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帝五十有餘,年輕時同皇後恩愛甚篤,隻是皇後一直無所出,三十歲上到底還是開了選秀,長子乃是皇後親妹所生,眉眼肖像皇後,應天帝大喜,封了太子。


    李湛英不算應天帝身邊的老人,他是接了他義父的班,義父告老前聲聲囑咐他,讓他千萬不要被宮裏的浮華迷了眼,其他妃嬪再得寵,也不能靠,這些年他冷眼瞧著主子爺身邊換了這個換那個,還好幾口鮮嫩的大姑娘,其實寵一陣也就過了。


    王容也懂這個道理,就是不懂,她也沒有把自家年華正好的侄女送到龍床上的道理,見她憂心,李湛英握住她的手,輕聲道:“別急,這事有周轉的餘地,主子爺記人不記名,把人弄得遠遠的,也就沒事了。”


    “這會不會讓你為難了?麗妃娘娘那裏,再不好交代了……”王容眉頭仍然蹙著,她之前以為侄女隻是笨手笨腳惱了麗妃,李湛英有幾分麵子,把人從浣衣局撈出來不算什麽,可既然是差點引起了主子爺注意,才讓麗妃妒恨,麗妃定然是會關注幾分的。


    李湛英聞言笑道:“莫怕,這事我有法子,明天是大朝會,先對付過去,後天早晨我讓小章子跟你去一趟浣衣局,先把你侄女接出來。”


    王容仍有幾分半信半疑,忽然就聽李湛英道:“對了,你那侄女若想清閑,平平安安熬過幾年等放歸,最好是尋個對食。”


    王容驚道:“這不成,她……”


    “你且安心。”李湛英道:“必不會讓她真的被欺負,我有個幹兒子,是太子身邊得力的人,這事我不能出麵,交給他辦最好。”


    王容道:“我隻是怕她接受不來。”


    李湛英頓了頓,說道:“東宮裏人口簡單,我那幹兒子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又不是讓他們住在一起,隻是擔個名分,也不用擔心再惹了主子的眼,讓她想想吧,要是實在不成,我去求皇後。”


    王容就帶了幾分愧疚,望著他,道:“是我難為你了。”


    李湛英輕歎一聲,把王容抱進懷裏,溫柔的替她梳理發絲,“不難為,能為你發愁,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事。”


    幾天大雪把東宮通往承乾殿的路堵得死死,天剛放晴,一大批的宮女太監就被趕著來掃雪。


    白底鑲玉的官靴踏在被清掃過的地麵上,連一絲塵土也沒沾,一路掃雪的宮人紛紛見禮,長青對他們微微點頭,路過浣衣處時並未停留,倒是身邊跟著的小太監一把將一個薄薄的布袋子扔在浣衣處的大桶裏,緩聲道:“這衣服沒洗幹淨,退。”


    浣衣處的人連忙把布袋子拆開,左看右看,也沒看到哪裏不幹淨,小太監就把鴉青色的官服下擺翻過來,指著邊緣處半塊油漬,道:“這衣服寄出去就是這樣,寄回來仍然是這樣,你們浣衣局未免也太敷衍,是瞧著我們掌印衣服幹淨,根本就沒動嗎?”


    浣衣處的宮人都要哭了,連忙再三保證,其實他也覺得委屈,就這藏在衣服下擺裏的這點油漬,也就這趙掌印自己瞧得出來。


    小鬆子才說了兩句話,再回頭都要小跑才跟得上自家掌印了,他喘了幾口氣,才笑嘻嘻的說道:“大人,浣衣局最近真的是越來越敷衍了,我前頭送過去六件衣裳,不是這裏沒洗幹淨,就是那裏還髒,我全給退回去了!”


    長青道:“我說的是重寄,你給退了,浣衣局的規矩是退件一次,浣衣的宮人加罰一年苦役,你倒是會作威作福。”


    “嘿嘿,我這可不是作威作福,誰讓他們欺負到我們東宮頭上來的?我可問過了,除了東宮,其他宮裏送出去的衣物,可沒一件不幹淨的呢。”


    長青並未放在心上,隻是道:“下次別再這樣了,都是苦命人,何苦互相難為。”


    小鬆子有些不以為然,不過沒說出來,其實他覺得自家掌印就是心太軟了,宮裏都是人吃人,哪裏來的這麽多好心。


    東宮一貫比承乾殿起得早些,平日裏在許良媛那邊,太子隻恨天亮得早,昨夜一宿睡在太子妃處,半夜裏就在盼著上早朝。


    長青一路朝太子妃住的興華苑走,身後左右各八名太監,每個人手裏都捧著紅木的托盤,上麵是太子的朝服,他自己捧的是太子冠和金印,一路上東宮宮人紛紛見禮,隻是到了興華苑,就被太子妃的人攔住了。


    幾個太子妃身邊的丫鬟一邊攔著他們往裏走,一邊甜笑著給長青塞銀子,嘴上說著好話:“太子昨夜宿醉,要遲些起,還請掌印給個麵子,遲上半個時辰再來。”


    長青避開朝他伸來的芊芊玉手,收斂眉目,垂著眼眸道:“再有一個時辰就是早朝,殿下一向不喜忙亂,借過。”


    大丫鬟燕兒柳眉倒豎,剛要罵人,就見東邊小路上一群太子侍衛沒個正形似的朝這邊走,臉頰頓時一紅,瞪一眼長青,不說話了。


    長青也不多話,他手裏捧著太子冠,這些丫鬟敢攔別人卻不敢攔他,見他朝前走,小太監們連忙跟上。


    幾個丫鬟氣得發瘋,卻因為當著外男不好發作,跺著腳追了上去。


    興華苑一夜顛倒紅燭,太子整個人憔悴的不成樣子,一見長青簡直像見了救星,鞋都沒穿就下了床,小太監們紛紛上前,太子張開雙臂由得他們給自己更衣,長青把金印給太子佩好,還沒來得及上冠,太子就拿了發冠往外走。


    長青明顯的聽到重重簾帳內,太子妃一聲帶著冷意的輕哼。


    還沒走出興華苑,太子就一路倒著苦水:“我讓你四更天過來,這都馬上五更天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在那地方多待一刻都折壽……”


    長青一邊跟在太子身後,一邊給他整理衣物發冠,等回到長毓殿時,太子一身朝服整齊,發冠也一絲不苟起來。


    連鏡子都不用照,太子讓小太監伺候了洗漱,長青又上前給他整理了一下衣物,太子瞧他低眉順眼的樣子,玩心起來,抬手捏住他的下巴,“長青,你怎麽就不是個姑娘家呢。”


    “殿下,再遲就趕不上早朝了。” 長青淡淡道。


    太子就笑了,他本來不大喜歡用太監,覺得都太圓滑,不值得信任,也就這個不喜不怒不吭氣的招了他的眼,還時常覺得投緣。


    轉過內殿,早就侍從上齊早膳,太子一早起來胃口不大,喝了幾口粥就放下了,把禦膳房端來的一碟白玉小籠包推給長青,道:“賞你的,太子妃那邊你擔著點,要是實在逼得緊,我把侍墨給你。”


    長青低眉順眼,“殿下忘了,前天您剛收了侍墨姑娘做通房。”


    太子想了想,“那就凝雪吧,凝雪性子好,長得也不算難看。”


    “殿下忘了,一個月前您幸了凝雪姑娘。”


    太子輕咳幾聲,想了想,拍拍長青的肩膀,認真的問道:“東宮裏除了興華苑,長得稍微周正點的丫頭,還有我沒幸過的嗎?”


    長青也認真的想了想,十分誠實道:“回殿下,沒有。”


    幾個小太監都忍不住笑了,太子抹了把臉,道:“沒事,你要把眼光放長遠點,千萬不要從了那個惡婆娘。”


    長青抿著嘴笑了,微微的點了一下頭,黑沉的眸子裏仿佛帶著光亮,太子愣了一下,總覺得長青笑起來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李湛英昨天一天沒得空,也就是早朝的時候才有時間出來,瞧著東宮在忙掃雪,他就沒進去,賞了個小太監,讓人把長青叫出來。


    東宮原先有個走廊通往承乾殿,後來開了路,這走廊又彎彎繞繞的,也就漸漸荒涼下來,李湛英抱著個暖爐還嫌冷,迎麵瞧著自家幹兒子穿著主子跟前伺候的鴉青色麒麟服,腰線都勒出來了,顯然裏麵連個襯的棉衣都沒有。


    李湛英擰眉道:“穿這麽少?”


    長青對著李湛英行了一禮,起身後才道:“沒事,一早上忙,穿得多的不方便,而且也不算冷。”


    “霜前冷,雪後寒,現在仗著年輕硬抗,到老你就知道苦嘍。”李湛英把暖爐給長青,自己攏了攏身上的披風。


    長青笑了笑,接過暖爐,才道:“義父急著找我來,可是有什麽事情交代?”


    李湛英道:“聽說最近太子妃要把身邊的丫頭給你,太子可說了什麽?”


    “自然是不讓的,”長青道:“太子妃想在太子身邊安插人,連迂回都不肯,太子有些不樂意,讓我留意著找個對食敷衍過去。”


    李湛英道:“你自己是怎麽想的?心裏有人沒有?”


    長青頓了頓,道:“義父,我不想找對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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