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是“死亡神靈”呢——


    依莉絲思考了一會兒,下了這樣的結論:


    “它是用來操縱禦柱的控製係統,同時也是異文明的遺產,某種程度也可以像禦柱一樣‘複製物質’,更可以向禦柱輸送‘某種東西’——而為了下達命令,需要‘附加意誌力’的輝石成分。以現狀來說,人類除了使用屍藥、或是進行愚蠢、成功率非常低又魯莽的外科手術外,沒有其他操縱方式。無論用哪種方式,手環都還是必須的——我這樣說對嗎?”


    戴著麵具的男子梅比斯.弗侖岱特笑嘻嘻地點頭說:


    “是的,我們所了解的程度也大致如此。另外還有許多尚未明確的情報,例如夏吉爾人似乎能隨心所欲地操控神靈、在某種場合下可能會導致世界毀滅,或者它是集煉金術之大成……總之,神靈是充滿許多謎團的物體。”


    死亡神靈——就飄浮在依莉絲與梅比斯麵前。


    這顆由鎖鏈重重纏繞的球體,看起來像遭到了囚禁,但依莉絲卻覺得恰恰相反。


    從她站在這神靈前的那一瞬間開始。


    她的感想就是——所有人都遭到“死亡神靈”禁錮。


    如今死亡神靈的周圍除了依莉絲、梅比斯、凡尼斯和卡多爾外,沒有其他人在場。傑拉得忙於政務,研究人員各自待在工作崗位上,而邦布金則是和卡多爾換班去照顧安朱。


    這四個人站在神靈旁,眺望著“那個物品”。


    “……它很順暢地大量生產屍藥,還真是多功能的黑盒子呢!我們根本沒有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吧?”


    依莉絲問道。梅比斯聽了笑著說:


    “你太客氣了。你們應該比我們更容易了解‘這個’才對。”


    “沒那回事,我們的世界又沒有‘死亡神靈’這種東西。說不定在某處有,至少還沒有人發現。就連禦柱——我們所掌握到的也隻有一根,而且還是橫倒在地的。”


    有人在幹枯的油田底部發現了那根橫躺在地的禦柱。


    ‘有某種特殊的東西——’


    當時由技師們所發現的東西,在人類史上具有重大意義。


    雖然人們煞有介事地謠傳那是外星人在太古時代遺落的物品,不過它實際上也不可思議到令人們不如此判斷就無法接受其存在。


    後來有更多人投入研究。


    人們分析構成圓柱的物質,並以“原料核心”的形式重現。


    在經過一次大災害與幾起意外後,關於軸、核心和手環的研究也有更多進展——在某個偶然下,依莉絲等人來到了這個世界。


    從那以後已經過了大約半年,但依莉絲還是非常懷念地想起剛到這裏的事。


    依莉絲凝視著黑色球體,在腦海裏描繪禦柱的模樣:


    “結果……我們說不定隻是被製造出這個的文明搞得暈頭轉向,你們也是吧?這個來曆不明的工具——真讓人不舒服。”


    依莉絲老實地說出自己的感想。梅比斯用一隻手觸摸神靈,開始憐愛地撫摸它的表麵:


    “……的確,在這個時間點,我們對它了解並不多。不過——我還是對這玩意兒‘另一邊’的東西很感興趣呢!”


    依莉絲覺得似乎在哪裏聽過他那種措詞方式。


    “這玩意兒的另一邊還有另一個世界,你們就是從那個世界來的,沒錯吧?”


    梅比斯的麵具對著依莉絲,但他真正的視線卻不知朝向何方。依莉絲雖然看不到他麵具下的雙眼,心裏卻想起了另一個人的臉孔。


    同時,她也終於了解到剛剛自己所感受的奇異感。


    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梅比斯剛才所說的話,跟另一個世界的埃爾西翁.埃魯所說過的話大同小異:


    ‘這魔術師之軸的另一邊,有另一個世界——’


    當時依莉絲隻把這話當作埃爾西翁的妄想,但真相卻正如他所說。


    “另一個世界是嗎——對我們來說,那是原本的世界,對你們而言則是另一個世界——還真是過分呢!”


    依莉絲淡淡地說,梅比斯歪著頭說:


    “……哎呀?你不想回原本的世界嗎?”


    “就算想回去,也回不去了吧?連‘那個’埃爾西翁.埃魯都回不去,我不認為我們能拿‘這個’怎麽辦。”


    梅比斯按住額頭,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不過,依莉絲——不一定是‘回不去’哦?”


    “什麽?”


    依莉絲不禁驚訝地反問道。梅比斯以手指咚咚地敲了敲麵具,輪流看了看凡尼斯與依莉絲:


    “不是回不去——反而可能是‘沒回去’。”


    依莉絲對他的話嗤之以鼻:


    “不可能的,那個埃爾西翁還有麗莎琳娜這個養女在。他是個好人,如果能夠回去,他一定會為了那個女孩而拚命回去的。”


    “真的是這樣嗎?”


    梅比斯刻意地問道。


    “人是會改變的。如果埃爾西翁發現‘回去的方法’時,已經成家立業了呢?當他在這裏生活了幾年或幾十年,擁有許多成就,在子孫的圍繞下悠然自得地度日——在這種狀況下,就算找到了‘回去原本世界的方法’,也很少人會實行吧!”


    聽了他的話,依莉絲也無言以對。剛剛一直沉默著聽兩人談話的凡尼斯,突然皺起他那端整的臉孔:


    “……梅比斯,你是說……‘有回去的方法’嗎?”


    “我認為有。”


    梅比斯立刻充滿自信地回答。


    “既然禦柱連接兩個世界,那就可能有方法可以回去。而如果那個世界的魔術師之軸和這個世界的禦柱是性質相同的東西,就更有可能了——”


    眼尖的依莉絲發現,凡尼斯的眼裏出現了動搖的神色。


    在穆司卡斷言“我們無法回去”後,凡尼斯就像顆泄了氣的皮球。


    在依莉絲等人之中,唯獨凡尼斯還有家人留在原本的世界,他想回去的欲望應該比所有人都更強烈才對。


    梅比斯接觸神靈表麵的手,此時一下子沉入球體中。


    那個部分看起來堅硬,但卻宛如黑色水麵般波動。依莉絲毫無理由地感到戰栗。神靈看起來就像是“生物”,這恐怕不是她多心。


    “——傑拉得元首的目的是拉多羅亞和人類的發展。他把戰亂這件事當作革新技術的大舞台。而為了這個目的,他也打算利用神靈之力。不過,我沒有那麽遠大和誇張的野心……”


    “那你……是為了什麽理由跟‘這種’怪物一起工作呢?”


    聽到依莉絲如此問,梅比斯露出了微笑。


    那瞬間,依莉絲不禁想對他射出天球。


    依莉絲也不太明白自己為何想要攻擊他。不過她確信,眼前的男人是個危險人物,並非像她所認識的“埃爾西翁.埃魯”那樣天真善良,兩人隻是臉孔相像而已。


    梅比斯似乎不知道依莉絲的心事,以極為溫和的聲音說:


    “——因為我想去你們那個‘世界’看看啊!”


    聽到這讓人泄氣的回答,讓依莉絲懷疑起其內情並不單純。不過就算質問他,也問不出真心話吧!


    梅比斯將視線轉向神靈:


    “為此,我們本來想先隨便將實驗動物送往什麽地方,但怎麽樣都無法順利進行,其中失敗的例子,就是你們在佛爾南神殿見到的‘那個’。”


    從禦柱大量產生的屍兵——梅比斯將之定義為失敗的例子。


    “那是‘成功的例子’吧?看他們全副武裝,應該從一開始就是以襲擊神殿為目的。”


    凡尼斯這麽一問,梅比斯就苦笑著搖頭:


    “


    我們原本預計將那些士兵送到劄卡多神殿當作暗殺部隊,人數也就隻是一個部隊而已——然而實際上他們卻出現在佛爾南,而且還出現了好幾百個同樣的人,品質也相當低劣。結果雖然讓佛爾南停止生產輝石,卻也嚴重悖離了我們的想法。而且在我們對神靈下達指令後,那批士兵整整過了好幾個月才出現在佛爾南——在那之後,我們又進行了幾次類似的實驗,但結果會是如何呢——”


    鍾乳洞入口響起好幾個人的腳步聲。


    依莉絲回頭一看,一位名叫艾美的西茲亞部下出現在她眼前。


    “梅比斯大人,已經準備好了。西茲亞大人在問是否可以帶過來了——”


    這位對梅比斯報告的少女似乎並不在意依莉絲的存在。


    “好,拜托你了。這次如果成功就好了。”


    依莉絲心存警戒,還以為什麽事情要開始了。她對隱形的卡多爾使了個眼色,讓他站到自己麵前。


    “……來訪者小姐,你不必那麽警戒啊!”


    梅比斯似乎察覺了卡多爾的動靜。


    “我隻是想讓你們看看這項實驗。你們也有興趣吧?最近很難取得實驗對象,因為並不是誰都可以用來做實驗。至少如果受不了屍藥,就不能成為實驗對象;可用的犯人最近也變少了。”


    走到神靈前的人影,除了西茲亞、曉,還有另一個人——


    他是個有著一頭褐發、肌肉發達的青年,身穿鎧甲,腰間配戴神鋼之劍。


    依莉絲在微暗中凝眼一望,就皺起眉頭。


    那青年的雙眼就像行屍走肉般茫然,他麵無表情,毫無生氣。就在依莉絲因為覺得似曾相識而感到不解時——


    凡尼斯小聲地說:


    “小姐,他是不是神殿騎士……”


    凡尼斯這麽一說,依莉絲才注意到,並懷疑起自己是不是看錯了。確實是同一張臉,但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同。過去那名總以笑嘻嘻的臉色隱藏刻薄的惡意,並看不起他人的青年,和眼前這個麵無表情、讓人感到死亡靜謐的男人,簡直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呃……他叫什麽名字……?”


    “裏卡德,裏卡德.巴傑斯……”


    凡尼斯在她耳邊補充。這名字屬於那個從佛爾南去迎接依莉絲等人的神殿騎士,將留在安朱家的依莉絲等人拉攏到神殿勢力的正是他。


    “咦?你們該不會認識吧?”


    梅比斯的口氣聽起來頗為意外。這似乎出乎他意料,就連帶裏卡德來的艾美都嚇了一跳。


    隻有久未露麵的西茲亞以一副知情的表情點了點頭:


    “畢竟這幾位來訪者曾待在佛爾南,與副團長認識也沒有什麽好奇怪的。不過,考慮到裏卡德卿的個性,應該不可能跟他們‘很親密’。”


    “沒錯,他是個卑鄙的家夥,是你們帶他來的?”


    依莉絲一邊歎氣,一邊疑惑地盯著一身黑色裝束的西茲亞。西茲亞笑著說:


    “怎麽可能。我們可沒空特地收留一隻迷惘的狗,是梅比斯大人帶他來的。他的身體鍛煉得很健康,而且他本性邪惡,具有一種扭曲的精神力量,為了讓自己殘存下來什麽都做得出來——說起來算是個人才,不過就算死了也沒什麽好可惜的。”


    西茲亞那冷酷的聲音裏帶著惡意,並碰了碰裏卡德的肩膀。


    這位青年騎士的眼神還是帶著疑惑,沒有任何反應。


    梅比斯拉起他的手:


    “很可惜,像他就是承受不了藥性的例子。雖然因副作用而失去自我,但並非完全失去意誌,還留有某種程度的智力。隻要對他下達指示,他就會戰鬥。他的作戰方式相當惡劣,這多少是受到原本個性的影響吧!身體能力也增強了一點。不過——你可以把他的狀態當作比佛爾南神殿出現的屍兵稍微好一點。”


    梅比斯拉著裏卡德的手,站到神靈前:


    “如果是一般人,在達到這樣的狀態前就已經死了。”


    梅比斯用仿佛事不關己的語氣輕描淡寫地帶過,並把裏卡德的手放到神靈上:


    “來訪者小姐,請你專心地看著這個很棒的‘怪物’——你一定也會被他吸引的。”


    梅比斯的手環發出模糊的光芒,覆蓋住整隻手。


    黑色神靈的表麵浮現無數模糊而細小文字般的線條,並陸續改變形狀,讓人來不及找出它的規則性。


    梅比斯並沒有被其吸引,而是繼續用被手環光芒包覆的手接觸神靈。


    西茲亞站在依莉絲身邊,小聲地低語:


    “你可以閱讀那些字嗎?”


    “……不行,我無法閱讀那種字。那是字嗎?”


    “你說呢?我們也讀不出來,所以不知道用法。不過隻要能使用手環,就有可能以意誌力‘驅動’神靈。至於該怎麽做才能驅動它,就還在研究了。它不像是完全無法溝通的怪物——指定神殿的指令雖然失敗了,但總之‘傳送’這件事是成功了。”


    “成功啊……”


    依莉絲隻覺得惡心,她早已習慣不把人命當一回事,也無意為了這些事濫用道德觀念。


    雖然應該是如此——為什麽她的心卻還是隱隱作痛呢?


    依莉絲勉強在唇邊擠出僵硬的笑容:


    “你們要把裏卡德送到哪裏?”


    “佛爾南禦柱已經停止運作了,所以要送到其他神殿。目前的目標是威塔神殿,不過不知道能不能順利送達……如果可能,我們想指示他殺了神姬或神師,但也說不定會把他送到你們的世界去呢!”


    聽了她的話,凡尼斯露骨地皺起眉頭。


    在依莉絲等人旁觀下,梅比斯的額頭冒出大量汗水,身體也開始痙攣,上下排牙齒激烈地撞擊出聲。


    與此同時,死亡神靈突然膨脹了起來。


    站在前方的卡多爾立刻做出反應,抱起受到驚嚇的依莉絲向後跳開。


    浮現文字的漆黑就像擁有生命般擴散開來,完全地包圍了梅比斯和裏卡德的身體。那看似堅硬的神靈就像是一幅有立體感的畫麵,讓人感受不到物質般的壁壘。


    然後,依莉絲見到了難以置信的光景。


    那膨脹成數倍大的黑色球體——表麵有無數無法閱讀的文字在躍動,一邊左右交流,一邊切換。一個個文字的背景浮現金色的眼球,整個神靈立刻被大量的眼球包圍。


    “這、這是什……什麽呀……?”


    依莉絲看了這令人作嘔的景象,屏住氣息,當場坐倒。


    金色眼球一邊不斷眨眼,一邊不規則地環顧四周。接著,鍾乳洞裏響起了像低沉鍾聲般激烈的聲音,球體也總算伴隨著餘音縮小了。


    在一片寂靜過後——依莉絲仍坐在地上一小段時間。


    裏卡德已經消失無蹤。


    梅比斯倒在神靈旁,西茲亞的部下抱起他,抬至後方。無從判斷他是昏過去了,或隻是單純地動彈不得。


    一旁的凡尼斯仍茫然地站著,動也不動。


    “西、西茲亞,剛才那是……?”


    “……那麽,裏卡德到哪裏去了呢——在報告送達之前,我們也不會知道,真讓人心急昵!”


    西茲亞苦笑著說道,並對依莉絲伸出了手:


    “你站得起來嗎?如果站不起來,要不要我背你?”


    “……不用了!”


    依莉絲回過神來,生氣地說道,無視於西茲亞伸出的手,獨力站起身來;而西茲亞隻是邊笑邊把手按在嘴邊:


    “第一次看到的人都會很驚訝。來,請到裏麵去。梅比斯大人應該快要可以行動了,至於他在‘神靈’裏看到了什麽——依莉絲大人,你們一定會對那內容


    很有興趣的。”


    站起身來的依莉絲,發現有一位老紳士不知從何時起就站在鍾乳洞入口附近。


    他大概是實驗開始時站在那裏的,但看起來並沒有很感興趣,隻是茫然地站在那裏。他穿著西裝,非常平靜,表情感覺不出畏怯、恐懼或感動。那或許會令人覺得他很達觀的眼神,甚至讓人有點不舒服。


    西茲亞注意到依莉絲的視線,悄悄地在她耳邊說道:


    “他是考古學者,很了解古代文獻,也給了我們很多關於死亡神靈的建議。”


    依莉絲一行人經過站著不動的老人身邊。


    擦身而過時,西茲亞輕輕地點頭致意。


    “‘李布魯曼’博士,辛苦了。”


    ——這位年邁的考古學者沒有任何反應,隻是佇立在當場。


    依莉絲邊走邊回頭看,發現他不停地喃喃自語:


    “‘這家夥’最後仍是敗在人類手下啊……”


    那句話像是在歎息。依莉絲聽在耳裏,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


    在菲立歐等人抵達吉拉哈六天後——


    塔多姆的特使終於抵達,而這一天正是烏路可生日的前一天。


    當天,菲立歐、烏路可和麗莎琳娜一起練習馬術。


    麗莎琳娜也不太會騎馬,雖然她在阿爾謝夫多少練習過,不能說完全是新手,但還沒有到能駕馭自如的地步。


    兩位少女都相當聰明、一點就通,但實際操作則是相當困難。


    菲立歐輪流讓麗莎琳娜和烏路可坐在他前麵,仔細地教導她們韁繩的使用方法和如何對馬兒下達指令。


    塔多姆使者抵達的報告送來時,他們練得正起勁。雖然已經獲得塔多姆使者今天會到的消息,但實際上又比預計時間早了兩個小時。


    菲立歐等人停止練習,從中庭回到神殿裏迎接使者。


    當菲立歐一行人進入神殿時,城鎮和神殿都有盛大的歡迎人潮,但那全都出自於烏路可的影響。塔多姆使者肅靜地進入神殿,在沒有騷動和掌聲的情況下走下馬車。


    當與卡西那多等高官一同出迎的菲立歐看見使者的臉孔時,嚇了一跳。


    “墨菲斯卿!?”


    這位肥壯且滿臉胡須的男子一見到特使菲立歐,也瞪大了眼:


    “嚇了我一跳,原來阿爾謝夫的使者是菲立歐大人啊!”


    “我也很驚訝,沒想到會派墨菲斯卿前來……”


    這個男子正是塔多姆與阿爾謝夫交戰時,在前線指揮的墨菲斯.魯梅西茲。


    當時他雖然受了傷,但還是豪氣幹雲地上前線,如此的表現就連阿爾謝夫將官也深為所苦。在最後決戰時,他因為腳被馬踏住、動彈不得,而遭到阿爾謝夫俘虜。


    戰後,他雖然立刻歸國,但又以使者身份前來,讓菲立歐大為驚訝。


    “你的傷勢已經痊愈了嗎?我還以為你身受重傷……”


    “那一點小傷,對塔多姆軍人來說不算什麽。”


    這很明顯是在逞強,但從墨菲斯嘴裏說出來卻很有說服力。他上路時,傷勢恐怕還沒有完全痊愈,應該是一邊前往吉拉哈、一邊在旅途中進行治療吧。


    眾人原本心想:塔多姆難道沒有人才了嗎?沒想到正式使者另有其人。


    從下一輛馬車下來的,是穿著華麗衣飾的中年貴族。他的身材纖細,很明顯是個文官,一望即知不曾上過戰場。


    看來墨菲斯是負責輔佐此人或為其警護。


    在眾人寒暄過後,菲立歐再度有了與墨菲斯交談的機會。


    “你這次擔任輔佐嗎?”


    “是我自己硬要加入的。上頭也勸我好好休養……不過現在加爾拜卿戰死,我想親眼看看休戰調停如何進行。”


    這個是個符合軍人風格的答案,但菲立歐覺得很棒。墨菲斯是敵人,菲立歐無意與其親近;不過以軍官來看,墨菲斯是個很有趣的男人。


    接下來馬上就出現在簽約前的交談場麵,本來菲立歐以為他們需要休息一天,但塔多姆人認為沒有必要,希望盡快進行討論。


    他們動作之快,讓菲立歐看見他們焦急的心情。


    劄卡多失去輝石這件事,已經在高階神官之間宣布過了,菲立歐也已掌握這個事實。塔多姆方麵應該也因此擔心“阿爾謝夫會不會利用我國的弱點”。


    他們的真心話應該是:希望在發生糾紛之前盡快締結休戰和約吧!


    在塔多姆的使者貴族與墨菲斯等人到達後,阿爾謝夫的菲立歐與輔佐官立即與其展開會議。


    這次會談肩負彼此國家的外交命運。雖說在吉拉哈的仲裁下,妥協點由雙方各自決定,但席間還是籠罩著一股緊張氣氛。


    雖然他們無意互相刺探或欺騙,但正因如此才更加真切。塔多姆失去了劄卡多輝石,其後更要麵對與拉多羅亞的戰爭。


    ‘這就叫做禍不單行嗎?’


    雖然菲立歐絲毫無意同情塔多姆,但他們在敗給阿爾謝夫後,若馬上要遭受拉多羅亞進攻,心中一定苦不堪言。


    在卡西那多司教等人居中調停下,兩國的特使便為了偃旗息鼓而展開了一場戰爭。


    *


    暫停馬術課程後,烏路可約麗莎琳娜和西亞一同前往為神官所開設的咖啡廳。


    那裏是為了讓人休息與交流所設的空間。


    對住在這裏生活的神官們而言,威塔神殿可說是一個城鎮,到處都有娛樂或休憩的設施,而這些店也由神官們所經營。


    烏路可帶麗莎琳娜來到的是麵對寬闊中庭區塊的咖啡廳——這是她很熟悉的地方。這裏的店長是一位自政務退休的老司教,出於興趣而從事這份工作。


    烏路可選了角落一張圓而小的桌子,靠著很近地坐了下來,並向送茶水的少女點了飲料。


    “我要酵素茶,麗莎琳娜大人您呢?”


    “啊!我也一樣。”


    麗莎琳娜回答,並頻頻環顧周圍。


    咖啡廳裏還有其他幾位神官,其中也有人對烏路可和麗莎琳娜的組合投以好奇的眼神;但他們畢竟是神官,沒有人會失禮到做出露骨的幹涉舉動。


    另外,也有幾位騎士在距離烏路可與麗莎琳娜等人的桌子稍遠之處護衛,成員有包含黛梅爾在內的三位阿爾謝夫王宮騎士、三位吉拉哈神殿騎士——他們小心翼翼地監視四周,因此由一介神官看來,就連投以視線都是該小心的事。


    烏路可感到安心而愜意,悄悄地在腿上的西亞耳邊問道:


    “西亞,你要喝牛奶?還是柳橙汁呢——”


    倒茶水的年輕女神官微笑著插嘴:


    “烏路可司祭,這個季節的葡萄汁很美味呢!我調得甜一點,這麽大的小孩是可以喝的。”


    “她說葡萄汁很好喝,西亞,怎麽樣?”


    西亞點了點頭,展現笑顏。


    最近西亞總算漸漸變得常常露出笑容,這個變化讓烏路可開心得不得了。


    不久,她們所點的飲料來了。倒茶水的少女還附送了一盤烤餅幹給西亞,但她們其實並未點這份餅幹。


    “因為這孩子很可愛,所以特別招待。”


    “……謝……謝謝。”


    西亞以細微的聲音對倒茶水的神官道謝。她既害羞又開心,臉頰紅通通的,真的可愛極了。


    關於西亞的未來——烏路可有好幾種想法:請父親收養為養女,讓她當自己的妹妹、交給麗莎琳娜,或是一直維持目前的關係,等西亞到了可以自己做選擇的年紀再說——


    怎麽做對西亞才是最幸福的呢?


    雖然烏路可還沒有清楚地決定,不過她打算


    接下來好好想一想。


    “那麽,您要跟我談什麽呢?”


    烏路可對麗莎琳娜問道。


    她之所以邀麗莎琳娜來咖啡廳,也是因為麗莎琳娜說“我有話想跟您說”。隻要她們小聲說話,跟她們隔著一定距離的騎士們就聽不見了。


    麗莎琳娜一時雖然難以啟齒,但不久後像是下定決心般地開了口:


    “呃——其實我決定去拉多羅亞了。”


    烏路可嚇了一跳,凝視麗莎琳娜。


    麗莎琳娜所說的話很明白,意思也馬上就可以懂;但雖然能理解,卻不能接受。


    “啊!麗莎琳娜大人……?呃……請等一下,您剛才說……”


    麗莎琳娜低垂雙眼:


    “對不起,突然嚇了您一跳。不過菲立歐已經知道了,我想很快也會傳到您耳裏……其實我跟穆司卡教授商量過,為了對付拉多羅亞的‘死亡神靈’,才決定潛入拉多羅亞調查。所以,呃——西亞也要一起去。”


    這次烏路可真的懷疑是自己聽錯了,她也感覺到懷裏的小女孩突然變得渾身僵硬。


    一時之間,烏路可抱緊了西亞:


    “……您是……在開玩笑吧?”


    “對不起,烏路可——是真的。”


    西亞在她臉頰旁以抱歉的口氣說道。


    麗莎琳娜依舊低著頭,沒有要抬起頭的意思。


    “……烏路可大人,我知道您想說什麽。穆司卡教授也說:‘西亞還小,怎麽能讓她一起去。’我也是這麽想,不過——”


    西亞回過頭,用她那雙琥珀色的雙眼凝視著烏路可:


    “是我自己說想去的。隻要用我的能力,就可以輕易地問出死亡神靈的所在地,而且……要是拉多羅亞這個國家攻向這裏,烏路可你也會很難過……所以我想要阻止他們。”


    這番話裏包含堅定的決心,讓人想象不出是出自一個小孩的口中。


    烏路可無言以對,約過了一分鍾,她一度暫停的思考才又開始重新運轉:


    “……為什麽?為什麽會是西亞……”


    “因為有些事,除了我沒有人可以辦到。”


    “哪有這種事……西亞,你還是個孩子啊!怎麽能做這種事……”


    “雖然我還小……可是我想要保護烏路可。”


    西亞的雙眸認真到令人害怕。


    “別說傻話了!”


    烏路可不禁提高了音調。其他桌的神官們雖然好奇地看過來,但烏路可也沒空理會他們。


    “西亞,不行啊!我很高興你有這份心意,但你絕對不能為了我身涉險境!麗莎琳娜大人您也要阻止她!不,我一開始就反對你們去……為什麽要這麽做……”


    烏路可緊緊抱住了西亞的頭,雙手環繞她背上,讓西亞簡直動彈不得。


    西亞微微扭動身子。


    烏路可強烈地覺得——她不想放開西亞。


    她以盈滿淚水的雙眼望向麗莎琳娜:


    “我不能讓西亞身涉險境。就算是她自己想去,我也不想讓她去。西亞她還……!”


    被烏路可抱在胸前的西亞壓低聲音哭泣著:


    “……烏路可,謝謝你——聽你這麽說,我真的好開心。可是,我——不想以後後悔……”


    西亞的聲調相當悲痛,讓聽的人都為之鼻酸。


    烏路可迷惑地看著懷裏的她。


    “烏路可——封鎖你的記憶時,我好幾次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我一直不知道該不該就這樣遵從依莉絲的命令……其實我真的不想做,然而最後還是……我已經不再想這樣想了……”


    想起痛苦回憶的西亞抽抽搭搭地哭著。


    烏路可拚命地安慰她,撫摸她的頭發、背部,並親吻她的額頭,卻無法讓她停止哭泣。


    “……我不想將來後悔。要是那時我認真地反抗依莉絲,不要做那件事就好了……可是我做不到。這次我會好好做的,以自己的意誌去做自己能做到的事。要是不這樣做,我——”


    不會原諒自己——雖然西亞說到一半就沒再說下去,但烏路可明白她的意思。


    西亞一直在找尋贖罪的方法。對她來說,跟麗莎琳娜等人一起到拉多羅亞找尋死亡神靈,一定就是她對烏路可的贖罪方式。


    即使如此,烏路可也不想讓她去。


    烏路可理智上明白,由來訪者前往拉多羅亞不失為有效的策略;但在感情上,她無論如何都無法答應。


    “至少——至少讓她在國境附近等待就好?比方說把知道神靈所在地的人帶去國境——”


    “國境附近似乎不斷有小糾紛,那樣反而很危險。而且如果把誰帶到國境去,對方也會察覺。有北方民族和吉拉哈的無名氏跟我們攜手合作,西亞一定會平安歸來——請相信我。”


    麗莎琳娜這番誠摯的話和西亞真摯的眼神,讓烏路可無言以對。


    “……對不起,西亞,麗莎琳娜大人——請等一下,我現在無法思考。”


    烏路可懷裏緊抱著的小女孩將要離開自己,這件事她還可以忍受,但那必須是以“西亞能獲得幸福”為前提。


    前往拉多羅亞是一條漫漫長路。


    雖然這個敵國與吉拉哈國境相接,但感覺上還是太遙遠了。


    “……事出突然,也難怪烏路可大人您無法接受。不過我希望您早點知道,所以才先說出來。”


    麗莎琳娜低垂雙眼,在桌子上方低下頭:


    “呃……所以菲立歐也拜托您了。如果有烏路可大人您在,我……”


    聽到她那細微到幾乎聽不清楚的聲音,再度令烏路可感到迷惑:


    “麗莎琳娜大人……?您為什麽要這麽說……就算您到拉多羅亞去,也不到一年或兩年就會回來了吧?”


    烏路可心頭一震:


    “難道您存心送死……”


    麗莎琳娜慌張地搖頭否認:


    “沒、沒這回事!我會好好珍惜自己的性命,總有一天會回來。可是……菲立歐的事又是另當別論。嗯——我聽到神殿的人說,神姬大人已經承認菲立歐是烏路可大人的情人……”


    烏路可立刻臉紅了,她湊到麗莎琳娜麵前:


    “不、不是的,那是姐姐她自己……!”


    烏路可當然也心知肚明,經由女神官口耳相傳,神殿裏已經出現了某些謠言。


    父親馬汀已經為此臥病在床,正在處理塔多姆休戰調停的菲立歐也感到很困擾,但最傷腦筋的要算是烏路可自己了。


    在阿爾謝夫,菲立歐已經麵臨蜚短流長;而就連在烏路可的國家也遭到這種待遇,她很清楚他會怎麽想。


    菲立歐和烏路可有各自的立場,雖然菲立歐有時會優柔寡斷,但考慮到彼此的政治意義,絕不允許他輕率地發言。


    而就算當事人什麽話都沒說,謠言也自然而然地甚囂塵上。


    麗莎琳娜以下定決心的眼神凝視烏路可:


    “烏路可大人,我想了很多,嗯——也聽說了不太好的謠言。這個神殿裏似乎流傳這樣的謠言……說不知道菲立歐是不是把我跟烏路可大人放在天秤的兩端。”


    烏路可也知道此事,但並未特別在意。


    “那種謠言要說就讓他們去說好了。麗莎琳娜大人您應該也很清楚,菲立歐大人並不是那種人。”


    麗莎琳娜點了點頭,但眼眸卻隱含著悲痛神色:


    “是啊!菲立歐是個誠實的人。不過……我果然……還是很難打進烏路可大人與菲立歐之間吧……”


    聽見麗莎琳娜的話,烏路可差點就要喊出聲來——她無法忍受麗莎琳娜這種態度。


    “麗莎琳娜大人!我在阿爾謝夫不就已經跟您談過此事了嗎?在菲立歐大人下定決心之前,還要花一些時間……”


    “……我辦不到。”


    麗莎琳娜的黑色眼眸蒙上一層淚霧:


    “我還是辦不到。雖然烏路可大人您說不記得了……但舞會那天晚上,我看見您跟菲立歐的樣子,就知道了——”


    烏路可聽到她這番話,嚇了一跳。


    在舞會那晚,喝得爛醉的烏路可對菲立歐做出了非常失禮的事。她趁著酒意,硬是抱住了他強吻——而麗莎琳娜也當場撞見這副光景。


    當她酒醒後,與其說為此事感到羞赧而臉紅,不如說羞愧得臉色發白。


    隔天早上,烏路可羞恥到無以複加,所以忍不住撒謊:“我喝醉了,什麽都不記得。”


    事實上,她記得很清楚。隻要閉上眼,就可以清楚地回想起懷裏緊抱著菲立歐的體溫、柔軟的嘴唇。在那之後的數日間,她不斷夢見相同的夢,也總在醒來後緊緊按住自己的胸口。


    對於麗莎琳娜,烏路可也因為覺得自己簡直是犯規偷跑,而一直抱有罪惡感。


    被人開門見山地說出此事,烏路可瞬間無話可說。


    麗莎琳娜則是露出堅強的微笑:


    “請您不要誤會,我並不在意。旅途中我也一直在思考,我在阿爾謝夫時確實太逞強了,現在冷靜地仔細考慮過後……烏路可大人,您很適合菲立歐,而菲立歐一定也很喜歡您,這是很明顯的事。我一開始就隻是菲立歐的朋友,我們的關係僅止於此,所以請您不要再在意我了……”


    烏路可聽見麗莎琳娜下定決心地說出這番話,不禁慌了手腳:


    “可、可是,麗莎琳娜大人,那您真的……”


    有位神官走到正專心於談話的兩人旁邊。


    “失禮了,烏路可司祭——請原諒我多管閑事……”


    打斷兩個人談話的,正是管理機要部隊的海曼家公子——畢賽爾.海曼司祭,他也是向烏路可提親的人。


    他那溫和的臉孔看來就像個優秀青年,現在正憂心忡忡地望著烏路可。


    “畢賽爾司祭……啊!請恕我失禮,我正在談重要的事……”


    烏路可冷淡地回答。但畢賽爾卻又更往前了一步:


    “我明白,我也看得出來。隻不過兩位談話的表情這麽認真,會吸引眾人好奇的眼光……這情況可不太妙。”


    直到他這麽一提,烏路可才總算注意到。


    不知從何時起,咖啡廳裏多了許多神官。烏路可一望向他們,他們就紛紛轉開視線;但好像是因為她跟麗莎琳娜在一起,才聚集了這麽多看熱鬧的人。


    畢賽爾司祭歎息道:


    “雖說是神官,也不全都能克製自己的好奇心。如果兩位要談的話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談完,我出於關心地建議最好還是換個地方,免得讓人說長道短。”


    烏路可抱著西亞,慌張地站起來:


    “你、你說得對……對不起,謝謝你的體貼。”


    烏路可從剛才就一直以非常認真的表情麵對麗莎琳娜,聲調也隨著提高,卻沒有意識到周圍的視線——這很明顯是她的失策。


    “麗莎琳娜大人,我們換個地方吧!換個能靜下心交談的地方……”


    但麗莎琳娜並沒有站起身。畢賽爾司祭輪流看著麗莎琳娜和烏路可,感到有點不解。


    “……不,沒有必要刻意換地方,因為我們已經作出結論了。若有人說長道短,會很讓人困擾,我想在這裏說清楚。”


    麗莎琳娜也望向畢賽爾司祭:


    “神殿有一部分的人好像誤會了我的立場——我充其量隻是菲立歐大人的隨從,跟他的關係絕不像謠傳的那樣。菲立歐大人愛的隻有烏路可大人一個而已。”


    她略略提高了音量,好讓周圍豎耳傾聽的神官們都聽得見。


    麗莎琳娜瞪著畢賽爾司祭,而烏路可則是覺得她這個舉動有點奇怪。


    “……麗莎琳娜大人?”


    “還有其他人在看,我就此失禮了。烏路可大人,以後再詳細談——西亞你也跟我來。”


    西亞離開烏路可的懷抱,拿了片餅幹,並牽住麗莎琳娜的手,向烏路可行了一禮後,眼角帶淚地微笑了一下。


    烏路可想追上前去,卻又站住不動。


    麗莎琳娜和西亞的背影,給人一種拒絕再談下去的感覺。


    幾位王宮騎士跟在她們身後。烏路可感到困惑,並看向畢賽爾司祭。


    一向溫和的他此時麵無表情,似乎有點心虛。


    烏路可突然想到他不愉快的理由,勉強問道:


    “畢賽爾司祭,難道——難道你對麗莎琳娜大人做了什麽……”


    “啊?不,我什麽都沒做……先出手的反而是那邊啊,卡西那多畢竟還是有所察覺——”


    那是不像會從平常的他口中說出來的冷酷口氣。畢賽爾.海曼低聲喃喃自語。他雖然年輕,卻很明顯地擁有政治家的眼神。


    烏路可沒有錯過他的話。


    她立刻跟著麗莎琳娜和西亞的腳步離開了咖啡廳,搭上了行駛於神殿內部的馬車。


    她要去的地方是神姬所在之處。


    她依舊板著臉孔,開始思索應該對姐姐說什麽話。


    *


    在卡西那多司教的仲裁下,休戰調停肅穆地進行。


    菲立歐所帶來的阿爾謝夫文官與塔多姆的高官,正在彼此認同的情況下確認雙方所同意的各個事項。


    他們彼此主張應主張的事項,相互對立的部分則由吉拉哈提出折衷方案,不但保有雙方的顏麵,同時又順利地確定休戰的方向。


    阿爾謝夫的提案原本就是由拉希安所匯整,並沒有強人所難之處,內容無可非議且實在。而塔多姆則是因為自知已打敗仗,沒有可以表現強硬的立場。


    在雙方都沒有魯莽的希望下,會議進展迅速。就像是一開始就已做出結論,會議本身隻是為確認而進行的儀式一樣。


    另外亦依照原先計劃,簽約留待隔天再進行。


    在散會時,兩國代表都不禁露出安心的表情。


    “菲立歐大人,可以跟您談談嗎?”


    在會議後,塔多姆武官墨菲斯.魯梅西茲向菲立歐如此說道。他的口氣溫和,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善意。


    “嗯,好的。什麽事?”


    “啊!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我隻是想請問您,巴羅薩卿還好嗎?”


    當初墨菲斯被駐守國境的巴羅薩.亞涅斯特與其女蘇菲雅玩弄於股掌之間,巴羅薩可說是他的仇人,但從墨菲斯的話裏卻感受不出敵意。


    菲立歐邀墨菲斯到隔壁的休息室去。文官們行了一禮後就離開了,隻留下兩國的護衛。


    菲立歐隔著桌子在墨菲斯對麵坐了下來:


    “巴羅薩卿和蘇菲雅大人都很好喔!巴羅薩卿的劍術不但沒有退步,還更為精進。”


    墨菲斯在他對麵坐下,他那張滿是胡須的臉上浮現曖昧的笑容:


    “他年紀這麽大了還這麽厲害,實在讓人驚訝啊!另外,阿爾謝夫的貝爾納馮卿指揮也很出色,在戰場上實在是很強勁的對手呢!”


    墨菲斯的口氣就像是在訴說珍貴的回憶。


    菲立歐坦率地接受這來自敵將的讚美:


    “貝爾納馮卿在內亂時也相當活躍,但是聽說塔多姆這邊——墨菲斯卿你在前線的指揮和加爾拜卿的作戰英姿也非常了不起,雖然我隻有親眼見到最後一戰……”


    墨菲斯苦笑道:


    “不敢當。不過——還是敵不過阿爾謝夫——我們隻是靠玄


    鳥才能占上風啊!加爾拜卿也明白這一點。”


    對於那位奮戰到最後而死的敵方總指揮官,菲立歐也記得很清楚。


    雖然菲立歐隻在最後跟他交談了幾句——但這段對話令人難以忘懷。


    菲立歐勸加爾拜退兵,因為再戰下去毫無意義——但加爾拜不認同,選擇作戰至最後。


    結果造成雙方更嚴重的死傷,這場戰役最後由阿爾謝夫勝出,才有了今天的後續發展。


    墨菲斯深深地歎息:


    “今天我們能順利地交談,塔多姆的貴族也感到很開心。如果被譽為勇將的加爾拜卿還在世,說不定中央會強硬地重建戰力、再打一仗——但他的死,讓中央的貴族都心生畏怯了。”


    菲立歐側著頭,突然不明白墨菲斯想說的是什麽意思。


    “結果塔多姆傾向與阿爾謝夫休戰……加爾拜卿說不定早已察覺此事了。現在想起來,他會不會是在想……如果他不‘輸得那麽徹底’,最後塔多姆很有可能會為了‘沒打勝仗’而不得不消極地投入戰力。”


    菲立歐十分驚訝。


    他以前一直認為,加爾拜隻是想將身為軍人的意誌貫徹到最後,進而造成無謂的死傷,結果在毫無意義的戰爭中失去寶貴的性命。


    但如果墨菲斯剛才所說的是正確的,那就表示加爾拜是以自己的性命來向塔多姆高層死諫,希望雙方早日休戰。


    “在西方拉多羅亞動蕩不安的此刻,加爾拜卿應該是想避免與阿爾謝夫的戰況陷入泥沼,若‘沒有勝算’,那就更有這種可能性。不過事到如今,也沒有方法可以確認此事了,這說不定隻是我多心……總之,貴國獲得了和平。我們身為挑起戰端的一方,也許沒有資格這麽說,不過還是希望貴國能珍惜所獲得的和平。”


    墨菲斯仿佛覺得很耀眼般凝視著菲立歐。


    離開了戰場,這位猛將嚴肅的雙眼看起來竟是如此溫和。那五官雖然帶點險惡氣息,卻沒有任何胡亂欺壓他人的感覺。


    “我們與拉多羅亞勢必終將開戰,我在休養完畢後,也會上前線去。這次說不定是最後一次活著與您相見了。”


    “墨菲斯卿……”


    一望即知墨菲斯已有所覺悟。


    “菲立歐大人,您可以當一個很好的施政者。聽說國王布拉多陛下也是一位很優秀的人,而且阿爾謝夫還有很多有為人才。當然,我們塔多姆也有人才。”


    墨菲斯開玩笑地如此說著,並迅速地站起身來:


    “……所謂的和平是個好東西,隻不過,耽溺於和平將會招致禍亂。以塔多姆的角度,當然是希望阿爾謝夫大意……不過還請您千萬小心。”


    菲立歐點了點頭,目送墨菲斯離去。


    他注意到,墨菲斯的話裏隱含有弦外之音:


    ‘如果塔多姆吃敗仗,拉多羅亞也將會並吞阿爾謝夫——’


    墨菲斯的話中之意,正是在預言這樣的將來。


    事實上,阿爾謝夫並非處於因為休戰而放鬆的狀態。輝石依舊尚未恢複生產,而混亂的火種正在東方蓄勢待發。


    菲立歐一邊對墨菲斯那很有軍人風格的盛情厚意心存感謝,一邊返回自己的房間。


    他躺在房裏的床上休息,同時細細思量。


    在完成這次休戰調停後——自己究竟應該為阿爾謝夫做些什麽呢?


    麗莎琳娜和穆司卡等人要去拉多羅亞,西瓦娜等人恐怕也會同行。


    菲立歐自己身為王族,不能潛入拉多羅亞。


    但如果他去,也不是不能成為戰力。


    ‘我……該怎麽做才好?’


    菲立歐一直為此事所困擾。他肩負著身為王族與個人的責任,卻也心懷想使輝石重新生產的願望——到底應該以哪一項為優先,他還沒有找出答案。


    周圍所有人應該都會支持就這樣回阿爾謝夫的選項,但菲立歐自己無法確認那是否為正確的選擇。


    在阿爾謝夫,有許多包括布拉多在內能支持政府的人才,自己就算回國,也幾乎無事可做。


    而周圍全員應該都會反對到拉多羅亞去的選項,但菲立歐覺得這也是一個可行的方案。


    他並不是太過相信自己的劍術。現在先對拉多羅亞這個國家有所了解,對阿爾謝夫的將來也絕非毫無意義。


    他反反複複地煩惱了一段時間後,突然有人從走廊外敲了他的房門。


    “菲立歐大人,卡西那多司教來見您。”


    護衛騎士如此告知,菲立歐便從床上起身:


    “請他到隔壁房間稍待,我馬上過去。”


    就在菲立歐踏入隔壁房間的同時,剛剛還在調停現場的卡西那多.庫格也一臉嚴肅地走進房間裏。


    “菲立歐大人,失禮了。我有事想跟你談一談……”


    菲立歐十分驚訝。


    卡西那多很少主動找他談話。


    這位年輕的司教草草寒暄過後,便切入正題:


    “菲立歐大人,你有位劍士朋友叫做‘赫密特.埃魯’對吧?你知道他現在在何處嗎?”


    菲立歐感到不解。依據麗莎琳娜所說,赫密特現在已經來到這神域,但他不明白為什麽卡西那多會在這時候找赫密特。


    “他有什麽問題嗎?”


    菲立歐保留回答,並反問道。卡西那多將手按住眉間,壓低了聲音:


    “這件事還請你保密。剛才我的無名氏帶了一位來自‘拉多羅亞’的使者,其實幾天前就已經先聯絡過了。這位使者似乎是劍士赫密特的親戚……所以我想找他來確認一下。”


    “……拉多羅亞的使者……?”


    聽了卡西那多的話,菲立歐除了瞠目結舌,也下意識地按住了刀柄。那雖然是表示他對拉多羅亞這個國家的警戒之意,但卡西那多臉上的敵意卻極為淡薄,看上去甚至還相當困惑。


    “怎麽說呢?這位使者……菲立歐大人你要不要也見見他?老實說,我也很煩惱該怎麽處理。他本人希望跟許多人見麵,如果你也有意,我就幫你安排。”


    “好的,如果不會給你添麻煩,就請幫我安排。”


    菲立歐立刻回答。


    他隻是單純地想知道——在如今這種狀況下前來造訪的拉多羅亞使者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又是為了什麽目的前來吉拉哈。姑且不論究竟是真是假,既然這位使者是赫密特的親戚,那就更令人好奇了。


    西瓦娜等人的所在位置必須向麗莎琳娜或穆司卡做確認,晚一點才能聯絡赫密特——總之,菲立歐打算先隨卡西那多前去見那位使者。


    *


    造訪神姬諾愛爾房間的烏路可被引至最裏頭。


    姐姐見到她便嫣然一笑,但烏路可一開口就是嚴肅的問題:


    “姐姐,你見過麗莎琳娜大人了吧?”


    神姬諾愛爾的表情依舊楚楚動人,隻是眨了眨眼。


    小桌子上放了一組茶具,微微飄著香甜的茶香,看來烏路可打擾了這午後的優雅時光。


    神姬的表情卻沒有一絲不悅,她直視著烏路可:


    “……哎呀!你怎麽會這麽想呢?”


    “姐姐,你是不是對她說,要她為了我和菲立歐大人退出呢……!”


    烏路可確信此事。


    自己的姐姐——神姬諾愛爾絕非僅止是個楚楚可憐的裝飾品。她所做的事雖然稱不上謀略,但也多少了解在台麵下牽線的方法。


    烏路可在姐姐正對麵的椅子上坐下,瞄了一下周圍。


    現在沒有女官在場。她們或許守在隔壁房間,但隻要姐妹倆壓低音量,應該就不必擔心談話被人聽見。


    “你對麗莎琳娜大人說


    了什麽?她對菲立歐大人和我來說都是救命恩人,是很重要的人。所以……”


    神姬諾愛爾輕輕地歎了口氣:


    “烏路可,你可別誤會了。我確實見過麗莎琳娜大人。我偷偷地找她來,談了一些話,但我可沒有要她退出喔!”


    “那麗莎琳娜大人為什麽……?”


    烏路可將身子探出桌麵。


    “我隻是向她詳細地說明現狀,包括畢賽爾司祭在想些什麽,還有菲立歐大人在神殿會遭受什麽樣的眼光全看她怎麽做——而該如何判斷這些事實,就要看她自己了。”


    神姬諾愛爾溫和地說道,但烏路可卻與她相反,一臉快哭出來的樣子:


    “你……你跟麗莎琳娜大人說那些話,她一定會決定退出的!姐姐,你為什麽要這樣……”


    諾愛爾以悲痛的眼神望向掩住嘴的烏路可:


    “……我隻是告訴她真相而已啊!何況烏路可——是你不好啊!”


    諾愛爾眼神遊移:


    “烏路可,你很殘忍呢!那女孩不可能贏過你吧?你身為神姬之妹,容貌端麗,思路清晰,又善於與貴族應對往來,也獲得民眾廣大的支持,而且跟菲立歐大人是青梅竹馬,甚至已經接過吻……這是麗莎琳娜大人告訴我的。你在阿爾謝夫病倒時,菲立歐大人也非常沮喪呢!你有沒有想過——那女孩就近看到你們相處的樣子,會有什麽心情呢?”


    烏路可無言以對。


    諾愛爾的口氣相當沉靜,並沒有責備烏路可的意思——但正因為如此,就更無情地刺痛烏路可的胸口。


    “還有,你本來就是她的競爭對手,還同情她、鼓勵她——烏路可,這非常殘忍呢!就算你是出於善意,那舉動也傷透了她的心啊!‘明顯比自己適合菲立歐’的對手如此溫柔地對待她,讓那孩子究竟該恨誰好呢?”


    烏路可迷惑了,她不認為自己的立場比麗莎琳娜有利。菲立歐既是王族,同時也是位劍士——以這個意義來說,他可能跟麗莎琳娜更加契合。不管周圍的人眼光如何看待,重要的是菲立歐自己的心意。


    “可、可是姐姐……菲立歐大人對麗莎琳娜也有好感,隻要在身邊的人都知道這一點啊!也許還隻是淡淡的好感就是了……”


    “那麽,你想怎麽做呢?你當第一夫人,那孩子當第二夫人?你受得了嗎?你最喜歡的人會跟其他女人共度夜晚喲!”


    神姬諾愛爾這露骨的話,讓烏路可顫抖了一下。


    “——我就受不了。麗莎琳娜大人現在也許是個好女孩,但烏路可,人是會變的。在年紀不斷增長後,不知道菲立歐大人會變得寵愛誰。你還不知道嫁入王室這件事有多複雜。光是個性溫柔是不行的,你一定要更自私一點——不然以後會很痛苦。”


    諾愛爾懇切地說著。


    烏路可按住自己的胸口。如果菲立歐選擇了麗莎琳娜——烏路可打算祝福他們。就算她的心在淌血,表麵上她還是可以祝福。


    而她一想到此事,就感到一股絕望到想死的寂寞。


    她想跟菲立歐在一起——


    這份心意毫無虛假。


    她也可以了解姐姐沒有說出口的話。


    但即使如此,烏路可還是——無法認同姐姐說的話:


    “姐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諾愛爾鬆了口氣,臉上的表情和緩下來。


    “不過我還是不能認同姐姐說的話。”


    烏路可如此明言。諾愛爾的表情一沉。


    “我很喜歡菲立歐大人,喜歡到足以感到後悔的地步……有時甚至會覺得很可恨。我這麽喜歡他,他卻表現得那麽自然。然而,當我看到他有些時候對我流露出的溫柔時,又覺得非常幸福。我想麗莎琳娜大人也……一定是這麽想。”


    烏路可結結巴巴地斟酌著想說的話。諾愛爾沉默地聽著,卻以非常悲痛的眼神凝視著她。


    “所以,光是想到菲立歐大人要是不凝視我,我的心就好像快崩潰了。而麗莎琳娜大人應該也是一樣。特別是她在這個世界無依無靠,表麵上雖然裝得很堅強,但對她而言,菲立歐大人的重要性應該跟我相同……我們喜歡上同一個人,所以我很明白這種心痛的感覺。”


    不知何時,烏路可的眼淚已奪眶而出。


    她也不擦去眼淚,就接著說:


    “……而且非常困擾的是……我同時也,真的‘非常喜歡’麗莎琳娜大人,所以……”


    所以她也明白,麗莎琳娜是曆經多大的煩惱才做出今天的決定。


    神姬悲哀地歎了口氣:


    “你真的是……太過溫柔了。”


    神姬站起身,從烏路可的側後方抱住了她:


    “——你就去做你喜歡的事吧!我來說服父親,叫他別幹涉你和菲立歐大人的事。至於畢賽爾司祭……我不知道他會有什麽反應,但卡西那多司教一定會幫我的忙。”


    諾愛爾的語氣雖然有些茫然失措,但還是抱緊了烏路可,並在她耳邊如此說。


    烏路可一邊垂淚,一邊輕輕地點頭。


    姐姐從以前就給過烏路可很多建議。那建議有時認真,有時偏激,甚至讓人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說起來,當初烏路可之所以會去阿爾謝夫,也是諾愛爾出言相助。她看見烏路可為將來煩惱,感到很憂心,就建議她到有兒時回憶的阿爾謝夫去旅行。


    而父親原本反對烏路可去阿爾謝夫,也是經姐姐說服才答應——在這意義下,就像是她促成了烏路可與菲立歐的緣分。


    也許正因為如此,神姬才更加希望烏路可和菲立歐的關係能順利進展。


    “……姐姐,謝謝你的體貼。不過我……沒事的。”


    “我不相信你說的‘沒事’,因為你常會逞強。”


    神姬像是對待小孩子般撫摸烏路可的頭。


    就在那一瞬間——


    隨著突如其來的一聲巨響,整個神殿開始劇烈搖晃。


    烏路可和諾愛爾腳步不穩,當場跪倒在地。地板像是波浪般上下起伏,靠牆的書架也開始陸續倒下。


    ‘地、地震……!?’


    烏路可感到驚愕不已。威塔神殿很少發生地震,而大規模的地震更是少見。


    在搖晃中,烏路可抬頭一望,石砌的天花板大大地傾斜,眼看就要崩塌下來。


    “姐姐!危險!”


    烏路可突然間推倒姐姐,跌在地上。


    石塊立刻掉落在兩人身旁。


    搖晃更加劇烈,隔壁房間甚至響起類似牆壁崩塌的聲音。


    那激烈的搖晃方式,讓烏路可回憶起不愉快的往事。


    當佛爾南神殿的禦柱發生異常變化時——也曾發生過跟剛才一樣的突發地震,之後禦柱就湧出大量士兵。


    “……烏路可!上麵……!”


    神姬突然叫道,並用雙手將烏路可推開。


    烏路可再次跌倒在地,這時她耳朵裏聽見一聲鈍物撞擊聲——那聲音跟石塊撞擊地板所發出的聲音並不相同。


    *


    當地震發生時,神殿騎士切尼.阿爾加列正在連接禦柱的祭殿裏警戒。


    自從卡西那多從佛爾南捎來壞消息後,這警戒工作就一直持續至今。


    依夏吉爾人所說,禦柱在進行“複製”時,所複製的物品會從底麵出現,而進行“傳送”的物品則是從側麵出現。


    大量生產的輝石和在佛爾南出現的士兵,都是自禦柱底麵出現。


    但來訪者們是從禦柱側麵飛身躍出。


    既然吉拉哈對拉多羅亞的動向一無所知,也就是說,他們必須同時警戒連接禦柱側麵的樓上祭


    殿和連接底麵的輝石采收場。


    此時,切尼正與約二十人的同僚一起在祭殿警戒。


    而夏吉爾人也以輪班的方式守在這裏,準備在發生狀況時,可以盡快讓禦柱停止運作。


    這個任務比起巡邏更無聊,因此眾人一點都不緊張——但這種情況也隻持續到地震發生的前一刻為止。


    第一個前兆還是來自禦柱。


    在耳鳴之後,柱子的表麵就密密麻麻地浮現人臉——在某位監視者親眼見到這景象而高聲尖叫的同時,震動也當場來襲。


    然後是一陣極為劇烈的搖晃,對具有悠久曆史的威塔神殿構造帶來了巨大的損壞。


    起初碎石有如塵埃般從天而降,接著換成石塊崩落。


    切尼看到這現象也嚇得膽戰心驚,這次地震的規模明顯地比佛爾南那次來得龐大。


    “全、全體退出!”


    在地震轟隆聲響徹當場時,有某個人如此叫道。


    切尼也慌張地跑向來不及逃跑的一位夏吉爾人身邊:


    “總之先緊急到外……”


    別的神殿騎士們也拉著其他夏吉爾人的手,先跑向安全的場所。


    然而,神殿的崩塌速度卻比他們的動作還要快。


    陸續掉落的石塊擋住了眾人的視線,地麵的搖晃讓人腳步不穩,另外這裏原本就是燈光昏暗的場所也是原因之一,使得當場陷入了一片混亂。


    切尼為了保護一位夏吉爾人而摔倒,就此倒地不起,無法行動。


    他一邊祈禱自己頭上不要掉落石塊,一邊拚命地等待搖晃結束。


    經過大約二十秒,這一陣搖晃總算平息下來,但四周則變得慘不忍睹。


    有一部分天花板塌陷,讓人可以從陰暗的祭殿望見藍天。周圍石塊四散,還好並未擊穿地板,而切尼也奇跡似地並未受傷。在那一瞬間,他對自己從不相信的神充滿了感激之意。


    不過——在切尼身體下方的夏吉爾人,就不像他那麽受神的眷顧了。


    起身後的切尼,在一片白茫茫的塵埃中,見到了腳部遭到石塊擊碎的夏吉爾人。


    鱗狀的組織自傷口剝落,流出的半透明液體浸染了石砌地板,逐漸變成黑色。腳則彎曲成不可思議的角度,似乎骨折了。


    切尼嘖了一聲,臉色變得蒼白:


    “怎麽回事啊……你不要緊吧!?”


    他這麽一問,夏吉爾人就報以溫和的微笑:


    “沒事,因為我們可以憑自己的意誌切斷痛覺……”


    他的口氣相當平靜。


    周圍陸續有人開始行動。


    在搖晃停止後不久,一陣低沉而悠長的鍾聲自天空高處響起。


    “天空之鍾”——這是切尼今年第三次聽見這個鍾聲。


    第一次是在佛爾南,時間跟往年一樣,然後第二次是在那批“屍兵”自禦柱出現的夜晚。


    而剛才響起的鍾聲,可以推測是跟後者相同的原因。


    本來鍾聲應該是一年隻響一次,而這時自天而降的轟隆響聲響徹整個祭殿,也帶給眾人極大的不安。


    切尼懷裏的夏吉爾人悄悄地垂下眼:


    “——拉多羅亞那裏似乎對禦柱下達了新的指令,剛才的地震也是受到這個影響。”


    人們早就有預期到“總有一天會發生”這種狀況,既然有了佛爾南、劄卡多的前例,那麽在這威塔神殿發生相同情況,也就沒有什麽好不可思議了。卡西那多應該也有相同的想法,才會加強神殿的警戒。


    隻是,神殿因地震所造成的損害,無法在一時之間處理完畢。


    明亮的陽光穿過天花板,照耀了禦柱表麵,而禦柱表麵上正密密麻麻地浮現人的臉孔。


    夏吉爾人低聲呻吟,但他並不是因為疼痛而呻吟。


    “屍兵立刻就會自禦柱底麵出現。請你把這些石塊移開,把我帶到禦柱旁。其他司祭也會配合進行讓禦柱停止的作業。這點小傷,隻要撕下布條包裹就沒事了——”


    夏吉爾人的傷勢跟人的傷勢不同。切尼點了點頭,但石塊太大,他一個人搬不動。


    就在此時,有位穿著神殿騎士胸甲的同僚自禦柱旁走過來。


    “喂!你來幫我一下!”


    切尼出聲叫道。然而此人卻沒有反應,直接經過他身邊。


    切尼以為他沒聽見,於是又叫了一次:


    “你來幫個忙!夏吉爾司祭被壓在這石塊下……”


    男子對他的呼喊充耳不聞,就這樣往出口方向走去。切尼發火了,凝眼望去,想要確認他是哪個夥伴。在地震發生前,約有三位騎士站在他身前,都是他所熟識的夥伴。


    然而——


    (咦?)


    切尼覺得奇怪,又把視線轉向禦柱。


    在前方的夥伴騎士都平安無事,有人在保護夏吉爾人,也有人到這時才好不容易站了起來,並注意到切尼而跑了過來。


    切尼對此瞪大了眼:


    “咦?剛才那是……”


    他回過頭,想要找尋剛才走過去的騎士,卻已經看不到他的背影。


    (……我被撞昏頭了嗎?)


    雖然腦子裏出現這個念頭,但他同時也覺得那背影很像“某人”,因此感到不解。


    “切尼,別在那裏發呆!要是‘上次那些家夥’又出現,我們就要前往樓下了。”


    一位曾在佛爾南跟他並肩作戰的騎士一邊幫忙移開石塊,一邊痛苦地說。


    “……該不會又要跟那些怪物作戰了吧?切尼,這一定是你的錯,你該不會讓什麽怪東西纏上了吧?”


    這位騎士雖是在開玩笑,但口氣卻一點都輕鬆不起來。


    在救出夏吉爾人以後,切尼握住自己愛用的巨劍。


    神殿騎士們把現場交給機要部隊的衛兵,自己則是走向樓下。


    “這裏才剛安穩了一段日子啊!可惡——!”


    “哎呀!貝裏耶團長要是還在,一定會興奮得不得了吧!”


    同僚語帶諷刺地說道。聽見這話的切尼又再度陷入困惑。


    剛才經過他身邊的那個男子——


    在聽到久未耳聞的貝裏耶團長名字那一瞬間,切尼也聯想到那個人是誰了。


    副團長裏卡德.巴傑斯——


    雖然並未發現裏卡德的遺體,但他應該已經死在佛爾南神殿了。至少從那天夜裏後他就生死不明,這表示他或許已經在那場騷動中死亡。


    (……不會吧!)


    那一瞬間,切尼還以為自己看見鬼魂了,但又搖了搖頭,甩開這不切實際的想法。


    樓下應該有足夠的人在警戒,但還不到不需要增援的地步。神殿騎士的任務,就是在夏吉爾人確實將禦柱停止前先壓製住敵人。


    (……啊!我以前可沒有這麽熱衷於工作啊……)


    自從經曆佛爾南那晚以來,一切就奇妙地改變了,夥伴們也是一樣。或許那片土地上,有著能讓邪惡的神殿騎士改邪歸正的怪物。


    不過,那怪物在麵對裏卡德和貝裏耶時,似乎也是無能為力。


    切尼身上背著用來保護眾人的巨劍,快步走向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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