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之日。


    如詩如畫一大早就忙著給李良媛梳妝打扮, 宗廟祭祀隻能帶太子妃,祭祀後的宮宴卻是可以去的, 叢春院那邊更是從三天前就開始準備。


    還沒開始顯懷,李良媛的肚子並沒有什麽起伏, 但如畫還是縫了一個墊子在李良媛的小腹上綁好,顯出一點孕婦的樣子來,寶兒本以為李良媛會反對,然而她隻是微微的蹙了一下眉,就任由如畫動作起來,按照如畫的說法,這是不能讓人小瞧的意思。


    李良媛是第一次參加宮宴, 興華苑那邊派了管事嬤嬤來教導規矩。宮宴從傍晚開始, 一直要到夜裏,所以早上開始就不能吃喝,以免宮宴時三急,被人笑話。李良媛是有孕的身子, 最是嬌貴, 受不住餓,剛要抗議,就被如詩按住了,寶兒也連忙上前和管事嬤嬤說了幾句好話。


    管事嬤嬤歲數看上去有點大了,說話一針見血,提點的也是一副很有經驗的樣子,至少寶兒覺得她沒有什麽壞心, 仔細的把她說的一條一條都記下來,實在記不住就拿紙寫下來,李良媛卻不覺得,被說一句就回十句,但說不過,差點沒被氣哭了。


    “我家自小請的就是宮裏出去的嬤嬤教的禮儀舉止,當初選秀女也從未出過半點差錯,怎麽到了嬤嬤嘴裏,就成了上不得台麵處處紕漏了?”李良媛深吸一口氣,冷聲道:“嬤嬤若不是真心來教規矩,那便請吧,秋節院用不起您這樣的主子。”


    如詩連忙去拉李良媛,卻被她側身避過,寶兒知道,良媛主子這是氣急了,其實她也覺得,良媛主子的禮儀舉止已經夠完美的了,隻是這話不能現在說,她急忙看向管事嬤嬤,果然見那張半老的臉上露出些許不悅的神色。


    “良媛主子的話,老奴也想問,主子若不是真心來學規矩,何苦折騰這許多時間?”管事嬤嬤淡淡道:“宮裏出去的嬤嬤是什麽樣子老奴不清楚,老奴愧蒙皇恩,應天三年為清江公主正儀,成平元年執掌司禮監,成平六年隨金華公主和親呼延,成平二十四年歸寧,幸掌太子妃儀膳。”


    她話說的淡然,卻像是一個個巴掌呼在李良媛的臉上,“老奴跟過三位主子,教導過十幾位貴人,良媛主子是第一個覺得老奴不配執教的。”


    寶兒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嬤嬤,即便是對上主子都沒有什麽卑躬屈膝的神色,她有些走神,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李良媛已經咬著唇低下頭,做出了讓步。


    不得不說管事嬤嬤的教導雖然嚴厲,成果卻十分可觀,如果說之前的李良媛走路如同畫中仙子弱柳扶風,那麽經過教導之後,她走路的神態就變成了真正的大家閨秀,寶兒是看不出什麽氣質差別的,隻是覺得明明大體上的動作並沒有什麽區別,卻讓李良媛的儀態變得更加順眼了。


    給李良媛正儀過後,管事嬤嬤的目光就落在了如詩如畫並寶兒蘇荷的身上,她微微皺起了眉頭道:“宮宴時伺候的人有定數,太子妃是六人,側妃四人,良媛最多帶兩個,多了。”


    寶兒頓時有些緊張起來,自從李府送來了如詩如畫,她和蘇荷就都處在了失寵邊緣,如果隻能帶兩個,想也知道良媛主子會帶誰,果然管事嬤嬤話音剛落,李良媛就開口。


    “那就如詩如畫吧,我用慣的了,有勞嬤嬤指點一下她們……”


    管事嬤嬤順著李良媛的目光看到了如詩如畫兩姐妹,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她道:“走幾步讓我瞧瞧。”


    如詩如畫聽話的走了幾步,就聽管事嬤嬤道:“從前沒學過宮裏的規矩?我還從來沒見哪家小姐身邊的丫頭走起路來搖著屁股踮著腳,跟青樓掛牌的姑娘似的。”


    這話實在刻薄得很了,即使是一貫有主意的如詩如畫兩姐妹都氣紅了臉,寶兒還愣著神,管事嬤嬤就轉過頭來,對著她和蘇荷道:“你們兩個,過來走幾步。”


    寶兒揪著帕子,有點緊張的低下眉眼,和蘇荷一起,小步走向管事嬤嬤,那管事嬤嬤的眼神銳利極了,落在身上和刀子似的,她連頭都不敢抬,然後就聽稍微有些緩和的語氣響了起來。


    “不算太規矩,走得倒娉婷,也是本事了,有多少人端著小姐的架子走著丫頭的氣勢,能有個小姐樣子不錯了。待會兒教教你,也就成了。”


    寶兒都沒反應過來說的是自己,看著管事嬤嬤皺著眉去跟蘇荷說話的時候,才慢慢回過神,再去看,如詩如畫兩姐妹看她的眼神都帶著刀子,她連忙低下頭,卻按捺不住的有些歡喜,太子現在基本不過來秋節院了,她才剛剛和長青說開,恨不得一天到晚都跟在他身邊,看他做事呢。


    學了一個下午,一口水都喝不成,寶兒卻興奮得很,趁著沒走,還跑到後院對著井照了照,生怕頭發散了,本來是要描妝的,但管事嬤嬤拿著胭脂在她臉上抹了半下,就拿著濕布給她擦幹淨,蘇荷都有點委屈了。


    快到傍晚的時候,鳳儀宮派的輦車到了,管事嬤嬤跟的是太子妃的輦車,寶兒和蘇荷跟在李良媛的輦車後麵。


    “那個嬤嬤對著我們主子,臉黑的像炭盆,對上太子妃倒是笑得挺慈祥的。”蘇荷被折騰了一天,氣哼哼的和寶兒咬耳朵。


    寶兒有點短視,離得太遠,看不清管事嬤嬤的臉色,按了按蘇荷,小聲道:“別鬧,宮宴這麽大的事,沒有嬤嬤的提點,指不定我們今天要丟多大的人,太子妃也是好心。”


    蘇荷聲音低低的,很有幾分不服氣,“主子懷著殿下的孩子呢,我們丟人丟的也是東宮的人,她當然要管,背地裏指不定多恨我們,你別忘了,那個嬤嬤就差沒明說主子小家子氣沒規矩了。”


    寶兒也覺得管事嬤嬤刻薄了些,但是要不是她,她也沒法看到長青了,不想說她的壞話,隻好憋著不說話。


    宮宴設在離前朝最近的重光殿,酉時就有車駕陸陸續續的進入皇城,宴上紅木長桌排開,勳貴在前官員在後,女眷同席,東宮的席位在最前,太子的妻妾裏算得上品級的隻有兩個有孕的良媛,所以坐的是側妃的位置,隻在太子妃身後一些。


    寶兒一眼就看到了長青的鴉青色麒麟服,他正微微俯身聽著太子說些什麽,好看的眉眼都像要發光的樣子,形狀優美的嘴唇一開一合,她不知怎麽的就想起了昨夜那個小心翼翼的親吻,臉刷的一下就紅了,見長青朝她看來,連忙轉過臉去假裝在看別的地方。


    長青低笑一聲,寶兒耳朵長,聽見這聲笑,臉都紅到耳根了,鼓足勇氣,瞪起眼睛朝著長青看去,長青的視線已經偏離開了,她頓時有種贏了的得意。隻是她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視線一偏,就對上了一張英俊含笑的麵龐,對麵的席上,昨天那個隔壁桌吃豆花的男人正對著她挑眉呢。


    寶兒嚇了一跳,愣愣的看著那個人,蘇荷也驚訝的瞪大了眼睛,差點就要叫出聲來了,寶兒比蘇荷先反應過來,連忙掐了她一把,低下頭錯開視線,蘇荷不敢說話了,但是眼神波動的劇烈,寶兒對她搖搖頭,不管昨天坐在她們身邊吃著豆花的男人有多平易近人,現在也是抬頭看一眼都算大不敬的主子。


    “王爺,看什麽呢?” 周顯順著自家王爺的視線看去,隻看到了東宮女眷,他心裏咯噔一聲,連忙別過眼。


    景王抿了一口酒,笑眯眯的說道:“沒什麽,不少日子沒回來了,看什麽都覺得親切,哎,你瞧子連身邊那個內侍,像不像芊芊年輕時候的樣子?”


    周顯差點沒讓茶水給嗆死,拿內侍跟皇後比,自家王爺這不著調的性子真是越來越古怪了,可是順著景王目光看過去,視線落在那青衣內侍身上,周顯還真愣了一下。


    “像吧?”景王笑眼彎彎,“長得像,不說話的時候神態也像,就是伺候人的樣子不像,誰敢讓芊芊這麽伺候,她肯定要把桌子都掀了。”


    周顯有些擔心的看了看自家王爺,從進來他就發現了,應天帝身邊坐著的是個妃子,不是皇後,連宮宴這樣的日子都能讓妃子代勞,看樣子陛下是打定主子不讓自家王爺見皇後了。


    景王把杯盞裏的酒喝了,瞥見周顯樣子,嗤笑一聲,“行了,以為唱戲哪?去去去,吃你的席去。”


    周顯退下了,景王的視線落在了應天帝身邊的空位上,仍舊笑眼彎彎的,隻有熟悉的人才能發覺,他喝的酒比平日多了將近一倍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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