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東宮的已經塵埃落定,其他的秀女卻還在緊張的角逐著,應天帝年紀不高不低五十許,正是對女色的欲求最不經心的時候,前幾年的選秀都是匆匆略過,真能留在宮裏的不多,也就是這遭給太子挑了兩個,才讓應天帝提起興致來。


    長青聽著李湛英的抱怨,笑吟吟的沒說話,一見他這樣子李湛英就來氣,索性不說了,攏著袖子去幫王容添柴,王容揮手趕他,“走走走,我這兒火剛好,你亂加什麽柴呢!”


    兩邊碰了灰,李湛英灰溜溜的坐到桌前和寶兒一起等吃,看著年歲不大的小姑娘,他也有些新奇,原本他不想和王容的家人見麵,可今日是王容的生辰,主子爺許了他一天假,一來就撞上兩個人,沒得法子。


    和他想象的不一樣,王容介紹完他,小姑娘有些靦腆又有些新奇的看著瞅了他幾眼,大大方方叫了聲姑父,這一聲叫出來,他和王容都愣了好久,反應過來,各自的眼眶都有些濕,小姑娘卻絲毫不知道自己剛剛做了什麽,歡快的跑去幫廚,又和他一樣被趕了回來。


    “姑父,我之前見過你的,遠遠的看著氣勢好嚇人,沒想到你就是姑姑喜歡的人啊!”寶兒瞪圓了眼睛看著李湛英,似乎對他十分好奇的樣子。


    一句“姑姑喜歡的人”撓到了李湛英的癢處,李總管笑彎了眼睛,看著寶兒,怎麽瞅怎麽可愛,哪裏還有一點氣勢逼人的樣子來。


    長青正在切菜,他切菜的時候利落極了,一看平時就沒少幹,王容見了,說他:“我說她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糊鍋,連柴都不會放,你這孩子也太實心眼了,以後別慣著她,有什麽事讓她跟著學,窩裏橫的丫頭,最喜歡偷懶!”


    “寶兒已經學會洗碗了,”長青笑了笑,又道:“前天還給我做了幾道菜,味道比膳房的差點,很有天分。”


    王容也是擔心寶兒,畢竟人在屋簷下,可真受了委屈她也是不依的,就這樣剛好,長青把她臉色的變化收在眼底,彎了彎眸子。


    寶兒聽壞話耳朵短,聽好話耳朵長,聽見長青誇她,立刻叫了起來:“姑姑,姑姑,是真的!長青一個人把菜都吃完了,湯都沒給我留呢!”


    王容把一盤炒素雞放在桌上,瞥了一眼李湛英,兩個人都有些忍俊不禁,寶兒不明所以,舉著手給王容看,那隻白白嫩嫩的手在日光下顯露出來,手背上一點紅紅的燎泡,簡直像是雪地裏一點紅梅,晃得人眼花。


    “行了行了,顯擺你那貓爪子,誰剛開始學不是滿手燎泡的,照我說,就該燙燙才好!”王容嘴上說著,還是心疼的去找藥膏,寶兒連忙攔住了。


    長青道:“用過藥了,每日三敷,不是一種的怕撞了藥氣,姑姑不用擔心。”


    李湛英聞著味道有些熟悉,挑眉看向長青,道:“柳太醫獨門的玉雪時花膏?這是主子都要等排隊的東西,太子賞的?”


    長青把最後一盤菜端上桌,聞言隻道:“柳大人來過東宮幾回。”其餘的沒再多說,李湛英卻是反應過來了。


    寶兒才不知道他們在打什麽啞謎,菜上齊全了就開始吃,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沒有盯著長青和王容做菜,她每次夾的都是長青做的,李湛英的筷子也像長了眼睛,專盯著王容做的菜。


    外間日頭正好,春日的陽光打進窗紗,曬得人身上暖暖的,寶兒和長青坐在一條長凳左右邊,抬起胳膊都能碰到,她眼睛亮亮的,見李湛英給王容夾菜,她也給長青夾了一筷子紅燒肉,瞪圓了眼睛看著他。


    長青不喜葷腥,李湛英剛要出聲,就見長青麵不改色的夾起碗裏黃澄澄油汪汪的紅燒肉,慢條斯理的咬了一口,他還沒鬆一口氣,寶兒又夾了一筷子,噘嘴道:“你這麽瘦,一定就是因為平時不吃肉,今天姑姑姑父都在這裏,我看你還敢不吃。”


    她一連夾了三筷子,見長青都吃下去了,才算滿意的點點頭,自己朝著紅燒肉進發了。


    李湛英頗有些新奇的看著他們,王容卻掛下臉來了,一筷子敲在寶兒手背上,“人家長青想吃什麽自己不會夾,要你折騰,我瞧你六塊下去了,再吃,當心肥成個豬,回了鄉看誰要你!”


    寶兒有點委屈的看了長青一眼,本以為他會替自己說話,沒想到他微微頓了一頓,就垂下了眸子,竟然假裝沒看到了!


    回去的路上,長青和平日一樣的沉默,可寶兒就不知道為什麽,覺得今日的沉默不同於往常,她討好的去拉長青的袖子,長青退了一步,道:“在外麵,不要動手動腳的。”


    寶兒更覺得委屈了,跺了跺腳,走到長青前麵,故意走得很慢擋著他,長青沒說話,隻是隨著寶兒的步伐變化走路的速度,竟然不管寶兒怎麽走,都恰恰好好保持在她身後一步距離。


    這幾日太子下江南查賬,輕車簡從,沒讓內侍隨行,長青就閑暇下來,寶兒卻是和姬威告了假才得的一日空閑,本來開開心心的,可不知道怎麽的就惹姑姑不高興了,一直拉著臉,都回家的路上了,長青也怪怪的,她委屈極了。


    忽然,前麵傳來隱隱約約的哭聲,寶兒嚇了一跳,頓住腳步,這裏是靠近南園的一條小路,南園埋過屍,她平時都不敢走,沒了人煙,四麵寂靜,這哭聲就實在駭人了點。


    “我,我們換條路走吧……”寶兒白著臉去拉長青的袖子,長青沒有避開。


    哭聲越來越近,寶兒覺得自己的腿都軟了,然而在她驚叫出聲之前,灌木叢轉角處竄出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孩兒,哭得滿臉是淚,連路也不看,撞到寶兒身上。


    原來哭聲是這個小孩兒發出來的,寶兒才鬆了一口氣,就看見小孩兒穿著精致的料子,脖子上還掛著一個大大的長命鎖,鎖是金的,雕著龍紋,一看就是主子才能用的東西。


    小主子也是主子,寶兒連忙要行禮,卻被長青拉住,長青淡淡道:“是南園的小主子。”


    寶兒登時就想起那四具死不瞑目的屍體,咽了咽口水,撞到她的小孩兒卻抬起了頭,滿臉淚痕的盯著長青道:“南園怎麽了,你這個狗奴才,也敢來取笑我!”


    五六歲大的小孩瞪著眼睛說話本應該十分可愛,然而江麟臉上卻帶著一股頤指氣使的傲氣——隻有主子才有的氣勢,寶兒嚇住了,正不知所措間,長青笑了笑,道:“小主子跑出來,是想見殿下嗎?”


    江麟的眼睛亮了,叫道:“我要見父親,你快帶我去!”他並不是完全不懂事,母妃做的事情他已經了解了,但是這不是那些奴才也敢對他不恭的理由,他是皇長孫,父親唯一的兒子,怎麽可能像那些奴才說的,再也無法翻身,隻能在小院子裏熬日子?


    “殿下親自下的令,讓小主子在佛前晨昏定省,為良媛主子贖罪,小主子連殿下的話都不聽嗎?”


    江麟反應過來,怒道:“閹狗,不過是父親給了你幾分臉,現在竟然敢戲弄我!”


    長青的臉色不變,寶兒卻是反應過來了,她腦子裏一片空白,一把將江麟推倒,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江麟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罵道:“你幹什麽!”


    寶兒愣愣的,長青按住她,道:“走吧。”


    “我,我推了主子……”寶兒看著江麟淚光中帶著凶狠的神色,有些害怕,長青按住她的肩膀,眸子深不見底,卻讓人安心。


    回到家,長青把燈點上,見寶兒仍舊愣愣的看著自己的雙手,似乎在後怕,他失笑道:“沒事,南園的主子是翻不了身的,主子爺盯著,殿下不敢明目張膽,隻讓我暗中關照幾分,再等上一兩年,有了新的小主子,殿下的性子很快就會忘了的。”


    寶兒還是怕,但她一點都不後悔,她一把抱住了長青,氣鼓鼓的說道:“他竟然罵你!要不是他是主子,我就打他了!”


    長青把寶兒散亂的頭發攏了攏,語調輕緩,帶著幾分溫柔,“和小孩子計較,也不嫌丟人。”


    寶兒仍舊氣鼓鼓的,她一點都不覺得和小孩兒計較丟人,而且那個小主子小時候都這麽壞,長大了難道就能很斯文?憑什麽要因為她比他大了十來歲,就得讓著他?那要是比他小,殺了他還不犯法啦?


    鄉下重男輕女,男孩兒大都是前幾胎生了好幾個丫頭才得的命根子,寵得都要上天了,寶兒從來也沒讓過,說起來如何整治壞小孩兒,還得意洋洋的,一肚子的歪理。長青卻覺得這樣的寶兒,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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