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忽然隆起一塊,積雪上浮,仿佛有什麽東西破土而出,從地麵之下鑽了出來。


    而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兩隻大螯率先捅破白雪,暴露在寒風中,隨後一個猙獰的頭部鑽了出來,口器張合,恍若在吞咽空氣,渾身被甲殼包裹的黑色蜈蚣走上地麵。


    上百對步足接連插入積雪,推動龐大的身軀緩緩前行。


    它不知道自己為何在這時候蘇醒,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向著‘活物’氣息濃重的地方爬去,受到了莫名召喚之後,它那懵懂混沌的意識裏就隻剩下了這麽一個想法。


    巨大蜈蚣爬過雪地,留下了一片痕跡,而在它的身後,它的身旁,堆積在地上的冰雪接連不斷隆起,被分屬為‘巨大蟲類’的節肢動物和昆蟲陸續蘇醒。


    受氣候混亂的影響,冰雪覆蓋了斯洛大陸,蟲子們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匆匆進入冬眠,它們也不知道‘春天’和‘溫暖’何時能夠到來,也不知道在它們是否能夠等到下一次‘溫暖’的到來……情況本該如此。


    在一片混沌當中,它們聽到了一個至高無上的呼喚,它們無法抗拒那個聲音的召喚,自冬眠狀態中被喚醒。


    一隻、兩隻、三隻……十隻、二十隻、三十隻……一百隻、兩百隻、三百隻……


    悉悉索索的聲音在曠野上響起,覆蓋在大地上的皚皚白雪被拱開,蟲子們自渾渾噩噩的昏睡中醒來,爬上地麵。


    它們漫過大地,身上大多覆蓋甲殼,令人感到惡心和害怕的節肢邁開,尖端深陷雪地之中,拖曳出一條又一條,一道又一道的印痕。


    蟲子們蠕動著,口器不斷張合,仿佛在啃咬些什麽東西,饑餓的感覺逐漸充實身軀,讓它們遺忘了‘寒冷’,循著已經淡薄到幾乎與空氣差不多的氣味爬行過去。


    駭人的蟲潮逐漸成型,形如海洋般出現在渺無人煙的原野上,起伏不定,浩浩湯湯。


    …………


    在第一禁衛軍的帶領下,第二、第四禁衛軍緩步迫近那座浮空城,雖然之前的一次打擊幾乎已經把那座浮空城打得破碎,可剩餘的力量卻也還是需要他們多加警惕。


    至少據他們所知,那裏麵的‘大奧術師’可是一個都沒有死亡!


    安德麗娜站在廢墟中,眺望遠方那些緩緩逼近的軍團,眉頭皺起,雙拳不由緊握。


    三座元素爐都還算完整,元素湮滅反應造成的魔力風暴隻是對符文造成了影響,除此之外,他們身上攜帶的奧術物品大多也都被破壞。


    如果她需要使用元素爐的話,就隻能用最原始、最野蠻的方法!


    閉上雙眼深吸口氣,平複了一下激蕩的心緒,安德麗娜高舉法杖,自身的意誌延伸向周圍的虛空。


    剛剛平靜下來的魔力頓時翻湧,吸引了約克伯爵和格裏高利的注意力。


    他們仰頭望向天空,卻見鉛灰色的雲層中間開始扭曲,他們頭頂上空好像出現了一個無底空洞,無數煙雲被吸入其中。


    ——不能再等下去了!


    約克伯爵很清楚地意識到,這極有可能是一個法術的前兆,而一個前兆就能如此恢宏,那個法術又該有多麽強大?


    這位團長當即拉下麵罩,拔出武器指向前方,“第一禁衛軍,前進!衝鋒!”


    格裏高利的機械眼中光芒閃爍,“卡爾文,還能施放法術嗎?”


    戴在左耳後的微型無線電發出“滋滋”雜音,聲波傳導骨骼,格裏高利隨即聽到了一個粗重的喘息聲,“我知道……你想要說什麽!這點力氣,我還是有的!”


    馬蹄頻急踏落,前方就是被元素湮滅彈轟炸出來的深坑,可是約克伯爵一語不發,隻顧著帶隊衝鋒。


    第一禁衛軍的所有人都心如止水,因為他們始終相信著自己的團長!


    正當其餘人心情忐忑之時,他們腳下的地麵忽然震動起來。


    深坑之內的泥土陡然拱起,周圍的泥土匯聚過來,遠在城內的卡爾文咬牙死死支撐,雙眼充滿血絲。


    他的右手虛握,仿佛抓住了什麽東西一樣,驟然向上拉扯,手臂肌肉完全緊繃,青筋根根暴起。


    “第二禁衛軍,第四禁衛軍——”


    這時,格裏高利霍然一聲高喊,把人們的注意力吸引過來,抬手指向那座浮空城,放聲怒喝:“掩護,開炮!”


    泥土轟然上浮,士兵們幡然醒悟,軍官們也扯著嗓子高聲大喊:“開炮!開炮!”


    浮空城已經失去了所有防護,此時不去進攻,更待何時?


    片刻之後,炮火轟鳴,許多炮彈從炮膛中射出,呼嘯著向浮空城飛去。


    剛剛準備出手阻止騎士團衝鋒的奧術師們隻得咬牙調轉法術,對準了那些飛射的炮彈。


    在火藥的推動下,炮彈飛越遙遠距離,抵達了浮空城上空。


    那座隻剩下了三座法師塔廢墟的浮空城沒有了任何自主防護能力,一些奧術師在法師塔的倒塌中死亡,更多的奧術師在這其中受傷。


    除了‘元素爐’以外,這裏幾乎沒有任何可稱‘完整’的事物——無論是人還是東西!


    安德麗娜眼中燃燒著烈火,無數魔力湧入體內,鼓動起了她的血液,皮膚束縛著血管的膨脹,可是全身上下的血管都凸顯在表麵,讓她此時看起來無比恐怖。


    騎士團又一次化作光芒,在他們的前方,大地隆起,構成了一道堅固的石橋,當馬蹄踏上橋梁,他們便再無顧忌。


    “衝鋒!衝鋒!衝鋒!”


    約克伯爵隱藏在麵罩之後的麵容目眥欲裂,激憤的咆哮填滿了下屬的耳朵,充斥著他們的大腦,徹底點燃了他們心中的勇氣。


    被掌旗官扛在肩上的旗幟獵獵作響,光輝數次震動,鐵蹄之下大地驟然轟鳴,響徹漫天遍野。


    安德麗娜的大腦在顫動,肌肉不斷抖動,澎湃魔力灌入她的體內,持續壓榨著精神和意誌。


    虛幻的光芒在石橋的另一端亮起,宛如月光灑落在大地上,虛幻縹緲而又充滿美感。


    美妙的光明逐漸凝視,如同騎士團一般,開始向前奔行。


    為首的騎士挺起騎槍,身後的掌旗官緊握軍團旗幟,緊隨著首領的騎士們緊攥韁繩,握住騎槍。


    無聲無息的幻象出現在石橋另一端,出現在了騎士們的視線中,但他們絲毫不在意,無論那是怎樣的敵人,都無法阻擋他們前進的腳步!都要倒在他們的鐵蹄之下!


    線條在模糊不清的幻象上勾勒,轉眼間,虛幻的騎士團又獲得了一份真實。


    三座法師塔的廢墟之間忽然也浮現出了許多火炮,遠方的景象倒映在安德麗娜的瞳孔中,沉重的炮彈被火藥送上天空,在即將落到浮空城僅剩的區域中時,被奧術師們施放的法術打了個稀巴爛。


    爆炸的火光在天上頻頻出現,而這一切又被大奧術師記錄在腦海中。


    下一個瞬間,火炮從虛幻變成現實,分明無人操控,卻也還是噴湧火光,將炮彈拋射出去。


    炮彈與炮彈在空中相撞,轟然炸開一片絢爛的火光。


    土石不斷堆砌,石橋兩側便被拓寬,忽然間,另外一片雜亂的馬蹄聲灌入了騎士們的耳朵裏,令他們感到無比驚愕。


    ——那是從前方傳來的,從那支虛幻的騎士團那邊傳來的!


    不,不過是幻象!一切都是幻象!


    他們在心中如此寬慰自身,隻是握著騎槍的手悄然用力,手套與槍杆之間發生摩擦。


    記錄,分析,然後投射現實,這就是安德麗娜的傳奇法術【虛實間隙】!


    ——虛幻與真實不過‘一念之差’!


    當幻想進入現實,當一支和他們一模一樣,別無二致的騎士團出現在眼前,哪怕是經過艱苦磨煉的第一禁衛軍也都不由得產生了些許的困惑。


    “前進!前進!前進!”


    對麵的騎士團中也傳來了約克伯爵堅實有力的呐喊。


    ‘他們’與我們之間,究竟哪個才是真實,哪個才是虛幻?


    “準備——!”


    這時,兩個約克伯爵同時發出一聲高喊,掌旗官手中的旗幟亦同時爆發光芒。


    可是當那個聲音響起,騎士們便是精神重新振奮,低俯上半身,準備與敵人決一死戰。


    何必去思考那麽多,這可是生與死的戰場,片刻的差錯就能讓他們死於非命!


    摒棄思考!摒棄疑慮!摒棄自我的意誌!


    把一切都交給團長,他將會帶領他們走向勝利!


    ——衝鋒!!!


    兩支騎士團轟然相撞,騎槍交織,騎士交錯,兩相衝擊之下,許多騎士被擊穿了鎧甲,從馬背上摔倒在地。


    身軀被拋飛出去,掉落在地上,被衝擊力推向遠方,掉出石橋,墜向無底的深淵。


    虛幻的騎士倒地之後便同馬匹一並消散,可是第一禁衛軍騎士的死亡卻是真真正正,切切實實的死亡!


    約克伯爵緊咬牙關,怒瞪著雙眼,直視前方。


    “前——進!!!”


    嘶啞的呐喊湧出喉嗓,一些騎士從口中嘔出鮮血,卻也夾緊了馬腹,繼續衝鋒。


    一次衝撞,第一禁衛軍便人數減半,虛幻的騎士團亦是如此,隻是它們掉轉馬頭,拔出佩戴在腰間的長劍,揮砍向那些躺倒在地,無力動彈的騎士。


    第一禁衛軍沒有回頭,因為他們一旦回頭,就再也沒有阻止敵人的機會!


    那些難以動彈的騎士躺在地上,嘴角咧起一個勉強而猙獰的笑容,瞪圓雙眼,體內血液翻滾奔騰,激發了身軀最後一絲力氣,霍然跳起。


    “啊!!!!!”


    他們怒吼著衝向敵人,哪怕那些敵人隻是一些‘幻影’,他們也不能讓這些東西去妨礙隊伍的前進!


    不知從何而來的蓬勃力氣帶動騎士們的身體撞向敵人,他們以生命中的最後一絲力氣抱住敵人的戰馬,推動它們奔向斷崖,高高躍下!


    “跟上第一禁衛軍!衝鋒啊!!!”


    第二和第四禁衛軍的騎士團也爆發出了震天的呐喊,他們也發起了衝鋒,可惜他們都來遲了。


    含著滿腔熱淚,騎士們無畏前行,身後炮火轟鳴,己方的炮火和敵人的炮火在空中交織成一道羅網,相互爆發。


    火焰吞沒軍陣,爆炸覆蓋廢墟,死亡和悲傷的氣息彌漫在戰場上。


    手腳烈火噴射,推動格裏高利飛向高空。


    他凝望著地麵的一幕幕,怒火陡升!


    驟然從原地彈射出去,飛行穿梭在炮彈和法術之間,格裏高利的目光已經鎖定了一個屹立在廢墟上的身影。


    安德麗娜耗盡全力在支撐著,不斷發射的炮彈、軍團的虛影,這些東西時時刻刻都在壓榨她的精神和靈魂。


    那支騎士團正在突破石橋,在凝聚的虛影之間衝殺,縱使死傷不絕,他們也沒有停下腳步!


    第一禁衛軍的前方陡然升起一道石牆,約克伯爵霍然深吸了一口氣,抽出一根短矛,“滾開!!!”


    短矛猝然拋射,石牆轟然炸開,石塊在空中被吸向下方的橋梁,填補其中。


    卡爾文口鼻溢出鮮血,坐在那些‘座椅’的法師已經寥寥無幾,他的計算力也僅剩了那麽一點!


    站在石牆後麵的奧術師被飛濺的石塊擊碎身體,眼中帶著難以置信,又帶著些許釋然,砰然倒地。


    天上雲霧猛然被撞開,正十二邊形的底盤向大地投下了一大片陰影,龐大到足以籠罩整個摩羅上空的城市驟然降臨。


    安德麗娜痛苦尖叫,手臂和背部的血管陡然爆開,臉上的青筋不斷跳動,躍躍欲試。


    她的牙關不住顫抖,牙齒不斷磕碰,兩行淚水從遍布血絲的雙眼流下,痛楚傳達到身體各處,“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噗”的一聲,鼻腔和耳廓內的毛細血管忽然炸裂,更多的血液從中湧出。


    浮空城的幻象持續掉落,哪怕那上麵什麽都沒有,僅憑著‘重量’就足以摧毀整個摩羅!


    法術從廢墟中飛出,試圖阻擋騎士團前進的步伐,約克伯爵雙眼赤紅呐喊一聲,就看到一個黑影轟然墜落。


    格裏高利把自己的身軀砸入廢墟當中,扭頭對約克伯爵大喊:“前進啊!”


    同時,攥緊雙拳,關節處驟然噴發出熊熊烈焰,將周圍幾個奧術師的身軀點燃。


    安德麗娜放聲哭喊,她的肌肉開始溶解,兩個傳奇的虛影在她身前漸漸凝實。


    馬蹄聲在耳邊轟隆隆回蕩,騎士團已經來到了她的身前。


    沒有約克伯爵的命令,騎士們也明白自身的使命,霍然分散,殺向站在一旁的奧術師們。


    兩個傳奇幻影邁開腳步,宛如雷鳴炸響,猛地衝向約克伯爵。


    一道身影突破了音速極限,把其中一個幻影撞開。


    格裏高利麵容扭曲,他的四肢是機械,可他的身軀卻還是肉體凡胎!


    僅剩的那個傳奇幻影揮動武器,帶起一片颶風橫掃前方,可約克伯爵卻霍然翻身下馬,讓身體在地麵翻滾,躲過了這一次阻擊。


    雙腳蹬踏地麵,傳奇騎士猛然抽出長劍,衝向大奧術師。


    安德麗娜發出一聲尖叫,一柄長劍的虛影在身前飛快凝聚,驟然彈射出去,射向了約克伯爵。


    噗——


    劍刃穿透了胸膛,約克伯爵不偏不倚,不躲不閃,一劍捅入敵人的心髒。


    盡管自身也被那柄虛幻的劍刃刺穿……


    勝利了。


    安德麗娜無神望著天空,她感覺自己的靈魂正在崩潰,天空中那座浮空城幻影也因此而逐漸消逝。


    她輸了……


    一切的幻影都在隨著安德麗娜走向死亡而緩緩消散,約克伯爵站在她的身前,不悲不喜。


    最終,這位傳奇騎士歎息一聲,把目光投向遠方。


    可這時,他眼神一凝,看著遠方浮現的那一道黑線,有些愣神。


    那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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