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瓦星的三小時白晝又一次迎來終結。夜幕即將拉下。


    卡姆蘭市皇家社會福利院裏,上百名十多歲的少年少女穿著社會福利院提供的易脫易洗型暗灰色布衣,頂著一張張黑乎乎的臉,聚集在一起,往衝水房走去。


    孩子們的表情都很沮喪。他們沒有未來,焦死病將在他們20歲前夜奪走他們的生命。


    衝水房外,理護長布列爾拿著病人清單,開始清點人數。


    布列爾有一種錯覺,今天的人似乎有點少。但這種情況不應該出現。在歐瓦星,這些患了焦死病的可憐孩子根本沒有其他去處,即使離開了社會福利院,也會因焦死病而被人嫌棄,無法找到工作,最終不得不再次回到社會福利院。他們的歸宿,隻有社會福利院。


    布列爾數了一遍又一遍,衝水房外都隻有97個男孩和45個女孩。


    少了一個男孩。


    這不應該。這些孩子都已經有十五歲,都已經深深明白他們的存在是不被歐瓦星所接受的了。而且,即使是逃跑,也遲早會被抓到,送回福利院。


    焦死病,這是在命運曆38年被發現的一種不治之症。所有患者都是出生就患有此病。其臨床症狀是體表碳鍵持續斷裂,碳粒持續堆積體表,使病人看上去黑乎乎的。即使體表的碳粒很容易清洗,隻需兩個小時,碳粒又會再次堆積起來。由歐瓦星大公主推行的《焦死病人保護法案》,會強製歐瓦星的所有焦死病人進入社會福利院。因此,沒有人能逃掉,這裏的孩子們早已明白這一點了。


    布列爾開始報名字。每報一個名字,就會有人低低地應聲。


    每個孩子的聲音裏都充滿著絕望和無助。


    這種絕望的氛圍,不是布列爾能左右的。卡姆蘭市皇家社會福利院已存在多年,但在歐瓦星現任大公主對其運作與教育的改革下,絕望的氛圍開始彌漫於每個孩子心中。而這種絕望的氛圍,正是大公主所喜好的。


    布列爾微微閉目歎息。他告訴自己,這不過是一份工作,他隻是一個需要養家糊口的普通人,他幫不了這些孩子,隻能爭取讓他們的飲食與睡眠條件更好一點。


    他將清單上的名字逐一報出,孩子們不斷地應著聲。


    “……李順。”布列爾念道。


    沒有人應聲。


    “李順。”布列爾微皺眉,側起耳朵。


    無人應聲。


    “李順不在嗎?”


    低低的騷動聲在孩子中響起。


    然後,一個瘦削的聲音答應了一聲。


    布列爾的眉頭皺得更濃了。這聲音,剛剛似乎已經聽過了。


    “李順。”布列爾再次念道。


    “在。”仍然是剛才的聲音。


    “李順在哪?”布列爾的聲音提高了幾個分貝。


    “這裏。”一名瘦削的少年站出來應道。他的臉上滿是細密的黑色碳粒。


    “不是你,你是馬爾芬。”布列爾說道。


    他的眉頭皺得緊緊的。這些孩子中,他叫得上名字的不多,馬爾芬正好是其中之一。


    “李順在哪?”布列爾又問。同時,他取出了一個社會福利院專用的警報器。


    警報器上有且僅有一個按鈕,其唯一用途是供理護人員拉響警報,提醒社會福利院的巡回騎士有意外發生。而唯一的意外,是有孩子逃離社會福利院。


    “是我。”又有一個臉孔同樣黑乎乎的孩子站了出來。這次的聲音比較雄厚,這個孩子的喉結已經發育成熟了。


    布列爾打量了這孩子幾眼。他不記得這孩子的名字,也不記得李順的長相。


    “站到我身後來。”布列爾說道。


    他開始重新報名字,每報一個,就讓應聲的孩子站到他身後。


    “……巴魯夫。”


    無人應聲。


    “巴魯夫。”布列爾轉頭望著剛才自稱是李順的孩子。


    “是我……”這大男孩沮喪地應道。


    “下一次別這麽做了。”布列爾輕言輕語地教訓道。


    他又轉頭,念道:“李順。”


    這次,沒有人應聲。


    “他從哪逃掉的?”布列爾晃了晃手中的警報器,問道。


    沒人說話。


    “好吧。”布列爾歎息一聲,手指往警報器按去。


    這是他的工作,是他的生計。他不願剝奪孩子們心底的求生希望,但他更不能丟掉這份工作。他必須養家。


    嘟——嘟——


    刺耳的警報聲在社會福利院裏響起。


    兩名守在社會福利院外的巡回騎士乘著他們的巡邏機器人,分別擋住了福利院的柵欄大門與鐵皮後門,剩下的一名巡回騎士從後門踏入福利院,開始巡視搜索。


    與此同時,福利院東北方的牆角,一名將臉和手臂洗得白白淨淨的少年剛剛穿好一件深藍色的皇室仆人專用衣服。他身邊堆著一捆繩梯,還趴著一條白色的貴賓犬。這條貴賓犬正叼著一個還剩兩口水的塑料水瓶。


    聽到警報聲響起,少年雙眼朝貴賓犬一瞪,罵道:“真不愧是泰日天!你到底在路上日了多少條腿才耽誤到現在?你看,天已經開始黑了!”


    貴賓犬從地上爬起來,以抑揚頓挫的吠叫聲吠道:“老娘是貴賓!”


    “泰日天!”少年罵道。


    “貴賓!”


    一人一犬嘴上雖然罵得歡,少年卻已撿起地上的雲梯,扯掉捆著繩梯的繩索,展開繩梯,往高高的圍牆上一扔,掛上了圍牆,又把剛穿上身的深藍色衣服脫下,赤著身子,裹起貴賓犬挾在腋下,飛快地爬上了繩梯。


    白晝以四倍於少年所熟悉的速度離去,夜幕拉上。當少年爬到圍牆頂端時,一束燈光從少年身後掃中了他。


    “在這裏!”身後有人吼叫道。


    少年辨認出了這個聲音。這是駐守社會福利院後門的一名巡回騎士。


    他沒有回頭,而是從高高的圍牆上往前一撲,跳到了圍牆外由貴賓犬早早用前爪刨鬆了的黃土中,攤開裹著貴賓犬的衣服抓起,然後與貴賓犬一起朝街道的拐角處狂奔而去。


    同時,在他身後響起了出膛聲。接著轟然一聲巨響。


    裸奔的少年回頭望去,圍牆已被轟開。


    “歐瓦星人會炮決逃跑的焦死病人?你怎麽沒告訴我?”少年朝著與他一起狂奔的貴賓犬罵道。


    “我也才剛到歐瓦星,我怎麽知道!”貴賓犬也氣急敗壞地吠叫道。


    “還不是你害的!我不是叫你帶繩梯過來的時候少看腿嗎!”


    “滿大街的腿要往我眼裏鑽我能有什麽辦法!”


    一人一犬邊吵邊跑,眼看一台機器人出現在圍牆上被轟出來的缺口處時,貴賓犬鑽進一條小巷,少年也緊跟著衝了進去。


    接著一人一犬身後掃過了一梭子彈,射穿了牆壁,引起一陣驚叫。


    撞進小巷的少年立刻把深藍色的衣服裹回了身上,抱起貴賓犬,快速平複呼吸,揉了揉臉,然後低聲問道:“仆人房在哪個方向?”


    “你還真要去幫那小姑娘?”貴賓犬怪道。


    “這不是你害的嗎?你要不浪費時間,現在我已經安全地坐在傭兵公會裏麵了。”少年氣道。


    “我有什麽辦法?我是貴賓犬,就這麽高,走在街上隻能看見腿。”貴賓犬一邊給自己的天性開脫,一邊抬起爪子,指了一個方向。


    “不,你是泰日天。”少年走向貴賓犬所指的方向。


    “貴賓。”


    “泰日天。”


    “貴賓。”


    “泰日天。”


    “……至少叫我泰迪。”


    “有區別嗎?”


    “泰迪至少是個名字。”


    “好吧。”少年沒有與貴賓犬繼續拗下去。


    “那你的名字呢?以後總不可能叫你李順吧?”泰迪問。


    “叫主子。”少年說。


    “我不會介意在大庭廣眾之下叫你李順。”


    “呃……”


    “你知道我是認真的。”


    “……好吧,叫我王不才。”少年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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