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是荷月,秋節院的池塘裏漸漸蔓延開青翠的荷葉,偶有幾朵鮮嫩的荷花苞從層層碧葉中探出頭來,嫋嫋婷婷,姿態喜人得很。


    李良媛不折騰了,寶兒仍是有些發怵,每日也不在她麵前晃悠,常躲遠了去到池塘後的小屋,或就在水榭裏繡花,開始寶兒還懸著心,一連好幾天過去,都沒再有什麽風浪,她才安定了。


    她是清閑了,長青卻不知為何忙了起來,即便是太子不在,他也每日忙到很晚才回來,寶兒有的時候都等不到他回來,就困得睜不開眼睛了,連著小半個月都是如此。


    這會兒正是一年四季裏最惱人的時節,白日裏酷暑難耐,晚上蚊蟲叮咬,連呼吸都是冒著熱氣的,寶兒才被折騰幾天就曬得一身傷,何況是長青這樣的早出晚歸,她心疼的沒法子,堵了幾回都沒從長青口中問出到底是為什麽,還是小鬆子看不下去,悄悄的拉了寶兒說話。


    “寶兒姐姐,這你就不知道了,東宮掌印主管東宮各項事宜,本來該是三人輪值,殿下不樂意身邊跟著太多人,隻讓掌印一個人管,之前興華苑和南園那邊一直是獨立出去的,掌印也就一直隻管殿下寢殿的事情,”小鬆子低聲的說道:“後來兩位良媛主子進宮,殿下沒管,一直是由她們自己負責各項事宜,前些日子姐姐受了委屈,掌印就把職權都攬回來了……”


    若是興華苑,自然不在乎這一點半點的份例,叢春院有太子時不時的照拂,也沒人敢苛待,可秋節院那邊久未承寵,想過得順心,自然不能得罪把著份例的人。


    寶兒當然懂這個道理,可是她心疼,東宮那麽大,上上下下多少人多少張嘴,一個人怎麽管得過來?尤其這樣的天氣,哪怕坐著不動都是煎熬,更何況是忙著公務呢?


    見到寶兒的神色,小鬆子連忙趁熱打鐵的說道:“姐姐,掌印這麽下去不行的,好好的人把身子熬垮了可怎麽是好?掌印都是為了姐姐,姐姐也該勸勸掌印啊,本來就是三個人輪值的職務,一個人做三個人的事,這不是要人命嗎?”


    送走小鬆子,寶兒把房裏的燈都點上了,站在院門口等長青回來,她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比起平日不算早,本以為長青也不會回來的太晚,沒想到她硬生生站了快一個時辰,遠遠的才有一抹昏黃的燈籠光亮映入眼簾。


    寶兒平時實在等困了,從不會委屈自己,都是乖乖上床睡覺,然而今天一直咬牙等到半夜,見到長青的時候,差點要哭出來。


    “大半夜的不睡覺,站在外頭幹什麽?”長青打著燈籠,略照了照,就見寶兒恢複了白嫩的麵皮上四五個顯眼無比的蚊子包,忍不住蹙起眉頭。


    寶兒氣哼哼的把院門拴上,拖著長青往屋裏走,她動作太急,差點沒讓攏著油碟的燈籠底撩了手掌心,長青把燈籠拿得遠一些,免得燙著她。


    屋裏點著艾草,蚊子少一些,但幾盞燈都點著,蚊子在燈下飛來飛去,發出細細的嗡鳴聲,惱人得很,寶兒把給長青留的兩個包子用油紙攏著,帶了幾分強硬的把人拉上床,收好蚊帳。


    “你先吃,吃完了我有話跟你說。”寶兒把包子遞給長青,眼睛瞪得圓圓的看著他,大有幾分興師問罪的意思。


    越是單純的人心思越是玲瓏剔透,即便擺出一副凶巴巴的樣子來,長青也一眼就看出寶兒眼裏掩蓋不住的關切,他無奈的接過包子,咬了一口。


    寶兒把床頭早就放涼的茶水端給他,長青把茶水慢慢的喝完,手裏的包子卻是咬了一口就不再動了。


    盛夏時節,越熱越不想吃東西,尤其是那種忙過之後整個人都累得不行,明明很餓,卻什麽都吃不下的感覺最折磨人,寶兒有過這種經驗,也沒說什麽,把包子收拾了。


    這些天小鬆子每日都來送冰,滿滿的一盆,能用一夜,長青起初出了些汗,進了臥房就好得多,寶兒把冰盆放在了床底下,透過竹席,微涼的寒意蔓延上來,讓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好了,現在我們來說正事。”寶兒把枕頭挪到一邊,盤腿坐在長青的正對麵,正襟危坐的樣子一點也不嚇唬人,反而透著幾分小大人似的可愛。


    長青的視線落在寶兒臉上,忍不住莞爾,他輕聲道:“臉上癢不癢?箱籠裏有蘆薈膏,我去拿給你。”


    寶兒按住了他,惱道:“你不要扯別的事情,我是真的有話要跟你說,小鬆子都跟我說了,你不要想不承認。”


    “他跟你說什麽了?”長青無奈的說道:“我還能有什麽事情瞞著你?你想讓我承認什麽?”


    寶兒死死的盯著長青的臉,不放過他一點細微的表情變化,“小鬆子說你把東宮的雜事都攬到身上去了,就為了想讓我過得鬆快些。”


    其實這話很有幾分水分,小鬆子白天的那個表情,就差指著寶兒的鼻子說,姐姐,放過我們家掌印吧。


    長青把外衣解了,疊在床頭,回眸瞧見寶兒仍舊盯著他不放,不由失笑道:“本就是我的事情,之前還好說,現在兩個主子都身懷有孕,這些事就不該再讓她們操心了,並不是都為你。”


    寶兒不信,“那不能等過了六七月再說嗎?非要在這個天忙活?何況操心的又不是主子自己。”


    長青還從來沒見過這麽不依不饒的寶兒,無奈的同時又有些隱隱的愉悅,他抬手摸了摸寶兒的發頂,輕聲道:“我現在忙,以後才能過得鬆快,是不是最近回來得晚,惹你擔心了?”


    “你哪裏是回來的晚了,分明都沒怎麽睡,你瞧瞧你,眼皮子底下都青了……”寶兒歪頭避過長青的撫摸,氣哼哼的說道。


    長青看著寶兒,神色裏透著說不出的溫柔,他緩聲道:“以後不會了,之前是不熟悉流程,現在各處都已經打點妥當,很多瑣碎的事情就可以交給手底下人去辦了。”


    寶兒哼道:“知道你厲害,比主子都厲害,三個人的事情一個人辦,說明你比別人多長了三個腦袋呢!”


    長青無奈道:“好了,是我錯了,別惱了好不好?下次再有這種事情,我一定和你商量。”


    話都讓他一個人說了,寶兒發覺自己連個生氣的理由都沒有了,頓時更加生氣了,背過身不理他,把外衣一件件的扔出蚊帳,抱著被氣鼓鼓的閉著眼睛,假裝睡覺。


    長青輕輕的歎了一口氣,伸手替寶兒摘掉發髻上的銀簪,梳子還在外頭,他就用手指替她梳理了一會兒,寶兒閉著眼睛,仍舊是那副氣鼓鼓的樣子,耳朵卻悄悄的紅了。


    寶兒的耳朵生得很有福氣,形狀好,厚厚的耳垂有半截小指那麽長,白皙又圓潤,大寧的女孩兒一般從小都會打耳洞,但是寶兒沒有。長青看著那雙白潤潤的玉墜子似的耳垂,忍不住想道,換了他是寶兒的父母,也舍不得讓人在上麵打出個洞來。


    即便是閉著眼睛都能感受到長青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臉上,溫熱的手指穿梭在發間,溫柔的讓人心都碎了,寶兒的耳朵紅得更厲害了,她死撐著閉著眼睛,假裝自己已經睡著了。


    烏黑油亮的頭發被慢慢的梳理整齊,散在枕上,長青的視線掠過寶兒輕薄的褻衣,連一絲停頓都沒有,掀起薄被一角,蓋在她腰腹間,免得夜間受了冰盆的寒氣。


    寶兒的嘴角都快壓不住上翹的弧度了,她聽不見長青的動靜,又擔心他沒睡,機智的打起了小呼,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確認沒有聲音,這才迅速的撩起眼皮。她一睜開眼,就見長青已經閉著眼睛睡了。


    她鬆了一口氣,連忙翻過身背對長青,臉朝牆壁,雙手揉揉自己燙得嚇人的臉頰,按按胸口過快的心跳,很是自欺欺人的把自己的臉埋進輕薄的被褥裏,假裝臉紅的人不是自己一樣。


    身側呼吸聲淺淺,寶兒蒙被蒙了半天,又忍不住悄悄的探出頭來,盯著雙眸微閉的長青,隻覺得這人怎麽看都好看,沒一處不完美似的,她紅著臉,雙眼在夜色裏發著亮。忽然,她老鼠偷油一樣飛快的在長青臉頰上啄了一口,隨即縮回了被褥裏。


    窗外夜幕深沉,月色微黯,滿天繁星閃著耀眼的光芒,最靠近月的那一顆啟明星,幾乎蓋過了皓月之輝,亮得灼人。


    細細的呼吸聲終於變得均勻下來,長青睜開雙眼,黑白分明的眸子在夜色裏恍若星輝綻放,他視線落在熟睡的寶兒身上,微微一頓,隨即起身下床,仔細的掖好蚊帳,出了房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對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若然晴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若然晴空並收藏對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