麵的技術不完整,而是某種技術的發展已到終點。


    『那種想法當然也沒錯。不過我呀,覺得時間洪流並不是科學可以掌握的,因為它是完全不同領域的東西,說不定跟鬼魂、魔術那類超自然現象比較接近。』


    突然聽到超自然現象這種詞匯,讓真依感到心虛。那種東西在真依的時代早已經絕跡了,也因此宗教才會消失,變成由「時間的意思」取代神明成為人心的寄托。


    「那種想法未免太不科學了吧?」


    『是啊。雖然是從充滿科學性的我口中說出來的話,但這種說法確實不科學,不過呢,我覺得那是事實喔。換句話說,時間洪流是非科學性的東西,因此光以科學方式是無法完全解釋的,而人心也可以用科學無法解釋的力量來改變。』


    對於「他」的言論,真依無法立刻讚同,但也無法馬上否定。她隻是覺得如果「他」這麽說,那事實可能真是如此吧。


    雖然隻是要讓憐殺了玲人這麽簡單,但也不是隨便把人殺了就可以的,必須先弄清楚憐的意誌是不是真的強到能改變曆史,或是她到底希不希望改變曆史。因此,為了收集鳴瀨玲人跟朝槻憐的行動模式和心理資料,真依以轉學生的身分轉進占據他們日常大半時間的滴草高中,而現在資料收集的行動已經結束了。


    已經沒有任何繼續到滴草高中上學的理由了。


    可是,為什麽自己還是繼續來滴草高中上學呢?


    如果問憐這個問題,她應該會回答因為她喜歡那裏,要是問玲人的話,他應該會回答和朋友一起聊天、一起玩很開心。


    那她自己應該怎麽回答?


    一方麵她喜歡滴草高中的程度,還沒到能理直氣壯的這麽說;再說也沒有要好到讓她覺得待在這裏會很開心的朋友。


    那是為什麽呢?真依也不懂。


    因為「他」要她暫時不動聲色的等待,而除了上學之外,想不到其他可以做的事情,或許這個回答最符合現在的想法吧。反正「他」說無所謂,可能也因為判斷這是消磨等待時間最好的方法才答應的吧。真依想不出其他能說服自己的理由。


    不過,上完六個小時無聊的課、做完麻煩的掃除工作,最後也隻能回家這件事,不知為何讓她想發出空虛的歎息。


    上課應該隻是想打發時間才對。


    雖然自己也知道這種心態很奇怪,卻又無可奈何。真依為了想晚點離開學校,打掃結束後,還去了趟圖書館,但圖書館的門已經鎖上。這間學校的圖書館,實質上似乎隻有那個戴眼睛的圖書委員在管理,偶爾這個時間她還會在,不過,雖然她很熱衷於這份工作,但總不可能一整天都待在圖書館。


    這也是沒有辦法啊,真依邊告訴自己,邊走回一年四班的教室拿書包。現在已經過了四點,經過的教室也都沒有人了,心想一年四班應該也沒有人了吧。但是——


    「……」


    教室裏,玲人倚靠在窗台的孤單身影映入眼簾。


    他用非常嚴肅的表情朝這裏看。


    真依毫不在意,提起桌上的書包,轉身往門口走。


    「等等。」


    「……有什麽事?」


    心想果然會這樣,真依覺得有點氣餒,並轉頭麵向玲人。


    「你該不會是在等我吧?」


    聽到真依這樣說,玲人臉上明顯浮現出不悅的表情。


    「難道還會有其他的可能嗎?」


    「這個嘛,我怎麽知道。」


    真依深感無聊的低聲呢喃,這似乎讓玲人的不爽指數直線上升。雖然真依並沒有諷刺的意思,但玲人似乎認為那就是諷刺。


    「好吧,找我到底有什麽事?我現在可沒事要找你喔。」


    想快點結束和玲人的對話,因為真依感覺得出彼此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和早上同樣的問題。你為什麽會在這?如果我告訴警察你是犯人,那來學校不是很危險嗎?


    難不成你知道我沒告訴警察?」


    真依露出些許苦笑。


    「我和這個時代的警察沒有特別交情啦。不過,我倒是真的覺得你應該沒有把我的名字告訴警察才對。」


    那是因為,他是個心思單純的人。


    他不可能做出向警察出賣自己同學的行為,更何況要刺傷他並非出自真依的意誌。


    「……你問題的答案就是,我也是這個班級的一員,不行嗎?」


    「你認為這種回答我會接受嗎?」


    「就算你這樣說,我也無可奈何啊。空穴不來風,我沒辦法亂編一個不存在的目的。」


    「你以為我會相信嗎?」


    「我並不打算要你相信我。但說真的,待在這裏就像是在打發時間罷了。」


    「打發時間?」


    看到玲人再次思考自己所說的話後,真依不禁掩住嘴。


    剛才,不小心說溜嘴了。


    「為什麽要打發時間?」


    「……」


    「該不會,現在的七緒沒辦法呼喚那個叫『他』的家夥?」


    ……糟了。


    玲人很清楚,如果真依她有加快腳步進行的必要,那根本沒有浪費時間的餘裕。


    真依跟憐不同,並不是跟這個時代的人交換而來到這裏的。而且真依本身並沒有足以改變命運的堅定意誌。所以,玲人從真依剛剛說的話去猜測「他」無法來到這個時代是很理所當然的。


    防備怎麽鬆懈了呢……:!


    真依對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氣憤,背地裏緊咬嘴唇。


    雖然玲人今天一整天都對真依抱持警戒的態度,但是令玲人感到威脅的並不是真依本人,而是附身在真依身上的「他f真依無法以真依原本的心來殺玲人,就算想殺也殺不了。


    讓玲人知道這件事,表示讓他知道現在的真依構不成威脅,現在正是除掉真依的好機會。沒有「他」附身的真依隻是個柔弱少女,不可能贏得了身為男性的玲人。


    沒想到才來一天就不能再來了……


    真依察覺到自身處境的危險,卻也同時想起這件事,說出來可能會被人笑,不過這是她真正的想法。


    她擺出想逃跑的姿勢,不過,玲人上下打量後,對真依說:


    「是喔?想上學的話就隨便你吧,老實說你坐在我後麵確實會讓我不舒服,但老是在意這個,又能怎麽樣。」


    玲人的口氣雖然有些許不滿,但他說完後,便拎起書包,打算留下真依回家去了。


    真依不禁地呆住了。


    「你都知道那麽多了,難道不想殺掉我嗎?」


    聽到真依的疑問,讓回過頭的玲人不悅地皺起眉頭。


    「喂,你又不


    是朝槻,不應該有那種危險的念頭吧。況且要是我真的介意早就動手了,我是絕對不會選擇那種危險的方法。」


    聽玲人這麽說後,真依的視線轉為冷淡。


    「你果然很天真。要是沒有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覺悟,下場一定會很慘的……啊啊,你的話,應該就在這幾天吧?」


    即使真依這麽說,玲人也隻是聳聳肩膀、半開玩笑的笑了。


    「我最討厭那種『因為可能被殺,所以要先下手為強』這種充滿殺戮的想法,我可是個和平主義者耶。」


    「應該是膽小鬼吧?」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是理所當然的。雖然不知道玲人是想維持自尊、尊嚴或是正義什麽的,但聽在她的耳裏,卻隻是在說場麵話。


    「隨你怎麽想,但是我會用我自己的方法。掰了。」


    玲人大刺刺的從真依麵前走過,當她看到他那張眼睛直視前方的側臉,不知為何,竟讓她的心頭一緊。


    「……我還是搞不懂。」


    教室已經沒有人了,真依關掉電燈開關準備回家時,傍晚的微風徐徐吹起她的短發。原來是窗子還沒關上。


    關上窗戶並上鎖,真依順便往下朝操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不想打擾社團練習而走在操場邊上的玲人。


    「實在有夠天真。不過,你倒是挺悠哉的嘛,鳴瀨同學。」


    真依對著遠處的玲人背影提出忠告。


    自己的想法才是對的,玲人的想法太不周全了。


    不過,她除了看到他堅強的決心外,同時卻也莫名感到一種被擊敗的失落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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