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照在水窪中的臉在風的吹拂下搖擺不定,看起來扭曲得好厲害。


    七日倚在環繞在頂樓四周的鐵絲網上,眺望著雨後的天空。空氣仍有些潮濕,但陽光已逐漸從雲隙中灑滿。看樣子明天應該會放晴,積了一堆還沒晾的衣物也該拿出來曬一曬了。


    她解開原本紮著的兩條辮子,一麵隔著鐵絲網眺望外麵的世界,然後一麵重新將辮子綁好。


    七日口中哼著歌曲,那是她最喜歡的一首歌greengreen(注1)。


    「人生在世的喜悅嗎。」


    如果人生還能再活五十年,這段期間究竟會有多少喜悅或快樂的事呢?就這麽活著又有何意義呢?


    話說回來,自己有那個資格活著嗎?


    想著想著,七日又開始哼起歌來。雖然校方禁止學生上頂樓,但身手矯健的她總能輕鬆躍過封鎖頂樓入口的鐵欄杆。況且,像她這樣沒事老愛往空曠一片的頂樓跑的人,恐怕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這是一個不會受到任何人打擾,專屬於七日的空間。


    每到午休時間,七日總愛跑到頂樓上眺望校園、學生、教師、學校外的街道等景色,然後一邊啃著麵包、哼著歌曲。唯有這件事是她上學的意義,因為她對老師上的課毫無興趣,也懶得去交朋友。


    「怎麽還不放學。」


    隻要一放學,她便能從這個令人窒息的狹窄庭圖中解放,恢複自由之身,然後到校外的市街上去。其實就算到了街上也沒有特別想做的事,但七日就是喜歡街道。不遠千裏從廣島來到的東京,是個龍蛇混雜、人口擁擠,而且天空一片灰濛濛的城市。


    但她總覺得,這個城市裏存在著什麽。


    那到底是什麽她並不清楚,也許會是很美好的事物也說不定。


    現在是午休時間。


    她一邊哼著歌。


    一邊咬下一口菠蘿麵包,砂糖隨之掉落。


    陽光逐漸變強,她不禁眯起了雙眼。春天的腳步近了。


    通知到了上課前五分鍾的鍾聲響起。


    五分鍾後就要開始上課了,下一節是國文課。


    心中不禁開始憂鬱了起來。


    上課時她總是在睡覺。


    如果上課睡覺惹老師生氣的話。她便會改成塗鴉,比方說在教科書的空白處畫上小狗的臉。從早上開始算起,今天已經畫到第六個了。


    國文老師村鬆最喜歡自己或是讓學生朗讀課本上的詩,所以不能太掉以輕心,因為他會故意叫沒有認真聽課的學生起來唸課文。


    「好,接下來宮島同學,妳來唸。」


    七日故意裝作沒在聽課的樣子。因為隻要被老師點到一次,就表示這一整天都不會再被點到名。最近她知道了這個秘訣,所以時常故意看著外麵裝做沒在聽課。


    「在遙遠的山之彼方(注2)。」


    從座位上站起來的七日才剛開口唸第一句,村鬆便搖頭以對。


    「不是kanata,是anata(注3)。在遙遠的山之彼方。」


    可是這個字明明就唸作kanata呀。七日心想。不過她還是默默點頭,清了清喉嚨後重唸一遍。跟老師起爭執可不是明智之舉。


    「有人說,幸福住在遙遠的山之彼方。」


    如果書上所言屬實,那就真的是很遠很遠了。七日邊唸課文邊想,倘若幸福隻存在於如此遙不可及的地方的話,那會是多麽令人悲傷的事。


    「啊啊我和他人一起前去尋覓她的芳蹤,無奈最後含淚而歸。」


    她不是很懂字裏行間的意味,不過這首詩卻深深烙印在她的心底。


    「有人說,幸福住在比山之彼方更遠的那一端。」


    唸完課文,她坐回座位上。七日的座位是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即便她想尋覓幸福而望向窗外,那兒也沒有山的蹤影。映入眼簾的隻有外壁一片純白的升學科校舍。潔白、無瑕,相形之下自己便顯得自慚形穢的校舍。


    私立四風館高中裏除了七日就讀的普通科之外,還有升學科、體育科和藝術科等科係。假使平時都正常上下學的話,是鮮少有機會與其他學科的學生打交道的,因此七日也無從得知那邊是過著什麽樣的生活,有著什麽樣的人在。隻是,升學科一向給人一種有別於其他科的高潔感。七日不禁想著:如果能到那邊的校舍去,是不是就能看見那座山呢??是不是隻要待在那邊的校舍,就能看見幸福呢??


    在那遙遠的山之彼方。


    「到東京之後」


    第六節的理化課是打瞌睡的時間,已屆退休年齡的老教師並不會對學生太嚴厲。


    七日在夕陽餘輝的映照下打著瞌睡,在意識朦朧之中想起父親曾經說過的話。


    到東京之後,會有好事在等著妳喔。


    七日十歲時,她的父親這麽告訴她,然後帶她去車站坐車。那是她第一次和父親一同出遠門,當時雀躍的心情至今仍然記憶猶新。


    對七日而言,「父母」就是指父親,因為自她懂事以來,母親就不在她的身邊。她不曾問父親有關母親的事,心裏總以為父母親應該是早就離異了。


    父親長年在外工作,鮮少在家,所以七日一直都是交由祖父母照料,因此能和父親一起出門讓她高興得不得了。


    那天下了一點雨,他們在一個人煙罕至的鄉下車站等車。


    七日一麵暍著坐在木頭長椅上的父親買給她的果汁,一麵等著電車的到來。車站裏有一群鴿子正東張西望著,走來走去地尋找食物。


    就在這個時候。其中一隻鴿子降落在鐵軌上。


    或許是發現了食物,隻見鴿子頻頻把鳥喙伸入鐵軌與砂礫的隙縫間。


    「那隻鴿子會被電車輾死的。」


    七日擔心地說道。父親摸了摸她的頭:


    「別擔心。」


    他如此說道。


    再過幾分鍾電車就要進站了。父親為了上廁所離開了座位,而那隻鴿子仍停留在鐵軌上。車站內開始廣播電車即將進站的訊息,鴿子卻仍是紋風不動。


    牠會被囅死的。


    七日心想得設法救牠才行,不然牠會被輾死,會死掉的。


    「喂~~。」


    七日蹲在月台旁邊對著鴿子說道,但鴿子似乎沒有聽到她說的話,仍然自顧自地啄食鐵軌間的砂礫。


    「電車要來囉,你不趕快逃走會被輾死的喔。」


    但鴿子仍然停留在鐵軌上,還不知大難就要臨頭。


    如果發出巨響嚇牠,也許牠就會逃走了。


    於是七日抬起腳,往地麵用力一踩,想要用聲音嚇走鴿子。


    不料她卻滑了一跤,從月台上掉了下去。


    那天因為下過雨,所以地麵潮溼的月台很容易讓人滑倒,而七日穿的鞋子鞋底磨損可能也是造成她滑倒的原因之一。


    當七日回過神,她已經跌落在鐵軌上了。


    從鐵軌傳來的震動,正告知自己巨大的電車就要進站的訊息。


    她環顧四周,沒看到那隻鴿子,大概是因為她掉在鐵軌上才讓鴿子嚇得飛走了吧,但現在反而換成是自己要逃命了。


    可是,她的腳動不了。摔下月台的時侯雖然並不覺得痛,不過很不幸的,七日的腳在那時跌斷了。


    電車就要進站了,而對麵的月台上雖然有人,卻沒人發現七日掉下月台。她想呼救,可不知為什麽,喉嚨偏偏發不出聲音,她隻能怕得直發抖。


    七日以前曾經有一次,目睹了貓咪被車子輾過的樣子。


    由於貓咪來不及閃避突然間奔馳而來的汽車,結果隻能呆立在原地被車子硬生生輾過。當時她心想,


    如果逃走的話就可以撿回一命了,為什麽那隻貓咪不逃呢?直到現在,她才終於體會到當時被輾死的那隻貓咪的心情。


    身體根本動不了,什麽也不能做,


    「爸爸。」


    七日好不容易才擠出一絲聲音,接著她用力地吸一口氣,使盡全身的力氣大喊:


    「爸爸!」


    她總算喊了出來。


    父親聽到之後立刻飛奔而至,然後從月台一躍而下抱起七日,接著


    之後發生了什麽事,她已經不記得了。不,她不可能會忘記的,隻是不願意再次想起而已。七日雖然逃過了一劫,但父親卻被電車輾死了;父親隻來得及把七日拋回月台上。自己卻不幸命喪黃泉。


    她至今仍忘不了那時候的雨聲、電車的緊急煞車聲、父親被輾過的那一瞬間響起的令人厭惡的聲響,以及人們的尖叫聲。


    隻能說是運氣不好,電車的駕駛又剛好沒有發現七日父女在鐵軌上,再加上雨天煞車不易,種種不利的條件加在一起,才會造成這起不幸的意外每個人都這麽安慰七日。


    可是,七日相信。


    是自己害死父親的。


    七日一直、一直如此深信,並且抱持著這樣的想法活著。


    在睡夢中度過第六節的理化課之後,今天的課終於全部結束了。平時她總會到街上逛逛或是直接回宿舍,今天卻有一種莫名的失落感,於是她又走上頂樓。


    在班上她沒有朋友,


    因為她特地從廣島來報考東京的高中,所以七日在這裏沒有上國中時的朋友,和班上同學也無法打成一片。就這樣,轉眼間已經過了一年。


    不過七日自己倒是無所謂,反而覺得這樣的生活也挺寫意的。


    通往頂樓的樓梯有些陰暗潮溼,感覺很不舒服不過隻要忍住走完這一段,打開門之後就是天國了。


    一望無際的藍天。


    從校舍無法遠眺的青山,在頂樓可以看到它聳立遠方。越過在那兒的群山與翠綠的山林之後,也許真的會有也說不定。


    七日跑到鐵絲網前:


    「幸福!」


    她使勁大喊。


    「你在哪裏!」


    說不定會被下麵的學生聽到。如果被老師發現她偷溜到頂樓來的話,一定會氣炸了。


    可是,好舒服。


    覺得鬱悶的心情一下子舒暢了許多。


    來到東京一年,從沒像今天這樣大聲喊過,因為她將自己隱藏在紀律甚嚴的宿舍裏。


    她總是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遊蕩,不斷尋找連自己也不確定的某樣東西。


    不知道為什麽,她現在感到全身無比輕鬆。


    「我想要變得幸福!」


    或許,那就是自己所追尋的「某樣東西」吧,七日心想。


    「我想要變得幸福!」


    正要回家的學生們紛紛抬頭看著頂樓上的七日,連平日不曾交談的班上同學們亦皺起眉頭竊竊私語。


    不久,聽到七日的喊叫聲的老師跑來,將七日帶到教職員辦公室去。


    宮島七日,予以禁足三天之處分。


    *


    一早起床,換好衣服之後,他開始準備早餐。


    一般的家庭都是由母親負賣做早餐的,但曾幾何時,做早餐成了兒子三月的工作。


    因為母親必須工作來養家活口,做兒子的幫忙做早餐其實也是很合理的,隻是母親對他做的早餐經常挑三撿四,這讓他心裏很不是滋味。


    「三月。」


    把早餐吃個精光的母親彌生指著裝火腿蛋的盤子:


    「蛋黃太熱了。我不是說過我喜歡吃半熟的嗎??」


    彌生習慣在飯後暍杯咖啡再抽根菸,三月自然也跟著養成了飯後暍咖啡的習慣。


    「我又不是廚師,怎麽可能每次都注意蛋黃有沒有熟。有人肯做給妳吃妳就該偷笑了。」


    「就是因為你老是抱持這種心態,所以手藝才不會進步。」


    三月負責做早餐已有五年了,不過會做的也隻是些簡單的菜色,例如味噌湯、荷包蛋、或是煎得硬梆梆的培根肉,都是些很難稱得上美味的料理。


    「沒進步就沒進步,我又不在乎。」


    三月啜了一口咖啡之後說道。彌生慵懶地將煙蒂按熄在黑色的陶製菸灰缸裏,塗了指甲油的鮮紅色指甲嬌豔欲滴,三月不禁別開視線。


    「你知道嗎??最近連一道像樣的料理也做不出來的男生,可是不會受女孩子歡迎的喔??」


    彌生將包包掛在肩膀上說道。


    「我又不想受女生歡迎。」


    聽見三月這句嘀咕,彌生一瞬間停止了動作,然後一臉正經地問道:


    「你該不會是同性戀吧??」


    因為她的表情太過認真,害三月剛暍下去的咖啡流到了氣管裏。嗆得他咳個不停。


    「才、才不是咧!」


    「是也沒關係啊,不過這種事要老實地跟媽媽說喔??」


    她重新點起一根菸,便容光煥發地出門去了。我家母親還真是瀟灑啊,三月一邊想,一邊把餐盤端到流理台去。彌生以三十五歲的年紀就當上了出版社的社長,雜誌或電視節目介紹她時,多半都會在社長前麵再加上「美女」兩字。她是個身穿名牌服飾,工作量遠高於一般男性,才貌雙全的女強人。


    而三月是她唯一的兒子雖然是私生子。


    三月的父親是誰??即使是與彌生熟識的人,也僅有少數人才知道實情。就連三月本人也是在一年前才知道的。最近。這件事成了他最大的煩惱根源。


    三月非常憎恨自己身上流的血液。


    因為邊想事情邊洗碗的關係,轉眼時間已過了八點。他連忙把手擦乾,戴上眼鏡,披上掛在椅子上的製服,然後確定四風館高中升學科的白色衣領上別著學生會長的徽章後,便踏出了家門。


    或許是昨天下過雨的緣故,今天的天空格外澄澈。


    從三月住的公寓步行到學校約十五分鍾,全力奔跑的話約六分半鍾就能抵達。


    雖然時間上用步行的也來得及,但才剛當上學生會長就差點遲到似乎不太好,因此他決定用小跑步的方式跑到學校。


    途中。當他要追過班上的女同學時,他停下腳步:


    「早安。」


    跟女同學微笑道早安之後再開始跑。像這樣扮演品學兼優的模範生,算起來已將近有一年了。


    才一年級就獲選為學生會長。也要歸功於三月很會裝乖乖牌這一點吧;再加上他的成績經常保持在全校前十名之內,可謂無懈可擊。


    穿過高得誇張的金屬製校門當然也不忘對守衛打招呼進入校園內,在校舍裏他不會用跑的,而是放慢腳步前進。三月靜靜地打開升學科一年c班的門之後,往自己坐的最前俳的靠窗座位走去。


    「早安。」


    他向坐在隔壁的藤井真希打招呼,然後坐了下來。不過真希並沒有向他道早安,而是開口向他問道:


    「誒,澀穀,英語的作業你寫好了沒??」


    然後又加上一句:


    「不好意思,可不可以借我抄??」


    三月很討厭這個叫真希的學生。她明明是升學科的。卻不認真唸書,而且品行不良,一有時間就磨指甲、塗指甲油什麽的,和自己是不同世界的人。


    「好啊。」


    雖然討厭她,但拒絕她對自己也沒啥好處。還不如略施小惠,說不定哪天會有用得著她的地方,三月心裏這麽盤算著。


    將寫好了英語翻譯作業的筆記交給她之後,真希喜孜孜地笑開了。


    「真棒,幸好我坐在你


    隔壁。」


    恐怕她一開始就打算抄三月的筆記,所以才不做作業的吧。打從他入學開始,班上就不曾換過座位,三月早已數不清自己的筆記借給真希抄過幾遍了。


    總有一天一定要想個方法讓妳還我這個人情,三月心想。


    離上課還有一點時間,這段空閑時間裏也無事可做,第一節課是世界史,昨天已經預習過了。這種行程自己早就習以為常。


    每天過著無趣而又一成不變的生活。


    他看向窗外。


    三月捫心自問:難道自己錯了嗎??


    身為模範生雖然有種優越感,


    但是在自己體內流著的汙穢血液,讓他莫名地感到焦慮。


    對麵是普通科的校舍。褐色、髒兮兮的牆壁,彷佛在提醒自己那才是自己的真麵目。


    上課鈴聲在耳邊響起。


    開完班會,接著開始上課,然後無聊的一天又要開始了。


    班導師先向班上宣導,說前幾天普通科有個擅自登上頂樓的學生。


    「老師相信你們不會做出這種愚蠢的事來。」


    他的語氣帶著些許揮褕。說實話,三月不喜歡這個班導師。在三月的眼中,他隻是一個對自己是升學科教師這種小事而洋洋得意,又看不起普通科的心胸狹窄的男人,是個隻能用這微不足道的材料來炫耀自己的可憐蟲。


    他不想成為這樣的大人,於是意味深長地歎了口氣。此時班導露出做作的笑臉:


    「你是在暗示老師,這種大家都曉得的事不用我一再提醒嗎?澀穀學生會長??」


    自己班上出了一名學生會長有那麽值得高興嗎??


    當會長的人是我,又不是你。


    一年級就當上學生會長,這可說是破格提拔才有的特例,這是因為一一年級選出的角逐者人數太少了。不過三月心裏明白,能當上學生會長是因為自己品性端正這一點受到青睞的緣故,他希望在講台上笑得一臉得意的班導師也能明白這一點。


    教世界史的岡林老師是個喜歡在課堂上聊題外話的人,因此他上課的進度很慢。身為升學科的老師,這樣的舉動其實不太得體,但因為他聊的話題內容很有趣,反而還蠻受部分學生的歡迎。


    當然也有學生希望能多上點正課。但三月根本不在乎,反正書在家裏自己唸就可以了,上課不過是在複習內容而已。


    「俗話說英雄難過美人關」


    他又開始扯到別的地方去了。什麽以前的皇帝有多勇猛過人、還有三宮六院等等。這些古人的軼事完全提不起他的興趣。


    女人真的有那麽好嗎??若隻是要發泄的話,隨便找隻羊來也能解決,根本無需理會那些聒噪的女人。


    他側眼觀察真希,坐在第一排的她似乎也對岡林的題外話興趣缺缺,光明正大地塗著指甲油。在半年前,塗指甲油還是違反校規的,不過在上一任學生會長的居中協調之下,校方終於不再堅持,宣布隻要不是太顯眼的顏色的話就允許學生塗指甲油。


    真是多此一舉,三月心想。


    結果,這堂世界史就在一半以上的時間都用來哈啦的情況下結束了,希望多上點課的學生們不禁搖頭歎氣。


    那麽喜歡唸書的話,自己在家裏埋頭苦讀不就得了??


    三月側目旁觀,但沒有把這些話說出口。拿下來擦了擦因教室的灰塵而髒汙的眼鏡,這時有一名他連長相和名字都記不太起來的女學生走近他。


    「哎呀,澀穀同學,你不戴眼鏡的時候很帥耶!」


    那個女學生尖叫著,真不知道她在興奮什麽。


    「你就改戴隱形眼鏡嘛。那樣看起來帥多了。」


    其實三月並沒有近視,平常戴的銀框眼鏡隻是純裝飾用,不過不仔細看的話是分辨不出來的。


    「是這樣嗎?」


    三月裝出一副未嚐不可的模樣,有點難為情地回答。或許是他的反應讓對方受到了鼓舞,女學生又開口說:


    「真的啦,為什麽你要戴眼鏡呢?」


    就是怕妳們這些人來煩我呀!不過他忍著沒說出口。


    「戴隱形眼鏡此較適合你啦!」


    「我會考慮的。」


    三月說完之後,女學生便心滿意足地走掉了。


    這有什麽好高興的??實在有夠單純,樂成那樣能獲得什麽好處嗎??


    「真是夠了。」


    他忍不住說出了心聲,連忙瞄了一下坐隔壁的真希。


    真希似乎完全沒注意到,隻是專心地埋頭苦抄三月的筆記。不一會兒,她停下動作,將筆記還給三月。


    「謝啦,你幫了我一個大忙呢。」


    真希攤在桌上的筆記上頭的確已經抄滿了英文翻譯的作業……雖然是用抄的,但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完成,不由得令三月有些佩服。


    「對了。」


    真希站起身來說道:


    「你很適合當演員喔。」


    在三月答腔之前,真希逕自丟下一句。「我去上廁所」後,便離開了教室。


    三月望著窗外,思索著真希那句話背後的意味。不知道為什麽,他開始對昨天溜去頂樓的那個學生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感到好奇。


    *


    對住宿舍的七日而言,禁足三天的這段時間裏隻能說是窮極無聊。因為她既無法外出,也提不起興致來唸書,再加上她的房間裏沒有電視,唯一能做的就是從宿舍的窗戶眺望青山、或是比他人早一步入浴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不過,雖然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反覆多做幾次之後,卻發現意外地有趣。


    例如細數立在山上的天線,知道原來總共有七根之後心中暗自高興;或是在空無一人的浴室裏,在腳底抹上肥皂玩溜冰等等。


    就這樣苦中作樂二二天之後,在禁足第三天的晚上,七日被擔任舍監的三年級生叫去見她。


    這位舍監平時行事一板一眼,管理很嚴格,所以七日不太喜歡她。站在舍監的房門前,七日心想八成是要對自己的行為大發雷霆吧。房門上掛著「舍監」以及「東山操」兩塊名牌,七日直到這一刻才知道舍監叫什麽名字。


    「我要進去了。」


    敲門進入後,一股獨特的氣味撲鼻而來。不愧是藝術科的學生,東山操的房間裏擺滿了油畫和速描畫。宿舍並不像校舍那樣有升學科或體育科等學科上的區隔。


    「妳來了啊可以等我一下嗎??」


    操似乎正在窗邊整理東西。穿著綠色的運動服蹲在地上的模樣。和平常囉嗦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七日不知所措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後,操沒有抬頭,隻用手指著床的方向說:


    「妳先坐那邊好了。」


    七日照她的話在床上坐了下來。


    操的房間比七日的大了將近一倍。聽說舍監享有特權。可以住宿舍裏最大的房間。


    地板上散落了一地顏料和筆,即便是恭維也很難稱得上井然有序。


    「妳一定想不到我的房間這麽亂吧??」


    操一邊說話。手上仍不停的收拾。看樣子她是想把雜亂的畫具收整齊,不過似乎還需要花點時間。


    「要不要我幫忙??」


    七日開口問道,但是操搖了搖頭:


    「不用。妳坐那兒就好。」


    既然她都這麽說了,七日也隻奸乖乖坐著。反正一定是為了被禁足還不安分一事惹得她不高興,七日顯得有些坐立難安。


    好想趕快回房間。


    正當她這麽想時,仍然忙著收拾畫材的操開口了。


    「不好意思喔,突然把妳叫來。」


    「不會反正我很


    閑。沒關係。」


    聽到七日的回答,操露出苦笑:


    「因為妳被禁足了嘛。」


    「是啊。」


    她似乎沒有生氣,反而用和善的語氣跟自己對話。那自己又為什麽會被叫來這裏呢?七日著實想不透。


    「我想妳應該知道,我今年就要畢業了。」


    「是。」


    「所以我必須選出一位新的舍監才行。按照慣例。舍監畢業時要從一年級的女生中選出繼任者。」


    她是頭一回聽到這件事;或者應該說。因為七日很少和宿舍裏的人打交道,所以接收到的情報自然也很有限。


    七日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時操突然看著七日的臉說:


    「妳要不要當當看?」


    她那雙看起來有點鳳眼的眼睛直直地望著七日。


    「當什麽?」


    「下一任舍監。」


    「我?當舍監?」


    七日不明白操為何會找上她,還以為這是在開她玩笑。


    「我不是在開妳玩笑喔?」


    在操補上這句之後,七日才開始認真考慮這件事,隻是她完全無法想像自己當上舍監的樣子;再說,問禁足中的學生要不要當舍監,整件事聽起來有一種說不出的突兀。


    「可是我。」


    七日找不到適當的說辭,支支吾吾了半天。或許是看到這樣的七日覺得奸笑,操露出微笑中斷了手邊的整理工作,坐到七日的身邊,使得彈簧床發出了小小的嘎吱聲。


    「妳在宿舍裏沒有朋友吧?」


    操劈頭就向七日這麽說道。聽到這樣的話並不會讓七日很受傷。隻是被他人一語道破,內心還是不太好受。


    「當舍監呢。就是要能夠注意到宿舍裏的每一個人。像是誰跟誰比較好啦、或是比較不好啦等等要麵對很多狀況。」


    「是。」


    「我物色過很多人。結果發現在這個宿舍裏,最少與其他人接觸的人就是妳。身為舍監必須要站在客觀公正的立場來處理事情,因此我認為由妳這樣的人來擔任是最適合不過的了。」


    說到這裏,操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學姐也是這麽對我說的,就在二年前。」


    接著操開始談起過去的事。原來操在剛入學的時候就把重心都放在繪畫上,對他人一點興趣也沒有。她還曾經蹺課去看想看的畫家個展,結果被學校知道之後也是遭到了禁足處分。而在禁足期間,就和現在的七日一樣,操也被當時的舍監叫了去。


    「當時我以為一定會挨一頓臭罵結果學姐卻突然間我說要不要當舍監。」


    聽著操說的話,七日大感意外。因為操雖然嚴格又囉嗦,待人接物的態度卻不差,七日一直覺得她和自己是完全相反的兩個人。


    「我本來對人選還很迷惘,結果正巧發現妳和二年前的我很像,所以我就想說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七日沒辦法立即回覆她,因為她還是無法想像自己當上舍監會是什麽樣子;再說要她站上高位管理別人,她覺得自己根本就不是那塊料。


    「我不會要妳立刻答覆的,畢竟這是一個吃力不討好的工作。」


    操側頭露出微笑,不太整齊的瀏海隨之搖曳,飄來淡淡洗發精的香味。


    「那當時妳為什麽會答應當舍監呢?」


    麵對七日的疑問,操則是:


    「因為房間很寬敞。」


    一臉泰然地答道。


    「如果要畫畫,用這個房間是最適合不過的了。」


    一般的房間跟這間舍監用的房間比起來的確是太窄了。環視散落滿地的畫材,七日認為這個理由很合理。


    「不過呢,妳也有妳的立場或考量,所以我不會強迫妳,妳也不要覺得有壓力。接或不接,等妳下定決心之後再跟我說就行了。可以的話,最好這個星期內能給我答覆,因為我快畢業了,不可能一直待在這裏。」


    七日點了點頭,確認交談告一段落之後,站起身來準備離開。這時操像是想起什麽似的間道:


    「妳是廣島人對不對?」


    「是的。」


    「我爸爸也是廣島人,所以聽妳的口音大概可以猜得出來。」


    因為從小被祖父母帶大,所以七日的口音相當重,不過她並沒有特別想要校正腔調,所以即使來到東京將近一年,她的鄉音還是很重。她也知道班上同學背地裏都叫她『鄉巴佬』,但七日並不以為意。


    「妳喜歡東京嗎?」


    對操的這個問題,七日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因為她不確定這句話真正的用意是什麽。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隻是想說妳大老遠來到東京唸書,是不是因為喜歡東京的關係。不過妳又沒有因此就刻意改變口音我隻是好奇間問罷了,不好意思喔。」


    「我喜歡東京,應該是吧。」


    應該是吧。


    因為父親好像很喜歡東京。因為東京好像有她所期盼的某樣東西。


    「是嗎那就好。」


    操安心地微微一笑。


    隔天,禁足令解除,七日踏上連日不見的學校。


    連平時厭惡的學校,也因多日沒見而覺得有些新鮮。


    第一節和第二節課,七日很罕見地沒有在課堂上打瞌睡。認真的上完兩節課之後,七日發現唸書其實意外地還蠻有趣的;不過第三節課就開始打瞌睡,而第四節課是在塗鴉中渡過的。果然還是江山易改,本性難栘啊。


    到了午休時間,最令她困擾的就是無法上頂樓去這件事了。


    才剛剛重獲自由就重蹈覆轍恐怕不太妙,而操希望她接舍監的事也讓她有些在意。如果要當舍監,就不能隨便壞了規矩。雖說她還沒決定要當舍監,但總覺得目前還是安分守己一點比較好。


    七日在福利社買了菠蘿麵包之後。無奈地回到教室吃午餐。


    看到麵包上的砂糖一直掉到桌上,七日心想看來以後要在教室吃飯的話,還是買別種麵包比較好。


    在前麵的座位有幾個女學生一直在偷瞄七日這裏。看樣子是在說她的壞話吧。不過七日也不以為意,因為耍怎麽想是別人的自由。從這個角度來看,自己的確還蠻適合當舍監的。


    害怕被別人討厭的話,就無法斥責他人了。


    可是她說的話大家會聽嗎?


    再說,當上舍監對自己又有什麽好處?


    在自己的生活裏的麻煩事邐賺不夠多嗎?她既不像操那樣希望可以住在大房間裏,也沒有意願要踩在別人頭上當領導者。


    還是婉拒她好了。


    一麵舔掉沾在手上的砂糖,七日心裏這麽想著。


    就算這麽做,也不會因此而發生好事的,


    突然間,她停下舔砂糖的動作。


    老是抱持著這種想法的話,能夠變得幸福嗎?忽然,她想起了父親的臉。


    那時在車站裏看到的父親那張滿心歡喜的臉。


    『到東京之後。會有好事在等著妳喔。』


    父親帶著滿懷希望的表情這麽說道。


    父親應該是深信著的吧。雖然她不知道「好事」是指什麽,但既然他這麽說,那一定真的就是「好事」,錯不了的。


    我是不是該相信呢?


    仔細想想。


    說不定真的會有好事。


    看著裝菠蘿麵包的塑膠袋,七日靈機一動。


    塑膠袋上應該有標示條碼,如果最後一個數字是七的話,那她就相信會有「好事」等著她。


    她摒住呼吸,翻過袋子觀察背麵。


    品名:菠蘿麵包。原料、賞味期限、保存方法、然後是條


    碼。


    再下麵是數字列。


    她慢慢地由左到右核對數字。


    四、九、零順著數字循序看下去之後


    最後一個數字是七。


    *


    三月時常覺得自己還是有不成熟的地方。


    不論是對學生會長這個微不足道的地位緊抓著不放的自己,


    或是對自己身上流的血液所做的無力抵抗。


    我很優秀,和你這種人不一樣。我不會變得像你一樣,不會淪為墮落的人渣,也不會拋棄任何人。


    三月在心中一再反覆這些話,眼看著一天即將過去。


    雖然也曾經對自己究竟為何而活苦惱過,但那是每個人成長必經的過程,肯定不會輕易地就找到答案,所以也不必過於自尋煩惱。


    太陽東升、然後西沉。


    當三月一回過神,已經是放學時間了。


    升學科的學生放學以後多半會去上補習班,因此放學後的教室不一會兒便空蕩蕩的了。


    三月開完學生會的集會返回教室時,教室裏已然空無一人。


    隻剩下坐在自己隔壁的藤井真希桌上還放著書包和筆記,這說明她人還在學校裏。


    她看起來不像是會熱衷於社團活動的人,想必是和朋友在某個地方正聊得起勁吧。


    他可不想再跟她扯上關係。


    打定主意之後,三月開始迅速整理物品準備離開。此時彷佛算準了時間似的,真希突然出現在教室裏。


    「是你呀,澀穀,現在才要回家嗎?」


    真希邊說邊走近他,然後倏地伸手摘下三月的眼鏡。


    「你!」


    閃過三月想要搶回眼鏡的手,真希拿著眼鏡上下左右地端詳。


    「果然沒有度數嘛,那你為什麽還要戴?難道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會比較有型嗎?」


    「還給我。」


    他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真希卻隻是興致勃勃地繼續觀察手上的眼鏡。


    「怎麽不改戴隱形眼鏡呢?那樣比較受女生歡迎不是嗎?」


    你少一副自以為是的樣子。


    當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後,三月就再也冷靜不下來了。


    「快還給我!」


    三月一把抓住真希的手臂,想要硬搶回來。大吃一驚的真希轉過身子想掙脫三月的手,卻導致他失去了平衡,腳步一個不穩,整個人壓到真希的身上。


    「!?」


    結果兩人便以有如撲倒在地的動作般一起倒在地上。三月壓在真希上頭,真希化了妝的臉龐就近在咫尺。


    「啊、對對不起。」


    就在三月想要起身的瞬間,真希的腳纏上了三月的腰際,就像是要黏在一起般的將他拉向自己,使得兩個人的臉湊得更近了。三月不由自主地別過臉去,但真希用雙手將三月的臉硬是扳了回來。


    「你幹嘛那麽緊張?你就這麽害怕暴露出自己的本性嗎?」


    真希開口說話時,她豔麗的嘴唇就像生物一樣的蠢動著。真希繼續說道:


    「這麽想當乖乖牌嗎?真正的你應該不是這樣的吧?我可是坐在你隔壁觀察了你快一年了喔我很清楚你在隱瞞什麽。」


    「我、我哪有隱瞞什麽。」


    隱瞞被人一語道破,三月不禁動搖了起來。連母親都會被他騙到的演技,為什麽會被這個話也沒好好聊過幾句的女孩給識破了呢?


    突然。真希濕潤的唇辦覆上了三月有些皸裂的嘴唇。他嚇了一大跳,掰開真希夾在腰際的雙腳站了起來。


    呼吸明顯地變得急促,這一點他自己也知道。


    真希也不去整理皺掉了的裙擺,躺在地上用誇耀自己的勝利似的神情看著三月。


    「你幹什麽」


    但真希隻是沉默不語。


    「你什麽意思啊!」


    聽到三月緊張地大叫,真希這才慢條斯理地起身,拍掉裙子上的灰塵。


    「你總算說出真心話來了。」


    「啊?」


    「嘴唇上還有我的口紅印喔。」


    三月連忙用袖子擦了擦嘴唇,使得白色的製服沾上了幾近膚色的薄紅。


    這是現實嗎?


    他的腦中一片混亂。


    這個女的在說什麽?


    三月隻覺得呼吸越來越急促。


    全身顫抖不已,喉頭湧上了一陣嘔吐感,額頭也開始冒出冷汗。


    就在這個時候。


    三月想起來了。


    這是自他開始懂事的時候開始偶爾會發作的症狀。


    刹那間,眼前變得白茫茫地一片,有一種自己變成了別人的感覺。


    仿佛在做著白日夢似地。


    那是誰?腦海裏浮現一個女生的臉孔,但那是張陌生的臉。地點是在一棟建築物中,他從沒見過,但是他卻覺得自己隱隱約約知道那裏是什麽地方。


    「澀穀?」


    察覺到三月的樣子不對勁,真希將手搭在他的肩上。


    「別碰我。」


    三月甩開了她的手,但身體卻突然站不穩而跪倒在地上。這一年以來,『發作』的次數變得很頻繁,時間也變長了。三月的內心湧上莫名的不安,身體也不停地顫抖,他知道自己現在正不斷冒汗。


    「搞什麽鬼啊可惡。」


    「你怎麽了沒事吧?」


    真希撐著三月,設法讓他站直身子,但三月仍然感覺不舒服。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呼吸仍然紊亂不已。


    「要不要我找人來幫忙?」


    真希說完就要走出教室,三月連忙拉住她的手阻止了她。


    「可是你的情況不太對勁耶。」


    「我沒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三月解開領口的暗扣,大大地吐出了一口氣。他明白自己的額頭還滲著汗水,於是便隨手用袖子拭去。看到袖口上的淡紅色,三月又想起剛才真希對他做的事。


    「不對勁的人是你吧。」


    三月一麵喘著氣說出這句話後,真希跳到自己的桌子上坐了下來。


    「哪會啊?向自己喜歡的男生示愛有什麽好奇怪的?」


    「示示愛!?」


    三月聞言忍不住站了起來。他看著真希,隻見她臉不紅氣不喘、一臉鎮定地微側著頭,似乎並不是在說笑。


    「有什麽好驚訝的?」


    「我幹嘛要平白無故地讓你示愛啊。」


    長久以來精心偽裝的模範生形象,早巳被他拋在腦後。


    「哦你原本說話的口氣是這樣子的啊。」


    「那又怎樣。」


    「我隻是好奇,為什麽你要裝出一副乖小孩的模樣而已。」


    「關你屁事啊。」


    「是不關我的事,我說過我隻是因為好奇而已。」


    真希說完,將手環上三月的肩膀,紅唇慢慢湊近他的臉。


    他的身體無法動彈。


    隻感覺真希的唇好冰冷。


    然後,兩人的舌頭交纏在一起。


    三月冷靜地,就像瀕死體驗中常見的,靈魂從正上方俯視自己的心境:也像是車禍時意識到死亡的瞬間,時間會變緩慢的感覺般;又像是在夢中,明明知道是夢境卻無能為力的感覺,去感覺真希的舌頭。


    讓他人侵入自己的口中,這還是頭一遭。


    原本以為會覺得蒙心,但意外地並不會那麽討厭。


    反而覺得感覺還不錯。


    「澀穀」


    不一會兒,真希離開了他的唇說道:


    「你應該放鬆一點的,我覺得你太勉強自己了。」


    「我沒有勉強自


    己。」


    真希的手仍環在他的脖子上,她注視著他的眼睛。三月色素偏淡的瞳孔裏映著自己的瞼,她看到自己的前發亂了。


    「算了,我要回去了。」


    真希輕盈地從桌上跳下來,抓起自己的書包。


    「想不到你的吻技還不賴嘛。」


    真希丟下這句話之後,拿著三月的眼鏡走出了教室。他想追上去拿回眼鏡,身子卻連一根手指都懶的再動一動。,就像自慰射精之後,那種難叢百喻的虛脫感。


    我真的太勉強自己了嗎?


    我勉強自己難道錯了嗎?


    三月感覺到自己體內的血液在騷動。


    「可惡。」


    不對,不是的,我才不是。


    我不是那種會為女人而神魂顛倒的廢物。


    我也不會違背誓言。


    是的,三月早已下定決心。為了讓母親安心,更重要的是為了能讓自己有自信,三月決定當個模範生,決定當上菁英分子,過著人人稱羨的生活。


    可是,這裏頭有能稱作喜悅的東西存在嗎?


    自從選擇這樣的生活方式以來,自己曾感受到過活著的快樂嗎?


    三月輕觸自己的嘴唇。


    口紅梢梢沾上了手指。


    像是要將迷惘拋諸腦後,他將手指上的口紅抹在製服上。原本潔白的製服沾上了口紅的薄紅色,恐怕是洗不幹淨了。那塊薄紅色仿佛像是在責備三月的錯誤一樣,不管怎麽擦拭,也隻是讓染紅的麵積擴大而已。


    「搞什麽啊。」


    他嘀咕了一聲,這時催促學生放學的鍾聲響了起來。


    三月拿起書包往走廊的方向走去。他緊緊地按著胸口,因為自己的心髒正不聽使喚地狂眺不已。


    真希的舌頭那柔軟的觸感仍殘留在他的口中。


    ※注1:於一九六○年,由thenewchrisyminstrels演唱的經典西洋民歌。本作的章節名及內文采用的是日文版歌詞。


    ※注2:這是德國詩人karlbusse所寫的詩,收錄於上田敏的翻譯詩集「海潮音」,原譯文為:氣人雲,幸福居於山之彼方天之涯。嗚呼,吾偕眾尋其蹤,含淚而歸。人雲,車福更在彼方雲深不知處。』為了配合之後的對話而改成白話文。


    ※注3:彼方的另一種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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