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節過後便是早春,最後一場雪下得紛紛揚揚,似乎要把整個天地覆蓋下去,隻是去到梨花院的一路上,寶兒的鞋子就被雪浸的濕透。


    新主子不在,寶兒鬆了口氣,到隔間脫了鞋,放在炭盆邊上烤,外間伺候的小宮女秋燕來了一趟,沒瞧見她,寶兒見她蹭到桌邊似乎是在擦桌子,也沒管她,敲了敲鞋底,把積水敲出去,秋燕一抖,似乎被嚇著了,朝隔間張望一下。


    “沒事,我烤火呢,” 寶兒見她小臉慘白,連忙對她笑了笑,梨花院的宮女大多都是剛進宮沒多久,又沒門路在主子跟前伺候的,秋燕才十三歲,是最小的,寶兒平日也多照顧幾分。


    秋燕揪著衣角低著頭,小聲道:“寶兒姐姐……”


    寶兒奇怪的看向她,“怎麽了?”


    秋燕連忙搖搖頭,拿著擦洗布巾和小桶,飛快的跑出去了。


    寶兒隻覺得莫名其妙,把鞋放在炭盆邊上,腳底冰冰涼涼的,好在隔間一應用品都很齊全,她換了備用的鞋走出去,迎頭撞見白鵲。


    一天不見,白鵲的精神卻好了很多,寶兒笑了笑,道:“主子沒在?”


    “一早就去校場了,說是東宮教習,”看四下無人,白鵲壓低了聲音對寶兒道:“就前天那個殺神樣子,要是真打,他能把咱們殿下給打死!”


    寶兒已經像當時那麽害怕了,但是回想起來還是覺得背後毛毛的,見白鵲心有餘悸的樣子,她連忙拍拍她後背:“你小聲點,別讓人聽見了。”


    白鵲這才不說話了,寶兒把賬本都歸到一起,準備晚上帶回去,長青說開春這段時間正是一年間最閑的日子,可以教她認字,想起他說這話時溫柔的神色,寶兒隻覺得心都要醉成一汪水了。


    梨花院不是內宮,要時時刻刻在主子跟前伺候,姬威也不是很苛刻的主子,隻要打掃得宜,一般也沒什麽事情,寶兒一天都沒有看到姬威,心情更是好了許多,抱著賬本袋子的回去的路上,整個人都在散發著愉悅的氣息。


    長青回來的很早,沒了許良媛,太子一時半刻也提不起臨幸侍妾的興致,幾乎從前朝回來就歇下,心灰意冷得很。


    膳房送的是五菜兩湯,三葷兩素,長青不喜葷腥,寶兒卻喜歡得很,一口肉一口菜吃得紮紮實實的,末了把魚湯一氣喝幹。


    “急就之用,就按賬本上的字來,其餘的以後再慢慢教你。”長青翻開寶兒遞來的賬本,忽然像是察覺了什麽,把裝賬本的藍布袋子抖開,十幾冊賬本落在桌上,並一隻蓮花金箔的長方簪盒。


    寶兒愣了愣,“我拿賬本的時候還沒有這個的……”


    長青把盒子打開,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寶兒還沒來得及看裏麵,長青就合上了盒子,按了按太陽穴,“把你從今天早上到剛才回來,遇到的人和事都說一邊,按順序。”


    寶兒隱隱猜到了什麽,也有點害怕了,順著長青的意思回憶了一遍,看著簪盒就像在看一個能把她吃下去的怪物,怕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


    聽了她的回憶,長青道:“能進正堂拿到簪子的隻有你和白鵲,以及早上莫名其妙來擦桌子的秋燕,簪子不可能是昨天晚上丟的,不然早就被發現了,隻有在寧驍侯早上離開之後,照你的說法,袋子是晚間回來的時候才拿出來裝賬本,期間隻有白鵲來過一趟。那麽,一是白鵲偷了東西專程來陷害你,二是秋燕偷的東西,以為被人發覺所以先下手為強栽贓給你,白鵲是幫凶。”


    “不可能是白鵲啊,我跟她……”寶兒道。


    長青打斷她,“你和她認識不過幾天,何況再近的關係也不能抹除她的嫌疑,不過現在當務之急是簪子。”


    寶兒不再說話了,這一場無妄之災她從頭到尾莫名其妙,要不是長青在,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長青沉吟一會兒,道:“現在再放回去已經遲了,那邊肯定已經發現簪子不見了,毀掉也不成,如果真的是白鵲和秋燕聯合起來陷害你,她們的口供就是一致的,毀了簪子,你也洗不清。”


    寶兒慌了,“我……”


    “聽我的,明天早上去梨花院,什麽話都不要說,假裝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長青擰著眉頭。


    寶兒連忙道:“那我……”


    長青溫柔的笑了,“既然想陷害,不如讓這場陷害更徹底一些。”


    精致名貴的簪子被一把摔碎,長青把幾段碎簪攏起來,一並放回簪盒,仍舊塞在賬本袋子裏,寶兒瞪大了眼睛看著他,長青道:“你要記住,你不知道這盒子是怎麽到了你袋子裏的,你根本沒見過這個盒子,裏麵有什麽,你也不清楚。”


    “我,我是要在主子麵前裝不知情?主子會相信嗎?”寶兒眼淚都掉下來了,不論這簪子是誰偷的,東西在她這裏,她一百張嘴也說不清,現在還要演戲,這不是開玩笑嗎?


    長青替寶兒把眼淚擦幹淨,輕輕的撫摸著她的臉,溫柔道:“記住現在的委屈,不是哭給我看,是哭給主子看。”


    寶兒止住了哭聲,愣愣的看著長青,長青對她彎了彎眸子,“別怕,我們有一個晚上的時間。”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長青溫柔的眸子,寶兒心裏的慌亂和委屈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隻有安心。


    積雪覆蓋了整個梨花院,隻是踩上去都覺得冷,正堂前卻跪了成片的宮人,兩列親兵把守兩側,刀全是出鞘的,在雪光下顯露出鋒芒來。寶兒呆了一下,就見章寧上前,冷著臉道:“昨天正堂失竊,主子說要偷竊之人自首,一刻不出聲,眾人就跪一刻,去跪著吧。”


    “失竊了?”寶兒愣愣的說了一句,見章寧臉色,就知道自己問了一句廢話,隻好走到眾人前,跪了下去。


    章寧接過寶兒手上的布袋子,替她放回隔間,然後又才回到姬威身後,提刀站著。


    寶兒和白鵲跪得近,她一來白鵲就小聲道:“還是你運道好,我們從昨天夜裏跪到現在了,主子不搜查,就讓跪,已經拖下去兩個了。”


    “到底是誰偷的東西……”寶兒氣鼓鼓的說道,瞪圓的眼睛裏看不見一絲慌亂,似乎覺得一大早遇到這種事十分氣憤。


    白鵲眼裏閃過一絲驚色,寶兒一直在注意著她,心不由得沉了下去,不過她收斂的很好,沒有被白鵲察覺到。


    姬威翹著腳坐著,手裏的馬鞭一下一下打在地麵上,敲了左邊一下就必然要敲右邊一下,神色悠閑極了,似乎失竊的人不是他一樣。


    雪地是真冷,厚厚的冬衣很快就被雪水浸透,兩條腿都快凍僵了,寶兒大病初愈,這一折騰就有些受不住,她這還算是好的,其他人跪了一夜,就差把兩條腿跪廢了,尤其是秋燕,她凍得受不了,在後排低低的抽噎著。


    姬威端起熱茶喝了一口,見人群中又有搖搖欲墜似要暈倒的,淡淡道:“暈倒的不用再拖下去了,放著,剛才暈倒的那兩個潑醒,架過來。”


    眾人心中都十分淒惶,再跪下去是真的要死人的!或者說就算是死了人,主子也不會在意,唯一的出路就是找出偷竊之人。


    寶兒摸了摸膝蓋,臉上露出一點要哭不哭的神色來,似乎十分的委屈,姬威瞥了她一眼,忽然道:“給你們一個機會,昨天一整天,見過有人靠近正堂的,說出來就不用跪了。”


    他這話純屬陷阱,去正堂要繞過前院,看到別人靠近正堂,說明自己也在附近,然而他話音剛落,秋燕就叫了起來:“我見到寶兒姐姐早上去正堂的!”


    姬威似笑非笑的看向秋燕,沒說什麽,抬了抬手,立刻就有親兵上前把秋燕從雪地裏拎了起來,拖到前麵。


    “我當然要在正堂……”寶兒忍不住回道。


    秋燕跪了一夜,有氣無力的撐著爬了起來,盯著寶兒說道:“我看到寶兒姐姐在擦桌子,晚上還提著一個袋子走了!”


    寶兒懵了一下,瞪圓了眼睛,“我什麽時候擦桌子了,明明我在隔間看到你擦桌子,我問你話,你還跑了。”


    “袋子。”姬威挑眉,“什麽袋子?”


    寶兒氣鼓鼓的瞪著秋燕,道:“回主子的話,奴婢認識的字不多,月底對賬有點困難,所以平日裏經常帶賬本回去……”


    姬威盯著秋燕看了一會兒,又看向寶兒,有些不確定道:“把袋子拿來。”


    章寧問了寶兒,知道就是自己幫著放在隔間的袋子,連忙去拿,從隔間出來,章寧提著藍布袋子,臉色有些古怪。


    姬威接過布袋,探手進去,很快就摸出了一隻蓮花金箔的長方簪盒,他看向秋燕,“你說的,是這個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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