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意融融的承乾殿內,應天帝把奏折批完,打了個哈欠,微有些倦意,正在這會兒江時敬恭恭敬敬的捧了召寢牌來,他想起後宮裏那些個沒了顏色的老人,越發無味起來,抬手讓撤了。


    李湛英連忙傳了更衣女官來,應天帝本有些倦怠,也想著就這麽歇下,不曾想平日裏更衣的四個女官裏換了個新人,生得有幾分明豔姿色,他起了興致,目光落在那女官身上。


    應天帝不像先帝,方才打眼一看頗有些驚豔,看得細了就發覺這女官雖然模樣生得好,卻至少有二十上下了,他興致淡了點,打量了一下那女官雙手,越發沒意思起來。


    不經意想起那晚在麗妃宮裏見過的伺候宮女,模樣還在其次,撩人的是那燭光下幾乎泛著柔光的雙手,那玉手輕抬,緩緩撩起一點水花,簡直成了一副畫似的。


    應天帝失了興致又起了興致,想著天色也不算晚,便對李湛英道:“上次麗妃宮裏那丫頭,你可還記得?讓江時敬傳她來侍寢。”


    李湛英麵露幾分難色,“主子爺,這會天晚了,等人再送來,豈不耽誤?”


    應天帝還從來沒見李湛英這般沒眼色過,挑了一下眉,道:“想騙朕?說實話。”


    李湛英沒吭氣,倒是身後的小太監連忙道:“主子爺,不是李總管不想召呢,上次回去之後李總管就跟我們說,主子爺定是留意上那丫頭了,得先教教規矩。”


    內侍和朝臣不同,應天帝並不覺得李湛英揣摩他的想法有什麽不當的地方,隻是道:“那如何就不得見了?”


    小太監剛要說話,李湛英攔住他,說道:“回主子爺的話,不是什麽大事,那丫頭犯了點錯,讓麗妃主子打了幾板子,發到浣衣局去了。”


    李湛英說的輕描淡寫,但應天帝還是能從他神色裏看出來,哪裏是打了幾板子,是他忘了,以麗妃那個橫性子,隻怕人早去了半條命。


    “罷了,養好傷再送來。”應天帝帶了幾分慍怒的擺擺手,李湛英猶豫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應天帝道:“又怎麽了?把話說清楚。”


    李湛英歎氣道:“主子爺不知道,老奴讓人去看過了,那丫頭也是沒福氣,在浣衣局待了不到兩天,手已經爛得不能看了,哪裏還能陪王伴駕呢。”


    應天帝越發惱怒了,他當時就看上的人,隻是顧忌著麗妃的麵子才沒說什麽,不曾想麗妃一點也不感念,浣衣局雖然是苦役,也沒有幹了兩天活就爛了手的,必然是她又交代了什麽。


    春宵沒度成,還窩了一肚子氣,應天帝氣得來回走了幾步,又聽見殿外隱隱有人聲,更氣了,“去看看,門口鬧什麽?”


    李湛英身後的小太監連忙去了,回來的時候縮了脖子,一五一十道:“回主子爺,麗妃娘娘派了人來,說主子爺批奏折辛苦,麗妃主子親手給燉了湯,讓送進來呢。”


    宮裏這些年選秀少,上了妃位的都是跟了應天帝二十多年的老人,送湯送水的麵子還是有,隻是這會兒應天帝還在氣頭上,簡直像是烈火澆油,他沉聲怒道:“不過是個妃子,還把自己當成皇後了不成?讓她滾!哪來的回哪兒去!”


    殿裏宮人大氣不敢喘一聲,殿外送湯的大宮女更是懵了,她們家娘娘是個知機的,也不常派人來惹主子爺厭,偶爾一兩次顯一顯麵子,傳出去也好聽,怎麽就惹了主子爺的火呢?


    應天帝氣性大,在寢殿來回轉了幾轉,一點睡意都沒有了,偏生身上還帶著火氣,眼前一雙玉白小手來回撩動心弦,他越想越氣,著李湛英擬了旨,撤去麗妃妃位,降成麗嬪。


    李湛英請了玉璽,恭恭敬敬呈上,心裏卻是微微一歎氣,宮裏妃位是滿的,麗妃是因為生育皇子有功,才破格從麗嬪升的麗妃,這下打回原形,又沒了年輕時的姿色,不知道還有沒有翻身的一天。


    應天帝把玉璽蓋上,著人去宣旨,氣消了些,隻是身上的火還瀉不去,李湛英十分有眼色,微微上前一些,壓低聲音道:“主子爺,撤麗妃是件大事,不如同皇後娘娘商議一下?”


    應天帝頓了一頓,看向李湛英,整個人的氣息都亂了幾分,“她,她……對,要和她商議一下。”


    五十多歲的帝王立刻變成了懷著一腔心事去見心上人的少年郎,平時穿的常服換了個遍,連披風的配色都留意到了,哪裏還見一絲火氣,承乾殿的宮人見怪不怪,李湛英鬆了一口氣,知道今天這關算是過去了。


    寶兒在自家二姑房裏呆了兩天,簡直覺得身上要鏽了,宮裏的日子一天也不能閑,閑的時間長了,人就會胡思亂想,想出路,想將來,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可怎麽想,她也沒想到自己要和一個太監綁在一起。


    寶兒皺著臉翻著茶杯玩,說句實在的,她沒進宮前以為太監就是話本裏說的那種尖聲尖氣塗脂抹粉的娘娘腔,可來了宮裏,她發覺太監和正常人也沒什麽區別,隻有那種上了很大年紀的老太監才會顯得怪怪的。


    雖然對太監沒什麽惡感,可馬上就要她去和一個太監對食,這也實在有點……說不上來什麽感覺,她就是覺得不大樂意,隻是想到浣衣局裏的那種日子,看看自己包成粽子的手,寶兒又有些難受起來。


    浣衣局是主子都出不來的地方,這次二姑能找人把她撈出來,肯定是付出了不少代價的,沒準兒讓她去給人當對食也是代價之一,她已經讓二姑為她操了那麽多心了,要是還因為一時的任性,讓二姑欠了人家的人情,那也太不知道好歹了。


    寶兒愁的臉皮都皺了,她知道宮裏的對食和外麵是不相幹的,她在宮裏找了對食,不耽誤放歸後回鄉定親,九年的時間而已,就像她來的時候她娘說的,忍一忍,很快就過去的。


    王容進宮也就是寶兒這個年紀,因為之前沒舍得下狠手教規矩,這回就什麽也沒瞞著她,讓她自己拿主意,本以為她要考慮很久,沒想到茶還沒喝上一口,人就跑來了,一臉毅然。


    “二姑,我想好了,讓我去吧,我已經十六歲了,不能再讓你操心了!”


    王容想著這話沒錯,怎麽就聽上去那麽奇怪呢?她想了很久也沒想出哪裏奇怪,索性不想了,說道:“你有這份心就好了,既然說準了,我可就給你安排了。”


    寶兒眼裏都帶上了淚花,一把撲進王容懷裏,不讓她看到自己的眼淚,她知道自家二姑肯定是為她好的,這樣為她好的二姑都不得不去把她送給太監當對食,想來那個太監肯定是個很有權勢的老太監。


    一場早朝哼著小曲兒回來,太子多吃了一碗飯,把幾個幕僚叫來,眉開眼笑說起早朝上的事情。


    “昨天半夜裏父皇把麗妃的妃位給撤了,老三今天上朝又被罵了一頓,派去治理益州水患,沒個三五年回不來,你們沒瞧見,老三當時那個臉綠的啊……”


    接過長青端來的茶,太子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碗,抹了抹嘴,笑得都嗆了,“益州,益州……哈哈哈哈哈哈!”


    首座幕僚卻皺著眉,給他潑了一盆冷水,“殿下,此事不可不防,三皇子手下能人眾多,不見得沒有後手,若是讓他成功治理水患,隻怕聖心有變。”


    太子最膩煩有人在他興頭上潑冷水,臉色有些不好起來,不曾想周遭三四個幕僚都不懂眼色,齊刷刷附和起那首座幕僚來。這個說幾句,那個說幾句,惹得太子一張臉拉得老長,沒一會兒就把人都給攆走了。


    長青給太子續上半杯茶水,輕聲道:“殿下何苦跟這些人置氣,無事愁三分,本就是他們的飯碗,若殿下事事順心,這些人就沒飯吃了。”


    太子覺得長青這話有道理,但還是惱怒道:“本來好好的心情,全讓他們給破壞了,益州水患有那麽容易治理?”


    長青沒說話,太子又念了幾句,不知想到了什麽,喃喃道:“不管怎麽說,還是先下手為強的好……”


    正在收拾著杯盞的手一頓,長青看向太子,麵上忽然帶了幾分猶豫之色,太子挑眉看向他,“有什麽話,直說就好。”


    長青猶豫著說道:“殿下,益州水患是什麽樣的,奴才不知道,可是奴才知道,主子爺心裏疼誰。三皇子就算治好了水患,主子爺也未必會多看他一眼,可要是殿下在其中做了什麽,三皇子嚷嚷起來,被主子爺知道,這才是壞事啊。”


    太子一頓,似乎是想到了什麽,眼裏漸漸清明起來,又閃過一絲厲色,不過瞬息,恢複平靜,長青知道自己的話起了效果,微微低頭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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