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是梅雅教我的,不過大部分都是她做的就是了。”


    麗莎琳娜邊倒香草茶邊回答。


    菲立歐也聽過梅雅這個名字,她是雷米吉烏斯的孫女,年紀與麗莎琳娜相仿,她也知道麗莎琳娜是來訪者。


    從樣子觀察得知,她似乎已成為麗莎琳娜的朋友。


    菲立歐開心地想著,麗莎琳娜正在點一點地適應這個世界。


    ——她一定也稍微有所感覺到。


    “沒有回到原來世界的方法”——在三天前,菲立歐知道了這事實。


    依高司教所說,紀錄上並沒有來訪者回到原來世界,雖然也有可能有人回去,隻是沒有留下紀錄。依現狀來說也不可能知道回去的方法,這是不爭的事實。


    麗莎琳娜看起來並沒有很消沉的樣子。


    究竟是切換得很快、個性堅強,或是還沒有實際感?又或者是因為對原來的世界沒有任何留戀呢——她心裏應該還有種種糾葛的情緒才是,至少在表麵上,她在順利地適應這個神殿。


    麗莎琳娜把冒著熱氣的杯子送到菲立歐麵前。


    就在他把接過來的杯子湊到嘴邊時,敲門聲又再度響起——


    咚咚,聲音之強,以神官來說似乎太用力了點。


    “菲立歐大人,您在嗎?”


    一聽到這粗獷的聲音,菲立歐差點拿不穩手上的杯子。


    他像從椅子上跳起來般起站起身,在衝去開門之前,已先高聲問道:“威士托!你為什麽——”


    沉重的木門打開,出現了一位五十多歲的巨漢。雖然他一頭白發,但表情卻十分年輕,充滿著活力。


    擁有這不可能認錯堂堂儀表的,就是阿爾謝夫王宮直屬騎士匠團長威士托·貝赫塔西翁。


    看到菲立歐慌亂的樣子,麗莎琳娜直眨著眼。


    威士托打開門,看到室內的麗莎琳娜,略為點頭致意。


    “您現在有訪客啊?那我等會再來。”


    菲立歐慌張地叫住正要轉頭離去的威士托。


    “不,不,沒關係。正好趁這個機會幫你們介紹一下——啊,在那之前——”


    菲立歐慌張地想起某事,跑到門邊。


    他抬頭看比自己高了兩個頭的威士托,與他正麵相對。


    “為什麽你會來這裏——王宮裏出了什麽事嗎?”


    他不安地問道。五十多歲的劍士笑了。


    “沒什麽大事,我隻是受命護衛威塔神殿來的使者,順道過來這裏而已。”


    他眯起蔚藍而澄澈的雙眼,仔細端詳著菲立歐。


    “嗯,您果然又長高了呢。看起來很有精神,這樣我就放心了。”


    “你也看起來很有精神呢!騎士團每個人都還是老樣子吧?”


    “他們跟我的唯一優點,就是身強體壯啊!”


    威士托嗬嗬笑道。


    “我部下黛梅爾和萊納斯迪也來了,等一下再帶您去見他們吧!”


    這兩人都是跟菲立歐相熟的騎士團團員。


    雖說是騎士,但他們不像神殿騎士那樣惡名昭彰,就算因為國家長治久安,而沒有什麽功績,但說到阿爾謝夫的王宮騎士團,可是盛名遠播。


    威士托·貝赫塔西翁自年輕時即有劍聖的美譽。身為騎士團團長,也是其中的佼佼者。


    菲立歐轉向麗莎琳娜。


    “麗莎琳娜,這位是王宮騎士團的團長,也是我的劍術老師——威士托·貝赫塔西翁。威士托,她是——呃,我的朋友,是在這神殿見習的神官——麗莎琳娜·耶裏尼斯,是個很好的女孩。”


    菲立歐簡單地做了介紹。


    麗莎琳娜再次向威士托行禮。


    “我叫做麗莎琳娜,受到菲立歐——嗯,不少照顧。”


    威士托瞪大了眼。


    “菲立歐大人照顧你?”


    威上托苦笑著點點頭。本來,以麗莎琳娜這種身份的女孩,應該要說“承蒙照顧”才對,若她是貴族之女,剛剛那樣說雖然沒錯,但身為王室的菲立歐照顧一位見習的神官,這在王宮並非合理之事。


    威士托好像把這當做是少女因緊張而說錯話,所以微笑著聽過就算了,向麗莎琳娜回禮。


    “這樣啊!我是威士托·貝赫塔西翁,是菲立歐大人的——怎麽說呢,就說是心腹好了。”


    聽到威士托的措詞,菲立歐又苦笑了。以在王宮的輩分而言,身為王室血親的菲立歐雖然身份較高,但說到影響力跟存在感。則是遠不及騎士團團長威士托。


    因為威士托是相當傑出的人物,國王欣賞其劍術、並希望他為官,而他也深受騎士們信賴仰望,他的名聲甚至淩駕於其上司,也就是軍務卿之上。


    皇太子和二王子雖然也想把威士托引進自己的派係,但他卻選擇了與政爭無關的菲立歐。


    菲立歐自己覺得威士托是抽中了一支下下簽,但威士托認為,地位和名聲等都是其次。


    在互相打過招呼以後,威士托問菲立歐。


    “菲立歐大人,關於我所護送來的神殿使者,您已經知道了嗎?”


    “啊?我怎麽可能知道,我在這裏基本上是局外人啊!”


    關於神殿使者的往來等事。並不會——告知菲立歐。


    威士托稍稍壓低了聲音說。


    “就是‘那一位’喔!”


    還微微一笑。


    “‘那一位’來了,菲立歐大人。雖然有公務在身,但想在非公務的場合見您一麵,並吩咐我帶您過去。”


    菲立歐懷疑起自己的耳朵。說到他在威塔神殿所認識的人,想當然耳隻有那一個。


    “威士托,是真的嗎?那家夥來了?”


    雖然菲立歐知道威士托不會撒這種謊,但還是再確認一次,這實在太突然、太意外了。


    “你們已經七年沒見麵了吧?‘那一位’現在已經是個了不起的司祭大人了喔!你們要不要見一麵呢?”


    威士托笑著問。菲立歐立刻點點頭。


    這七年來他們偶爾會通信,但若有機會,當然希望能見麵。


    “那當然,他在哪裏?”


    “是,對方在住宿的房間等您。”


    聽到威士托的回答,菲立歐轉向麗莎琳娜。


    麗莎琳娜開心地微笑道。


    “是你的朋友來了吧?請去跟對方見麵吧!我要回廚房去了。”


    似乎也看出菲立歐興奮不已。菲立歐點點頭。


    “對不起,他難得來。我去去就回來——”


    “好,那就晚點再見麵。”


    麗莎琳娜向威士托和菲立歐行了禮,靜靜地離開了房間。


    威士托目送她的背影,確認她聽不見後,才小聲地說。


    “菲立歐大人,那個姑娘是——”


    菲立歐搖搖手。


    “我們可沒發生什麽喔!威士托。她來神殿才第五天呢!目前的狀況有點複雜,我也很在意,不過——算了,下次再說。”


    威士托小聲地說。


    “那麽,她是您未來的新娘候選人嗎?”


    “我跟雷吉克二哥不一樣,怎麽可能會跟見麵才五天的女孩有那種關係?”


    菲立歐驚訝地說道。雷吉克是阿爾謝夫國王的次子,在四個兄弟中排行第二的他,生性放浪,極好女色。


    威士托一臉正經。


    “但是。菲立歐大人,隻要有機會,會變成那樣也是很自然的。菲立歐大人也到這年紀了,就算與某人見麵當天就同床共枕,我也不會驚訝。當然啦,我相信如果您沒喝醉,是不會做出這種蠢事的。”


    菲立歐不禁繃緊了臉。


    威士托隻是隨口打個比方。但其實菲立歐跟那女孩見麵當晚就已“同床共枕”,雖然她並不記得就是了。而那晚對菲立歐而言,除了困擾還是困擾。


    威士托似乎誤會了菲立歐表情的變化。滔滔不絕地開始說教。


    “雖然雷吉克大人是太過極端了,但如果您對女人完全沒有興趣,那也很傷腦筋,將來就算您貶為臣籍、成了貴族,還是必須延續血脈,就算現在開始物色對象也——”


    菲立歐慌張地打斷他的話。


    “這種話等到我實際被貶為臣籍再說好了,我會考慮找對象的,總之先帶我去找烏路可!讓他等太久不好吧?”


    “啊,說得也是,那我們走吧。”


    菲立歐跟著威士托走到了石造走廊。


    他下了樓梯,快步走向分配給使者們使用的另一棟建築物。


    神殿之中,神官們比平常更忙綠地奔走著。在這聖祭時期,萬物都活絡起來。街道因來參拜與觀光的遊客變得更熱鬧,神殿也疲於接待信徒與貴族們。


    對一個月前才剛來赴任的菲立歐來說,這是他第一次從內部觀察聖祭。


    兩人邊斜眼看著忙碌的神官們,邊穿過中庭、往賓客使用的宿舍移動。


    宿舍的廚房門口——翠綠濃密的樹蔭下,站著一位女神官。


    她的年紀與菲立歐相仿。宛如透明的藍色頭發在發旋處紮成馬尾,雖然相貌優雅,但有種英勇不凡的氣質。


    威士托對她行了一禮,看來在此要換人帶路了。


    “我就不陪您進去了,因為我想早點向神師大人致意。”


    “我知道了,那就晚點再聊。”


    威士托向菲立歐略略行禮,又回到來吋的中庭去。


    匆匆目送威士托離去後,菲立歐走向洋溢透明美麗的少女。


    “我是菲立歐·阿可爾謝夫,我想見烏路可。”


    少女微笑著。


    ——我曾見過這微笑?菲立歐搜尋著記憶,但在他想出來前,少女已經打開了廚房的門。


    “這邊請,我帶您過去。”


    菲立歐在少女身後,保持幾步的距離走著。


    她的背影也讓他想起什麽。


    少女邊走邊以澄澈的聲音問道。


    “菲立歐大人,您跟烏路可司祭是什麽樣的關係呢?’’


    “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喔!恕我失禮……那你跟烏路可是什麽關係呢?”


    少女淺淺一笑。


    “我呢——這個嘛,硬要說的話,應該可以說是‘要共度一生的人’吧!”


    這句話的意思,就連遲鈍的菲立歐也聽得出來。


    菲立歐不禁提高了聲調:“烏路可的?你嗎?”


    少女笑眯眯地點點頭。菲立歐瞪大了眼,接著又苦笑道。


    “這樣啊……我記得小時候的他發育比較慢,不過——那時他才九歲,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從那之後都已經過了七年了啊!”


    說著說著,菲立歐也為自己的傻話笑了起來。


    那時真令人懷念。


    烏路可是個沉穩的少年,聰明伶俐,而且有著一顆溫柔的心。


    過了七年的歲月,他變成什麽樣的人了呢——


    菲立歐抱著不安與期待交錯的心情,跟在少女身後。


    在前引導的少女,停在一間房間門前。


    她連門都沒敲就打開門,將菲立歐引導人內。


    這裏是客用房間,比起一般神官所住的房間更大,眼前有張大桌子,前麵麵對著陽台,寢室則在隔壁。


    “烏路可,你在嗎?”


    菲立歐對室內叫著,但沒有回音,而且房裏看來空無一人。


    菲立歐一頭霧水地轉向引導自己進來的少女。


    一頭藍發的少女,帶著一臉明亮的笑意轉向他。


    “菲立歐大人,好久不見了。”


    她以愉快的聲音說道。


    菲立歐困惑地凝視著少女。


    “我還在想您什麽時候會注意到呢,最後還是沒發現啊。”


    少女邊以手遮住嘴笑著,邊喃喃自語般地說道。


    菲立歐益發混亂了。


    “咦?那烏路可是……”


    “不記得我的臉了嗎?”


    少女對他微笑著。


    ——不會吧——菲立歐一邊這麽想,一邊拚命地搜索記憶。


    童年時一起遊玩的烏路可,明明是個少年——他記得是這樣,至少他當時是如此認為。


    但是,這房裏除了自己與少女,沒有其他人了。


    菲立歐認真地凝視著少女。


    那優雅的臉龐,與幼年好友的麵容微妙地重疊在一起。


    他茫然地問道:“——你是烏路可嗎?”


    “是的,菲立歐大人。”


    少女聽到菲立歐叫自己的名字,就開心地回答。那優美而澄澈的聲音,確實跟以前烏路可的聲音很相像。“菲立歐大人果然也把我當作是男生啊?”


    少女——烏路可稍稍拾眼瞪著菲立歐,惡作劇般地笑著。


    對這完全出乎意料的發展,菲立歐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呃,可是——咦?”


    他被搞胡塗了,不禁發出愣愣的聲音。


    烏路可有點羞怯地羞紅了臉,菲立歐將腦中誤以為是少年的烏路可回憶,重疊在那可愛的表情上,感覺十分微妙。


    “我以前常被人誤認為是男生,因為我的頭發剪得很短,又穿著父親的舊神官衣……而且,我自己也覺得這樣很有趣,才會學男生的舉動。”


    她稍稍歪著頭,凝視著菲立歐。


    “雖然久未相見,但我還以為菲立歐大人一定可以認出我來的,真是可惜。”


    烏路可說著笑了起來。一副像在說“我很厲害吧?”似的,向菲立歐眨了眨一隻眼睛。


    菲立歐不敢置信地僵在當場。


    但是,眼前有著一頭藍發的少女,確實還隱約留著幼時烏路可的麵容,雖然淡淡化了點妝、很有女孩味,但他還記得她那端正的五官。


    ——她確實是烏路可“要共度一生的人”沒錯,因為她就是烏路可本人,怎麽可能分開呢?


    烏路可向不發一語的菲立歐問道。


    “如果我是女生,就不是菲立歐大人的朋友了嗎?”


    “不,沒這回事。”


    菲立歐立刻否認,隨後苦笑著用手指順了一下頭發。


    “雖然沒這回事——老實說,我真的嚇了一跳。說認不出來也許有點奇怪——不過,就是認不出來。嗯……”


    菲立歐響應著,同時也嘲笑起自己的胡塗。


    幼時的烏路可確實看起來像個少年,不過那也許是她故意配合菲立歐的結果。雖然菲立歐對於她是女生非常驚訝,即使如此,她——烏路可還是他重要的好友,這是不會錯的。


    菲立歐從驚訝中恢複過來,向烏路可伸出手。


    “烏路可,能見到你真是開心。雖然有點驚訝,不過也就是這樣而已。看到你很有元氣,我就放心了。”


    “我也是,菲立歐大人。”


    烏路可輕輕地回握著菲立歐的於,那是柔細的、少女的手。


    菲立歐苦笑著歎了口氣。


    “不過,我還是很驚訝,威士托早該先告訴我一聲的——”


    “在這次見麵之前,威士托大人好像也是一直都把我當作男生呢!”


    聽到烏路可的話,菲立歐忍不住笑了出來,眼前浮現他們見麵時的情景。


    “見麵時,威士托大人說,來賭賭看菲立歐大人見到我時,會不會發現——不過我賭輸了


    ,都是您害的。”


    烏路可笑著說,邊用指尖梳理著頭發,邊請菲立歐坐下。


    菲立歐坐下時,內心也同時埋怨著威士托。現在想起來,才發現那“找對象”的話就是威士托獨特的促狹方法。


    他一邊感受到與再相見的烏路可之間七年的歲月,邊喃喃自語。


    “你已經當上司祭啦!這麽年輕,真是了不起。”


    “是靠父親與姐姐的力量,我什麽都沒做,隻是乖乖聽他們的話而已。”


    烏路可用稍稍寂寞的聲調回答。菲立歐窺視著她的眼睛。


    “現在也許是加此,不過將來你一定可以照自己的想法行動——你總有一天會當上神師的,不是嗎?”


    烏路可端麗的容顏浮現微笑,深深地點頭.


    “我也是如此打算。所以一直在鞭策自己。”


    菲立歐也點點頭。


    那是烏路可的野心。說野心聽起來也許有點孩子氣,不過比起夢想,又更逼真了一點。


    烏路可一直凝視著菲立歐:


    “菲立歐大人您將來要做什麽呢——決定了嗎?”


    菲立歐笑了。


    “不,什麽都還沒決定,我真是一點都沒長大啊。”


    “……不,我不這麽想。”


    烏路可以溫柔的聲調說道。


    “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明白您的心情,我也——我也覺得這樣很好,不過,菲立歐大人!”


    烏路可的雙眸突然亮了起來。


    “如果您必須有所行動,我一定會從威塔神殿支持您的。不隻是以朋友的身份,而是以了解彼此目的的知己身份。請您記住這件事。”


    “——謝謝你,烏路可。”


    菲立歐微笑著。


    “不過,我可不希望有這一天到來。”


    菲立歐心想,自己必須有所行動的那一天,隻有在國家陷入危難的時候。


    若國家維持長治久安,就沒有四王子出場的機會了。而菲立歐寧願永遠不需要自己出場,平安無事地終此一生。


    所幸,皇太子和二王子都很健康,皇太子也已生有長子。雖然唯獨三王子身體稍弱,但不久皇太子即位後,王位繼承權就落到其長子手上,菲立歐的繼承權應該就會變得有名無實了。


    他想,這樣也好,若是這個計劃破局,對這個國家將是不幸的事。


    烏路可心疼地看著這樣想的菲立歐。


    她終於猶豫地開口。


    “菲立歐大人,如果——您有這種想法,我將來想請您到威塔神殿來擔任神官一職。”


    這提議讓菲立歐大吃一驚。


    烏路可充滿誠意地繼續說道。


    “我了解王宮裏的事。在七年來的通信中,我也了解您現在的立場。所以若您在王宮感到不自由——”


    菲立歐舉手製止她說下去,烏路可便閉上了嘴。


    “謝謝你,烏路可。不過我無法當神宮,我並不相信神——”


    “在神殿裏,像您這樣的人也不少啊!”


    聽到烏路可率直的話,菲立歐苦笑著。


    “我是這個國家王室的人。沒錯,我如果出家,就算身為王室也可以當神官,不過現在我沒有這個打算。”


    “那麽——將來呢?”


    烏路可問道。菲立歐搖搖頭。


    “將來的事還不知道,不過——烏路可,若是你發生了什麽事,我也會全力支持你的。如果有必要因此而出家,到時我也有可能這麽做。但若不是為了這個理由,我想我是不會當神官的。倒不是因為討厭神官,怎麽說呢——”


    菲立歐沉默著,找尋適當的說法。


    “……我很喜歡這個國家。也許身為四王子,什麽都不能做,但我想要在近處守護著它的未來,以防不測。我想這就是受人民‘奉養’的王室所應盡的責任吧!”


    聽到菲立歐的話,烏路可有點寂寞地笑著回答。


    “果然,您一點都沒變呢!那麽這件事以後再說好了。”


    “嗯,不過,烏路可,將來若是你遇到危險,不必有所顧慮,就通知我吧!不管是保護你或什麽事,我都會去做的。”


    菲立歐說著,取出掛在胸前的配飾,那是小時候烏路可送他的。


    在配飾一端搖晃著的,是威塔神殿所生產的、貴重的“生命輝石”。


    菲立歐一取出這個,烏路可臉上隨即綻放微笑。


    “我好高興,原來您把它戴在身上。”


    “是啊,我很珍惜的。”


    看到烏路可開心的樣子,讓菲立歐有點不好意思。


    “每次看到這個,我就想起那時的事。我們那時都還是小孩子不過當時說過的話,我到現在都還沒忘記。”


    聽了菲立歐的話,烏路可也點點頭。


    兩人共度的吋光,隻不過是幼時的短短一年,但這一年對菲立歐來說,密度足以左右他的生存方式。


    菲立歐問烏路可。


    “你會在這裏待到什麽時候呢?”


    “還不知道.我隻不過是個同行者——我想,等卡西那多司教的事情辦完了,就該啟程回去了,也許要花一個星期左右吧!”


    “這段時間會很忙嗎?”


    烏路可斬釘截鐵地搖搖頭,似乎難以啟齒。


    “不,我是因為想見到您,才硬是要求司教帶我來的。所以關於卡西那多司教的事,並沒有計劃要我幫忙。”


    菲立歐微笑道:“我在這裏也是無事可做。那麽,暫時我們又可以像以前一樣聊天了。”


    烏路可笑著點點頭,用比剛才更細微的聲音說:“好的。”


    菲立歐沒發覺到,當她回答時,白皙的雙頰微微地泛著紅暈。


    對年輕的司教卡西那多.庫格來說,所謂的“信仰”就是“工具”。


    這是為了說服人,保護自己,以及為了掌握權力,而可隨意使用的有利工具。雖然處理時要稍加注意,但隻要掌握訣竅,就不會有什麽問題了。


    他出身庫格家,那是代代在威塔神殿位居要職的名門。身為名門的長子,卡西那多也自年少時就順利地平步青雲,年僅二十五六歲就高升至司教之位。


    他晉身之快,可說是特例。隻要是家世清白人家的子女,十多歲就升至司祭者不算少見。然而“司祭”與“司教”之間有一大段距離,即使血統再優良,最早也要到二十五歲以後才能升上司教,若是能力不受到認可,往往就停留在司祭一職以終此生,卡西那多年紀輕輕就有這樣的地位,是出自“神姬”的推薦。


    所謂神姬,就是整個大陸有關輝石信仰的所有象征。


    整個大陸的信仰絕非隻定於一宗。各神殿擁有各自的信仰,在佛爾南神殿為佛爾南教,在加魯尼耶神殿為加魯尼耶教,各自有著類似而不完全相同的教義,其下更因對教義的解釋不同而衍生許多派別,就算是神殿的人,也無法完全掌握具全貌。


    但是,這些分歧的教義和派係,共通點就是都認同“神姬”的存在。更因為如此,擁立神姬的神殿才被其他神殿稱為“中央”或是“宗主”。


    卡西那多就是得到神姬近衛者之信任,才早早就榮升司教。


    目前他擔任威塔神殿的信教監察院院士一職,簡單說來,也就是諜報部的首領。


    卡西那多如今正以神姬使者的身份,訪問靠近邊境的佛陶南神殿。


    他向擔任神師、名為雷米吉烏斯的老者行禮後,平安遞上親筆信,再告知自己將暫時停留此地一事。


    然後——在結束行禮後,他立刻前往神殿騎士團的宿舍。


    在眼前的圓桌對麵,是騎士團團長貝


    裏耶·弗米利恩。


    來訪的卡西那多,先是挺直背向他行了優雅的一禮。


    “好久不見了,貝裏耶司祭。”


    留著頭亂糟糟黑發的男子,微笑著迎接卡西那多。


    “好久不見,你已經高升為司教了呢!先容我向你致賀。”


    貝裏耶以傲慢的口氣低語道。


    “這樣一來你就是我的上司了,那我就更拾不起頭了啊!”


    他改變語氣,大聲地嚷嚷著。


    卡西那多嘴邊還留著微笑,慢慢地落座。


    他五官英勇而端正,受到眾多女神宮的仰慕,同時也讓同輩或部下們感到恐懼。而年長的司祭、司教們,則認為他是“可恨的小子”,或以“不可輕忽、精明能幹的人”之眼光看待。


    但是,對貝裏耶這個偉岸男子而言,卡西那多最多隻像個“盟友”。


    在以危險暴動知名的男子麵前,卡西那多也不改微笑。


    “雖然我已位居高位,但並未忘記近衛時代你對我的恩惠,我了解你的希望。關於職務異動,現在正在調整中,請你再等一下。”


    “嗯,我很期待呢!”


    騎士團團長貝裏耶的措詞看似無禮,其實包含了親密與敬畏主意。


    卡西那多對此感到滿足。貝裏耶的措詞雖然不佳,但他確實很賞識卡西那多。


    先切入正題的是貝裏耶。


    “我看了你的信,雖然不太明白——確實這裏有奇怪的人,雖然沒做什麽事,但是卻偷偷摸摸地四處刺探,我本來還以為那些一定都是你的間諜呢!”


    貝裏耶邊揚起下巴邊說道。


    “嗯。其中應該也有我的手下,不過那是為了探查‘他們’的動向喔!”


    卡西那多低聲道。


    “嫌犯的名字就像在信上提到的,他牽涉在內是錯不了,這是由威塔神殿抓到的人口中逼問出來的。不過——沒有相關證據,連目的也完全不知道。”


    “要說目的,我倒是知道。”


    貝裏耶輕聲回應道。卡西那多皺起眉頭。


    “他們是為了他人而行動的,所以這也是‘為了他人’吧?不過——卻不是‘為了掌權者’,這才是大問題。對你們來說呢?”


    卡西那多點點頭。


    “原來如此——是‘為了他人’啊,也許因為這太簡單了,才會變成盲點。我還在想會不會有更多內幕呢!”


    “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是個謀略家,這世上有許多家夥可是為了無聊到難以置信的事情丟掉性命的,就我所知,‘那個’也是這樣的呢!”


    貝裏耶淡淡地笑了。


    “不過,民眾最沒辦法的就是這個了——這太容易獲得人心,要是走錯一步,如你所擔心的,那就會變成‘火種’了吧!”


    “是的,我是打算在引發大火之前,就把它撲滅……”


    卡西那多邊歎氣邊說道。


    “不過,我光是對付北邊與西邊的火就已經忙不過來了,南邊的內亂也還沒解決。要是連東邊也不平靜,整個大陸就會陷入一片混亂了。不論如何,就算賭上威塔神殿的權威,也一定要避免讓神殿卷入戰爭的事態才行!”


    “我倒是很喜歡戰爭呢!”


    貝裏耶嘲弄似地說道。


    “不過,我也明白你所說的,我會幫你。相對地,你也要讓我到前線去——”


    “我明白,我會繼續疏通軍部的,隻是這要花點時間才行。”


    卡西那多以幾乎要把貝裏耶看穿的眼神看著他。


    “貝裏耶司祭,隻要想到你‘以前所做的事’,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豪氣幹雲的貝裏耶一瞬間也全身僵硬——


    “嗯,大概吧!”


    貝裏耶苦笑著抓抓頭。


    貝裏耶曾經無視於某司教的命令,擅自出動部隊。其後還毆打了怪罪他的上司司教,結果遭到被貶職的下場。


    卡西那多站起身來。


    “我會先搜集情報,再等待時機。畢竟這對手若是用正麵攻擊,還是有點麻煩……”


    “我知道了,如有必要,你盡管動用這些騎士,不必客氣。有需要的話,也可以幫你護衛。”


    “我雖然會動用騎士們,但護衛就不用了。因為我要是與你太過接近,可能也會引來佛而南神殿方麵的警覺。”


    “沒錯。”


    卡西那多離開滿臉笑意的貝裏耶,走出神殿騎士的宿舍。


    宿舍外有心腹的女司祭在等著他——


    她年方二十二歲,還很年輕。這美貌的司祭擺動著栗色的秀發,看了卡西那多一眼:“事情都談完了嗎?”


    “嗯。維爾吉妮,我可能要暫時留在這神殿,你就說理由是想觀摩一下聖祭吧!叫那些派到街上的人快點報告。還有,絕對不要被抓到把柄——”


    名叫維爾吉妮·拉堤亞思的司祭,輕輕行了一禮,接受他的指示。


    她是卡西那多的遠親,負責輔佐他的工作。相當能幹,所以卡西那多也視她為秘書。


    “那接下來的預定計劃呢?”


    “今天隻有雷米吉烏斯邀請的晚宴。不過,明天阿爾謝夫國王一行人會到神殿參訪——既然我們在這裏停留,就有必要向其致意。”


    “阿爾謝夫國王?”


    卡西那多覺得很奇怪,國王總不可能是親自來見我們這些人的吧?


    “是的,天空之鍾響起後,國王會在幾天內親自前往神殿參拜,這是慣例。迎接他們的準備工作與聖祭的準備工作重疊,神殿的諸位也變得極為忙碌……”


    維爾吉妮以冷靜而透澈的聲音做出事務性的回答。


    “原來如此,那真是太好了。”


    國王親自前往神殿,也可以證明神殿的權威.佛爾南神殿與周圍國家之間的關係據說還不錯,由此例可窺見一般。


    卡西那多一邊漫步在石造走廊,一邊透過鑲嵌的窗戶眺望太空。


    純藍色的天空萬裏無雲。


    卡西那多淡淡地笑了.


    卡西那多不久後,就要在這晴朗的神殿降下雨水——降下猜疑、失望與困惑的雨,以得到他所希望的結果。


    目前還沒有必要著急,必須先掌握神殿與城鎮的內幕,再伺機演練對策。


    卡西那多渴求的是力量。


    有許多人對這種行為感到不快——為了擊潰其勢力之一,卡西那多來到這神殿,這一切都是既定的布局。


    既然來到這裏,他就不打算空手而返。


    卡西那多眼中蘊藏著危險的光輝,漫步在走廊。


    天生之鍾響起後第五天——


    阿爾謝夫國王一行人在這天下午抵達了佛爾南神殿。


    菲立歐為了迎接父王一行人,在神殿入口附近等待著。


    從王宮到神殿的路程,以馬車緩慢行進大約需要兩天。若考慮到旅行的準備工作,一行人可說是到得早了.


    菲立歐的父親拉巴斯丹王是一位瘦瘦高高、麵容溫和的國王。雖然他才五十歲,但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老,臉上皺紋很深,整體看起來蒼老無力。


    雖然他一副窮酸相,卻是個善良的君王,即使有點懦弱,但因為處事公正、思慮周全,深受臣子的信賴。


    走在他斜後方的皇太子——維恩王子,麵貌跟父親年輕時一模一樣,但個性則是像母親——


    也就是猜疑心重、以身為皇族而自傲,看不起其他人,而這種個性也表現在表情上,所以他看起來也比實際年齡老,但那卻跟他父親的意義不同。他年方二十,比菲立歐的年紀要大上一截,已經娶妻,若是拉巴斯丹王引退,已確定他會立刻登上王位。


    菲立歐跪在神殿的寬廣人口,低著頭迎接父親與兄長。


    四周有其他神官恭敬地隨侍,菲立歐身旁還有騎士團團長威士托。


    從門口引導國王入內的神師雷米吉烏斯,在菲立歐麵前停下腳步。


    父親拉巴斯丹王的聲音在菲立歐頭頂響起。


    “菲立歐嗎?你在這裏生活這習慣嗎?”


    聽到這溫和的聲音,菲立歐保持跪姿、低著頭回答。


    “是的。神殿的諸位都對我很好。”


    “是嗎?”


    國王從容地點點頭,把視線移向威士托。


    “威士托,護送使者前來,辛苦你了。”


    “是。”


    這五十多歲的劍士以粗獷的聲音簡短響應。也沒有抬起頭,這是對國王的應對方式。


    兄長維恩沒有對菲立歐和威士托說一句話,就經過他們麵前。


    菲立歐甚至不曾跟他說過話,因為維恩對他“視若無睹”,且維恩對偏袒菲立歐的威士托印象也不是很好。


    維恩討厭菲立歐的理由,也是因為自己的母親。身為正妃的她是嫉妒心極強的人,討厭其他側室。特別是菲立歐年輕貌美的母親,更被她視為眼中釘。就連其子菲立歐,正妃也繼續以凶惡的態度相待。


    兄長確實繼承了母親這種氣質。


    聽著國王一行人的腳步聲逐漸遠去,菲立歐依然跪著。


    不久,周遭的人都紛紛站起身來。


    威士托向菲立歐伸出手。“菲立歐大人,我們也走吧!”


    “好。”


    菲立歐點點頭,扶著威士托的手站了起來。


    “我還是不習慣這種氣氛哪!”


    “我也對這種事不行。”


    威士托笑著說道。


    國王一行人走向與禦柱相接的祭殿,那是幾天前麗莎琳娜現身的房間。


    威士托俯視著菲立歐,小聲地說。


    “我會直接前往護衛國王,菲立歐大人您怎麽辦呢?”


    “在參拜結束前我都會陪著你,反正我也沒別的事好做。”


    菲立歐答道。


    烏路可身為來自威塔神殿的使者,預計將參與國王的參拜,在典禮結束之前,菲立歐也無法與她見麵,至於麗莎琳娜,現在也正接受庫娜的授課。


    菲立歐環顧四周,找到了跟隨著國王行列的烏路可背影。


    走在她幾步之前的,似乎是跟她一起從威塔神殿來的兩位神官。


    兩人都很年輕——


    一位是眼神相當銳利的青年,另一位則是給人冷靜印象的女子,兩位讓人覺得都很符合中央神官高潔的感覺,同時也予人難以親近之感。很明顯地,他們跟被視為鄉下的佛爾南神殿神宮們格格不入。


    菲立歐想起從烏路可那裏聽過的兩人名字,男的名叫卡西那多·庫格,女的是維爾吉妮·拉堤亞思。


    庫格這個姓氏,就連不通曉政情的菲立歐也曾耳聞——這個家族世世代代位居威塔神殿要職,在曆代的威塔神師中,也有許多人是出身於此家族。


    這位年紀輕輕就當上司教,名叫卡西那多的青年,不愧為其家族的菁英,舉止英姿颯爽,讓人一看就覺得相當精明能幹。


    菲立歐、威士托及其部下,就跟在行列的後麵。


    菲立歐身旁與他相熟的騎士,悄悄地在他耳邊說。


    “我們的皇太子還是老樣子,我一想到‘那個人’要當下一任國王,還真是‘害怕’啊!”


    萊納斯迪,一位二十五六歲的年輕騎士,誇張地聳聳肩說道。他是個中等身材、沒有特別引入注目之處、一頭金色短發的青年。他自年少時就是騎士團團員,跟菲立歐也認識很久了,雖然臉蛋還給人不太可靠的印象,但他也是威上托的愛將之一。


    “喂!萊納斯迪,你這麽說對王室太失禮了.”


    一位女騎士責罵萊納斯迪的多嘴,輕輕地給了他一拳。頭上挨了一記的萊納斯迪,以可憐兮兮的表情看著同輩的女騎士。


    這位是輪廓緊實、身材纖細的女孩,有著光亮而微黑的肌膚和南方血統。


    她那漆黑、且剪得短短的頭發與微黑的肌膚相當調和。其容貌具有種溫柔的美。讓人聯想到山鹿.


    “黛梅爾也真是的,你上次不是也才發過一樣的牢騷嗎?”


    “……我是說你要看場合說話,這裏可不是便宜的酒鋪。”


    女騎士黛梅爾壓低聲音說道,又輕輕打了萊納斯迪一下,狠狠地看了看周圍。一同護衛使者的其他騎士,包含威士托在內,都笑嘻嘻地聽著他們的對話,而神宮們則似乎聽不到。


    菲立歐對著這兩個他所熟識的騎士苦笑,也小聲地說。


    “萊納斯迪,要是被聽到,你就慘了,會影響到你的升遷喔!”


    “反正我們是平民出身,能升到什麽位階,大家都心裏有數啦。”


    萊納斯迪回答:“第一,要是突然升了好幾級,就會變得跟團長一樣辛苦。我的人生目標,就是盡量活得輕鬆自在。為了達成這神聖而崇高的目標,我什麽苦都可以吃喔!”


    他挺著胸說道。


    女騎士黛梅爾嗤之以鼻。


    “你這個笨蛋,總有一天會因為不敬罪被處刑的。”


    聽到女騎士的毒舌,萊納斯迪聳聳肩。


    “我這是戲謔的反骨精神,你不懂嗎?”


    “你這叫牆頭草的利己主義吧。”


    萊納斯迪被黛梅爾說得無言以對,隻好朝菲立歐苦笑。菲立歐看到他一臉“好可怕哦!”的表情,也隻能報以苦笑。


    萊納斯迪與黛梅爾總是如此說說笑笑。兩人在騎士之間都是數一數二的實力派,說他們是輔佐團長威士托的年輕左右手也不為過。


    菲立歐等人跟著國王一行人登上神殿的樓梯——與飄浮空中禦柱相接的祭殿,就位於神殿的四樓。


    神官或騎士們人多留在走廊,隻有菲立歐與威士托進入祭殿中。


    沒有窗戶的祭殿,在白天也是一片漆黑。在黑暗中,有許多燭台並列,迎接國王的參拜。


    菲立歐再次感受到這祭殿的寬廣,以麵積來說,似乎可以容納一整棟貴族的居所。


    在司祭們的圍繞下,穿著長衣的國王與皇太子,慢慢地走向禦柱。這被蠟燭所照耀的光景雖是每年的慣例,卻仍有著莊嚴的氣氛。


    菲立歐靜靜地在後頭守護這光景。


    父親及兄弟總是這種祭典的主角,雖然幼時他也曾覺得自己被疏遠了,不過現在已經完全習慣了。他明白,前方的兩人與他雖然有血緣上的聯係,但所住的世界卻是完全不同。


    也許這差距不如貴族與平民來得大,但兩者之間的鴻溝,也並非靠他自已一個人的力量就可以填平的.


    身旁的威士托,悄悄地把手放在菲立歐的肩膀上。


    菲立歐什麽放都沒說。


    突然間——


    映入他眼簾的燭台之火,像是起了變化。菲立歐輕輕揉揉眼睛,重新確認微暗室內的狀況。


    燭台之火因微微的風而晃動,將國王等人的臉照成橙色。


    菲立歐透過燭火凝視著禦柱。


    也許是心理作用吧,在燭台的橙色光輝中,似乎又混雜著其他光芒,讓人有種不協調感。


    他肩上威士托的手,稍微用了力。


    菲立歐再次定睛凝望。那是極微小的變化——


    禦柱的中央附近,也就是國王與皇太子正要接近的正麵,有塊模糊而淡薄的光影。雖然因燭台的燈火快消失而看不太清楚,但若是仔細看,那一帶的顏色確實與柱子其他部分不同。


    菲立


    歐身子突然變得僵硬。


    那渺小而微弱的光芒,看起來正一點一點向“這邊”靠近。


    國王等人身旁還有高·夏爾帕司教,這位高司教突然把眼光從國王身上移開,轉往柱子。


    菲立歐感覺背上冒出討厭的汗水。


    “菲立歐大人——是我多心嗎?柱子的顏色——”


    威士托小聲地說道。


    高司教舉起一隻手,正要製止國王,就在這時——


    禦柱起了異常的變化。


    維恩·阿爾謝夫是阿爾謝夫國王拉巴斯丹的長子。


    他自幼即被視為皇太子養育,身負母親、親戚及身邊官僚們的期待,如今已屆而立之年。


    父親拉巴斯丹已經表示了即將退隱的意願。


    不隻阿爾謝夫,很少國家的國王會在位至終老,大多是到某個年齡,就會把王座讓給後嗣。


    這雖然也出自避免無謂王位爭奪戰的智慧,但拉巴斯丹王年方五十多歲,要退隱也太早了。


    他並非身患某種疾病,當他說出想讓位時,維恩的感想是懷疑大於喜悅。


    當維恩詢問原因時,拉巴斯丹回答。


    “我當國王已經累了。”


    這讓維恩相當憤慨,雖然他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但也未免太沒出息了。同時,他也覺得不能把國家交給這麽軟弱的父王。


    雖然退位的日期尚未確定,但等這次參拜過後,回到王宮就會詳加討論。


    維恩來到這神殿,看到弟弟跪著迎接,他是阿爾謝夫的四王子,但維恩並沒有把他當做自己的弟弟。菲立歐誕生時,維恩已到了懂事的年齡,也很清楚這個四王子是“不受歡迎的”。


    他的母親雖然貌美,但是已式微的貴族,而且剛生產過後就香消玉隕了。


    本來以她的家世而言,就不配成為國王的側室,而且其他貴族曾向她求婚,國王卻硬是介入,將她納為側室。


    維恩還記得,原本個性溫和的拉巴斯丹王當時做出這種事,受到了許多人的責難。被橫刀奪愛的貴族也擁有相當的實力,王宮氣氛一度相當緊張。


    身為正室的維恩之母、以及二王子、三王子的母親們也都很生氣,她們將小妾奪走國王寵愛的嫉妒,轉向了生下來的小孩。


    維恩絕不會把這小孩當作是自己的“弟弟”——但以一個小孩來說,多少讓人有點惋惜,因為他一出生就注定了遭入排斥的命運。


    如今這小孩也長到十五六歲了,維恩不太確定正確年齡是多少。


    等維恩正式即位後,他應該會被貶為臣籍吧!


    這樣也好,把他留在某處,給予適當的閑職,眼不見為淨。像是這神殿的親善特使等職,可說是最恰當的。


    雖然擁有實力的威士托就有如其監護人一般,但至少若是將菲立歐貶為臣籍,他就會遠離王位繼承權了。


    維恩來到禦柱的祭壇前,心不在焉地看著父親的背影。


    拉巴斯月王很疼愛菲立歐,雖因顧忌正室和其他側室而沒有明顯地表現出來,但一有機會就會跟他說話。


    父親心中所想的,維恩也推測得出來,


    維恩的個性中有猜疑心強、缺乏決斷力的一麵,他自己有所自知,也知道這樣的個性不受父親喜愛。


    二王子雷吉克則生性極為放浪,再加上個性冷酷無情,並不受臣子喜愛。他身邊全都是不忠誠、隻為利益而聯合之輩,完全無法期待他登基後會有健全的施政。


    三王子布拉多懦弱多病,並不具有足以擔任國王的資質,過著來回病床與陽台之間的生活。


    而離王位理應最遙遠的四王子菲立歐——繼承了母親的端麗容貌,還擁有劍聖或士托所傳授的劍術。雖然尚顯得稚氣,但也曰漸成長,可看出相當具有可以成為國王的資質。


    最近他已到了懂事的年紀,也慢慢地開始吸引了一部分家臣的注意。因此母親們害怕他受到臣子的信賴仰望,而特意把他趕出王宮,讓他擔任親善特使。


    他能成長成今天的樣子,很明顯是出自威士托的教導。


    如果他繼續這樣吸引家臣們,並以其力量為後盾而覬覦王位……這麽一想,維恩就感到不寒而栗。


    父親說不定在心中也是如此期盼的,但要是以拙劣的方式進行,就有可能使國土分裂。


    雖然父親嘴上不說,但他一定是有監於以上幾點,才會這麽早就開始考慮退位。


    維恩認為,在菲立歐長大成人、成為危險的火種之前,有必要以國王的身份完成堅如盤石的體製。而且必須封鎖菲立歐,以絕內亂之憂。


    維恩跟在父親身後,站在禦柱之前。


    在燭台之森照耀下的佛爾南神殿禦柱,散發著類似黑曜石的光。


    這柱子雖位於阿爾謝夫領土內,但並非為阿爾謝夫所有,是由擁有自治權的佛爾南神殿管理,透過貿易商人們將輝石流通至大陸各國。/../


    阿爾謝夫在購買輝石方麵受到優惠待遇,對國家來說,這是相當重要的權利之一。’


    因此在維恩眼裏的禦柱,與其說是“神聖之物”,不如說隻不過是一棵搖錢樹。


    這棵搖錢樹泛著黑色光芒的表麵——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關係——看起來像是散發著極淡的光芒。


    維恩以為那是反映燭台的光才會如此,並沒有特別在意。


    但是,身邊的夏吉爾人司教則有了點反應。


    “——這是——”


    司教以清澈而微小的聲音說著,舉起一隻寬鬆長袖包覆的手,想要製止國王與維恩。


    就在那之後——


    位於正麵的柱於一部分變得透明。映出某種龐然巨物的影子。


    維恩懷疑起自己的眼睛,在瞬間判斷下往後退。


    “某物”從柱中飛躍而出。


    這“某物”一出現,眼前的拉巴斯丹王隨即頹然倒下,下一瞬間,“那個”便向維恩逼近。


    維恩首當其衝地麵對著速度快如野獸的“那個”。


    他很像人——


    他的頭上戴著開有眼鼻、類似南瓜的東西,極為細長的手腳彎成奇怪的形狀,飛躍而來,他手邊發光的某物,遮蔽了維恩的視線——


    然後維恩什麽都看不見,那一瞬間之後,所有的思考都中斷了。


    “陛下!殿下!”


    雷米吉烏斯宛如慘叫般的聲音大大地響徹祭殿。


    對這從柱中飛躍出來的某人,菲立歐很快反應過來,當他正要奔上前去,這某人已經從國王和皇太子身旁跑開。


    燭台照耀的祭殿中——皇太子眼部以上的頭蓋自頭部分離、飛舞在空中。


    血與腦漿四濺,神官們大聲地慘叫。


    比皇太子先倒地的國王尚還生死未卜,菲立歐立即拔出腰間的突刺劍,奔向這突然出手襲擊的家夥。


    這男人頭上嵌著類似南瓜的綠色頭套,配上極度纖長的手腳,形成頭部特大的剪影。


    他的手上沒有武器,但確實有某物切開了皇太子的頭,那是足以將頭蓋骨一分為二,銳利得不可思議的“某物”。


    襲擊者接著攻擊的,是附近的神官。


    幾個司祭就成了那看不見刀刃下的犧牲品。


    幾個頭顱一起在空中飛舞,嘴巴猶自張成慘叫的形狀,簡直就像隻是在丟石頭或什麽般,幾個人頭咚咚落地。


    菲立歐激憤不已。


    他以跟附近燭台燈火消失的相同速度穿過微暗之中,以突刺劍劍尖向南瓜頭刺去。


    這是盡全力的一擊,被對方以野獸般的動作閃過。


    南瓜頭的臉上刻有眼鼻和嘴巴,看來一點都沒有男子氣慨


    。


    那嘲弄般的臉出現在菲立歐眼前。


    菲立歐突然坐下,當場低下身來,南瓜頭的手腕如疾風般自他頭頂上掃過。


    “菲立歐大人!”


    威士托的劍伴隨著充滿氣勢的喊叫穿過其上,南瓜頭為了閃避,冷不防飛至身後數公尺。


    在其動線上的神宮們,頭顱飛舞在空中.


    就在這一瞬間,又有好幾條人命殞落。


    菲立歐發出近乎慘叫的呐喊。


    “快逃!逃到外麵去!”


    留下幾個腿軟站不起來的人,神官們有如雪崩般地湧向出口,與正要進來的衛兵們撞個正著,一瞬間擠成一團。但也僅止是一瞬間,原本在祭殿內側的就隻有高層司祭和衛兵們而已。


    神師雷米吉烏斯驚魂未定,還跌坐在地上,高司教幫助他站起身,才開始行動,烏路可與其他司祭們看到他起身後,也加快了逃跑的腳步。


    菲立歐為了吸引南瓜頭的注意,再次舉起突刺劍衝向前。


    不知南瓜頭是不是料到其突刺劍的一擊,又跳了開來。


    正以為他消失了,他卻經過遠離頭頂的上方,再度轉回。


    菲立歐轉頭看見稍遠的南瓜頭背麵,他的手腕這次揮向高司教等人。


    那是追也追不上的距離,菲立歐心想這次完了,威士托也因要保護菲:立歐而無法趕過去。


    但是在高司教等人與南瓜頭之間,還有一位阻擋者。


    “你這奇怪的——到底是什麽人?”


    這舉著劍、以凶惡的聲音大叫的,就是前麵提過、名叫卡西那多的司教。他高舉適合攜帶的突刺劍,威嚇般地盯著南瓜頭。


    卡西那多、菲立歐與威士托,正好形成三角形、包圍住南瓜頭。


    南瓜頭迅速地環顧周圍,高與雷米吉烏斯趁機衝向出口。


    以室內用短槍武裝的衛兵們也慢慢聚集過來。


    菲立歐一邊舉劍刺向南瓜頭,一邊看著倒在視野邊緣的拉巴斯丹王的身體。


    倒下的燭台之火,引燃了國王的衣服,開始漸漸地燃燒起來,但是國王一點反應也沒有。


    在其周圍,紫黑色的血水範圍正在擴大。


    從出血量來看——那傷勢應該是來不及治療了,或者國王已經氣絕——菲立歐咬著唇,狠狠瞪著南瓜頭。就算他想確認國王的傷勢,要是被眼前的敵人趁虛而入,立刻便會送命。


    南瓜頭突然仰望天空。


    卡西那多趁隙挺劍刺去,南瓜頭往正上方一跳,從容不迫地避開了這一擊。


    他跳得非常高,飛躍到石砌的天花板附近。


    菲立歐兩眼追著他,但燭台的燈火照不到天花板,那一帶是一片漆黑。


    ——南瓜頭沒有落下。


    菲立歐邊警戒周圍,邊高聲叫道。


    “這麽暗的地方對我們不利!全員邊戒備邊退到外麵去!”


    衛兵們對這指示有所反應,快步跑到走廊,菲立歐等人也慢慢地跟在其後。


    眼界所及,國王的身體正被烈焰所包圍。


    雖然想救他,但又無法背負著他逃離此處,血跡的範圍愈來愈大,看來這條命是沒救了。


    威士托咆哮著。“下來!惡徒!我要替陛下巷陛下報仇!”


    烕士托變得像惡鬼般凶狠,這也是菲立歐第一次見到威士托如此狂暴。


    南瓜頭還未落下,他一定是貼附在天花板上,雖然不知道他是以什麽方法辦到的就是了。


    在退離神殿時,菲立歐又看到柱子隱約發出光芒。


    這次的光芒極為強大。


    就在轉移注意力的那一瞬間,南瓜頭降落在地麵。


    菲立歐半似跌倒般地躲開。


    “咻咚”隨著輕輕的落地聲,南瓜頭大大地張開了細長的雙手。


    他的手腕——嵌著一對手環,跟麗莎琳娜所戴的很相似。


    手環淡淡地延伸出光芒,把南瓜頭的雙手完全包覆。似乎就是那光芒形成刀刃,而切掉神官們的頭顱、殺掉國王和皇太子的。


    從走廊趕過來的威士托屬下騎士們和神殿騎士們,一起堵住了祭殿的人口。


    女騎士黛梅爾發出尖銳的喊叫聲。


    “菲立歐大人!威士托大人!請快點來!”


    神殿騎士團團長貝裏耶也不甘不弱地叫道。


    “卡西那多,那家夥就交給我!你到外頭來吧!”


    貝裏耶一邊厲聲叫道,一邊衝進來。


    南瓜頭四處跳來眺去,退到柱子旁邊。


    柱子所浮現的、發出龐大光芒的身影,正好就在此時現身。


    所有人都一齊緊張地看著新訪客的出現。


    慢慢通過柱子出來的,是讓人必須仰視的巨漢。他全身包覆著類似黑色鎧甲般的東西,還用類似鳥的奇妙頭盔遮住了臉。


    南瓜頭慢慢地移動,坐到黑色巨漢的肩膀上。


    巨漢的手腕抓住了南瓜頭的細腳。


    “轟!”隨著強勁的聲響,巨漢手腕一甩,被丟出的南瓜頭身輕如燕地飛在空中。


    位於其拋射線上的衛兵、騎士們,發出身體被砍傷的慘叫聲,其中有人幸運地僅受擦傷,但有人則是被斬首。或是被斬去手臂。


    南瓜頭正想落在對麵牆壁停下,但又有短槍來襲,便再次跳上天花板。等到其他人發現時,他已再度回到巨漢的肩上。


    菲立歐再次確認狀況不利,邊逃出祭殿、邊再次高喊。


    “關上鐵門,把他們關起來!趁這時候準備弓箭!”


    聽到這號令,卡西那多也叫道。


    “神殿騎士團也準備神鋼武器!‘他們’不是正常人!”


    在南瓜頭再次飛躍前,菲立歐等人已逃到走廊,騎士們和衛兵也合力快速地將鐵門板上。


    祭殿的牆壁雖然一麵與禦柱相接,但其正麵則是厚實堅固的石孽,隻要關上鐵門,他們應該就不可能脫逃了。


    旁邊的小門,不彎腰低身是無法通過的。黑色巨漢原本就無法通過,就算南瓜頭想勉強擠出來,也會當場成為槍靶。


    神師雷米吉烏斯蒼白著臉,佇立在走廊上。


    “那、那——那到底是——”


    高司教以悲痛的聲音響應。


    “似乎是——來訪者。不過他們很明顯地跟以往的來訪者不同——是像野獸般危險的人——”


    四周彌漫著血腥味。


    衛兵們受到菲立歐稍早的指示,紛紛前去拿取弓箭,神殿騎士們也暫時消失無蹤。


    他們手上擁有由威塔神殿所配給的貴重“神鋼”武器,這種遠比鐵還要強韌的金屬,是神殿騎士團強大的關鍵。


    剩下的人在威士托的指揮下,開始在鐵門前布起陣來。


    菲立歐邊喘氣邊擦汗,環顧著四周。


    烏路可就在不遠的地方——這個發著抖、像是沒能逃離成功的少女正凝視著菲立歐。


    菲立歐跑到她身邊說道。


    “烏路可,這裏很危險,你逃到安全的地方去吧!”


    烏路可聽到這話點了點頭,但眼看著當場就要跪倒。


    菲立歐慌張地扶住她輕盈的身子。


    “振作一點,你不舒服嗎?”


    “沒、沒事,我可以走。”


    烏路可以無力的聲音答道。


    有那麽多人在眼前被殺,會這樣也是理所當然的。菲立歐自己也是因為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光景而想吐,全靠一股氣勢在支撐。


    菲立歐用兩手抱起烏路可。


    烏路可嚇了一跳,“呀”地叫了一聲,


    她輕盈的身子微微顫抖著。


    “烏路可,我們要快點!”


    菲立歐在她耳邊說道,抱緊了她,開始快步走。


    他穿過四處亂竄的衛兵們和騎士們,跑下樓梯。


    他經過自己房門、最後停在麗莎琳娜的房門前。


    烏路可被他抱在懷裏,動也不敢動。


    菲立歐用力地敲著門,高聲叫道。


    “麗莎琳娜,庫娜,你們在嗎?”


    “菲立歐,我們在啊!”


    馬上就有了響應,那是麗莎琳娜的聲音。


    菲立歐放下烏路可,開門進了屋內。


    庫娜和麗莎琳娜正坐在張小桌子旁,一起看著一本書。


    身為麗莎琳娜老師的施療師庫娜,以驚訝的表情看著菲立歐。


    “菲立歐大人,您怎麽這麽驚慌?”


    “發生大事了,你們快點逃離這裏吧,還有也把她帶到安全的地方——”


    麗莎琳娜浮現困惑的表情。


    “菲立歐,是什麽——”


    菲立歐簡短地回答重點,


    “又有來訪者通過柱子來了,不過這次來的人不由分說地就襲擊大家——我父親被殺了,還有兄長與神宮們——現在上麵是太混亂,大概馬上就會下達避難的指令了——”


    菲立歐說話時,鍾樓就敲響了通知緊急事態的警鍾。


    庫娜和麗莎琳娜的臉色倏地變得蒼白。


    “菲立歐大人的父親——是國、國王嗎?”


    庫娜的聲音沙啞。


    麗莎琳娜也站起身來。,


    “來訪者是——是什麽樣的人?請告訴我!”


    菲立歐皺起眉頭。


    “一個是頂著南瓜頭的家夥,另一個是全身包著黑色鎧甲的巨漢,衛兵完全抵擋不住他們兩個人。”


    麗莎琳娜瞪大了眼。


    “……是邦布金(注:pumpkin,南瓜之意)和迦古伊(注:gaegoylc石像鬼之意)。啊,啊……”


    麗莎琳娜呻吟著當場跪倒。菲立歐跑到她身旁,用手扶著她的背。


    “麗莎琳娜,你認識他們嗎?”


    “他們是——是來抓我的……一定是……怎麽辦?為什麽會這樣——”


    麗莎琳娜以兩手遮住臉。


    “……來抓你?”


    聽到菲立歐這麽一問,麗莎琳娜哭喪著臉點點頭。


    “對不起,都是——都是我害的!”


    麗莎琳娜想往外跑,菲立歐早已料到她會這麽做,及時拉住了她的手腕。


    “冷靜點!對方不是普通人,他們是突然來襲的,要是有什麽方法可以對付他們,就請你告訴我吧!”


    麗莎琳娜激烈地搖著頭。


    “不可能的,這個世界的人不可能贏得了他們兩人!”


    “麗莎琳娜。”


    菲立歐靜靜地叫著她的名字,正麵凝視著她的雙眸。


    “你隻要說出你所知道的事情就好了,我現在不能讓你離開這裏。”


    麗莎琳娜不去看他的眼睛。


    “……如果他們是突然來襲的,大概就像以前的我一樣,現在是處於失去自我的狀態。那兩個人是以鎮壓據點為目的,完全的實戰型——因為他們應該是受到指示,要把沒有持有識別證的人全都殺光——”


    麗莎琳娜飛快地說著。菲立歐不解。


    “……識別證?那是什麽?”


    “可以發出特殊的電磁波——不,簡單說,就是這東西可以分辨對方是不是不可殺害的夥伴。要是沒有這個,他們一定會繼續無差別殺人的,所以——”


    “所以,要是你出現的話,會變得怎樣?”


    菲立歐以稍稍嚴厲的口氣問道,麗莎琳娜噤口不語。


    “也沒有用吧?這手環——雖然你說可以成為武器,但也說過不能用了。這個叫做邦布金的家夥,用的就是相同的東西喔!”


    菲立歐用力握住麗莎琳娜的肩膀,讓她麵對自己。


    “你快逃吧!這兩個家夥就由我們來想辦法——”


    “不可能的!既然他們來了,說不定其他人也——”


    麗莎琳娜發著抖叫道。


    要是還有其他宛如怪物的人出現,那就更加無法對付了。


    菲立歐覺得背上冒起冷汗,握住麗莎琳娜肩膀的手更用力了。


    “現在那兩個人已經被關在祭殿裏,那鐵門不是輕易就可以打破的,周圍還有弓箭兵布陣,這樣還不夠嗎?”


    麗莎琳娜點點頭。庫娜和烏路可則是茫然地聽著菲立歐與她的對話——


    “穿著黑色鎧甲的——迦古伊,用弓箭是傷不了他的,另一個邦布金雖是活生生的肉體,但行動很快——雖然我記不得了,但我的傷應該就是他造成的。”


    菲立歐回想起麗莎琳娜剛從禦柱現身後的事,他記得她的確是腹部受傷,而傷口雖然愈合了,但衣服裏卻還積蓄了大量的血。


    “若是他們來到這裏,其他特種部隊的人也一定……菲立歐,請快逃吧!還有神殿的人……不然大家都會被殺死的!”


    麗莎琳娜眼眶含淚地拚命叫道。


    菲立歐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麗莎琳娜,鎮定下來。我們已經關上鐵門,把他們關在裏麵了,祭殿的周圍是石壁,若他們出不來,過幾天就會衰弱……”


    “不行!”


    裙莎琳娜突然抬起頭來,臉上滿是焦躁的神色。


    “鐵這種東西,隻要給他們時間,再多也可以破壞的。”


    “——啊?”


    菲立歐懷疑起自己的耳朵,同時一聲轟然巨響從樓上傳來。


    這時間點也未免太準了點,讓一旁的庫娜身子發起抖來。,


    “剛、剛剛的聲音——”


    “庫娜!麗莎琳娜還有她——烏路可就拜托你了!先到神殿外麵——”


    菲立歐隻說了這些,就快步地走出去。雖然他聽到留下者的製止聲,但並不打算理會。


    威士托等人應該還在樓上。


    途中,菲立歐順道走進自己的房間,從為數不多的行李中取出一把劍——


    那是劍柄略長、劍身細長的劍。


    並非攜帶用的突刺劍,而是被稱為“刀”、北方人所使用的劍。


    刀刃纖細,容易缺損,絕對不適合與一般騎士們所使用的大劍對戰。但也正因為如此,它非常銳利,若是劍術高手,甚至可以用它斬斷鐵器。


    菲立歐所持有的這把刀,曾為威士托所使用,刀刃的部分是用“神鋼”做的。即使用來劈砍鐵器也不會有所缺損,以刀來說,是高尚級的利刀。


    菲立歐帶著這用慣了的武器,急急跑上樓。


    他一跑上石階。上麵就傳來震動。就算不想,也可以清楚知道發生了一場大暴動。


    菲立歐在三樓與退下的衛兵人潮擦身而過。他們一邊自口中發出怒吼聲。一邊宛如雪崩般地跑下來。


    “讓路!讓我上去!”


    菲立歐高聲叫道,穿過人潮,跑上樓梯。


    一上祭殿的某段階梯,就聞到強烈的血腥味。


    狹窄的走廊上,王宮騎士團以威士托為主布陣,形成夾擊從門口出來之兩位敵人的形勢。


    較靠近菲立歐這邊的萊納斯迪與黛梅爾正與黑色巨漢相鬥,另一邊則是威士托與南瓜頭相鬥。其周圍滿是已然氣絕的騎士和衛兵的屍體。


    去取神鋼武器的神殿騎士們還沒有回來。


    威士托獨自一人和南瓜頭鬥了個勢均力敵,絕對劍無虛發,一邊避開對方被光所包覆的手刀,一邊再以劍反擊,這時南瓜頭會退開。結果兩人就持續著一進退的攻防戰。


    威士托所施展的劍術與身形,以某種意義來說是藝術性的。昔日的劍聖即使已五十多歲,卻仍寶刀未老。


    南瓜頭遇上威士托,實在是左支右絀。


    在有窗戶的明亮走廊一看,他的姿態就有如個滑稽演員。服裝是麗莎琳娜曾穿過的、上下相連的長袖上衣與長褲,但腳上卻穿著變形的、金屬製的靴子。


    另一方麵。以黑色巨漢為對手的萊納斯迪等人,也從兩人變成一人一組,在狹窄走廊上反複攻防。


    黑色的巨漢很明顯地動作緩慢,也沒有攜帶武器,單純以包裹黑色鎧甲的拳頭作戰。其每記拳頭雖然足以威嚇四周的人,但就像揮動著打不到對手的榔頭一樣,不太具有攻擊效果。


    其舉動給人很強烈的印象——讓人感受不到知性,隻是什麽都不加思索地蠻幹。但是,對全身都包覆堅硬鎧甲的他來說,刀刃是傷不了身的,因此戰士們也陷入苦戰,巨漢簡直就是個全身都是盾甲的男人。


    菲立歐接近戰場一看,鐵門的門栓已被劈成兩個,那肯定是出自南瓜頭之手。雖然可以切斷頭蓋骨的銳利度不算什麽,但一想到鐵門的厚度,恐怕已經超出削鐵如泥所形容的範圍了。


    菲立歐跑向前去——


    他在奔跑時握住刀柄,低身穿過騎士間的間隙。


    黛梅爾等人注意到他的身影,但像是察覺到他的心思,裝作沒有發現他。


    萊納斯迪吸引了巨漢的注意。他用長槍邊保持距離,邊逗弄著巨漢。


    菲立歐趁隙飛身躍向巨漢死角的一側,用力拔刀出鞘。


    他以左手握住的刀鞘調整切人的角度,一口氣轉腰抽刀。


    拔刀。一閃——


    菲立歐心存斬鐵之意,揮下一擊,


    鏘!瞬間響起刺耳高亢的聲響,手裏傳來剌擊的沉重觸感。


    菲立歐揮出一刀後,直接大大向後躍出。


    揮出一擊的刀,此時責任已盡,被收進了刀鞘。


    確實有手感——雖然對菲立歐來說,是令人“討厭”的手感,但他想這應該會是致命傷。


    黑色銬中的巨漢,慢慢地轉過來,身體不自然地搖晃,側腹溢出鮮血。


    地麵一聲轟然巨響,他跪倒在地。


    全身包覆著黑色鎧甲的男子發出野獸般的呻吟聲。想要向菲立歐伸出手。


    但菲立歐已經不在他伸手可及的範圍內。


    南瓜頭回過頭來——


    他拋下遲遲分不出勝負的威士托,像蚱蜢般地眺著飛躍到巨漢身邊。


    菲立歐為了迎戰,將手放在刀柄上,放低了身子。


    眼前的南瓜頭男子,簡直就像野獸一樣,他正在散發一種氣息,就像那天夜晚麗莎琳娜在森林中給人的感覺一樣。


    然後——菲立歐突然感到殺氣從南瓜頭之外的方向傳來。


    “菲立歐大人!”


    黛梅爾的慘叫聲響起,菲立歐立刻向後退。


    前不久腦袋所在的位置,掠過某種看不見的“某物”。


    這個“某物”,在走廊的牆壁上,發出耀眼的白色閃光。


    一瞬間,眼睛被閃光照得張不開眼。


    菲立歐馬上把注意力轉回南瓜頭。接著又看向飛出“某物”的源頭——祭殿的深處。


    菲立歐當場身子僵硬。


    那裏有著這幾天來看慣的“少女”身影。


    同樣有著纖細的身材、光亮的黑發,是跟菲立歐差不多年紀的少女。


    菲立歐倒吸一口氣,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


    她是——“麗莎琳娜”,那姿態就像是映照在鏡子上一樣。


    但是,讓人懷疑是否她本人,也僅僅在這一瞬間而已。


    菲立歐所認識的麗莎琳娜,現在正在樓下,身穿神宮服飾。而眼前的這位少女。穿著跟初見的麗莎琳娜一樣、那種上下相連的奇妙服飾。


    還有一點——少女跟麗莎琳娜不同,黑發剪得短短的。


    在這位少女的背後——又有幾個身影從聳立的禦柱出現。


    菲立歐不禁繃緊了臉。看著這光景。


    首先滾出來的一個人——


    那是一位嬌小、不滿十歲的金發少女,她跑到神似麗莎琳娜的少女身邊。


    下一個落到石造地板上的,是一位有著白皙肌膚、身材瘦削的青年。他的眼神不帶有感情,給人宛如雕像般、極為冷漠的印象。


    再接下來是體格健壯的禿頭壯漢,背上背著大大的行囊。整個眼睛都被黑色板狀物所覆蓋,看起來就像是眼罩一樣。


    最後出現的是——看不見的“某物”。雖有腳步聲、氣息和影子,卻看不見最關鍵的身體。也許是心理作祟吧?其周圍的空間就像是在水中般地盤曲,給人那裏有“某物”存在的感覺。


    菲立歐發現,麗莎琳娜的預感正往不好的方向實現。


    南瓜頭跳了起來,可能是發現有夥伴來援助,他退出祭殿,與新人會合。


    幾乎與此同時,與禦柱和反側的走廊,傳來大批人馬的腳步聲——


    那是以神鋼裝備加強防衛的種殿騎士團。


    菲立歐慌張地阻止高聲呐喊、正要衝人祭殿的團長貝裏耶。


    “等一下!敵人的人數增加了。”


    “別阻擋我,好久沒遇上這麽強的對手了。你想剝奪我唯一的樂趣嗎?”


    貝裏耶在黑色鎧甲下笑得十分開懷,看到他那目中無人的表情,菲立歐裏歐隻覺一陣涼意,當場呆住。


    團長身後響起副團長裏卡德的聲音。


    “你做的已經夠了,辛苦了。”


    聽到他那嘲弄的聲音,菲立歐身旁的黛梅爾皺起眉頭。


    貝裏耶又以狂妄的口氣說道。


    “接下來由我們來幫國王陛下與皇太子報仇?”


    聽到這話,王宮的騎士們大大地騷動起來。


    威士托大聲喝止他們的嗜雜。


    “不要吵!陛下的仇。由我們來報!”


    威士托威猛的聲音裏,滲有自責與懊悔之意。不管是什麽突發的狀況自己理應保護的國王與皇太子,就在他眼前輕易地被殺了。他心中的沉痛,就連菲立歐也可以感受得到。


    這件事必定不會就此結束。


    威士托是存心對國王與皇太子見死不救的——


    菲立歐或神殿設下了暗殺國王和皇太子的陷阱——


    現在就可以預見。世上會流傳這種謠言。


    不過,比起今後的事,必須先對付眼前的敵人。


    自柱中現身、神似麗莎琳娜的少女,以疑惑的眼神打量著四周。


    神殿騎士們正由祭殿入口突擊而入,在威士托的號令下,王宮騎士們和菲立歐也隨之進入。


    在敵人中,混著一位相當幼小的孩童。為了不讓孩童送死,菲立歐先向他走去。他想盡可能地讓她與神似麗莎琳娜的少女會合,並加以保護。這個孩子一臉膽怯看起來與他人不同。


    神殿騎士們手持大量的火炬,作為臨時的照明。隻要有了照明,寬廣的祭殿比起狹窄的走廊,更能活用人數上的優勢,


    然後——微暗的祭殿裏,戰亂就此展開。


    少女感到迷惑。


    這裏是最初所見到的地方。


    被牆壁所包圍的微暗大廳,充滿血腥味,無數的屍體就散落在自己腳邊。


    這裏是什麽地方呢——


    她一邊如此想著,一邊環顧四周。


    這裏有識別證的反應。


    這裏有同伴。


    前方數十公尺——同伴一邊讓疲勞的身體休息,一邊瞪著手舉武器的少年。


    少女想要支持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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