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一片明亮,一望無際的金色稻穗隨風輕輕搖擺。頭戴鬥笠的農夫手拿昨晚費心磨利的鐮刀,正在忙著割稻子。


    小孩子抱起大人割下的稻穗,擺到推車上麵。待會兒準備拖車的水牛則是慢條斯理地咀嚼路旁的野草。四麵八方都響起輕快笑聲與熱鬧歌聲,因為當割稻作業告一段落,村子裏也會舉辦一場盛大祭典。這是一整年的辛勞終於得到回報的日子,同時也是歡欣收成的季節。


    紅蜻蜓輕盈飛過天際,為大地帶來陣陣秋風。


    「哇、真是一幅美好的景色呱。」


    在遙遠的天上,有一隻巨大青蛙正在俯瞰這一片恬適悠閑的田園景色。


    「真是令人心平氣和呱~近代的自動化農業雖然在產量方麵有著相當的進步,但是就情緒的安撫效果來說,卻明顯變得無法讓人滿足呱。隻不過我隻是一名旁觀者,因此才能說出這種話,而且納入消費社會的農業,勢必要降低農產品價格,不能花費太多成本在人事費用上呱。不過這純粹隻是單方麵的看法,例如將特定農作物精致化的方法……」


    青蛙嘟嘟嚷嚷講出了一長串看似大道理的自言自語。


    這隻青蛙位於一朵孤伶伶飄在晴空之中的白雲上麵。


    青蛙趴在雲朵最外側邊緣,兩隻前腳伸在半空中,俯瞰地上的村莊景致。


    在地上割稻的老農夫突然挺直僵硬的腰杆,拿起脖子上的毛巾擦拭汗水,順便露出滿麵皺紋的笑容,抬頭仰望飄浮於天際的白雲。


    「嗚啊啊啊,這下不妙呱。」


    青蛙見狀馬上以兩隻後腳跳起來,急急忙忙從雲朵邊緣往後逃。他覺得自己的視線好像對上那位老農夫的視線。可是走著走著,青蛙也想起他的擔心根本隻是杞人憂天。


    因為這朵雲的外層有好幾道阻擋人類辨識能力的透明結界。


    這裏是名為「謫仙」的仙人居住的異世界,這朵雲彷彿是一座離島。


    直徑大約二十公裏,外圍部分雖然是白色雲霞組成,但是雲的中心矗立著一座令人望而生畏的高山,並有一大片有如中國水墨畫,充滿田野氣息的青翠景色,以高山為中心朝著四麵八方擴展。此外還有堪稱「仙境」的陡峭岩層、適合賢士散步的竹林、水流清澈的小溪以及饒富風雅的避暑小屋散布島上各處。


    蹦蹦跳跳的青蛙踏著靈活的步伐,一邊喃喃自語:


    「話又說回來,這些身為勞工階級的人類真是了不起呱~他們懂得實實在在揮汗工作,藉以換取等值的回報呱~」


    他抱住自己的手,感慨地歎了口氣。


    「唉,也因為這樣,祭典這種少見的熱鬧活動才有意義呱。相較之下,都市地區則由於熱鬧場麵與日常生活的緊密結合,導致人類變得再也無法靠著自己的身體感受四季的變化呱~這表示『個人與自然』的雙重構造已經消失呱。」


    接著自顧自地側著頭。


    「嗯~這類問題有深入研究的價值呱。」


    想到這裏才回過神來,露出有點悲傷的表情,有如井底之蛙般仰望天空。


    「可是……我大概永遠無法離開這裏呱。」


    「謫仙」——是指在天界犯下罪行,或是有什麽重大疏失,遭到天界貶入凡間的神仙。這片浮在雲上的異境,正是用來收容這群「謫仙」的流放地區,天界稱呼此地為「猛省蘭土」。


    這隻青蛙的名字是白山名君。


    他原本在天界擔任類似低階官員的職務,但是個性輕率冒失,不但摔破仙人之首·天帝珍藏的寶貝瓷盤,還不小心燒掉飛天駿馬的專用馬廄,甚至還在莊嚴典雅的酒宴上喝得酪酊大醉,並當著在場的達官顯要麵前,淅瀝嘩啦吐出胃裏的東西。


    時光飛逝,歲月如梭,他在這裏也待了一百零四年。


    悲觀的青蛙雖然誤以為自己將被關在這裏直到世界末日,但是實際上,天帝給他的監禁處罰隻不過是符合過錯的短短(以仙人的角度來看)三十年。


    為什麽在期滿之後,又繼續在這裏待了七十幾年呢……


    這都是因為掌管懲處事宜的官員發生記錄錯誤,再加上他的存在感很薄弱……諸多不幸重疊而成的結果。


    筒單來說,就是他已經徹底遭到天界的遺忘。


    「呱呱~」


    沮喪的青蛙沿著道路往前走。


    除了乖乖服完刑期,還有另一種擺脫「謫仙」的方法,但是這種方法更是困難。因為這種方法需要超群的實力,以及積極推銷自己的活力。因此生性膽小怕羞、思想悲觀的白山名君隻能靠著偶爾俯瞰人界、觀察人類生活的方式排遣無聊,藉此度過這裏的拘束生活。


    在彷彿要將巨大的身軀縮成一團的青蛙麵前,另一名神仙擋住他的去路。


    「喔!前麵的傢夥不就是那隻笨蛋青蛙嗎?」


    那是脖子以下穿著白色僧袍,脖子上麵卻頂著一顆烏鴉頭,名叫「烈風」的神仙。好歹也擁有「名君」稱號,曾經伺奉天帝的白山名君在神仙位階方麵遠在烈風之上,可是烈風總是仗著粗暴的脾氣與攻擊仙術欺負青蛙。


    青蛙聽到這個聲音嚇了一跳,不禁全身僵硬。仔細一看更發現烈風的同伴「暴風」和「狂風」正在他的背後。


    三名烏鴉神仙麵帶嘲笑,團團包圍生性懦弱的青蛙——這個景象簡直就像遭受欺負的小孩與施暴的不良學生。


    「喔、笨蛋青蛙。」


    被他這麽一喊,青蛙也提心吊膽環視周遭,可是看不見附近有其他人,也沒有人可以伸出援手,已經完全陷入孤立。臉上不知不覺流出不舒服的冷汗,雙腳也跟著發抖。


    「喔喔喔!被我抓到了吧,喔!」


    烈風、狂風、暴風一起將臉湊向青蛙,斜眼瞪著他。他們的臉上都留有傷痕,烈風甚至還戴著獨眼龍眼罩,是長相十分凶惡的三隻烏鴉。


    「找……找我有事嗎?」


    白山名君拚命鼓起勇氣,開口詢問他們。烈風突然張開血盆大口,朝著青蛙怒吼:


    「少在那邊裝蒜!」


    青蛙不自覺地發出「咿!」的悲鳴,身體也縮成一團。烈風扯開嗓門大叫:


    「都是你害得我們被好天玄女揍了一頓,才會變成這副悽慘模樣!」


    「啥?你……你們在說什麽?」


    「嘎啊啊啊啊!!!」


    「哇!快、快住手!」


    「臭、小、子!」


    烈風強烈的語氣像是要恐嚇青蛙。


    「你是不是向好天玄女告密,說我們從糧倉裏麵拿了一些好東西?」


    「什……什麽?」


    青蛙先是用前腳抱著頭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地放聲大喊:


    「這、這是誤會呱。我隻是剛好擔任糧倉的管理,所以才向好天玄女報告糧倉少了一點東西罷了呱!我根本沒說你們是犯人!隻不過是客觀事實與主觀猜測有點混亂而已呱!」


    「廢話少說!」


    烈風一句話就打斷白山名君的反駁。


    「一天到晚隻會囉嗦講些沒有人聽得懂的話!反正不管你怎麽說,都改變不了我們遭到淒慘對待的事實!喂、我們一起給他好看!」


    「哇、哇啊啊啊啊啊!!!」


    於是二隻烏鴉一起用喙子猛啄白山名君的頭,白山名君隻能雙手抱頭,縮成一團。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這個時候,眾人聽見一陣遠勝過白山名君悲鳴的慘叫聲。


    咻——!


    還可以看見什麽東西從遠方朝著這邊飛來,根本分不清是岩石還是飛鳥。這個東西就像一顆巨大炮彈,直接落在目瞪口呆的青蛙


    與烏鴉身旁,捲起漫天沙塵。


    「什、什麽玩意啊?」


    烈風以沙啞的嗓音「嘎!」了一聲:


    「你是誰?」


    「救……救命……救救我。」


    隻見這個渾身髒汙的東西無力地從沙塵的另一邊爬出來。


    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是一名十一、二歲,看起來還相當年幼的小男孩。


    「啟、啟太!」


    白山名君忍不住捂住嘴巴,發出驚訝的叫聲。淚眼汪汪的少年緊緊抓住烈風的腳,開口向他求救:


    「救、救救我……我、我會被殺。我快被飛機場整死了!」


    「可惡!放開我!」


    烏鴉連忙用另一隻腳踹開少年。雖然搞不清楚狀況,但是他的本能已經告訴他,千萬不要跟這個小子扯上關係。


    就結論來說,他的判斷一點也沒錯。


    因為有一朵大小接近單人床的浮雲,從少年飛過來的方向直飛而來,並且以驚人的速度沿著地表追在這名少年後麵。雲朵上麵站著一名年紀看起來比少年還小的美少女,雙手插腰,豎起修長的雙眼開口大叫:


    「啟太,給我站住!我的處罰還沒完!」


    少女的頭上插著翡翠髮簪,身穿極為華麗的服裝。


    「呃、是好天玄女……」


    烈風喃喃說出來者的名字。


    這名少女正是「猛省蘭土」的統治者,同時也是靠著一己之力監督所有「謫仙」的總管。


    她的名字正是好天玄女。


    與年幼的外貌完全相反,在仙術方麵的造詣可以說是天界屈指可數的高手。一旦她認真起來,即使關在此地的所有「謫仙」聯手,也不可能有任何勝算。隻見她用白皙的小手,抓起渾身髒兮兮的少年衣領。


    「氣死我了!你明明在這裏待了一年,居然還是沒有任何進步!」


    少年一邊嗚咽,一邊不停搖頭。


    「嗚嗚、我隻是一時鬼迷心竅而已~求妳饒我一命吧~」


    「在一天之中四度偷窺仙女洗澡,這算什麽一時鬼迷心竅啊!」


    少女以尖銳的嗓音發出怒吼:


    「真是夠了!虧我才認為你的身手與法術都比較像樣了,沒想到你馬上給我捅簍子!到了最後甚至出手調戲仙女!我從來沒遇過像你這種契約候選人!更過分的是,你居然隻有在我洗澡的時候才離開,你這是什麽意思啊!」


    「嗚嗚、因為我對飛機場一點興趣也沒有~」


    「氣死我了!」


    這一句話無異是火上加油。


    「該死!該死!該死!」


    「啪啪啪!」她不斷掌摑少年的臉頰,這名留著一頭褐髮、看起來稚氣末脫的少年則是「嗚啊!咕喔!哇啊!」被打得慘不忍睹。


    好天玄女是這裏最強的神仙,即使看起來是一名少女,還是擁有外表看不出來的可怕臂力。


    少年的臉腫了起來,還像黏土一般扭曲變形。查覺事態不妙的青蛙急忙出聲製止。


    「別、別再打了!好天玄女大人,請您別再打了!啟太快被您打死呱~」


    青蛙適時的挺身而出總算讓狠狠打了少年一頓,憤怒的好天玄女「呼……呼……」喘了幾下,然後「呼~」深吸口氣調整情緒。這才揪住少年的衣領,露出可怕的眼神看過來。


    被打得要死不活、鼻青臉腫的少年四肢無力垂向地麵,青蛙抓住他拚命大叫:


    「振作一點呱~~!你不能死呱~~!」


    「烈風?」


    好天玄女突然眯起細長的雙眼,看樣子總算注意到周遭的狀況。她的眼睛一看到白山名君與烈風等人,隨即發出冷淡的聲音。


    「怎麽?你們跟白山在這個地方做什麽?你們該不會又隨便找個藉口欺負白山吧?」


    緊張的烈風全身僵硬,慌慌張張回答:


    「啊、啊,沒有沒有!」


    「我們隻是看見他倒在路旁,所以打算扶他起來嘎!」


    「隻是隨口向他打聲招呼,說句『午安』而已嘎!」


    「我們沒有欺負他——」


    「也沒有刻意找碴嘎!」


    因為好天玄女總是嚴格處理「謫仙」之間的爭吵,若是剛才因為心情不好就猛啄白山名君出氣的事不慎穿幫,肯定會吃不完兜著走。也難怪狂風等人會如此擔心害怕。


    好天玄女沉默了一陣子,這才說了一句「好吧,你們可以走了。」還對他們輕輕揮手。


    「咦?」


    不過好天玄女懶得再看他們一眼。


    「沒聽清楚嗎?白山的事交給我處理。辛苦你們了。」


    烈風等人麵麵相覷,可是看樣子好天玄女沒有處罰他們的意思,讓他們鬆了一口氣。


    隻是他們在離去之際,各自露出別有意義的表情,並且瞪大雙眼盯著白山名君。


    他們先以「要是敢多嘴就宰了你」的恫嚇視線瞄了白山名君一眼,才踩著蠻橫囂張的步伐離開現場。


    「唉!虧我們好心想要扶他起來,居然連句謝謝也沒有。」


    「還莫名其妙遭到懷疑,真是豈有此理啊!」


    聽到他們刻意說給自己聽的諷刺話語,好天玄女不禁發出與外表不合的沉重歎息,然後聳了聳肩,一臉苦笑看向白山名君。


    「白山,看來你向我報告糧倉有所短缺,似乎害了你自己。」


    「咦?」


    原本抓著啟太的白山名君轉頭過去,好天玄女也對他展現親切的笑容。


    「沒關係,你用不著瞞著我。你就是因為那件事才會被他們刻意為難,沒錯吧?這點小事我可是很清楚的。」


    白山名君聞言隻能低下頭,支吾其詞。好天玄女的聰明在這個時候反而令人感到困擾。


    好天玄女接著以溫柔的語氣說道:「放心,下次我會保護你,讓他們沒有機會欺負你。你就把過去發生的事全部告訴我吧。」


    聽到好天玄女這麽對他說,更讓白山名君的頭低得更低。其實他也很想向她吐露一切。


    遭到他們找碴、刁難、欺負,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他也想將一切都告訴好天玄女,好讓自己不受欺淩。


    可是那群烏鴉的恐怖模樣也浮現在他的腦中。好天玄女的確實值得信賴,不過她也不可能天到晚守在自己身邊。因為好天玄女必須隨時注意寬闊的「猛省蘭土」一舉一動。


    所以自己總有一天會落單,到了那個時候,那群不考慮後果的凶狠烏鴉絕對不會放過自己。


    嚇得渾身發抖的青蛙戰戰兢兢抬頭仰望好天玄女,采取一如往常的行動。


    也就是露出一張低聲下氣、敷衍了事的笑容。


    「也、也沒有發生什麽事呱。剛才狂風真的隻是好心扶我起身。」


    看到好天玄女以平淡的眼神盯著自己,青蛙急忙辯解。


    「這、這是真的呱!真的呱!」


    他討厭麻煩。如果隻要忍耐一下就可以帶過,他會選擇敷衍略過這個問題。


    「嗯。」


    於是好天玄女也是一副與年輕外表頗不搭調,平淡冷漠的表情。


    「既然你這麽說,那就這樣吧。」


    她也好像對這件事失去興趣,轉身背對白山名君,重新抓起從剛才就垂著四肢好象具屍體的少年衣領。


    「不過白山……」


    就在她站上白雲,準備與少年一同離開之際,對著青蛙留下一句話。


    「你真的認為這樣好嗎?」


    好天玄女的身影瞬間遠離,白山名君隻是「唉!」歎口氣,又有點自我解嘲地笑著說:


    「這樣就好呱……就好……


    」


    在這之後,白山名君還是時常遭到狂風等人的欺負。剛被流放到這裏的他們,內心累積的壓力似乎與日俱增。


    有時被啄、有時被踹……他們的霸淩行徑一天比一天誇張。嚴重一點甚至還會遭到圍毆,眼睛附近也被打得瘀血。四處巡視猛省蘭土的好天玄女雖然隱約察覺,但是她也沒有多說什麽。


    白山名君也是盡可能以敷衍的笑容麵對狂風等人的暴力行徑,以及好天玄女的冷淡視線。


    「這樣就好呱。」


    「麵對這種暴力的最佳應對方法,就是不加反抗呱。暴風雨總有一天會停止呱。」


    可是這場風雨始終沒有雨過天晴的跡象……


    「呱呱~~」


    剛剛才被欺負的青蛙坐在雲邊放聲嗚叫。他抱著膝蓋,流著淚水俯視大地。


    如今地麵已經到了迎接祭典的時候。


    平常穿著粗衣、吃著簡單食物、殷勤工作的農民,都為了一年一度的熱鬧祭典歡欣雀躍,盡可能打扮漂亮、準備美食招待客人,以及享受別人的招待。


    村子裏的各個角落部布置祭典裝飾,小孩子一邊歡呼一邊在村裏奔跑,到處充滿一股欣喜狂歡的熱鬧氣氛,村民們也事先在自家門口掛上幾盞打算在太陽下山之後點燃的燈籠。這些以竹編菱形框架搭配五彩布料的燈籠,正是這個地區的特產。


    「呼~」


    白山名君眺望這幅光景,不禁陶醉地歎了口氣。


    對他來說,這副平淡無奇的日常景色看起來有如理想仙境一般美好,甚至比他過去居住的天界還要美麗。


    這一年來,他幾乎都在觀察人界。


    對於飽受欺淩,生性笨拙又無處可去的白山名君來說,這些農民雖然物質生活並不富裕,但是能夠和鄰居、家人同心協力,一起過活的人們,看起來是如此耀眼。對他們的移情作用也讓白山名君的心靈得到一絲安寧。


    無論是稻穗結實還是歡慶收割,這一切都好象是自己的事,讓他打從心裏感到高興不已。


    「呱呱~」


    所以他也趴在地上,用手撐住下巴,「啪嗒啪嗒」擺動雙腳。臉上的陶醉神情就跟少女在賞花草的表情沒什麽兩樣。


    「好好享受呱~」


    雖然自己的臉上掛著黑眼圈,不過他已經把此事拋在腦後,全心全意享受這個迷人景致。


    「付出努力的你們,擁有幸福的權利呱~世界各地的勞工朋友,你們要團結呱~」


    就在此時,耳邊傳來一句:


    「喔~下麵已是舉辦祭典的時候啦!看起來還滿熱鬧的!」


    白山名君嚇得抬起頭來,才發現褐髮的男孩子不知不覺站在自己身旁,並且舉起小手放在眼前,窺視人界的模樣。


    馬上察覺少年真實身分的青蛙鬆了一口氣。


    「原、原來是啟太呱。拜託你別嚇我呱。」


    少年麵帶露出白牙的笑容。


    「喲、偷窺狂青蛙!你還是一樣很有精神地在偷窺人界!」


    「說我是偷窺狂青蛙也太過分廠呱~這可是具有學術意義的觀察呱~」


    青蛙向啟太表示抗議。由於對方看起來很好相處,因此青蛙也不自覺地露出輕鬆的態度。


    接著又開始關心少年的事。


    「對了,上次看你好像被好天玄女大人打得很慘~你不要緊呱?」


    少年哈哈大笑。


    「我好得很!一切都多虧一年來那個洗衣板的折磨虐待!現在就算再怎麽打我,我也不當作一回事啦!」


    隻見他抬頭挺胸,顯得十分自豪。隻是不知道這個接近打不死的耐打絕活,能不能發揮它的效果。畢竟除非再次受到這種折磨,否則根本沒有發揮真正效果的機會……


    不過青蛙還是笑了。


    「那、那真是太好呱。」


    青蛙與少年就是這種偶爾會聊一下的朋友。


    這名年幼的少年是在接近半年前,出現在如同以往專心觀察人界的青蛙身旁。他說自己的名字是川平啟太。根據啟太的說法——「我還以為你是在偷窺美女,真希望你能讓我參一腳。」


    在那之後,啟太就時常過來找青蛙,並且花上一個小時聊微不足道的小事,說完之後就拍拍屁股走人。


    對白山名君來說,啟太是一個耀眼的存在。


    不拘小節的個性與很少感到沮喪的天生抗壓力,都是白山君沒有的。隻要跟他聊天,原本因為諸多瑣事而煩惱的憂鬱心情,就會不可思議地一掃而空。


    啟太同時也是大老遠從日本來到這裏,非常少見的契約候選人。


    明明隻是一個年幼的小男孩,骨子裏卻是惡名昭彰的色狼,而且就算麵對凶惡狂風也懼怕三分的好天玄女,依然有辦法日複一日引起無厘頭的騷動。


    他來到這裏也已經一年,氣衝衝的好天玄女破口大罵的模樣,也成為日常生活的一幕。


    契約候選人——對於「謫仙」來說,他們就像希望的光芒。目前在猛省蘭土這裏,共有七名來自人界的契約候選人。


    每一位都是打著「正義」或「破邪」等理想的靈能者。其中有人是靠著一己之力來到這裏,但是大多數的靈能者都像川平啟太一樣,是依照所屬派別的習俗送來此地。


    眾人都是為了鍛練自己的實力,所以才會踏進猛省蘭土。


    這裏對於「謫仙」來說隻是流放地,但是看在靈能者眼中卻是難得一見的修練聖地。


    他們一來此地,就得麵對好天玄女為他們精心安排的基礎體能強化訓練。


    這是一項無視原屬流派,公平舉行的重點訓練。開始就是一邊躲避好天玄女的雷擊,一邊在竹林或溪穀裏奔跑的嚴苛馬拉鬆,其中甚至還有要求靈能者一麵徒手攀爬酷寒山峰,一麵寫出百首詩的心靈訓練。


    另外還有要靈能者絕食二天,再讓他們背起巨大酒壺跳進湍急的河裏遊泳、要他們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當中,設法閃避飛來的刀劍……也因為這些訓練過於嚴苛,因此不斷有靈能者半途淘汰。


    川平啟太之所以出名,正是因為在接受一連串超乎常識的嚴格訓練之後,照理來說身體應該已經累到無法動彈,他卻能夠從地上爬起來調戲仙女。


    經過半年的嚴格訓練之後,能夠留下來的靈能者都有截然不同的強健體魄。接下來他們會在好天玄女的指導之下,深入學習最適合他們的體術和法術。


    在這樣過了一年之後,順利從好天玄女手中取得合格證書的靈能者,就有資格與眾多「謫仙」之一訂定契約,將神仙的力量化為己用。


    被契約候選人選中的「謫仙」也能以提供力量為代價,大幅抵消自己的刑期。


    隻要沒有犯下太嚴重的罪行,大多數的「謫仙」都能在訂定契約後重獲自由。


    所以每到這個時候,在猛省蘭土的各個角落,都可以目睹非常奇異的光景——就是這群理當高高在上的神仙,都會積極地向他們看中的契約候選人推銷自己,想盡辦法讓他們答應跟自己訂定契約。


    有些神仙會提出候選人隻要與自己訂定契約,自己願意花幾年的時間照顧候選人;又有些神仙會在候選人耳邊輕聲細語,表示願意透露隱藏財寶的所在地點。不過這類手段如果太過露骨,反而會導致大多擁有高超品德的契約候選人的反感。


    之間尺度的拿捏實在很困難。


    說到這裏……白山名君突然想起今天晚上正是訂定契約之夜。這一晚不但是熬過一整年嚴苛訓練的契約候選人重要舞台,看在「謫仙」的眼中,同時也是幫助他們提早獲得解放,離開這個鬼地方的唯一機會。


    「說得也對,我都忘記已經到這


    個時候……真是辛苦你呱。啟太應該已經決定要跟哪一位神仙訂定契約呱?」


    兩人坐在雲邊聊了一會兒,白山名君才問啟太這個問題。啟太先是「嗯~」了一聲,露出笑容躺下來。


    「這件事我還沒有決定耶。目前有兩個對象,一個是膚色白皙、腿很漂亮的仙女,另一個是胸部很大、比較居家的仙女。到底該選哪一個比較好呢?」


    「這、這個嘛……」


    「唉呀,畢竟吃了那麽多苦,所以大家一定是希望能跟非常可愛的女孩子訂定契約才對。我當然也一樣啊。」


    這個孩子該不會有什麽嚴重的誤解吧?而且是連好大玄女都無法糾正的誤解……冷汗直流的白山名君心裏,不禁浮現這個念頭。


    「你、你不打算考慮一下適不適合和力量強弱的問題呱?這可是身為靈能者的你,今後必須使用一輩子的基本能力呱?」


    「唉~這種事情一點都不重要。」


    少年以強有力的語氣斬釘截鐵說道:


    「對我來說最要緊的是要選腿很漂亮的仙女,還是胸部很大的仙女。事情就是這麽簡單!」


    啟太說完之後長歎一口氣,雙手抱胸。


    「那個胸部很大的仙女個性冷淡,講話又有點刻薄,可是廚藝相當高明。她說隻要我選擇她,今後就不用煩惱飲食生活。這一點聽起來雖然很有魅力,但是感覺上沒有什麽發展……至於另一個仙女則是說,我會好好伺候你~~」,看起來雖然沒有什麽防備,不過總是巧妙回避,不肯說出伺候我的方法。我總覺得自己好像被騙了……」


    他的個性十分無憂無慮,而且在撐過好天玄女那套據說就連人格都會改變的嚴苛訓練之後,還能夠保持這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就某方麵來說真是很了不起。


    不過隻要一看到他,就不會認為他有什麽了不起。


    「不過這段日子真是辛苦你呱。要是你能跟很棒的神仙訂定契約就好呱~」


    看著煩惱不已的少年,白山名君帶著慰勞之意,誠心誠意地說了一句。「付出努力就應該獲得幸福」是他的處世哲學。


    「今天到處都有祭典呱~」


    白山名君再次眺望人界,忍不住自言自語。啟太則是一臉認真,依然自顧自地說明兩名仙女魅力方麵的差異。


    不過他突然把眼睛眯成一條線,壓低聲旨說道:


    「話說回來,我從剛才就一直很在意……你的黑眼圈是怎麽回事?」


    大吃一驚的青蛙連忙想要敷衍過去。


    「這、這是那個……是我自己撞到呱!我剛才走著走著,不小心撞到路旁的樹呱!」


    啟太的眼睛看著白山名君,開口「喔~」了一聲。全身上下冒出冷汗的白山名君,這會兒才伸手遮住黑眼圈。


    穿幫了嗎?


    「原來如此,看樣子你還滿粗心的。」


    不過啟太隻回了一句,就對他露出會心的一笑。白山名君總算放心,有氣無力地回答:


    「是、是呱……我真的很粗心呱。」


    當時的白山名君心想,幸好啟太不像好天玄女那麽敏銳——


    當天晚上,白山名君抱著鬱悶的心情走遍猛省蘭土。無視他的沉悶心情,到處都可看見有點興奮的神仙正在交頭接耳。


    結束修行的七名人類究竟會和誰訂定契約呢?不管走到哪裏,都可以聽見這個目前最熱門的話題。一但被候選人選上,事實上就是等於得到特赦。


    除了白山名君這種打從一開始就完全不考慮這件事的少數神仙之外,每個神仙都忙著試探對方底細,盡量確認自己的可能性。在神仙之間的推測,名叫「黑星妖君」,原為天界武術指導的神仙,以及仙女「炎發」是最有希望獲選的「謫仙」。


    也有可能發生兩名候選人選到同一名神仙的狀況,如此一來將由靈能者一較高下,從選擇的一方變成待選的一方。隻見「黑星妖君」神情然自若,「炎發」也是帶著妖豔的笑容袖手旁觀。


    其他能力雖然沒有他們這麽突出,不過早已經暗中與契約候選人打好關係的神仙,也給人一種從容不迫的感覺。


    至於那不上不下的神仙則是利用剩餘時間,想盡方法吸引契約候選人的注意力。隻不過靈能者也是卯足全力,希望盡可能與擁有強大力量的神仙,定包含更多有利條件的契約。


    一到深夜時分,彼此中意的人類與神仙就會自然而然聚在一起。這個場合雖然看起來很像相親,但是說穿了也差不了多少。


    白山名君在某座水泉旁邊,看見受到兩名仙女包圍,滿臉得意笑容的啟太。


    這兩名仙女的確很漂亮。隻見她們把啟太夾在中間,互相瞪視對方。


    一名仙女摟住啟太的手,另一名仙女也不服輸地用力拉扯啟太另一隻手。


    「他要跟我在一起!說過要在一起,就是要在一起!」


    「臭丫頭,滾一邊涼快去吧!妳不是因為搶了別人的丈夫,才會被流放到這裏嗎?那就乖乖留在這裏再吃幾年牢飯吧!」


    「喂喂~妳們兩個不要吵了。」


    笑逐言開的啟太不斷扭動自己的身體。他可是純粹隻為了想跟漂亮的仙女訂定契約,好不容易撐完長達一年的嚴厲修行。如今八成是他最幸福的時刻吧?


    白山名君稍微觀察一下這兩名仙女,也不禁鬆了口氣。姑且不管個性,這兩名仙女的確都擁有一流的實力。


    一名擅長使用冰,另一名則是擅長以自己的影子束縛對方。兩方麵都是攻擊仙術,因此啟太隻要能夠使用其中一項,對於今後的人生一定大有助益。


    注意到白山名君正在看著自己的啟太開心地向他揮手,白山名君也對著啟太揮手致意,不料兩位仙女卻同時轉眼瞪視青蛙。


    「你也打算來湊熱鬧嗎!?」


    ——兩個人都露出帶有殺氣的眼神,青蛙立刻縮起脖子表示不敢癡心妄想,急急忙忙離開現場。


    白山名君「啪嗒啪嗒!」走在路上,終於來到清澈水池的池畔。這裏白天是仙女專用的熱鬧浴池,不過現在一片寂靜,聽不到任何聲響。


    晶瑩剔透的月亮,明亮映照在泛起陣陣漣漪的水麵之上。


    「呱~」


    仰望天空的白山名君發出一聲嗚叫。當淡黃色的滿月高掛在天空正上方時,人類和「謫仙」將會一同執行訂定契約的儀式。隻要人類念出契約內容,並且以自己設定的方式使出訂定契約的「謫仙」法術,那麽契約就算正式成立。


    這個重要時刻即將來臨。


    得知啟太能與有實力的神仙訂定契約固然高興,不過一想到明天之後再也見不到啟太,一股寂寞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呱呱~~」


    仔細想想,在這裏除了好天玄女之外,就隻有啟太願意和自己打招呼,和自己聊天,所以他的離去實在令白山名君難過不已。


    「呱?」


    白山名君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與咒罵聲,不由得感到懷疑,可是這陣聲音逐漸朝他逼近。


    在驚慌失措地環視周遭之後,青蛙反射性地跳進草叢之中。


    狂風、烈風、暴風跟在青蛙消失的身影後麵出現,不知是誰突然踹了池畔的柳樹一腳。


    白山名君嚇得縮起身子。「嘎——!!!」


    為了泄憤,烏鴉接著拿起地上的小石頭,一個接著一個砸向清澈的水麵,水池不停傳來噗通噗通的水聲。


    到底是什麽事讓他們這麽生氣?白山名君雖然害怕,還是忍不住側耳偷聽他們說話。由於他們說話的速度實在太快,因此沒能聽清楚內容,不過大概可以知道他們是因為所有契約候選人都拒絕與他們訂定契約而火冒三


    丈。


    在這裏,力量比這群烏鴉強大的「謫仙」多不勝數,因此這個結果隻能算是理所當然,不過狂風等人似乎完全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我們哪有辦法!」


    「在這種鬼地方再待上五十年!」


    「嘎啊啊啊啊!」


    三個人六隻腳拚命跺地,並且有意無意施展最拿手的操風術,以風為刀切割周遭的一切。


    咻!


    嗚哇啊啊啊啊!


    看見眼前的雜草「咻!」一聲被風刀整齊割斷的白山名君,急忙往草叢深處移動,並且將身子縮得更小,還在心裏祈求不要被發現。


    狂風一邊「呼……呼……」喘氣,一邊心有不甘地說道:


    「可惡……乾脆把忽視我們的契約候選人通通打個半死以洩心頭之恨,你們說好不好?」


    烈風也不負責任地在一旁煽風點火。


    「喔喔,這個提議不賴!我們現在就動手吧,反正都落選了,那乾脆盡情大鬧一場,徹底毀掉今天晚上的儀式吧!」


    白山名君嚇得抬起頭來。因為要是他們真的鬧事,啟太也會有生命危險。


    不過暴風馬上出言安撫他們。


    「唉呀,兩位大哥且慢。我很能夠理解兩位大哥的心情,但是如果我們真的動手,好天玄女可不會袖手旁觀喔?」


    「嗯~」


    烈風發出沉吟,狂風則是破口大罵:


    「那個小丫頭算什麽!我才不怕她,嘎!」


    但是狂風再怎麽膽大包天,似乎也十分理解雙方的實力差距,所以沒有主張硬是要暴動。


    就在白山名君感到安心之時,事態發展卻往更糟糕的方向急轉直下。


    在月光之下,隻見狂風露出一張令人不寒而慄的獰笑神情。


    「對了……」


    喉嚨深處甚至發出「嗬嗬嗬嗬」的聲音。


    「我想到一個更棒的洩憤方法。」


    「什麽方法?」


    「你想到什麽?」


    烈風與暴風也顯得很有興趣,狂風隨即放聲大笑。


    「就是……我們趁機溜溜出這裏前往人間,引發大風吹垮人們居住的村莊!」


    白山名君頓時定在原處。


    「今天晚上好天玄女必須見證契約的訂定過程,所以一定很忙吧?這就代表封印可惡的猛省蘭土的結界會變得鬆懈。如果我們幹出趁機逃走的儍事,總有一天會被她逮到,不過隻要在明天天亮之前趕回來,到時候再想什麽借口帶過就好了。」


    「喔喔!」


    「大哥真是太聰明了!」


    烈風與暴風同時發出佩服的感歎,聽見這番話的青蛙不禁開始發抖。


    「據說這個時候,剛好也是人們舉辦祭典的季節!」


    「那真是太巧了!」


    「我們就下去將他們的房子通通吹垮!」


    「徹底毀掉他們為了舉辦什麽囂張祭典所做的一切準備吧!」


    三隻烏鴉不約而同發出「嘎嘎嘎!」的笑聲,青蛙隻能夠蹲在草叢裏不停顫抖。


    「好,咱們走吧!」


    「嗯,俗話說得好,打鐵要趁熱!」


    隻能躲在草叢裏,把自己縮得越來越小。


    直到笑聲遠離此地、直到完全聽不見他們的腳步聲為止……


    不曉得過了多久,青蛙等到完全感覺不到他們的氣息之後,才緩緩抬起頭來。


    「這下子怎麽辦?該怎麽辦啊?」


    突然想到一個好辦法。


    「找好天玄女大人!?」


    沒錯,他想起這裏有一個他非得快去通報此事不可的對象。


    青蛙立刻用力跳起,連滾帶爬衝出草叢,離開池畔、穿越竹林、進入草原。


    天上掛著一輪滿月。


    他真是太幸運了,居然看見一朵白雲掠過滿月,飛在高高的星空裏。那正是好天玄女用來代替鑾轎的雲彩。


    「好天……」


    青蛙先是邊跑邊出聲,接著停下腳步,使盡全力喊出她的名字。


    「玄女大人——!!!」


    雖然滿懷期待地仰望天際……


    「啊……」


    青蛙的臉因焦慮而變形。因為好天玄女的白雲毫不打算停下來,就這麽越過山嶺,朝著島的另一邊飛去。


    「這、這下子怎麽辦……」


    驚慌失措的青蛙忍不住咬住自己的手。


    當然可以追過去,不過這樣會多花兩個小時的時間。


    兩個小時。


    對神仙來說,這兩個小時的時間是非常寶貴的,憑借狂風等人的能力與脾氣,這段時間已經足夠他們輕鬆摧殘一、兩個村莊。


    「啊……」


    白山名君垂頭喪氣,「啪嗒啪嗒」在原地不停打轉。


    「怎麽辦?怎麽辦?」


    腦子裏想不出什麽好方法。


    還是去請其他人幫忙?


    可是……就算有請求幫忙的對象,今天晚上可是訂定契約之夜,根本無法期待有人願意出手相助。


    那還有誰?


    究竟還有誰可以阻止他們?


    可以幫助那些什麽都不曉得的可憐村民!?


    青蛙停下腳步,趴在地上緊閉雙眼,身體抖個不停。到底有誰可以拯救他們?


    讓他們免於遭受脾氣暴躁的烏鴉毒手?使他們不用受到操縱可怕風術的烏鴉摧殘?


    青蛙的臉不停磨擦地麵。


    一年一度的祭典,為了享受這一天的歡樂汗流浹背、辛苦工作,在簡樸生活裏仍然時常露出笑容的人們。


    這個雖然微不足道,卻是屬於他們的休憩之夜,如今即將遭到無情的摧毀。


    誰?


    有誰能夠幫助他們逃過這一劫?


    自己最了解他們付出了多少努力,有多麽全力以赴完成他們的工作。


    誰?


    誰?誰?誰?


    能夠守護他們努力的成果?


    能夠回報他們全力以赴的態度?


    青蛙緩緩站了起來。


    「我。」


    不是別人。


    「就是我……」


    就由白山名君挺身守護他們!


    月光下的青蛙握緊拳頭,此時的他已經不再害怕發抖。


    邊走邊笑的狂風等人發出響亮的卑劣笑聲,他們踩著囂張的腳步,偶爾還會粗魯伸腳猛踹路旁的樹木。他們隻為一吐心中的怨氣,就打算伺機前往人間大鬧一番。


    他們不知道受傷的感覺有多痛,也無法理解那種感覺有多沉重。


    他們隻是把欺負弱小視為他們應有的權利。


    「嘎嘎嘎嘎嘎嘎!」


    「好~我們一起拍拍翅膀,盡情折磨那群自以為是的人類吧!」


    「你、你們不可以這樣做呱……」


    有人緩緩擋住他們的去路。


    有人張開雙手,擋在他們麵前。


    那是一隻比誰都膽小、比誰都習慣敷衍了事,而且討厭引起爭執的青蛙。


    「我絕不讓你們這麽做呱!」


    白山名君一個人站在他們麵前。


    現場頓時一片沉默。三隻烏鴉裏的暴風與烈風似乎無法理解青蛙為什麽會擋在他們麵前。


    他與人間村民沒有什麽關連,而且他們覺得白山名君就像路旁的小石頭,從來不曾費心注意他的存在。


    他隻是一隻每次看見我們三個人,就會馬上露出諂媚笑容的瞻小青蛙。


    隻是偶爾會被拿來當成出氣筒的弱小存在。


    他們對他的認知隻有這種程度。


    比起其他


    兩人,隻有狂風馬上想到青蛙站在路上阻擋他們的理由。


    「嘎?你該不會是打算保護下麵的那群人吧?」


    白山名君用力點頭,以帶著堅定決心的眼睛凝視三隻烏鴉。他的雙腳雖然還在發抖,可是內心抱著一步也不退讓的意念。


    狂風先是露出奇怪的表情,接著馬上放聲大笑。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其他兩隻烏鴉雖然搞不清楚狀況,不過還是跟著狂風一起大笑。


    「嘎!你真是大笨蛋啊!嘎!」


    狂風指著白山名君大笑,又換上一張可怕的表情。


    「膽小鬼就給我乖乖滾一邊去吧!嘎——!!!」


    原本屈居在自己底下的青蛙竟敢反抗自己……這件事讓狂風怒不可遏。於是他以驚人的飛快速度一口氣縮短與白山名君之間的距離,打算一拳打倒這隻自作聰明的青蛙。


    「聆聽我的請求呱,求求你們呱……」


    青蛙目不轉睛判斷他的行動。雖然直冒冷汗,依然沒有錯估反擊時機。


    「青蛙啊,擁有強大耐力的大地精靈啊……」


    他的手指觸碰地麵,向大地精靈發號施令。隻見他身旁的土塊逐漸隆起,變成四隻由沙土所組成的青蛙。


    白山名君接著縱身往後跳開,同時放聲大叫:


    「爆炸呱!」


    「嗚!什、什麽!」


    身處空中的狂風不禁睜大雙眼,隻見四隻有如陷阱的青蛙從四個方位朝他發動攻擊。


    事先絲毫沒有想到自己會遭受攻擊的狂風,結結實實挨了一招。


    「嘎!嗚啊啊啊啊啊啊!!!」


    整個人被伴隨爆炸聲出現的朦朧白煙團團包圍,並且發出慘叫。


    「大哥!!!」


    其他兩隻烏鴉忍不住大叫。白山名君沒有放過這個機會,馬上準備發動第二波攻勢。


    「聆聽我的請求呱,求求你們呱……」


    他再次用手指觸碰地麵,向大地精靈發號施令。維妙維肖的青蛀土塊一個接著一個隆起,總數約有二十隻之多。


    其他兩隻烏鴉隻顧著注意空中的狀況。


    一但錯過這次機會,自己就再也沒有勝算。因此他決定將這二十隻泥土青蛙全數砸向狂風、烈風,暴風。


    「青蛙啊,擁有強大耐力的大地精靈啊……」


    就在白山名君準備發動第二波攻擊時,還在煙霧中的狂風發出一陣響徹四麵八方的怒吼。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著又以壓倒性的速度發射無數銳利風刀,烈風與暴風急忙四處逃竄。


    「這、這是在做什麽嘎?」


    「很危險嘎!」


    「啊!」


    一道風刀湊巧砍中正在準備使出致命一擊的白山名君肩膀,鮮血頓時狂湧而出,白山名君也腳步蹣跚地往後倒退幾步,原本集中的精神也瞬間潰散。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炸得滿身是血的狂風衝出煙霧,並以驚人的氣勢朝著白山名君飛過去,使出渾身解數的一踢,踹中青蛙的胸口。


    這一腳也讓白山名君飛了出去。


    「嗚呱!」


    「啪!」一聲跌落在地,狂風不發一語,隻是快步走到白山名君身旁,伸手緊緊抓住企圖逃走的白山名君後腳。


    青蛙不禁發出恐懼的悲鳴。


    「嗚啊!」


    狂風以渾身的力量踩在青蛙的背上——踢,我再踢。


    「啊!」


    隻要看到青蛙試圖想要逃命,狂風就會默默賞他一腳。朝著在地上打滾的青蛙腹部、頭部踢個不停。


    無法原諒。


    即便隻是微不足道的輕傷,他還是無法原諒這種垃圾竟然敢對自己動手。


    一臉可怕笑容的烈風與暴風也在不知不覺之間加入虐待白山名君的行列。他們用腳踢他,腳又一腳不停踢他。


    烈風還半開玩笑地拿起倒於一旁的樹木,用力毆打青蛙的柔軟肚子。


    「嗚啊!」


    看見青蛙痛哭流涕的暴風則是在一旁捧腹大笑,然後繼續踢他。


    即便青蛙已經動彈不得,他們還是繼續踢他。


    「呼……呼……呼……」


    深呼吸了幾下,狂風總算住腳,隻是冷冷丟下一句「走吧,我們已經浪費了不少時間。」頭也不回準備離開。


    「住、住手呱。」


    就算鼻青臉腫的白山名君已經看不見眼前的東西,還是緊緊抓住狂風的腳,拚命懇求他:


    「他們每個人都很努力……竭盡所能地付出心力,求求你……」


    青蛙一邊哭泣——


    「求求你,他們是我最珍惜的事物——」


    請不要摧毀他們、摧毀我最重視的事物。


    「請你別毀了他們……」


    ——一邊以顫抖不已的聲音懇求他們。


    狂風的肩膀卻因為這番話氣得發抖——竟敢看不起我。


    在他的價值觀裏,遭到比自己還低級的生物看輕,是他絕對無法忍耐的事。


    隻見他的表情出現連其他兩隻烏鴉都不禁驚訝的轉變,深吸一口氣之後……


    「那你就給我去死!」


    隻見他高舉尖銳利爪,一口氣揮向白山名君的要害,準備使出渾身解數的致命一擊。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冰冷無情、冷酷至極的聲音傳人在場眾人的耳中。


    「你……」


    一道瘦小黑影踩著滑行般的輕盈步伐鑽進狂風懷中。


    「你這個混蛋烏鴉才是真正該死!!!」


    抓準最適當的時機使出寸勁。這一擊讓狂風彎下身體,頹然倒地。接著才張口發出慘叫,痛苦不堪地在地上打滾。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月光下有一名褐髮少年擺出中國拳法的奧義之一——放低重心、挺直背脊、用力踏地的「震腳」姿勢站立在眾人麵前。


    一股勁氣從腳尖向上流過全身。


    「啊、啊啊……」


    白山名君隻能目不轉睛盯著他。


    烈風和暴風驚訝地大叫:


    「你、你是誰!?」


    「我是川平啟太——」


    少年慢慢張開雙眼,放聲大吼:


    「是他的朋友!!」


    一股完全無法想像是從眼前這名年幼少年散發出來的驚人氣勢,就連神仙也被逼得倒退數步,可見有多麽不容小覷。


    「喂?白山,你不要緊吧?」


    少年轉身背對暴風等人,蹲在青蛙身旁關心他的狀況。


    「你、你怎麽會跑來這裏呱?現在已經是訂定契約的時間呱?」


    白山名君睜開被打得歪七扭八,無法看清楚周圍的雙眼看向啟太。如今滿月即將升到天邊的最高點。啟太以溫柔的語氣回答:


    「唉呀,我隻是剛好看見你急忙奔跑的背影,覺得有點在意,所以就跟上來了。」


    「現在還不算太晚呱……你快點回去跟她們……」


    「啊哈哈哈,關於這一點~」


    少年以輕鬆的語調打斷青蛙的話。


    「我突然發現有一點事情需要重新考慮,所以……好了,你快告訴我,你為什麽會遭到這群混帳欺負?」


    於是白山名君便用微弱的聲音,向啟太說明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烈風和暴風也趁這個機會扶起狂風,三個人一起揮動翅膀。


    「嘎!」


    他們原以為來的人是什麽厲害角色,看樣子隻是個沒什麽了不起的契約候選人。


    來得正好。


    二人利用揮動翅膀的方式加以溝通——我們就把他打得落花流水,藉此發洩心中的怨氣。


    白山名君再次對啟太說道:


    「啟太,快點……快點回到其他人的身邊,快點離開這裏!」


    「嗯」啟太雙手抱胸想了一會兒,隨即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決定了,我要和你訂定契約。」


    「什麽!」


    白山名君不由得睜大雙眼,烏鴉拍動翅膀飛向天際。


    「為、為什麽?」


    麵對這個問題,隻見在月光照耀下的啟太以開朗的笑容加以回應:


    「因為……」


    「你是個盡心盡力,全力以赴的神仙。」


    啟太握住白山名君的手,嘴裏念著契約的台詞:


    「我乃川平啟太。依循義理,與擁有仁慈之心的神仙訂定契約。」


    一道藍白色光芒把白山名君與褐髮少年包圍起來,白山名君早已經淚流滿麵。


    「奉白山名君之名……」


    透過青蛙的手掌,啟太瞬間學會操縱大地精靈的法術。他運用這個能力,將自己的力量注入一旁的泥土青蛙。整個過程就好像水由高處往低處流的自然現象,顯得極為理所當然。


    啟太借用以青蛙為媒介的白山名君之力——白山名君之力,就是大地之力。


    所有青蛙都受到這股力量的支配。


    「青蛙啊……」


    這是最弱小,也是最溫柔的神仙法術。


    「爆炸吧!」


    啟太的攻擊直接命中從三個不同方向快速逼近的烏鴉。


    爆炸的火焰登時包圍三隻烏鴉!!


    在破曉陽光照耀下,滿身瘡痍的啟太與白山名君互相看著對方。昨晚訂定契約之後,聯手出擊的兩人好不容易才擊敗三隻烏鴉。


    烏鴉雖然數度將堅持不肯退讓的啟太等人逼入困境,但是多虧啟太遠在烏鴉之上的耐打絕活,以及與白山名君法術的良好配合,最後他們終於擊敗烏鴉。得知發生騷動的好天玄女也在這個時候來到現場。


    啟太和白山名君將倒在地上,早已失去意識的烏鴉交給她處置。


    接下來想必有十分嚴厲的懲罰正在等待狂風等人。


    「你有什麽打算?既然跟我訂定契約,就表示你可以回去天界了吧?」


    麵對靠著樹幹的啟太,白山名君隻是側著頭,發出「嗯~」的沉吟。


    「不、我不打算回去呱。」


    「嗯?要不然呢?」


    白山名君有點害羞地回答啟太的問題。


    「我想要更進一步學習關於人類的事呱。我打算花點時間周遊各個大陸,進行個別研究呱。也就是所謂的田野調查呱、實地研究呱。」


    「原來如此。」


    啟太露出一副「這傢夥果然是個怪人」的表情。接下來輪到青蛙詢問啟太。


    「啟太又有什麽打算呱?」


    接著又以過意不去的語氣說道:


    「你為了救我,浪費一次難得的機會……」


    「啊~沒關係沒關係。」


    啟太一臉正經對他揮揮手。


    「那是我自己想要與你訂定契約。」


    「可是跟我訂定契約,不就沒辦法和漂亮仙女來往呱?」


    「其實啊……」


    聽到這句話,啟太露出笑容。


    「這點不用擔心。其實等我回到老家之後,還有另一次訂定契約的機會喔。既然已經有了你的能力,下次我當然會找一個可愛的女孩子。」


    「真的呱?」


    「是啊。」


    啟太一麵曲指一麵念念有詞:


    「聽話、嫻淑、顧家、胸部又大……」


    嘴裏發出「嗯~嗯~」的低語,最後又補上一句:


    「總而言之,我會跟一名超級可愛的女孩子訂定契約!」


    這個結論倒是說得自信滿滿。


    這是啟太遇見陽子五年前的往事。在這件事落幕之後,白山名君的力量也數度拯救啟太脫離困境,隻不過那又是另外的故事。


    也是之後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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