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神後,峻護看到的是一個不認識的房間。


    (…………?)


    意識還有些模糊的他撐起上半身。


    一起來,他才發現自己被人抬到了床上。


    (…………這裏是…………哪裏…………?)


    換成平常,峻護應該馬上就會醒來,但隻有這次,他掙脫不了淺眠狀態的懷抱。峻護焦急地一邊等待著清醒的時刻,一邊緩緩地環顧四周。


    這裏是一間十分樸素的套房。


    隻讓一個人住還梢嫌太大的房間裏頭,隻擺了生活所需最低限度的用品。床鋪還有椅子,就這樣而已。百葉窗是關上的,有光從縫隙的另一端透了進來,將飛舞在室內的灰塵照得閃閃發亮,耀眼得讓人覺得不搭調。


    從陽光的色澤來看,應該快接近傍晚了。


    “哎呀,峻護少爺您醒了嗎?”


    “!”


    峻護朝聲音的來源轉頭望去,看見門口站了一名他認識的人物。那位老紳士是鈞特?羅森罕。哈登修坦家忠心的管家,同時也是希爾黛的左右手。


    “鈞特先生……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哎,就請您當成是一處隱密的居所吧,性質是類似的。”


    鈞特露出平靜的微笑,一麵則拉開了百葉窗。


    “要不要來一杯起床時的奶茶呢?對於自己衝紅茶的技巧,我還有自信說是頂級的。”


    “那個,與其講那些,我更想問這裏是……?看起來並不是二之宮家,要說是醫院……


    似乎也不像吧?”


    峻護剛剛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臂上纏了繃帶,他一邊看著手一邊發問,不過鈞特沒有立刻回答,隻說道:“您覺得身體狀況如何?雖然我明白,治療的過程應該很順利。”


    “身體的狀況?嗯,沒什麽不舒服的地——”


    直到被鈞特問起,峻護才發現自己雖然被狠狠地修理了一頓,身體上卻沒有留下多少創傷——


    “啊!”


    他完全醒來了。


    在朝霧籠罩下的庭院裏發生過的事,全部栩栩如生地閃過了峻護腦海,逼真得像是觸手可及。


    “月村呢?月村在哪裏?”


    “請您先冷靜下來。”


    鈞特製止了峻護,他的語氣柔和,卻又有力得難以抗拒。


    “峻護少爺再心急,對現狀也沒有任何幫助。而且您的身體也還沒完全康複。目前請您先好好休養。”


    “但是——”


    “看您慌成這樣,等一下我要是把狀況說出來,您實在不可能承受得了喔。還是先冷靜下來吧。”


    “…………?”


    峻護感到納悶,鈞特等一下到底要告訴他什麽?


    被人這樣吊胃口,他隻會變得更著急,不過鈞特的建議是完全正確的。總之,峻護先做了兩、三次深呼吸,讓差點在原地打轉的心嗯靜了下來。


    一邊讓老紳士衝的紅茶香味挑逗鼻腔,峻護一邊確認起自己的身體狀況。


    從自己被修理的慘狀來看,疼痛幾乎都已經消退了。還能在床上睡得安穩,就表示身體可以說是完全健康的。這得感謝年輕身體具備的生掹恢複力。


    然而……即使身體再強健,受了那麽重的傷,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就治好。從那之後已經過了一天?還是兩天?不對,應該還更久——


    “就像峻護少爺發覺到的,在您醒來之前,已經過了幾天的時間。”


    看出峻護發青的臉色,鈞特將冒著熱氣的茶杯遞給他,一邊說道:“到今天為止正好過了一個星期。”


    一個星期——!”


    峻護連忙想下床,但在察覺到急著往外跑很笨之後,他自己克製住了。


    看著他的模樣,微笑得更深的老管家說:“您準備好聽我講一席話了嗎?”


    “…………嗯,應該是準備好了,勉勉強強。”


    峻護也從鈞特的表情觀察到了一些訊息。那就是似乎發生了什麽超出他預料的狀況。


    “首先,我必須告訴您的是——”


    看峻護端起茶杯就口之後,鈞特起了話端:“峻護少爺,現在您沒有能回的家。暫時留在這個隱密的居所養精蓄銳才是上策,這是我的主子希爾黛小姐交代下來的話。”


    “沒有家……?這是什麽意嗯?”


    “當然,蓋在山丘上的那棟洋房還是存在的,並沒有憑空消失或燒毀。但是從該不該回去的角度來想,那個地方現在已經失去了讓峻護少爺回去的意義。”


    “呃,我還是不太懂……”


    “如果用極為散文的形式來表達。”管家麵不改色地說:“住在那棟洋房的人們,目前正處於"失散各地"的狀況,這樣講應該是妥當的。”


    “…………”


    也許應該說,峻護已經被嚇習慣了。


    或者單純是他的腦袋還不能趕上現實?


    就算將老紳士這番重大無比的發言聽進了耳朵,峻護仍然做不出任何像是反應的反應。


    “由於剛才我先講了結論,接下來我會按順序將事情告訴您。那一天,在希爾黛小姐與您交手後,真由小姐離開了二之宮家。而當天下午,包括涼子小姐在內的一行人都回到了國內——”


    “來得還真慢。”


    麵對搭乘軍用直升機飛回國的一行人,希爾黛開頭講的就是這句話。


    “享受完在白翼城的假期了嗎?”


    “托您的福。”


    帶頭大搖大擺走進客廳的二之宮涼子,毫不掩飾不快地立刻回了話。金發公主身為歐洲盟主、又是強大無比的神戎,哪怕世界再廣闊,敢在她麵前擺出這種態度的大概也隻有涼子而已。同樣地,哪怕世界再廣闊,大概也隻有金發公主夠格讓涼子這樣遣詞用句。


    包含二之宮家原本的主人涼子在內,月村美樹彥、保阪光流、霧島忍也跟著進了客廳。


    美樹彥不改平時笑眯眯的表情,但保阪臉上的笑容就顯得有幾分僵硬。至於忍的臉色,則是緊繃得可以說幾乎處在臨戰狀態下。兩個人都是第一次見到大名鼎鼎的神戎,才會因為對方的壓迫感和畏懼而無法保持平常心吧。


    隻有麗華一個人顯得格外突出。


    光看一眼,就能知道金發少女異於常人。麗華卻能與其對峙,不驚訝也不畏懼地隻是將自己的表情隱藏住。她宛如抹煞了心靈,彷佛連靈魂都已經出竅。或者可以說,那種不帶感情的臉和昆蟲或爬蟲類是類似的。


    “門庭若市呐。”


    沉沉坐在沙發上的希爾黛緩緩翹起腿,仰起了嘴角。


    “每張臉看來都有十幾二十句話要對餘講呢。”


    “當然了。涼子子說:“連我算在內,這裏的每個人都讓你擺了一道,在歐洲耽擱了腳步,別說是十幾二十句,我們想講的"意見"可是夠講整個晚上的。”


    “這樣嗎?話雖如此,要是按你的期待照做,對任何人都沒有益處吧?還有涼子,你和美樹彥現在還有空和餘糾纏嗎?”


    麵對希爾黛的冷笑,擺臭臉的涼子眯起了眼睛。那樣的表情,認同了希爾黛意見的正確性,同時也表現了涼子不得不服的火大。


    “趁著你們不在,這個國家的神戎血族間似乎有了不安分的舉動。從你們的立場來想,現在非得立刻出麵滅火才行吧?要不然,可不是火燒屁股就能了事啊。”


    “我明白。”


    “別這麽衝。餘也有自己的想法。”


    “所以我才會說我明白——那麽我們就長話短說吧。”


    涼子輕輕歎了口氣又說:


    “…………對峻護的評判結果如何?”


    “大


    致結束了。餘認同他值得讓餘撥出人生的一部分。契約成立了,餘答應采取行動救月村真由一命。話說回來——”


    冷笑更深一層的希爾黛說道:


    “對她而言所謂的"拯救"可不一定會跟你們的規畫完全一致呐。”


    “這個我了解。”插話的美樹彥依舊是滿臉笑容:“希爾黛嘉德殿下,就照您覺得妥當的方式做吧。關於真由的事情,我和涼子願意全權交由您處置。”


    “餘明白。餘保證會助你一臂之力,不過是在契約的範圍內。”


    “感謝您。那麽——”


    涼子再度接過話鋒:


    “真由還有被你認同的峻護,人又在哪裏?”


    “峻護和餘玩得太過火了點,現在還睡倒在臥房。”


    “真由呢?”


    “離開了。”


    答得十分直截了當的這句話,讓一行人被迫沉默下來。


    客廳裏充滿了摸不著希爾黛話裏意嗯,而陷入嗯索的沉默;以及大致可以想像到狀況,因此不得不噤聲的沉默。


    “關於真由的事,都已經在餘的管轄之下,交給餘辦就好。”


    “…………我明白了。”


    涼子和美樹彥似乎都已經準確觀察出,希爾黛無意多談真由的事情。


    看到兩個人心中仍有不甘,卻能識相地適時收口,希爾黛微微點了點頭說:“那麽涼子還有美樹彥,你們可以退下了。對你們來說,那些刻不容緩的差事,應該要多少有多少才對,好好加油吧。”


    “那就承你美言,失陪了。”


    “萬事拜托您了。”


    看似放下了某些牽掛,涼子和美樹彥退到了房外。


    “接下來,換你們這些人了。”


    金發公主悠然轉向剩下的三人。


    “有話想說就開口吧,餘可以聽聽。”


    “…………你的地位確實比我們都一截。”


    受到催促,麗華用不帶感情與溫度的表情開了口。


    擺出這副表情的她,處在神經最為敏銳的狀態。換句話說,她是再認真不過地在麵對這個場麵。能夠理解這一點的人並不多,而保阪和忍都屬於少數了解這一點的人,所以他們守候主子時始終保持著沉默。


    “地位的事我有耳聞,即使隻看剛剛的互動也能明白。不過對待初次見麵的人,總還有更合適的態度吧?我想你並沒有必要在言行上刻意挑釁。”


    “若是你這樣希望,隻要先證明自己是值得受到尊重的人物就行了。否則這些話不過是弱者的遠吠。”


    “確實沒錯,有道理。”


    麗華始終不為所動,點頭時冷淡得宛如對話題毫不關心:“本小姐想說的、想問的事情要多少就有多少,但我不認為那些事情的優先順序該排在前麵。倒不如說,你想問我的事情反而還比較重要吧?希爾黛嘉德?馮?哈登修坦。”


    “聰明。”


    希爾黛笑了一笑,從沙發上站起身。


    “你聽說了多少?”她一邊走到麗華身邊,一邊問道:“關於之前一直沒有人跟你提過的那件事,你應該從涼子和美樹彥那裏聽到一些了吧?”


    “沒錯。就是剛才,我在回國的飛機上和他們談過。”


    麗華點頭回答:


    “那兩個人有提到,本小姐和月村真由是同一種人、本小姐的體內存在著另一個自我。


    除此之外,我們也談了幾件瑣碎的事情。雖然那些對我來說都十分重要,但本小姐還沒聽說的事、以及沒人肯告訴我的事,應該多得數都數不清吧?”


    “涼子和美樹彥是怎麽講的?”


    “他們說“還有其他方法,會比由我們親口告訴你更好”。”


    “聰明。”


    希爾黛滿意地點頭。


    “那麽,餘在這個關頭呢——”


    她迅速伸出嬌小的手掌說:


    “處置你之前,餘還是先弄清楚該知道的事吧。”


    狀況發生得突然。


    希爾黛的手,伸進了麗華的裙子裏。


    不僅如此,那隻纖纖玉手還擺到了不該摸的地方,開始肆無忌憚地摸索。


    “——!”


    就算麗華再沉著,也不禁讓這樣的舉動氣得肩膀發抖,整個人僵在原地。身為隨從的忍和保阪也隻是瞪圓了眼睛,無法立刻采取行動。


    “…………你……你這個人!”


    分不出是在尖叫或怒罵,總算發出聲音的是忍。


    “我不知道你有多了不起,但無禮和缺乏常識也要有個限度!立刻收回你那放肆的手!


    否則——”


    “否則怎樣?”


    麵對已將愛刀從鞘口拔出些許、放低重心擺好架勢的忍,希爾黛露出挑釁的笑容問:“你也是有點能耐的練家子吧?既然如此,應該知道餘和你之間的力量差距有多大。”


    “…………唔。”


    “盡管如此,要是你仍想對主子盡忠、逞一時的蠻勇,餘也不會阻止。你就痛痛快快地犧牲吧,餘肯幫忙收屍。”


    “你好大的口氣——”


    “忍,住手。”


    一陣聲音不大、卻又深入鼓膜的製止,讓準備拔刀的忍停了手。


    “就聽看看這位擅長嚇人的小姐有什麽說詞吧。畢竟她不時還會表現出把自己神格化的傾向,我想她絕對不會做沒意義的事。”


    “——!”


    忍訝異地睜大了眼睛。


    製止她的,是她熟悉的那一位的聲音,但卻是徹底異質的一道聲音。


    “目前就隨她高興去做吧。反正她總不會把我整個人吞下去。”


    開口的,是另一個北條麗華。


    “你露麵啦?”希爾黛獰笑:“原來如此,餘有聽人說過,你也是個挺奇妙的神戎對吧?


    ——沉默再次降臨在客廳。


    希爾黛露出猙獰的笑容,盯緊了獵物。身為獵物的麗華抹去了表情,看起來也像在尋找打破僵局的對策。


    忍使了一個眼色。然而身為搭檔的保阪卻依然滿臉笑眯眯的,始終保持緘默。


    “…………如果……”


    而後,麗華開口打破了緊繃的氣氛。


    “我說不要的話,你要怎麽辦?”


    “你問餘要怎麽辦?”希爾黛露出深紅色的口腔笑道:“手段有很多。”


    “很多是嗎?”


    麗華輕輕歎氣說:


    “你講這些話,有好好想過嗎?你有沒有想過這樣做,會造成誰的幸福、又會造成誰的不幸?”


    “好吧,那些事餘不想管。”


    希爾黛輕輕聳肩回答:


    “餘不過是想在麵對自己所接下的麻煩問題時,選出一條最短的路徑來解決罷了。何況,可用的時間似乎也不多。”


    “…………我倒不像你那麽靈活。我實在沒辦法把自己累積下來的記憶和事跡,用不會造成任何傷害的溫和方式解放給麗華。到時麗華會變成什麽樣子,坦白講我自己也不能做任何保證。別說是保證,我連結果都不太能預估。就算這樣,你還是希望我動手?”


    “正是如此。餘說過時間並不多吧?要是放著不管,月村真由近期內就會死。在那之前餘必須做些什麽才行。即使那是你所不樂見的事。”


    “…………”


    “再說,你打算讓另一個麗華渾渾噩噩過多久?一年?兩年?還是一輩子?你希望讓她從現實麵前別開目光,繼續貪求那虛假的世界,然後沉溺在散發腐臭味的美夢當中嗎?你想讓她這樣一直到年老死去?”


    “…………這樣嗎?我明白了。”


    這次麗華深深


    歎了口氣,然後才直直望向生著一頭黃金秀發的少女說:“照你說的做吧。你說的是有一番道理,而且,"手段有很多"聽起來也挺嚇人的。可是你要負責任喔。”


    “蠢蛋,餘才不會負責。從一開始那就是麗華本身的責任,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解釋,也沒有任何人能幫她扛。餘說的對吧?”


    “……也對,就像你說的。”


    麗華露出微笑。


    不同於以往她常露出的笑容,那並不是挖苦人且帶著寒意的刻薄微笑,而是放下了某樁心事,顯得積極正麵的微笑。


    “將所有的可能性開放給這孩子吧,不論正麵、負麵,將一切的可能性開放給她。會因此失魂落魄或掌握住光明,全看她的器量了。”


    那麽,再見了。


    這麽說完的麗華輕輕揮了揮手,然後閉起眼睛。


    過了一秒。


    兩秒。


    三秒。


    “…………哎呀?”


    像是大夢初醒,麗華一副不可嗯議地再次睜開了眼皮。


    “本小姐是怎麽了?總覺得我意識好像中斷了……不對,應該是錯覺吧?失禮了,我們繼續談下去——咦,奇怪?”


    她睜大眼睛。


    宛如預知世界將會毀滅的預言者那般。


    “啊,咦?什麽?這是什麽?哪……哪時候的畫麵啊?是誰跟誰——啊,啊,啊,啊。”


    有意義的句子隻有說到這裏。


    麗華泄氣地當場跪倒在地。


    她將雙手伸向自豪的秀發猛搔,幾乎能聽見發絲被連根拔起的聲音。


    她的瞳孔變得焦點渙散,大粒的淚珠從睜開的眼窩滿盈而出,嘴巴也張到下巴快脫臼的程度。


    彷佛要把人心窩揪住的慘叫,響遍了二之宮家的屋邸——


    “等……等一下。鈞特先生,拜托你等等。”


    峻護連忙打斷老管家的話。


    “抱歉,老實說我完全跟不上你講的內容。情報量太多了,我搞清楚狀況的速度沒辦法跟上……”


    “喔,是我失禮了。講這些的時候我確實太性急了呢。”


    盡管老管家的笑容可以被歸類成苦笑,也還是一樣溫和沉靜。


    “話是這麽說,由於狀況實在很緊迫,可能要麻煩您先掌握住事態的大概狀況,之後再設法理解一切了。”


    “是……是喔…………”


    峻護想試著整理之前聽到的訊息。


    涼子、美樹彥、麗華、保阪、忍,他們五個人都回國了。


    為了處理某些不妙的事情,涼子和美樹彥已經出動了。


    麗華的第二個人格又出現了。


    麗華的精氣似乎和峻護、真由的精氣很類似。


    麗華的第二人格,並不是在那座南島上才首度出現,有可能在更久以前就已經存在了。


    然後她的第二個人格,好像擁有第一個人格所不知道的記憶——借用希爾黛的話來說,就是她“攔截”了麗華的記憶。


    還有就是保阪說不定也知道這些事情,卻沒有把情報公開。


    …………簡單整理下來,大概就像這樣。


    “整理得太漂亮了。”鈞特眯著眼睛說:“您已經很清楚現在的狀況了。”


    “那北條學姐人呢?學姐她沒事吧?”


    “請放心,隔天她平安醒過來了。”


    “這樣啊,太好了……”


    “話雖如此,麗華小姐在醒來以後變得相當憔悴,不管是誰跟她說話,短時間內她似乎都沒辦法好好回話的樣子。”


    “這樣根本不能說是平安嘛!學姐真的沒事嗎?”


    “應該是以往“被封印的記憶”一口氣湧現,才會對她造成刺激吧。那些記憶恐怕就質與量來說都非比尋常,難免會引發暫時性的精神失調。不過在休息一陣子以後,她已經恢複過來了,目前我想是沒有大礙。”


    “這……這樣啊。”


    話說回來,照理來想,麗華的精神是堅強而具有韌性的,會逼得她臥病在床的記憶……


    她究竟是看到了什麽、知道了什麽呢?峻護嗯索著。


    所謂“被封印的記憶”,指的到底是什麽?


    “另外,麗華小姐在康複之後已經回家了。”


    “咦?”


    這句話出乎峻護意料。麗華回去北條家了?


    但仔細一想,這也不是多奇怪的事情。從她寄居在二之宮家當女仆以後,峻護確實已經習慣把她當成二之宮家的一分子了,然而到頭來麗華會滯留在二之宮家反而才是不自然的。


    “——也沒錯啦。這種情況下還是回自己家裏,慢慢靜養比較好。這樣對北條學姐才有幫助…………”


    “不是的,她回去的目的並不是為了靜養,”


    “…………?”


    “麗華小姐收拾了自己在二之宮家的房間,名副其實地回去家裏了。”


    短時間內,峻護還無法體認到鈞特話裏的意嗯。


    烏雲湧上了他心裏的角落,他可以感覺到那部分正變得越來越廣。


    頭蓋骨冒出咯嘰作響的疼痛感,讓峻護不禁抱住了頭。


    那大概是他當成理所當然的日常生活,在進裂時發出的聲響。


    “可……可是學姐為什麽要走?也不用離開得這麽突然吧…………?”


    "這我就不明白了。要說的話,我記得的隻有這一點……麗華小姐在醒來以後,似乎對什麽事相當苦惱的樣子,而且非常沉重。”


    “我姐呢?我姐沒有阻止她嗎?”


    “她並沒有阻止,也沒有追究原因。”


    這番話同樣讓峻護意外無比。之前用盡手段把麗華留在二之宮家的不是別人,正是涼子不是嗎?


    涼子小姐隻這麽交代了一句:“你隨時都可以回來,因為這裏也是你的家了”。”


    “…………然後學姐是怎麽說的?”


    “她說"謝謝,但我大概不會再回來了。"”


    “…………一


    峻護不得不發愣。


    盡管他多少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局勢似乎已經徹底撇下他,全速朝某個方向發展。


    他躺在床上的一個星期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還有這一點也要請您了解。二之宮家以及月村家,目前正和北條家鬥爭中。”


    “…………”


    已經夠了吧,峻護心想。


    “這……這是怎麽回事?我們正在和北條家鬥爭……意嗯是我姐跟美樹彥先生他們兩個,和北條學姐打起來了嗎?”


    “說是打架也沒錯,不過事情的規模還要再大一些。講得精確點,這是場為了爭奪國家霸權的鬥爭,也是雙方賭上了主義、主張、堅持與榮耀的鬥爭。然後最重要的,這場暗鬥的中心人物,是被視為“神精”的神戎、以及在他人眼中和神精有密切關係的神戎——換句話說,正是峻護少爺您、真由小姐、還有麗華小姐三個人。暗鬥的主角則是涼子小姐與美樹彥少爺,以及北條家的現任當家——義宣大人。”


    “北條家的現任當家……是北條學姐的爸爸嗎?”


    “正是。在這個國家有所謂的“十氏族”,其中最具實力的三家掀起了鬥爭,因此其他的血族也不可能默默觀望。我想這個國家背後的權力舞台,肯定會持續混亂一陣子。”


    要講到混亂的程度,峻護也不會輸給別人。


    “…………總之能聽的我會先聽,記得住的我會先記,之後再來整理好了。”


    “這樣應該是妥當的。”


    “意嗯是說因為那些事,二之宮家的成員全都失散各地了嗎?”


    “是的。隨著鬥爭開始,涼子小姐和美樹彥少爺拋下了二之宮家的宅第。可以想見他們正一麵到處轉換據點,一麵進行戰略性質的攻防,準備迎接正式的激烈衝突。雖然涼子小姐和美樹彥少爺的人脈與資金來源都很充裕,但他們旗下並沒有足以稱作組織的體製,所以這對那兩位來說應該是理所當然且不得已的戰術吧。”


    一麵聽鈞特講話,峻護也用全部的心力在整理狀況。


    他了解到不想再想了解的,隻有事情變得很嚴重這一點。


    在這種狀況下,二之宮峻護該做的到底是什麽?他必須找出自己的本分。


    “對了,峻護少爺。”鈞特忽然改了語氣問:“您的身體恢複到什麽程度了?”


    “我啊?嗯,該說多虧有你們照顧嗎……已經好很多了。感覺大概恢複七成左右了吧?雖然這隻是我大略的感覺而已。”


    “那太好了。恢複到這種程度的話,就能自己保護自己的身體吧?”


    “咦…………?”


    峻護原本還無法立刻理解老管家在說什麽,不過晚了幾秒後他便猛然察覺到了。


    提高警覺的他,匆匆地偵查起周遭。雖然動靜很細微,但房間周圍似乎已經被數道氣息包圍住了。


    “畢竟這是場暗鬥。”


    鈞特一邊整理燕尾服的領口,一邊起身說道:“裏頭應該也會有烏合之眾混在其中。峻護少爺現在受到希爾黛小姐的保護,有人敢對您出手,等於是與全歐洲的血族為敵。”


    “那對方到底是誰?”


    “北條家的人……想來是不太可能。恐怕是歸屬於十氏族當中某支血族的混混吧。”


    身經百戰的管家一邊壓低聲音說出推論,一邊躲到了門側。峻護也有樣學樣,準備迎接闖入的襲擊者。


    “還有一件事,峻護少爺。雖然我被交代不能說出來就是了。”


    “是什麽事呢?”


    “我先講明了,其實要保護峻護少爺的話,還有其他更方便的地方可以選,不必挑上這種隱密的居所。比方說我們可以找來大批經驗豐富的護衛,將您安置在頂級飯店的總統套房。這對峻護少爺來說要來得更安全、更舒適才是。”


    “是喔,原來如此。”


    “之所以沒有這樣安排,也都是出於希爾黛小姐的意嗯。小姐是這麽交代的:"餘決定讓峻護當餘的夫婿,但是在大喜之日來以前,還必須重新鍛鏈他的骨氣,因此不能讓他過得太輕鬆。"”


    “…………是喔,原來如此。”


    被人這麽一說,峻護才想到自己還抱著另一個問題。明明新的問題正接二連三地降臨在他頭上。


    房外的動靜越漸明顯了。或許是對方發現峻護這邊早就察覺到有人來襲,索性也把藏頭藏尾當成沒意義的舉動了。


    “還有另一件事。”


    鈞特又接著說道:


    “雖然我認為靠峻護少爺和我兩個人,就能夠應付得來。但是考慮到可能有個萬一,趁現在我再講一件事就好。”


    “嗯,什麽事?”


    一麵將精神集中在刺客的動靜上,峻護半已出神地問。


    “是關於回到自己家裏的北條小姐。”


    老管家用了頗平常的語氣,丟下今天最大的一顆震撼彈。


    “據傳在前些日子,她和某位男性訂婚了。”


    “——咦?”


    峻護正經八百地盯著鈞特的臉,就在他一臉傻愣地反問的這個刹那——襲擊者們踹開門板與百葉窗,闖進了房間。


    *


    從二之宮家所在的若宮町算起,直直往西南方推進約二十公裏。


    該區塊是知名的高級住宅區,其中有間宅第傲然坐擁了格外廣大的占地麵積。


    與其說是廣大,用“壯闊”來形容或許更貼切。即使是在庭院深深、極盡豪奢之能事的建築並排而立的這個區域裏,那棟規模幾乎等同一座城鎮的豪宅仍然十分醒目。


    這個國家的財政界目前是由某支血族掌握,這樣形容並不為過。而這裏就是他們的根據地。


    那棟豪宅有扇巨大的門,門牌上寫著“北條義宣”。


    “——請進。”


    略顯客氣的敲門聲一響起,門後便傳出了準許開門的急促聲音。


    身穿圍裙工作服的北條家女仆長——霧島忍,在細心注意下靜靜地開了門。這是為了盡可能不打擾正保持專注的房間主人。


    那裏是她主子的辦公室。坐鎮在豪華黑檀桌前,北條麗華正飛快地過目各項文件。


    “怎麽了,忍?”


    “是。雖然我知道這樣做很多事,因為有不錯的茶,所以我還是端了過來。再說也有剛烤好的餅幹,您要不要梢微休息一下?”


    “謝謝。但現在還不用,我正在處理重要的案子。”


    “可是,小姐。”


    忍沒有就此罷口。這幾天當中,她和主子已經重現過好幾次這樣的對話。這一次她非得達到目的才行。


    “別說是休息,您昨天和今天都沒有睡過吧?這樣下去對身體有礙,也會讓您在工作時變得沒辦法專注。”


    “我現在正集中在這上麵,感覺再一會兒就能想到好主意了——”


    “可是,小姐。”


    “等一下我也會用茶。謝謝你替我著想。”


    “小姐——”


    “忍,要不然你先和我一起暍吧。”


    一直在麗華旁邊協助辦公的少年隨從——保阪光流插了嘴。


    “讓茶涼掉也很可惜,再說我對剛烤好的餅幹最沒有抵抗力了。”


    “也好,就這樣吧。”附和的麗華目光仍落在文件上:“保阪,你也是從剛剛就一直在工作吧?你就和忍一起休息一下好了。”


    “好的!小姐。那麽忍,我們栘到那邊的桌子吧。”


    “喂,保阪。小姐明明還在工作——”


    “好嘛好嘛。”


    保阪從背後使勁推了出聲抗議的搭檔一把,然後率先往杯子裏倒起了紅茶。


    “這哪是悠哉喝茶的時候?你也狠清楚吧,光流?麗華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你真不死心耶。”保阪笑眯眯地低語:“忍你才再清楚不過吧?現在讓小姐照自己意嗯盡情去做比較好。就算勉強她做別的事,反而會造成反效果。”


    “可是保阪——”


    “現在要靜靜忍耐。即使想做些什麽,一定也還有更合適的機會才對。”


    被辯倒的忍不得不收口。


    她在保阪旁邊啜飲起紅茶。因為心神不寧,特意衝的阿薩姆紅茶根本喝不出任何味道。


    忍瞄了一眼在辦公桌默默工作的主子。


    從那天以後,麗華的話明顯變少了。


    那一天——和希爾黛嘉德?馮?哈登修坦麵對麵之後,麗華一直都是這副模樣。


    (雖然如此,麗華還是很了不起。)


    忍不能不對這名身為自己主子、同時也是童年玩伴的少女咋舌稱奇。


    那一天,湧入麗華意識中的“記憶洪流”,照理說並不是那麽容易接納的才對。由於忍和保阪從小就伴隨在麗華身旁,她也知道那是屬於哪一類的“記憶”。如果有機會換到麗華的立場,忍覺得自己會被打擊得很慘,說不定再也沒辦法振作。


    如果將這些考慮進去,才過沒多久就能到處忙東忙西的麗華,其實是應該受到稱讚的。


    哪怕她這樣做是在逃避。


    要問到忍能為麗華做些什麽,也就隻有一直在旁守候而已。


    因為麗華扛在身上的債不是來自其他人,就是她自己欠的。


    沒有人能伸出援手。


    沒有人能從旁扶持。


    ——呼,忍歎了一聲,在杯子裏加了山一般多的砂糖與牛奶。照她的心情,不這樣做實在撐不下去。雖然平時會節製,但忍原本就超喜歡甜食。


    (現在要靜靜忍耐,是嗎?不得不忍的狀況,居然會讓人這麽煩躁。)


    總之,事情演變得太快了。


    接連的急轉直下。


    許多懸而不決的問題也伴隨而來,隻靠忍的能力根本處理不完,基本上她也無權處理。


    和他們組成同盟的二之宮涼子、月村美樹彥,跟北條家陷入了鬥爭;趁著混亂而蠢動的十氏族;奉希爾黛為領袖的歐洲血族動向——光這些問題就已經夠讓忍厭煩了,她隻能對不擅長動腦袋而深感無力的自己咬牙切齒而已。


    (眼前我隻能忠於自己的職責嗎?)


    在這之後,她大概會遇到需要表態的狀況。連沒有待在風暴中心的忍,都正被事態逼著改變並做出決斷。


    這次,她朝保阪的方向瞄了一眼。


    “嗯?忍,怎麽了嗎?”


    小個子的搭檔笑眯眯地拿起餅幹大快朵頤,跟著又用紅茶將餅幹灌進了嘴裏。


    少年總是擺著這樣的一號表情。無論什麽時候,這家夥都不會把心裏的想法表露給旁人知道。即使是在忍麵前。


    “…………沒什麽,餅乾記得留我的份下來。”


    “啊,抱歉抱歉,我沒注意到。因為太好吃了,我一不小心就隻顧著猛塞。那你的份我先幫你分到旁邊喔。”


    保阪搔著頭,把吃到隻剩兩小片的餅幹賠罪般地遞給忍。


    那樣的舉動、言行,部完全是保阪光流平時的模樣。忍不得不咂舌,這跟她對麗華咂舌的含義並不一樣。明明眼前的青梅竹馬遠比她接近風暴的“中心”。


    就在這時候,敲門聲再次響起了。”請進吧。”


    貼在桌前的麗華應門時並不冷淡,口氣卻顯得很公事化。


    下個瞬間,她換了一張臉。


    “打擾囉,工作得還順利嗎?”


    一名紳士開門進了房間。那是個四十過半的壯年男性,靠著圓滑的笑容中和了眼神銳利的容貌——他正是這間廣闊宅第的主人、名聞遐邇的北條家現任當家——北條義宣本人。


    “爸爸!”


    麗華在工作時略為缺乏表情的臉,頓時耀眼得有如太陽下的鑽石。


    她離開座位,快步趕到了親生父親的跟前問候:“這樣好嗎,爸爸?您能順路過來我是很高興,但現在不是特別忙的時期嗎?”


    “我騰出了點時間。”義宣將滿懷慈愛的微笑拋向心愛的女兒說道:“我是來關心女兒工作的狀況。讓我瞧瞧——”


    義宣拿起疊在辦公桌上的成堆文件。


    整疊紙厚得幾乎和有點份量的書本一樣,他卻像翻漫畫似地將內容飛快掃完了一遍。


    “……看來我是白擔心了呢。”


    而後義宣大大頷首,眯著眼溫柔地摸起女兒的頭說:“真不愧是麗華,完美得沒有我插嘴的餘地。”


    麗華像是被搔到了癢處,同時也露出貓兒用完餐那般的滿足表情說:“哪會啊,我和爸爸還差得遠呢。以後還要請您多指導我喔。”


    “哈哈哈,照這樣下去反而我要向你討教的才多呢。將財團的業務全部交給你,果然是對的。”


    沒錯。


    這就是個人問題積得應該比任何人還多的麗華,之所以會連睡覺都嫌浪費時間似地忙碌於工作的理由。


    因為北條財團總裁的地位與權限,現在全交到了她手上。


    冠居全球的複合企業,北條財團。在財團當中提到總裁一職,可說是相當於一國首相的重任。雖然說隻是暫時的安排,但這原本並不是年僅十七歲的少女能夠做得來的差事——除了北條麗華本人以外。


    “從我聽到的報告來看,總裁的職責似乎完全沒有停擺。就拜托你照這個步調,再扶著財團的支柱撐一陣子。”


    “是的,爸爸,我會效盡綿薄之力。”


    父親滿臉笑容地打了包票,女兒滿臉笑容地接下了工作。


    在旁守候的忍,不禁也跟著露出了笑容。


    這冪景象,可以說是一對理想的父女。麵對幾乎讓人覺得對小孩溺愛過頭的義宣,麗華也用毫不保留的親情做回應。忍心裏在想,哪裏還會有比他們更親的父女呢?也難怪她會連堆積如山的問題都忘記,變得滿瞼笑意了。


    “話說回來,麗華,你回來得好。”


    義宣再度摸起女兒的頭,一邊深有感慨地說:“自從二之宮涼子和月村美樹彥用計把你搶走之後,我沒有一天不擔心你。每天我都為了女兒被搶走卻束手無策的自己而咬牙切齒,但那些都過去了……現在我隻期盼女兒留在身邊的喜悅。”


    “爸爸……”


    “代理總裁的工作狀況怎樣?做得來嗎?”


    “可以的,爸爸,請放心交到我身上……與其問我這邊的狀況,爸爸您才讓人擔心要不要緊呢。您每天好像都忙個不停……要是有我辦得到的事,需不需要幫什麽忙呢……?”


    “哪裏,不用你擔心。說起來這問題算是家族間的風波,非得由我這個北條家的當家來收拾。麗華你什麽都不必擔心,我不想讓你卷進這種會弄得滿手髒的事情。”


    對此忍完全同意。


    可以的話,她也不希望麗華和“他們這邊”的事牽扯上。


    目前讓義宣忙煞的十氏族相關問題,當然也算在“他們這邊”。


    所謂“他們這邊”,就是指台麵下見不得人的部分。


    要是可以如願,忍希望麗華永遠都能筆直地走在見得了光的大道上。


    即使現在麗華已經自覺到她也是神戎、屬於十氏族,而且還是其中主要的一支。


    盡管知道這是無法實現的願望,忍還是隻能這樣期盼。


    (無論如何,在麗華一肩扛起了北條財團的現在,她也沒空去涉及其他事情吧。要說我的願望實現了,倒也沒有錯……)


    忍忽然想到:


    麗華目前的狀況,也可以解釋成是透過義宣而得到了逃避的藉口吧?


    心裏抱著堆積如山的問題的麗華,被交代了隻有她才能辦到的重任。而且給她這項重任的,還是她最敬愛的父親。無論是從公家的立場、或者私人的期望來想,麗華都得完成交代下來的職責。


    隻要將心嗯放在忙碌的工作上,麗華就能關在自己的殼裏。關在裏麵就不會胡嗯亂想。


    這等於一具不會有意見的人偶。


    而義宣就可以隨心所欲地,操縱自己這個跟傀儡一樣的女兒——(不,是我想太多了嗎?)


    忍連忙否定了這種不敬的想像。現在是義宣必須傾全力應付十氏族相關問題的時候,而能夠代理他的也隻有麗華而已。現在的狀況完全是必然的發展,沒有讓她猜疑的餘地。


    “那麽,時間也差不多了。”


    朝手表瞥了一眼的義宣滿臉遺憾地說:


    “我得走了。剩下的就拜托你了,麗華。”


    “啊——那個,爸爸!”


    女兒急著叫住了正要轉身的父親。


    “嗯?怎麽了?”;


    “關……關於,之前提到的那件事——”


    “啊啊抱歉,我都忘了。再完成一樁工作,我們應該就能一起用晚餐了。抱歉連約時間吃個飯都一延再延,要拜托你多等一下了。”


    “呃,我想講的不是這個。”


    猶豫過一瞬之後,像是下定決心的麗華說道:“那個,爸爸。關於我訂婚那件事——”


    “啊啊,那件事的話,你什麽都不必擔


    心。”


    義宣露出了這天當中最開心的笑臉。


    “一切都由我來負責張囉。這是為了女兒的幸福,就算再忙也要安排到最好。我打算把財力和人力全當做白開水花下去。近期內發表訂婚的儀式就不用說了,到時的結婚典禮我更不會省。”


    如此說完,義宣滿心歡喜地大聲笑了出來。被人讚為沉著冷靜的他:心情很難得會這麽好。他仿佛深信,這個婚約對女兒來說就是最大的幸福,簡直沒有任何懷疑。


    “好啦,那麽我真的必須走了。晚點見,麗華。”


    “那——那個……好的,爸爸。請慢走。”


    “嗯——保阪呐。”


    “是的,老爺。”


    笑眯眯地守候著事情發展的少年偏了頭,像是在問:“有什麽事嗎?”


    “麗華就拜托你了。雖然我想你也應該不用我多說。”


    “當然囉,老爺,交給我吧。”


    “嗯。”


    點了點頭後,這次義宣真的轉身了。


    “啊—————”


    麗華嘴張到一半又噤了聲,但結果還是什麽都沒說地目送著父親的背影。


    她一臉難過地皺起眉、咬住嘴唇,不過這也隻是短短一瞬而已。


    財團的代理總裁默默坐回辦公桌,又開始像之前一樣忙得眼花撩亂。


    保阪也滿瞼不以為意地坐回位上,開始輔佐主子。


    “…………唔。”


    忍按捺不住了。


    行過禮後她離開房間,追到了義宣後頭。


    “老爺!”


    “怎麽?”


    麵對女仆長的呼喚,義宣沒回頭也沒留步,隻短短應了聲。


    不同於父親溺愛女兒時的臉孔,在那裏的是堂堂北條家的當家之主。


    “老爺,關於小姐訂婚的事——”


    “你反對?”


    “…………我不會那樣說。可是,我在想會不會安排得過於急躁了點呢?事情來得太快,小姐心裏也很混亂。還請您多為她想一下。”


    “你講的我明白,但我判斷這是必要的。”


    “可是……”


    “有建言我很樂意聽,但是公私混淆我就不敢恭維了。”


    “…………”


    那並非揶揄,也不是在數落,隻是一句苛刻的指正。


    忍被迫沉默下來。被人看穿內心的羞恥感,勝過了直言正諫的使命感,使她開不了口。


    “麗華的事情我全交給保阪負責了。能力和資格,那個男人都有。我有說錯嗎?”


    “…………沒有錯。”


    “忍,我也很信任你。你要好好協助麗華。”


    “是的,老爺。”


    深深行了禮以後,忍聽見主子遠去的腳步聲。


    她就這麽低著頭,無奈地咬緊了牙關。


    有能力與資格是嗎?


    這句話完全沒錯。


    保阪光流是侍奉麗華最久的隨從——


    而他現在,同時也是與麗華訂下終身的未婚夫。


    *


    駁回女仆長建言的義宣,立刻切換了嗯考的頻道。女兒訂婚的事在他心中早已定案,也決定好由外人去辦了。他沒有閑到能一直把心嗯放在處理完畢的問題上。


    (到現在,依然摸不透二之宮涼子和月村美樹彥的行動嗎……?)


    身為義宣敵人的兩個小夥子,至今仍下落不明。他們似乎準備了無數個可以一再替換的據點,正極為隱密地到處和十氏族的有力人士進行密談。那樣的行動力,用神出鬼沒來形容最合適不過。盡管令人生厭,但仍然應該說他們不愧是鬼之宮和繼群的人。


    (這表示,他們想打將機動力發揮到極限的遊擊戰嗎?盡管執行的僅僅隻有兩人,然而這兩人卻是最受期待的神戎。不管是使喚人或被使喚,他們都不擅長,在目前的情況下,這大概是他們最好的戰術了。)


    事實上,麵對義宣運用的組織力,涼子和美樹彥將這場策略作戰打得平分秋色。一時間差點由他掌握的十氏族體製,出現了今後不知會如何演變的不穩定性,而且這份不穩定性到現在還持續在擴增。


    (失去歐洲當後盾也是痛處。現在再說什麽也是白費功夫,不過在拜托希爾黛嘉德的時候想得太簡單,應該是我的失策。)


    歐洲盟主——希爾黛嘉德?馮?哈登修坦的盤算也同樣讓人猜不透。看來那個擔任盟主的丫頭,似乎還留在這國家暗中活躍著……


    那名強大、而且做事全看心情的神戎究竟在想什麽,又期望著什麽?


    ——無論如何,局勢中的不確定因素正以加速度遞增。在十氏族當中可以稱作浮動層的那群人,也跟著擺出了明顯的遲疑態度。義宣始終沒把那些石頭腦袋放在眼裏,但隻有現在還需要他們的支持。他非得使盡渾身解數,讓那些人的風向急轉到北條家的方位。


    非得讓二之宮和月村組成的軸心煙消雲散,讓北條勝利才行。


    然後他將得到這個國家的霸權。


    接著遲早要輪到歐洲,進而吞下世界。


    (為此,有兩點會成為關鍵。)


    義宣是這麽看的。


    (其一是動機的差別。)


    義宣的動機相當單純爽快。


    不斷取得霸權、以及更上一層的霸權,站上頂點——就這樣而已。


    另一方麵,涼子和美樹彥的心態卻是奇怪而複雜的。


    他們采取行動,是為了保護與自己最親近的人、還有他們伸手可及的範圍裏的人。而且還盡可能地在增加要保護的人,連伸手可及的範圍都打算再擴大。


    那是十分樸素,卻又貪心得異常的欲求。不管誰來看,都會覺得那是布滿荊棘的險峻道路,然而他們兩個卻自願往那走去。就某個角度而言,他們可以說是比義宣更無法無天的野心家。


    (不過那樣的野心對他們來說,顯然是條腳鐮。隻要腳鏡還在,勢頭恐怕永遠不會離開我。)


    而且那兩個人保護的,還不隻身為同族的二之宮峻護和月村真由,似乎連北條麗華都被算在“伸手可及的範圍”當中。錯了,不隻是麗華,保阪與忍都包括在內吧。雖然當慈善家也該有個限度,但能對義宣帶來好處的話,他欣然歡迎。那兩人最好盡量貪心,讓扛不起來的職責給壓垮。


    (另一項關鍵就是“神精”吧。)


    神精。


    一直以來存在於散發黴臭味的文獻中,被視為擁有恐怖力量的神戎。


    義宣完全不看重那種傳說中的存在,然而十氏族的其他人,特別是帶頭的長老們,卻對那一套信得不得了。他們的想法也很容易理解。信奉血統至上主義、又超級保守的那些人,八成是想利用神精的力量,讓從前十氏族握在手裏的絕對權力再度複活吧。


    實在太愚蠢了。哪怕所謂的神精再怎麽強大無比,區區一個神戎在這個現代又能成得了什麽事?


    那應該說是一種盲目或愚昧,卻似乎能幫上義宣的忙。他希望那些人最好可以盡量逃避現實,沉浸在甜美的夢想裏。他隻要趁虛而入再利用那些人就好。


    (呼嗯……)


    義宣重新得到了篤定。


    他占的大幅優勢依舊沒變。就算二之宮和月村再怎麽積極行動,狀況要翻盤也沒有那麽簡單。


    為了讓局麵翻盤,義宣也知道二之宮和月村大概會用什麽手段。那兩個人八成想讓事情照“他們的規矩走,好將對手拖到他們擅長的舞台決勝負,隻要不中那一招就行了。


    (雖然有過兩、三次波折,最後獲得勝利的將會是我,看著吧。)


    義宣揚起嘴角,坐上了


    事先等在門口的禮車。涼子和美樹彥恐怕也不眠不休地在行動,他也不能因為占優勢便等著坐享其成,得積極采取行動才行。


    話說回來——義宣露出淺笑。


    他心想,這真滑稽不是嗎?


    畢竟連涼子和美樹彥都會關心敵人女兒的未來。


    自己身為親生父親,反而隻把女兒的未來當成了政治籌碼。


    而且所有人都陷入了誤解——以為北條義宣是將愛女的幸福擺在第一,才會在深嗯過後締結了這次的婚姻。這不叫滑稽要叫什麽?


    北條義宣。


    北條家的現任當家兼北條財團總裁,同時也是以極度溺愛女兒而聞名的財政界巨人。


    知道他對僅有的親生女兒根本沒有感情的人,目前還沒有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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