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他被人稱為“劍聖”。


    “貴族們比較容易接受這種虛張聲勢的頭銜啊。”


    ——雖然君主如此揶揄,但對他自己而言,那也的確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稱謂。他並未超越老師奧茲馬.貝赫塔西翁,所以那種誇大的稱謂弄得他覺得自己像個小醜,一點都不有趣。


    然而,他並非不明白阿爾謝夫的貴族們想如此稱呼自己的心情。他所使用的拉多羅亞劍術,在這塊土地上堪稱神乎其技;跟閑暇時才磨練劍術的貴族相較之下,雙方的實力差距確實有著天壤之別。


    雖然部分對自己劍術有自信的貴族對這差距心存妒意,但大多數人並非如此;他們之所以稱他為“劍聖”,是出於“對方是劍聖,那麽自己比不上他也是無可奈何”的想法。


    這對於他——威士托.貝赫塔西翁來說,實在非常困擾。


    在劍聖的名號開始不脛而走,在王宮內無人不知曉威士托存在的時候,威士托與“她”相遇了。


    威士托當時是國王的直屬護衛,卻受到客人般的待遇。國王對威士托的劍術著迷,並強硬地說服頑固的他出仕,對他的信任自是無人可相提並論。


    但這樣一來,就開始有不入流之人想奉承威士托,借以接近國王。


    而威士托則是極力疏遠這些人。


    那位女孩初次造訪時,威士托也誤以為她肯定是想透過自己接近國王。


    “初次見麵,還請原諒我突然來打擾。我想請求威士托大人您一件事——”


    帶著微笑造訪他的女孩,自稱芙麗雅.哈梅思。


    她是式微貴族的千金,直順的紫色長發和理性而溫柔的眼眸,令人印象深刻。


    她也是威士托至今所見過最美麗的女性。


    威士托慌張失措,那狼狽神態跟他的身份完全不相稱。她凝視著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可以請您教我劍術嗎?”


    這個可愛女孩所說的話太出人意料,令當時的威士托一時間無法做出任何反應,隻能愣愣地凝視著她。


    *


    聽見從自宅庭院傳來、還非常生澀的吆喝聲,威士托眯起了眼。


    揮舞著突刺劍的,是來訪者少女麗莎琳娜。


    與她對練的則是他的愛徒,菲立歐.阿爾謝夫。


    這兩個人從早上就持續不停地練劍。


    可能是因為原本就擁有出類拔萃的體能,麗莎琳娜天分極佳,學得很快。若不使用手環的力量、純粹以劍對決,她應該還比不上菲立歐,但比起騎士們已是毫不遜色。


    兩人汗流浹背地揮劍你來我往,但眼神都不是認真的,嘴角還浮現開心的微笑。


    從窗口看著他們的威士托,也不禁麵帶微笑。


    “團長,您要是再看下去,自己也會想上場揮劍了吧?”


    騎士萊納斯迪端來成分不明的藥湯,戲謔似地說道。


    威士托接過藥湯,對自己的心腹部下報以苦笑:


    “我也差不多可以自由行動了,但我無意打擾他們啊。菲立歐大人看來很開心呢!”


    隨侍在他身旁的黛梅爾擔心地歪著頭說:


    “可是——這也許不是我們該在意的事,但菲立歐大人好像太不懂女人的心啊……”


    “那也沒辦法。菲立歐大人身邊沒有年齡相仿的異性,何況他小時候還將烏路可大人當作同性哪……”


    萊納斯迪笑了:


    “關於這方麵,團長自己也一樣吧?我聽烏路可大人說了喲!”


    “唔——這藥還真苦啊!”


    威士托一邊啜飲著萊納斯迪端來的藥湯,一邊把話題岔開。


    這藥湯是萊納斯迪親手調配的,據說對治傷很有效。雖然應該沒加什麽對人體有害的材料,但也並非可口之物。


    “苦味就請您忍耐一下。這是來自我故鄉西貝拉的藥方,很有效的。”


    萊納斯迪擺出一副藥師的樣子,如此安慰威士托。


    威士托被貝裏耶砍傷,雖然還在療養,但傷勢總算穩定了下來,目前已回到王都。


    菲立歐、烏路可和麗莎琳娜等人也與他同行。萊納斯迪和黛梅爾雖然也與王宮騎士團一起到塔多姆國境支援,但在抵達戰場前就大勢已定,所以他們就直接返回王都。


    與塔多姆的決戰結束至今已過了十天——


    這段期間,雙方高層展開了幾項關於休戰的工作。


    締結議和條約的準備也確實地進行著。雖然還要視情況而定,但兩國最近會派出使者,到主動提議調停的吉拉哈簽定和約。


    從國王突然死去到發生內亂,接著神殿出現異變、塔多姆又舉兵入侵,如今日子總算暫時安穩下來。


    菲立歐與麗莎琳娜在庭院專心練劍的身影,正是象征平靜生活的光景。


    在距離稍遠的樹蔭下,抱著西亞的烏路可一邊看著他們練劍,一邊讀著繪本。


    她們本來應該留在佛爾南神殿——但菲立歐為了公務必須返回王都,當然絕對不會將烏路可留下。


    從烏路可恢複意識並恢複記憶以來,菲立歐就片刻也不離開她。


    烏路可似乎也對此感到開心,有時還會露出令人訝異的可愛表情。


    因為烏路可和麗莎琳娜來到王都,來訪者西亞也隨之前來。她在神殿時曾將頭發染黑,但染發劑隨著時間脫落,再加上新長出的頭發,現在已經完全恢複成金發了。如果她隨著其他來訪者們前往吉拉哈,應該會偽裝成依莉絲的妹妹,但現在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


    其中一位來訪者穆司卡現在還留在佛爾南神殿。他本來應該隨卡西那多一起前往吉拉哈,但由於本身仍甚感迷惑,後來也為了治療烏路可並觀察其過程,因此判斷自己目前還不宜離開阿爾謝夫。


    即使如此,他也沒有到王都來。


    雖然他並非親手殺害國王的犯人,卻是凶手的夥伴,所以難以造訪這座王城。


    而威士托也了解到,他是真心想要“贖罪”。


    威士托無意責備他這份心意,至於該如何贖罪,也應該由穆司卡自行摸索。


    窗外的菲立歐和麗莎琳娜正準備結束今天的訓練。


    他們都使用神鋼之劍,而且為了不要傷了對手,所以采取看在旁人眼裏像是“互相玩耍”的作戰方式——畢竟麗莎琳娜現在還在“習慣”劍的長度和重量的階段。


    因為在盛暑的太陽下活動,兩人都汗如雨下。


    在窗戶另一邊,菲立歐脫掉上半身的衣服,以從井口汲起來的冷水當頭淋下。


    但麗莎琳娜就不能這麽做了,她留意到衣服因汗濕透而貼在身上,於是匆匆回房更衣。


    黛梅爾相當體貼地將水桶和毛巾送去她房間。


    威士托目送她們的背影,在萊納斯迪耳邊說:


    “黛梅爾也說過……的確,菲立歐大人已經十六歲了。如果是早熟的貴族,就算結婚也不足為奇。”


    “問題是,‘哪一個’才是他的真命天女啊!”


    萊納斯迪的視線落到窗外——停在將毛巾遞給菲利歐的烏路可身上。看著他們兩人和樂融融的模樣,威士托的心情也變得很好。


    “以我看來,烏路可大人和麗莎琳娜大人很明顯地都對菲立歐大人抱有好感,隻是不清楚最關鍵的菲立歐大人心意如何——對了,萊納斯迪……”


    威士托一將目光轉向他,萊納斯迪就繃緊了臉。


    “啊!團長……我怎麽覺得您又要勉強我去做麻煩的工作啊……”


    威士托笑了:


    “你的感覺真敏銳哪!不過可不能這麽說長官的命令喔!我不會要你去辦做不到的事。你很


    適合去確認菲立歐大人的真正心意——因為夠機靈,也深得菲立歐大人信任。去把他的真心話問出來吧!”


    萊納斯迪沮喪地垂下肩膀:


    “您都這麽說了,我就照辦啦……去確認是很可怕的呢!麗莎琳娜大人和烏路可大人都是好女孩,我希望她們都能得到幸福……”


    “那就要看菲立歐大人了。唉——還是早點進行比較好。”


    威士托說著歎了口氣:


    “……以前送來千金肖像畫的貴族們也差不多該開始行動了,我不希望菲立歐大人在不甘願的情況下結婚。隻要他還沒有決定對象,就會有想拒絕也拒絕不完的相親。”


    聽見這話,萊納斯迪臉色一變:


    “對了,也有好多人向布拉多大人推銷呢!陛下沒有許婚的對象,隻要他中意,幾乎任何人都有機會成為正妃。菲立歐大人也是——貴族之間似乎都謠傳烏路可大人是他的未婚妻……”


    “那也未獲得烏路可大人府上的同意。就算為此事前去拜訪,也要先看菲立歐大人的決定。”


    威士托回答道,突然想起了命運的奧妙。


    在內亂之前,因為政務卿與軍務卿兩派之爭,政務卿達斯堤亞曾為了將菲立歐拉攏進自己的派係,而想幫菲立歐介紹未婚妻。


    為了防範未然,那時威士托與烏路可共同設下一計。


    就是讓政務卿等人誤以為身為吉拉哈神姬之妹的她與菲立歐是一對戀人。


    隻不過,當時威士托認為這最多是“逢場作戲”。雖然將來成真的可能性不是零,但如今狀況已不同以往。


    恢複記憶的烏路可對菲立歐表示好感,而菲立歐也很珍惜她。


    經過風風雨雨後,菲立歐在阿爾謝夫的立場更加穩固,發言的力道也增加了。


    所以,如今的狀況是——甚至已經出現將目標鎖定為“如果當不上第一夫人,就當第二夫人”的貴族。


    威士托所擔心的正是此事。


    貴族的政治力量受到血緣左右。


    擁有強大的權力,就可以坐享大量的財富和名譽;而且若能將女兒送入王家,也會是家族的驕傲。


    特別是在阿爾謝夫,可能因為貴族們已然在各領地確立了自治權,甚至有人會委婉地向王室施加壓力,而年輕的菲立歐和布拉多就被視為絕佳的目標。


    換句話說,王族的婚姻不是好惡問題,根本該說是“政治”問題。


    隻是對威士托而言,他希望菲立歐能擁有無關政治的幸福婚姻。


    那雖然是身為臣子的任性願望,但菲立歐的母親——第四王妃芙麗雅在九泉之下,一定也跟他有相同的想法。


    “萊納斯迪,這件事也孕藏著政治因素,隻是我不想將政治情勢強加在菲立歐大人身上。雖然不必著急,但說不定有稍微推菲立歐大人一把的必要。不管怎麽說——他實在是個不解風情的人啊!”


    萊納斯迪也難得一臉嚴肅地點點頭:


    “嗯,菲立歐大人身為王室中人,如果像團長您一樣孤獨一生,也很傷腦筋啊!”


    “是啊!菲立歐大人——似乎是在學我的生活方式,但我並不是那麽了不起的人物。雖然目前還有點早,但他差不多也該思考將來的事了。”


    菲立歐將威士托當作“範本”,這點是毫無疑問的。


    威士托對此事感到開心,但另一方麵也心懷憂慮。


    威士托身為一介劍士,跟菲立歐的立場有所不同。沒有貴族會半強迫地把女兒嫁給他,但這種人在菲立歐周圍卻不在少數。


    這時如果以不當的方式拒絕,將會在王宮內部樹敵。


    為了委婉地拒絕那些貴族,菲立歐有“已確定的對象”會比較好。


    在苦惱的威士托眼中,菲立歐本人正若無其事地擦著身體,還天真地與眼前的烏路可談笑。


    一瞬間——威士托將兩人的身影,與那天的自己和“她”重疊在一起,微微皺起了眉頭。


    *


    “——呼……”


    麗莎琳娜以冷水擦拭肌膚,覺得涼爽的觸感很舒服的同時,也回想著剛才的訓練。


    她最近總算習慣了神鋼製的突刺劍,菲立歐也誇獎她“在短短的時間內就學得很好”。


    比起修習劍術,能跟菲立歐在一起更令她開心。即使如此,使劍倒也不是那麽無聊的事。


    劍這種武器和她手環延伸出的刀刃不一樣,感覺很有意思。


    “不過,麗莎琳娜大人,您學得還真快呢!”


    隔著屏風,女騎士黛梅爾在另一邊感動地說道。


    麗莎琳娜邊擦拭肌膚邊回答:


    “沒這回事……是菲立歐教得好。”


    “就算他教得再好,一般人也無法學得那麽快。‘戰姬’這個稱呼果然不是浪得虛名呢!”


    聽到黛梅爾這半開玩笑的話,麗莎琳娜不禁回過頭:


    “請、請別開我玩笑啦!用那麽誇張的外號稱呼我,讓我很傷腦筋呢。”


    這個由說書人戈達.托雷思散播出來的稱號,似乎已經廣為流傳。


    在內亂還有前不久的塔多姆之戰中,麗莎琳娜都在菲立歐身旁作戰,見識過其英姿的士兵們也口耳相傳。等來到王宮後,麗莎琳娜偶爾也會感到貴族們的視線。


    站在麗莎琳娜的角度,她知道自己並非那麽誇張的角色,隻是想幫恩人菲立歐一點忙而已。


    即使被人們稱為戰姬,也隻是徒增她的困擾。


    黛梅爾突然壓低了聲音:


    “也許您不喜歡——但您差不多該習慣這個稱呼了。”


    “……咦?”


    可以感覺出黛梅爾在屏風另一邊低下頭。


    “麗莎琳娜大人,不論您自己怎麽想,世人都將您當作菲立歐大人的心腹或情人。在神殿就罷了,但在這王都,您的舉止都必須符合——”


    “請、請等一下!”


    麗莎琳娜高八度地叫道,並從屏風旁看著黛梅爾:


    “情人……?可是菲立歐已經有烏路可大人——”


    黛梅爾露出困擾的苦笑——那對她而言是很少見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菲立歐大人實際上怎麽想,不過周圍的看法就是如此。恕我多管閑事——今後應該會有部分貴族前來‘巴結’麗莎琳娜大人;而就國政的角度而言,菲立歐大人的立場也跟內亂前大不相同了。想要親近權力的人理當不在少數,而為了與菲立歐大人結緣,首先就會攻其弱點,所以恐怕會有不少人來接近麗莎琳娜大人和烏路可大人。”


    聽完黛梅爾的這番話,麗莎琳娜啞口無言。


    或許是想得不夠深入,但自己的確完全沒考慮過這種狀況。想接近菲立歐的人應該真的很多,不過麗莎琳娜現在隻想堅持身為他隨從的立場。


    “但、但是這麽說來,萊納斯迪和黛梅爾應該也是很接近菲立歐的人啊——”


    黛梅爾眯起眼、歎了口氣:


    “麗莎琳娜大人,我跟萊納斯迪隻不過是騎士,可是您就不同了。您表麵上還是佛爾南神殿的神官,同時也是被譽為‘戰姬’的救國英雄。至少在說書人如此流傳下,這個評價已經不會消失了。”


    黛梅爾的聲音裏雖然帶著苦笑,但很明顯是認真的:


    “聽好了,麗莎琳娜大人。將來會接近您的人之中,恐怕很多不是著眼於‘您本身’,而是著眼於您的立場所代表的政治意義,或是您‘對於菲立歐大人的影響力’。您不能與其敵對,但也不可被其拉攏——這種原則是絕對必要的,也請您從今開始就先認清此事。”


    “呃——好、好的。”


    這是她在佛爾南神殿時無法想


    象之事。


    麗莎琳娜雖然感到迷惘,但可以理解黛梅爾話中的含意。不管現實如何,不清楚詳情的貴族們一定會誤解麗莎琳娜與菲立歐的關係。


    “可是這……真的很讓人困擾。我對菲立歐並沒有特別的——”


    要是真有人因此接近她——而她無法妥善應對,就很可能造成菲立歐的困擾。


    麗莎琳娜最先擔心的就是此事。


    可能是這份憂慮表現在她臉上,黛梅爾慌張地說:


    “真對不起,我好像嚇到您了——您不必想得那麽嚴重,隻要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就夠了。不好意思,麗莎琳娜大人應該不明白王宮是什麽樣的場所,是我多話了。”


    黛梅爾說著,向麗莎琳娜露出微笑。


    “貴族實在是很麻煩的人種。我們一回到王都,就傳出了一些關於烏路可大人和麗莎琳娜大人的謠言……甚至傳到我這裏來了。”


    “謠言?”


    麗莎琳娜歪著頭問道。黛梅爾小聲地在她耳邊說:


    “就是關於您跟烏路可大人,誰才是菲立歐大人的‘正室’……”


    “正室……?”


    麗莎琳娜愣了一會兒——


    等她理解這個單字的意義,臉立刻紅了。


    黛梅爾聳了聳肩:


    “雖然最大的問題在於菲立歐大人什麽都沒明說,但已經有可惡的人打起賭來了。”


    “怎麽會有這種事!以常識來判斷,當然是烏路可大人吧?我隻不過是個平民……”


    黛梅爾直眨著眼:


    “麗莎琳娜大人,您在說什麽呀?我剛剛也提過了,您表麵上是佛爾南神殿的神官。就算是平民出身,神官與王公貴族結婚也不是少見的事。而佛爾南神殿和阿爾謝夫原本就是盟友,在政治上也有強化這層關係的考量,當然會樂觀其成。而烏路可大人是隸屬於吉拉哈的神官,狀況又稍有不同……”


    焦急的麗莎琳娜完全聽不進黛梅爾的說明。


    就連走廊上響起腳步聲、黛梅爾閉嘴不語,她也沒發現。


    “……麗莎琳娜,在嗎?”


    西亞客氣地敲著門,膽怯地走進房間。


    她的金發梳得漂漂亮亮,與身上穿的兒童用神官衣飾非常搭配,就像個可愛的娃娃。她以純藍色的深邃眼眸看著麗莎琳娜的裸體。


    “菲立歐在叫你了,烏路可也是。他們說要去城裏,要你快點過來。”


    “……咦?啊!好!我馬上就去喔!”


    麗莎琳娜趕緊穿上衣服,抱起西亞快步跑出了房間;黛梅爾也跟在她身後。


    聽過黛梅爾剛才那番話後,麗莎琳娜有點害怕見到菲立歐。


    不過她特意警惕自己——


    會和菲立歐結婚的應該是烏路可,畢竟她好不容易才恢複記憶。


    在烏路可恢複意識時,麗莎琳娜認真地想:“這樣我就可以放棄菲立歐了。”


    自己之於這個世界是個異鄉人,而且又遭依莉絲等人追殺。就算不是如此,現在的烏路可和菲立歐之間也已經容不下第三個人了。


    麗莎琳娜祈求菲立歐能幸福,而打算退出。


    在她已經下定決心的此刻,黛梅爾的一番話又確實讓她動搖了。隻是她不能因為這股動搖就改變自己的決心。


    菲立歐愛著烏路可——因為一度失去她,應該更能明確感受到此事。


    如果自己抱著虛幻的期待,以後會很痛苦。


    ‘烏路可大人好不容易恢複正常……我必須好好祝福他們。’


    接下來自己必須堅強地割舍這份心意。


    麗莎琳娜再次下定決心,信步走在宅邸的走廊上。


    懷裏的西亞正以不解的眼神看著這樣的麗莎琳娜。


    為了讓自己在西亞眼裏表現得自然——麗莎琳娜再次強烈地克製自己的心意。


    *


    王都榭拉姆的外城區,今天也充滿了朝氣。


    除了貿易龍頭桑克瑞得公司,這裏還有其他貿易公司的重要據點;流通貨品之多,令人目不暇接。


    豐富的流通貨品也吸引了人潮。


    這裏畢竟是大陸東部一帶少數的大都市,內亂時的混亂就像不曾發生一樣,氣氛還比以前更顯熱鬧。


    而擊退塔多姆得到的勝利,也大大地助長了這熱鬧的氣氛。


    位於城鎮一角的教會,說書人正詳細訴說著塔多姆一役的戰報。


    聽書的人甚至擠到教會外——在這樣的盛況旁,一輛馬車緩慢地在石砌的道路上前進。


    一位少女和戴著麵具的男子乘著篷車,躲藏在貨台內側。


    少女名叫“艾美”,是西茲亞的部下,也是玄鳥操縱者之一。


    而戴著漆黑麵具的高大男子,則叫作“梅比斯”——


    對艾美而言,他是不折不扣的上司。


    幾天前,他們潛入桑菲岱爾王宮,告知卡西那多“我們的目標是吉拉哈神姬”後,就前往方向完全相反的阿爾謝夫。


    對艾美來說,這徹底違背了她的心意。


    剛開始她是受了西茲亞這樣的指示:


    ‘通知梅比斯大人塔多姆撤退的情報,之後就遵照他的指示。’


    因為這個指示是出於她所敬愛的西茲亞,艾美沒有理由違逆。另外,她也認為擾亂東方的行動暫時被打斷後,自己的工作就是讓梅比斯坐上玄鳥,返回拉多羅亞。


    然而梅比斯在讀過西茲亞的信後,卻下了出乎艾美意料的指示——


    ‘前往阿爾謝夫。’


    自塔多姆與阿爾謝夫國境趕往桑菲岱爾的艾美,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阿爾謝夫和塔多姆應該已在進行議和的準備工作,而拉多羅亞在兩國間進行的暗中活動也已敗露。她甚至覺得,在西茲亞等人已歸國的現在,剩下的人員再做出半調子的行動,反而可能會加強對手的團結。


    但是,梅比斯是認真的。


    而且在前往阿爾謝夫前,他們還特意潛入桑菲岱爾王宮,挑釁吉拉哈的卡西那多司教。


    艾美無法抹去對梅比斯的不信任感,他的企圖究竟為何——她還不清楚。如果隻是單純想確認卡西那多的樣貌,在旅途中襲擊他就行了。


    而梅比斯把艾美當作小孩看待,很少對她說話,這也讓她甚感不快。


    “——艾美,你好像很不開心呢!”


    聽見梅比斯溫和的聲音,艾美以沉默背對他。那雖然不是麵對上司應有的態度,但對艾美來說,她真正的上司隻有西茲亞而已。


    艾美身為拉多羅亞間諜之女,雙親早已亡故。教她如何駕禦玄鳥的便是西茲亞。


    為了能完全掌控玄鳥,飼主必須從雛鳥階段就開始飼養,並且要以隻存在於榭卜拉茲山地的高山植物喂食雛鳥。正因如此,實際上若非北方民族——也就是居住在榭卜拉茲山地上的人,便很難飼養玄鳥。關於以笛音操縱玄鳥的方法,也是他們經年累月建立起的獨門技巧。


    號稱“傾城”的西茲亞、操縱風刃的曉、還有練氣的呂嶽——這些人本來就是北方民族,當然可以毫不費力地駕禦玄鳥。他們是主要的指導者,而艾美等人則向他們學習玄鳥的駕禦技術。


    艾美等人一邊瞞過北方民族的耳目,一邊頻繁地在榭卜拉茲山地活動,養育自己的玄鳥。


    最後,有人未能成功地養育出聽話的玄鳥,也有人的玄鳥因病而死,但艾美順利地成了玄鳥駕禦者。


    這訓練與其說嚴格,不如說相當愉快。特別是對深受西茲亞疼愛的艾美而言,西茲亞既是她的老師,也是她的姐姐。


    ‘人家想要早點在西茲亞大人身邊工作嘛……’


    梅比斯到底想在“這種”偏僻的東方國家做什麽?真是搞不懂他心裏的想法。


    戴著麵具的男子隨著馬車晃動,輕輕地撫摸起尖細的下巴:


    “艾美,如果你有不滿,說出來沒關係喲!”


    梅比斯的話聽來溫柔,卻讓艾美背脊一陣發涼。如果聽他這麽說就乖乖地將不滿全說出口,不知道會有什麽下場。她雖然沒聽過什麽關於梅比斯的不好謠傳,但也沒聽過什麽好的傳言。


    也就是說——雖然他的確身為“上司”,但存在感卻極為薄弱。


    其實就連夥伴們都不太清楚他究竟是什麽樣的人。西茲亞應該多少知道一點,但在艾美的認知中,就隻有他的外表、名字和其稍微過分愛玩的個性而已。這也是因為他主要負責南方和吉拉哈等地區,甚少有機會跟在阿爾謝夫方麵活躍的艾美等人一起行動。


    目前還看不出他是不是那種該輕易敞開心胸的對象。


    “我沒有不滿,隻是個性本來就比較冷淡。因為幾天前就開始四處奔波,也有點累了。”


    “喔?原來如此。艾美,對不起啊!你才剛從塔多姆和阿爾謝夫的戰場過來通知我,就要你幫忙我的工作——”


    聽了梅比斯慰勞的話,艾美報以不帶感情的眼神:


    “不,西茲亞大人也有交代,要我在完成通知後‘遵照梅比斯大人的指示’。”


    連她自己都覺得回答得很僵硬。雖然若要假裝親切,她也可以演得很好;但這個名為梅比斯的男子,並不像是那麽容易上當的人。


    梅比斯小聲地低語:


    “是嗎?西茲亞要你‘聽我的指示’啊?”


    艾美輕輕地點點頭。


    “那麽,如果要你陪我過夜呢?”


    梅比斯的聲音帶著笑意,像是在試探艾美一般。


    聽見這戲謔似的問題,艾美自然而然地眯起了眼。


    是認真或開玩笑——艾美一時之間無法判斷,但如果他是在試探自己的忠誠,那最好的回答隻有一個:


    “……如果您下達命令的話。”


    那帶著認真怒氣的回答,讓梅比斯“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聽到這聲嘲笑,艾美怒道:


    “有什麽好笑的嗎?”


    戴著麵具的男子搖了搖頭:


    “沒什麽,隻是覺得你實在很認真。如果我會下這麽無聊的命令,西茲亞就不會把你交給我了。艾美,你相當有才幹,不過我希望你在麵對玩笑時,能輕鬆自若地以玩笑回應。”


    艾美驚訝地歪著頭,一時無法想象梅比斯希望自己如何回答。


    梅比斯豎起了食指:


    “換作是你崇拜的西茲亞,麵對討厭的邀約,她一定會笑著說出‘如果您希望就此長眠,那我很樂意遵命’這樣的回答。”


    這番話讓艾美陷入了短暫的思考。若是西茲亞,確實很有可能這樣回答。隻是她也覺得,如果自己也這樣回答,隻會變得很可笑。


    “我的確很崇拜西茲亞大人。但即使如此,這個答案也不適合我。”


    “——是嗎?那也好。”


    梅比斯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


    那突然轉變的聲調,讓艾美瞬間感到戰栗。


    梅比斯的嘴角冷冷地繃緊,剛才的滿麵笑容仿佛是騙人的。


    “艾美,你相當優秀。不過,你和西茲亞很明顯是不同的類型。你就用自己的方法努力完成任務吧?西茲亞一定也是如此希望的。如果隻是普通間諜,那當個組織中的小螺絲就行了。但我要求你們有更突破的表現,我很看好你喔!”


    艾美從他這番話裏感到莫名的不安。


    梅比斯本人並沒有宣誓效忠拉多羅亞——曉之前曾提過此事。西茲亞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隻是笑笑地帶過,但那恐怕是事實吧!或許總有一天,自己這群正為“拉多羅亞”而行動的人會被要求為了“他”而行動。


    “不想淪為組織裏的小螺絲,就要有自己的想法。”這番話聽來就像要求她將來“不是為了拉多羅亞,而是依自己的意誌加入他那邊”。


    艾美無言地點了點頭。


    她所尊敬的西茲亞對這名男子心服口服,這是事實。


    艾美一開始就沒有打算為了拉多羅亞而行動,但也無意尊敬這名男子。陪在西茲亞身旁,為了她行動——這就是艾美行動的理由。


    梅比斯喝著水筒裏的水,然後輕聲說:


    “基於以上原因,我對你有所期待……為了讓你回應這份期待,我也希望能盡可能跟你保持圓滑的關係。但你從幾天前看來就不是很愉快,希望你至少能將理由告訴我,還是有無法說出口的理由?”


    其實隻是因為“無法待在西茲亞身邊”,但她不想說出那種孩子氣的答案。


    “——我並沒有不愉快,隻是不懂——”


    梅比斯戴著麵具,艾美因無法窺見他的眼神而感到不耐。但如果他可以用眼神說謊,就算看得到他的眼神也沒有意義。即使如此,還是看得見比較容易談話。


    梅比斯一邊撫摸下顎,—邊微微歪著頭:


    “——不懂什麽?”


    艾美有點迷惘地說出了心中的疑問:


    “——我們為什麽要來阿爾謝夫——我不清楚此行的目的。相信您一定有什麽深奧的想法,我也無意對此事唱反調,但不知道要在這裏做什麽,令我感到很困惑。”


    艾美以曖昧的口氣如此說道。梅此斯“嗯”了一聲,點點頭,壓低了聲音:


    “原來如此,這麽說來,還沒有人對你詳細說明啊——原以為西茲亞已經跟你說過了,這是我的疏忽。今天剛好有時間,我就來回答你的問題吧!”


    梅比斯以開玩笑的語氣說著,便在艾美身邊坐下。艾美則逃向另一邊的角落,不過他似乎並不在意。


    “我們來這裏的理由是——我對阿爾謝夫的王族有點興趣啊!我想親眼確認他們是什麽樣的人。能讓‘那個’頑固的卡西那多變節的,究竟是何許人呢——難得來到這麽遠的地方,不看清楚這點就回國,不是很讓人生氣嗎?所以等達成這個目的後,我們就會回拉多羅亞。這樣一來,你馬上就可以見到西茲亞了。”


    這回答宛如看穿了艾美的內心。


    艾美對此感到戰栗不已,同時勉強擠出聲音來:


    “……我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


    “請。除了國家機密以外我都會回答。”


    “是關於在桑菲岱爾的事——您為什麽不暗殺卡西那多司教呢?那時如果當場偷襲,應該很容易就可以殺了他。我不明白您為什麽要刻意放過他。”


    “重要人物並不是殺了就好。”


    梅比斯苦笑。話雖如此,麵具下的嘴角確實在笑,但隱藏起來的眼睛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您甚至刻意露臉……若說是好玩,也未免太過分了吧!那有可能讓對手對您的存在留下印象、加以警戒,並對我們之後的工作形成妨礙。”


    艾美最擔心的就是這件事。


    梅比斯雖然看不起卡西那多手下的那群“無名氏”,但他們絕非無能。雖然他們的戰鬥力並不出色,但集結而成的高速聯絡網或處理幕後工作的能力,都相當優秀。


    再說,他們的人數也相當眾多。


    “我就算了——但梅比斯大人,您的模樣曝光並不是一件好事。”


    “不,艾美,並非如此喔!”


    梅比斯以老師訓誡學生的口氣低語道:


    “盡管是那種形式,我也確實達成目的了;讓他們留下印象也有優點。我們毫不費力地穿越王城警備到達宮內,露臉後又平安逃脫。這就等於在他們麵前證明了我們的能力—


    —‘即使這裏是威塔神殿,我們也能輕鬆潛入。’再加上我的威脅,卡西那多司教就會誤以為‘我們的目標是神姬’了。”


    艾美吃了一驚,瞪大了眼。


    她也不是笨蛋,隻要有一點提示,就能看出上司的真正意圖。


    “這樣一來,卡西那多司教歸國後就會寸步不離地守在神姬身旁,而我們也可以借由那束隻有內部人員知道的花——讓他懷疑拉多羅亞的魔掌可能已經伸到神姬身邊,埋下令人疑神疑鬼的種子。你看,要殺他隨時都可以下手;但是借著不殺他,卻可以播下新的混亂種子。”


    梅比斯淡淡地說著,這時,馬車轉進了小巷子。


    這裏可說是貧民街。


    幾乎不曾維修的老舊集合住宅排列在狹窄的街道兩旁,每間房子的窗戶都從白天就緊閉著。附近幾乎感覺不到人煙,充斥著一種荒涼而塵霧彌漫的氣息。


    就算在土地豐饒的阿爾謝夫,也有貧窮的人民。這些人並非因為國家不富裕才落到餓肚子的窘況,相反地,就是因為有“不工作也可以活下去”的狀況,才產生這種怠惰的人。


    他們的生活方式是——在想工作時做些領日薪的工作,再把賺來的錢拿去玩樂。這種生活方式看起來比其他國家的貧民輕鬆愉快——但想當然爾,這裏就成了治安死角。


    隻要到這個國家的近郊,就有許多適合耕作的土地。何況政府也有鼓勵人民自立的政策,正常人本來就不會住在這樣的地區。


    這裏幾乎沒有人跟家人同居,大多數都是獨居的男子,其中也有許多人懷有隱情。


    住在這裏的人數並不多,而且地區很狹窄。但也正因為如此,與其他地方比起來,這裏流露出一種更為異樣的氣氛。


    而隻有在這樣的地方有種不成文的慣例——來者不拒,去者不追,也不關心鄰居。


    這裏正是適合其他國家間諜潛伏的絕佳場所。


    艾美等人的夥伴也在此建立了一處小據點,作為其中一個聯絡途徑。


    隨著據點逐漸接近,梅比斯語氣一變,像是打算結束話題。


    “艾美,桑菲岱爾的事,以及接下來將在阿爾謝夫發生的事——就算看起來隻是我愛玩,但總有一天每件事都會展現其意義。要想在沒有火的地方起煙、添足燃料進而促成大火,最好先準備許多小火種。而要先在何處點火,就要看對手如何接招了——就算是阿爾謝夫,我以前埋下的火種還在冒煙呢!那是招致不和、懷疑他人、將人心引往幽暗領域的種子。隻要擾亂人心,就會長出引起混亂的芽苗……”


    梅比斯臉上浮現略微僵硬的諷刺笑容:


    “要完全熄滅我們所準備的火種,可是執政者很大的麻煩啊!”


    艾美也同意這個意見。阿爾謝夫的確因為西茲亞而大為混亂。隻是,她並未聽聞那些事跟梅比斯有所關連。


    篷車停在古舊的集合住宅前。


    “我先下去。”


    比梅比斯先下車的艾美,習慣性地確認周圍的狀況。


    與此同時——她突然在狹窄的小巷察覺到某人的視線。


    (是吉拉哈或阿爾謝夫的間諜嗎——?)


    她先懷疑的是有人埋伏。


    往視線的方向看去,就發現一個披著破布的男子——


    嬌小的艾美一下馬車,他就以驚人的速度撲向她。


    在艾美做出防禦動作前,已先察覺這男子的外貌似曾相識。


    男子立刻以熟練的動作,伸出粗壯的手臂架住艾美的脖子:


    “可愛的小姑娘,請你不要動喔!”


    他“刻意”押著艾美,在她耳邊用低沉而放蕩的聲調如此說道。聽到他令人厭惡的措詞方式,艾美不禁露出輕視的笑容。


    她知道這個披著破布的男子是何許人,隻是他並不認識艾美。


    她心想:這還真是奇妙的偶然——不過,這個地區也是藏身做壞事的絕佳場所。像他這樣的男子流落到這種地方,在某種意義上也許是必然的結果。


    這個一頭褐發的男子,單手握著威風的騎士劍。他將磨利的劍刃抵著艾美,對篷車裏的梅比斯叫道:


    “來,我們做個交易。如果你還要這個小鬼的命——就知道該‘怎麽做’吧?”


    艾美立刻就明白他行凶的動機是要錢,但他實在是個笨蛋。就連他用來威脅的話,聽在艾美耳裏也隻覺得滑稽。


    梅比斯似乎也有同樣的想法,嗤笑了起來。


    男子注意到那怪異的麵具,驚訝地退了一步。


    “——嗯。你是說‘這樣’就好了嗎?”


    梅比斯以相當自然的舉動伸出了一隻手。


    男子似乎突然感覺到了“什麽”,一邊後退半步,一邊想用手上的劍逼退梅比斯的手臂。


    而他揮出去的劍——


    梅比斯輕輕地以手臂將劍刃彈了回去。


    那不是斬不斬得下去的問題,而是像劍和劍互擊,梅比斯的手臂彈開了男子的劍刃。


    男子看起來茫然不知所措。梅比斯淡淡地笑著說:


    “……住在這種地區的愚蠢盜賊竟然持有神鋼之劍,還真讓人吃驚哪!你是從哪裏偷來的?”


    “不、不要過來!”


    男子對梅比斯那不可思議的力量心生畏懼,緊緊地抱住艾美的身體。


    這個動作讓艾美皺起了眉頭:


    “——不要用你那滿是汗臭的手碰我。”


    她一邊輕輕地摸上他的手,一邊轉身。


    “哇、哇啊!?”


    男子的身體瞬間飛上半空。


    跌落到地麵後,有人踩住了他持劍的那隻手,並出現一把短劍在他臉上晃動。


    男子繃緊著臉,茫然地說不出話來,從他臉上可以看出一個疑惑——身材嬌小的艾美怎麽會有把他拋出去的力氣?


    仔細一看,他雖然有著端正的五官,如今看來卻像個卑微的小人物。


    艾美俯視這個遭人唾棄的男子,嗤之以鼻:


    “真沒想到你還活著。你的運氣實在不好,偏偏對我們下手。”


    “咦?你認識他啊?”


    梅比斯意外地說道。倒地的男子也沮喪地翻白眼。


    “我隻是遠遠地看過他……他是駐守在佛爾南的神殿騎士團副團長裏卡德.巴傑斯。我不知道這個人在這裏做什麽,不過還真是墮落啊!”


    該名男子——裏卡德瞠目結舌。他一定沒想到自己的身份會遭人識破。


    梅比斯拍了拍手說:


    “啊!所以你才會有神鋼之劍,這是每個神殿騎士都有的配劍啊!不過你‘看起來太弱’了,我才沒想到這種可能性。”


    聽了梅比斯辛辣的言語,裏卡德的表情因憎恨而扭曲:


    “你們到底是誰……為什麽知道我的身份……”


    艾美無意回答:


    “要殺了他嗎?”


    她雖然覺得無需特意確認此事,但還是先向上司尋求確認。


    梅比斯走下馬車,與艾美一起俯視裏卡德,馬車夫也過來看看情況。


    幾個間諜的身影圍繞著裏卡德,令他膽怯得繃緊了臉。


    梅比斯看著他那模樣,開心地微笑:


    “——這個男子的眼神看來十分墮落,很有趣呢!”


    “……啊?”


    艾美反問。梅比斯將手伸向裏卡德的頭:


    “……太棒了。如果不是將一切責任都推給別人、持續將自己的行為正當化並忠於欲望作惡的人,不會有這樣的眼神。主張人性本善的人應該會拚命否認這一點,但人類本來就是‘這種’生物啊!艾美,這家夥簡直就是人麵獸心!”


    對於梅比斯那相當開心的模樣,艾美感到一股不協調感——那模樣跟剛才的他有點不同。這個男子究竟哪一麵戴了“麵具”,哪一麵又發自內心呢——她應該還需要一些時間才能掌握。


    “裏卡德,你要幫我嗎?”


    梅比斯低語道。裏卡德仍是一臉茫然。


    “我收回剛才說你很弱的那句話。你很強……不,是具有變強的素質。至少在精神上,你可以擺脫良心、慈愛這些枷鎖,就已經算成功了。你——是個人才!”


    艾美很難相信梅比斯的話,她認為“這種”男人為伍是有害而無利的。


    “梅比斯大人,可是……”


    “艾美,請你去聯絡其他夥伴。他的事就交給我,不會給你添麻煩。”


    既然梅比斯都這麽下令了,艾美也無話可說。她讓開身子,梅比斯則親自抓住裏卡德的手臂,讓他坐起來。


    “……你打算怎麽樣?”


    裏卡德狐疑地問道。他雖然得救了,卻沒有什麽感激之意。他現在隻有任人宰割的份,有這種反應也是理所當然。


    “我不是說了嗎?裏卡德,我要讓你‘變強’,以我的力量是可以辦到的。因為我……”


    艾美嚇了一跳。


    梅比斯究竟為什麽要救了他一命——她突然明白理由了。


    “是‘真正的煉金術師’啊——”


    梅比斯低語,嘴角泛起一抹微笑。


    那是解除對方的戒心——同時也引誘對方踏進自己張起的蜘蛛網裏的笑容。


    裏卡德啞口無言,而艾美則突然感到一股寒氣,下意識地吞了口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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