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別無他人的社辦中,隻聽得到自己發出的聲響。


    須野分校的音樂社社辦是一棟木造建築,位在校舍後山,走橋麵渡過一條小河後就看得到。


    這棟建築曾經是個溫室,坐北朝南的方位讓室內灑滿和煦的陽光。


    放學後到太陽下山前的短暫幾個小時,是我冬馬巧最喜歡的一段時光。


    少了聽眾感覺有些寂寥。


    不過隻要閉上眼睛,就能想像台下是一片座無虛席的聽眾。


    但是台上隻有自己一個人,還是覺得滿寂寞的。


    這時,外麵傳來腳步聲。


    這個聲音是——


    喀嚓。


    「是澪對吧?」


    澪一打開門就聽到自己名字,嚇得眼睛都睜大了。


    「哇啊!嚇我一跳。巧哥哥,不要這樣嚇人啦。」


    她鬆了口氣之後,重新把胸前的唱片拿好。


    「很好,猜中了!」


    我暫停演奏,做出一個勝利的手勢。


    「我差一點就要把唱片掉到地上了,這些可是向律子社長借的,萬一有什麽損傷,澪就沒有臉活下去了。」


    她鼓起臉頰,像是要表達抗議。我沒什麽惡意啦,就原諒我吧。


    小鳥遊澪是須野分校國中部的三年級學生,在音樂社擔任第二小提琴手。她的身材嬌小,及腰的黑發在頭頸處稍微開向左右兩側,相當討人喜歡。


    「好啦,別生氣啦。我隻是想嚇嚇你而已。」


    「對了,為什麽巧哥哥會知道是我呢?」


    她露出興味盎然的表情。


    「走路的聲音啊。想想看,你的體型小,步幅短,腳步的間隔當然就比較短羅。」


    「不、不要那麽直接地說我體型小啦~~」


    澪的身材小歸小,明年也要升上高中部了。到現在還會被誤認為小學生這點讓她頗受困擾。


    「抱歉抱歉,總之,就是很像澪的腳步聲啦。嗯。」


    「嗚嗚~~這種安慰的話沒用啦……」


    「不用那麽難過啦。來,接下來換澪猜猜看。」


    這時外麵又出現腳步聲。


    「嗯……這聲音是——」


    她將手指抵在小小的下巴上思考著。


    這次的步幅比較寬,腳步聲聽起來很從容。門喀嚓一聲開啟——


    「歌音姊姊。」


    「是歌音。」


    「叫我嗎?」


    的確是歌音沒錯。她對現場有些不解,而不同於澪的地方是,她沒有露出嚇到的表情。


    「你看。」


    「太好了,巧哥哥!澪也猜對了喔!」


    「不愧是歌音呢,不像澪那樣驚慌失措。」


    「抱歉,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麽。」


    歌音戴的眼鏡背後是一副疑惑的神情。


    雨宮歌音就讀須野分校高中部二年級,是我跟澪的學姊。她在社團內是中提琴手。說話時習慣使用短句,紮成一束的長發在陽光照射下呈現明亮的棕色。


    朝木學園的校本部區分為國中部和高中部,須野分校也一樣。


    基本上,這裏從國中部到高中部是直升的,除非有人打算報考其他學校,否則學生大抵是熟麵孔。須野村人口稀少的問題日益嚴重,已經形同陸上孤島。人口不斷向外流失,很少有人會搬進來,因此班上同學當然都是早就認識的人。


    我們三個也是小時候起就玩在一起的同伴。


    「我們正在聽腳步聲玩是誰進來的猜謎遊戲喔!」


    澪興奮地向歌音解釋道。


    「喔——」歌音這時才了解,但她接著說:「不過我們也就四名社員,用消去法的話一下就能猜到了。」


    「……不要說啦,歌音。」


    她說得這麽直接,讓我不禁垂下了頭。


    目前音樂社成員數隻夠勉強成立一組弦樂四重奏。須野分校的學生本來就隻有幾十位,其他社團也差不多是這種情況。另外,還有不少人同時參加多個社團。


    「就、就是說啊,歌音姊姊。隆哥哥跟可憐同學不是偶爾也會來玩嗎?」


    這時澪的聲音變得有些喪氣。魔術師的伎倆被拆穿後,難免會覺得有些失望。


    不過用腳步聲聽出是誰這點是千真萬確的,她們各自擁有不同的特色。


    「不說這個,看到巧你還好端端的樣子,我就放心了。」


    歌音閉上眼睛鬆了一口氣。


    「我還好端端的?什麽意思?」


    「律子社長在找你,她的表情很恐怖喔。」


    什麽!?


    「可能想嚐試新的關節技吧,然後因為找不到你,就拿隆做實驗了。」


    「隆啊……他運氣真背……」


    「巧哥哥,你做了什麽讓律子社長生氣的事嗎?」


    「完全沒有印象,而且我已經當過她的實驗品啦。多虧那一下,現在頭根本不能往右邊轉。」


    那是午休時間發生的事情,隻要動到就會產生劇痛,那痛楚比睡覺落枕還要強烈。


    「你……你你你沒事吧巧哥哥何」


    「除了頭不能轉以外都沒事,所以我根本不知道律子學姊發怒的理——」


    話說到一半,門外又傳來另一陣腳步聲,氣勢之豪邁簡直要把老舊的木質地板給踏破。就算須野分校的全部學生一起朝音樂社走來,她發出的聲響依舊很容易分辨。


    來了——不隻是我,澪跟歌音似乎也有注意到。


    「各位社員好啊!今天我們也精神飽滿地練習吧!」


    社辦大門砰的一聲大力敞開。


    用不著腳步聲跟消去法,就能知道走進來的是社長·大上律子學姊。她是高中部三年級學生,負責演奏大提琴,除了水手服之外還常披著男生用的黑色學生服,那是她的正字標記。袖子上黃色的臂章在太陽照射下發出耀眼的光芒,那是須野分校學生會特別顧問的象征。


    特別顧問雖然是學生會的一個職位,權力卻比會長還來得大。若要簡單說明這究竟是什麽樣的職位,大概就如同暗中操縱學生會的黑手或老大吧。律子學姊從高一起就擔任特別顧問一職,現在都三年級了,當然不在話下。至於當年她如何說服其他高年級學生這點,我也不清楚。


    現任學生會長,也就是對外的最高領導者,從高一起就和律子學姊同班。可能就是這樣的緣故吧,現在他完全被吃死死的。當然,特別顧問是須野分校特有的職位,不過我寧可相信這種想也想不到的職位隻存在於須野分校。


    盡管之前聽說律子學姊非常生氣,此刻看起來卻是滿麵清爽的笑容。


    「嗯?你們三個怎麽了?每個人都露出小貓害怕的樣子。」


    她維持著笑臉反而更讓人覺得恐怖。


    「律子社長,這是澪的請求,請您不要殺了巧哥哥。」


    澪緊張地向律子哀求道。


    「把巧殺了?誰?本人?為何?」


    「因為律子社長把巧哥哥跟隆哥哥當做關節技的實驗道具。」


    「喔喔,做實驗啊。多虧他們我終於完成了!多謝啦,冬馬巧和越野隆,多虧兩位無私奉獻,本人大上律子的殺人技四十八招又多了新的項目。」


    「果然呢~~那接下來要拿巧來嚐試完整版對吧?」


    「所以說,到底是為什麽啊?」


    「因、因為歌音姊姊說律子社長的表情很可怕,以為巧哥哥是不是做了什麽惹律子社長生氣的事。」


    「阿巧嗎?喂,阿巧,你有做了什麽嗎?如果真的會讓本人塵氣……」


    「我沒有我沒有,我當然是被害的一方。」


    我連忙搖頭否認,不過頭隻轉得到左邊跟正麵。


    「沒錯。」


    「……難道是澪說錯話了嗎?」


    「什麽嘛。太好了,差點就要為了保護巧而跟律子社長上演決鬥的戲碼。」歌音似乎已經做好覺悟。


    「哈、哈、哈!小澪還真冒失啊。我是有些毛躁沒錯,不過多虧了隆,現在已經沒事了。」


    「律子學姊,既然事情解決了,能不能把我的脖子弄好?」


    「喔——交給我。把午休時的那招倒過來做……」


    律子學姊活動起手指,我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不妙,陽剛背後竄過一陣寒意。


    「啊,我看還是沒關係啦,晚一點再去村裏的診所好了。」


    「別這麽說嘛阿巧,新的關節技已經完成了,所以不會有問題的。你乖乖不要動,很快就好羅~~」


    我根本來不及逃跑,律子社長的兩隻手就像蛇一樣纏上脖子,結果——


    「怎樣,好了吧?」


    「……現在左邊也不能動了。」


    也就是說,頭隻能朝向正前方。


    「先不管這個了。各位,今天本人有件重要的事要宣布。」


    律子學姊用含糊的笑容忽視我的抗議,然後盤起雙手,換上認真的表情,環視我們在場每一位社員的臉。這麽簡單就打發掉我的不幸是很悲哀沒錯,但我們仍然吞了吞口水,等待她接下來的話。


    「——今年的須野村藝術祭,我們朝木學園須野分校的音樂社要演出《皇帝》!」


    律子學姊如此大聲宣言。


    須野村藝術祭從去年開始於夏天舉行,全村上下會蒐集各種跟藝術扯得上邊的東西加以展示。而作為活動中心的藝術成果發表則有唱歌、詩文創作朗讀、相聲等等,來者不拒。


    「《皇帝》……是海頓的那首?」歌音問道。


    弗朗茲·約瑟夫·海頓的第七十七號c大調弦樂四重奏《皇帝》,可說是他一生中的最高傑作,以《皇帝》之名廣為人知的旋律和德國國歌即出自第二樂章。原本為了讚美奧地利皇帝還填上了詩詞,後來當海頓的故鄉被敵國侵入時,他仍然不斷彈奏這首曲子直到最後一刻,徹底傳達出抗戰到底的精神。


    「沒錯,這首《皇帝》的勇猛和壯闊感,不就跟我們很相稱嗎?」


    律子學姊滿臉笑容地看著我們……怕生又容易怯場的澪、感情很少有波動,性格冷靜的歌音再加上我自己,跟勇猛和壯闊應該還差得遠吧……


    「而且這名稱是再好不過了。《皇帝》簡直就是為我們量身打造的曲子啊!如果叫做《女皇》就更好了。」


    身為在場唯一配得上《皇帝》音樂形象的人,果然很像她會講的話。


    「回想起一年前的藝術祭,竟然讓演奏津輕三味線的老人會抱走冠軍。為了洗刷那個屈辱,我們才會有現在這一年不是嗎,各位!」


    「可是一年前音樂社又還沒有創立。」澪這麽說。


    須野分校的音樂社是在半年前正式成立。在那之前我們幾個人也會聚在一起演奏樂器,但都隻是表演給家族看,顯得有些寂寥,因此才會參加去年的藝術祭。


    「所以輸給那些老頭子的三味線各位能夠甘心嗎!」律子學姊握緊拳頭大叫一聲。「以村長為首的那群評審大部分都是老人會的,比賽結果根本就很明顯了吧!所以說那些大人啊啊啊——光想到就一肚子火!」


    雖然律子學姊一如往常地宣揚,當時台下聽眾其實都是早已相熟的村民,不過第一次麵對那麽多人演奏,讓澪跟歌音很緊張,所以表現得七零八落,還能夠從頭演奏到尾算是不錯了。


    「強烈希望評審能夠公平公正,做不到的話,我們隻好展現壓倒性的實力打倒他們。」


    「歌音說得好,就是這個樣子!就讓那些大人好好見識一下吧。而且——本人也差不多要卸任了,希望能在最後有個完美的結束。」


    這句話讓社辦頓時陷入沉默。


    ——沒錯,律子學姊已經三年級了,這個夏天結束後她就要……


    她能夠擔任音樂社社長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隨著她卸任,大提琴的位置也會空出。在新成員加入之前,我們的四重奏得暫時停擺了。


    「哎呀,不行不行,氣氛突然變得好沉重。來吧,今天也要進行社團活動喔!距離藝術祭已經沒多少時間了。還有,阿巧,我有事情想請你幫忙。」


    我?


    「之前找你就是為了這件事情啦……詳細內容等社團結束再說。好——現在開始個人練習,三十分鍾後來合音喔。」


    律子學姊再次露出燦爛笑容,拍拍手活絡現場氣氛。


    她有事情找我這點實在很令人在意,不過我們還是先進行個人練習。


    大家各自準備好樂器——接著社辦內便充滿四個人的音樂聲。


    須野分校音樂社,今天的社團活動正式開始。


    『……對於首相提出遷移首都的議題,在野黨認為還不到時候……』


    轉台。


    『明天北九州的天氣,上午會是晴天,午後會有局部……』


    轉台。


    『接下來是最受歡迎的單元——突擊!鄰居的三分鍾料理!』


    關掉電視。


    「阿巧——我好餓——晚餐還沒好嗎——?」


    律子學姊找不到好看的節目,於是關掉電視,把遙控器丟到一旁。這種時間轉到哪裏都在播新聞,會無聊也是沒辦法的。


    我正在廚房用長筷把剛炸好的天婦羅夾起,同時回答她的催促。


    「沒事好做的話就幫忙排個盤子啊。」


    「我可是被請來的座上賓耶,享受美食就是我該做的事。」


    「是是是,很快就好了所以請稍安勿躁再等一下。」


    每天晚上,律子學姊都會來我們家吃飯。音樂社的成員一起吃晚餐早已成為習慣。廚房裏還有澪跟歌音,澪正在我旁邊切鹹菜。在油鍋伴奏之下,菜刀撞擊砧板發出富有節奏感的聲音。


    「今天的晚餐是·什·麽~~?」


    這時突然有人闖入,把手伸向剛排到盤子上的蔬菜天婦羅。


    「不可以偷吃!」


    歌音啪地一聲趕走那隻手。


    她負責擋下想溜進廚房偷吃的不速之客,會給她這個工作是有原因的。


    「喔——好痛好痛!你還是一樣毫不留情啊。」


    這位剛被打到手,正摸著痛處的人是我的朋友越野隆,他是須野村內經營越野商店一家的長子,也是我的損友。小學時代起就常來跟我們一起吃晚餐。


    「巧這麽用心炸的天婦羅,不可以讓你先吃。」


    歌音準備把盤子端去起居室之時——腳不小心滑了一下,讓整盤天婦羅飛到空中。


    「糟糕!」


    隆連忙拿起歌音手上的盤子,把掉下來的茄子、蓮藕、洋蔥、青椒、馬鈴薯等一個一個接起來,最後的蘆筍則用嘴巴咬住。這時大家才鬆了口氣。


    「好險好險——」


    他咬著炸蘆筍,把盤子放到起居室的小餐桌上。幹得好,隆,那根蘆筍就當做給你的獎勵。    「謝謝你,隆。我也很抱歉,巧。」


    歌音有些難為情。完全做不好家事是她的一大死穴,就算在自己家裏,家人也不讓她幫忙。不過本人還是很有心,請澪來提供教導。但她一拿起菜刀卻總是切不到菜,老是切到自己的手。


    「歌音姊姊,你能幫忙擺一下碗筷嗎?」


    「知道了,這就交給我。」


    澪的這番話讓她重新打起精神。這副光景不論過了多少年


    都沒任何改變,大家會一起圍著餐桌坐著,就是因為當初我都是獨自一人吃晚餐。老爸成天關在充當工作室的獨棟小屋內不出來……再加上母親很多年前就過世了。


    母親去世之後,我和父親便搬來須野村居住。


    父親不喜歡都市的混亂,對人際關係感到厭倦,所以現在整天都在工作室內,潛心於樂器製作。過去他曾經在樂器公司製作小提琴,那些銷售用的樂器已經好多年沒做了。


    現在他隻做自己想製作的樂器,也就是出於興趣,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自己。澪的小提琴和歌音的中提琴算是例外,她們希望自己也能夠演奏樂器,父親才願意做的。當時他笑著說:已經好久沒像這樣為別人製作樂器了。


    父親可能是要完全專注在製作上,而把自己鎖在工作室內,因此我不太清楚他工作時是什麽模樣,也好多年沒有跟他一起吃飯了。反正我早就已經習慣,這麽多年來,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我在吃完飯後拉奏小提琴,也是多年來養成的習慣。


    今天的心情適合來一首貝多芬的第五號小提琴奏鳴曲《春》。


    在場每一個人都專心聆聽著。


    我是在父親所做的小提琴圍繞下長大的。開始演奏兒童用的小提琴是幾歲的事情啦?會拉小提琴是我的長處,也是唯一能夠吹噓的地方,多虧了小提琴,我才有機會認識澪跟歌音。


    我還夢想過站在大型音樂廳的舞台上演奏小提琴,不過條現在這樣在大家麵前演奏,我就非常滿足了。


    沒錯,對這時的我而言。


    「喔,要送飯給你爸了嗎?」


    「是啊,就算有那種父親也不能讓他餓死嘛。」


    「哈哈哈哈,那麽巧,明天見羅。對了,偶爾也來我們家玩玩啊!那些小鬼跟可憐也想跟你一起吃飯呢。」


    我一邊和正要回家的隆聊天,一邊拿著晚餐進入庭院田邊的小屋。


    那裏就是我的老爸·冬馬桂的工作室。


    房間內並沒有人,父親常用的腋下拐也不在,大概是出去了吧,散散步或找人之類的。不分晝夜埋首於工作室的父親,在這個村裏找人是要做什麽啊……?他因為行動不方便,不太幫忙村中大小事情……但一直窩在小屋裏不出來的話,不就成了足不出戶的中年男子?想到這裏……奇怪,眼眶怎麽濕濕的……?


    父親這個樣子根本沒辦法賺錢,現在我們正一點一滴地消耗他過去工作的積蓄,然後賣些田裏種的蔬菜多少貼補家計。


    我把晚餐放在桌上,默默走出小屋。


    「喂——阿巧——」這時律子學姊正在門口向我招手。「本人要回去啦,送我一程吧!」


    「去送學姊回家。」我跟正在廚房洗碗盤的澪跟歌音說了一聲。


    「你的小提琴又更進步了呢。」走在一起的學姊說道。


    「就跟平常一樣,我隻是憑自己的喜好來演奏。」


    「嗯,能夠快樂地演奏是最好……那麽,我有幾件重要的事要說。」


    她接著說下去。


    「首先是本人卸任之後,由歌音繼任社長,阿巧,你就當副社長從旁協助。」


    這內容之前多少也有料到。


    「然後,你們班上有個叫做折原藍的吧?我無論如何都要拉她加入音樂社,所以阿巧你也來幫忙。傍晚在社辦跟你提過要幫忙的事就是這個。」


    「折原嗎?」


    折原藍是這學年從關西轉進來的女生,個性相當直爽,運動跟學業都很在行。而她目前還沒加入任何社團。


    她轉來須野分校的第一天讓我印象非常深刻。


    新學期才剛開始,到處就流傳著有轉學生進來的消息。這件事起因於隆在教師室看到一名沒見過的女生,激動地大肆宣揚所致。不過這毫無疑問是個大消息。在深山的鄉村裏不斷有人搬出去,卻沒有人搬進來,上次有轉學生進來的時候,那個人就是我了,更何況這次還是個女孩子,男生們都很興奮,而女生反應顯得冷淡許多。這也是理所當然。


    「我想不少人都已經聽說這件事了。好啦,現在就來介紹今天起要和大家一起學習的新同學。折原,請進來。」


    在班導師宗仁的介紹下,轉學生走入教室。


    「我叫折原藍……請多多指教……」


    少女說完這句話後鞠了個躬,在場為數不少的男生立刻為之著迷,就連我也是。折原藍跟其他早就看慣的女生不同,帶有一股現代感,算是個充滿都會氣息的少女。


    「我因為父親工作的關係而搬來這裏,在這之前住在大阪,更早之前則是東京。希望從今天起能夠跟大家好好相處。」


    可能是緊張的緣故吧,她說話還有點生澀。我剛轉來時大概也是這個樣子。不過東京啊——我住在那裏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有種懷念的感覺,同時我對這名少女也多了一份親切感。


    「那麽,接下來就為大家展示我的才藝。」


    折原說完後,向宗仁老師點頭確認——


    「喝!」


    接著她突然彎下腰用手撐住地板,在講台旁表演倒立特技。雖然裙子掀了起來,但底下有穿運動短褲所以沒問題。


    然而台下學生全都一片呆愣。


    想必大家都會納悶她為什麽要倒立吧。


    「怎麽了?大家快點拍手啊。」


    在意外冷靜的宗仁老師催促之下,台下才響起零零星星的掌聲。


    鼓掌結束後,折原把腳放下來。


    「如各位所見,我擅長運動項目,還請各位多多指教。」


    她一邊說著,一邊把手上的灰塵拍掉。


    原先的緊張感全都一掃而空,看起來還滿從容的。


    就在那強烈的衝擊以及得體的應對下,折原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一片,尤其是女生們很想聽她講大阪和東京的事情。畢竟在這種深山中,對東京那些大城市隻能透過新聞或電視劇來了解。


    可能是她當場表演倒立太讓人印象深刻了,總覺得折原比較適合運動類型的社團,而她也的確常跟體育社團的人一起運動……外加有時還去幫忙學生會的工作。那麽,我們為什麽要拉她進音樂社?我把這件事告訴律子學姊。


    「我聽說過倒立的事跡,那家夥挺有意思的嘛。但我不是想招收有趣的社員。接下來音樂社想要更上一層樓的話,她是不可或缺的人才。而且本人離開之後,弦樂四重奏就組不起來了,與其等待明年新成員加入,趁現在拉攏有前途也有能力的社員進來不是比較好嗎?」


    確實如此。先不提新社員,目前須野分校傳出要跟校本部合並跟廢校的風聲,就連會不會有新生入學都還不清楚。音樂社是由我、澪、歌音三人起的頭,所以先前有想過可能會回到隻有我們三個人的狀況,然而律子學姊違社團的未來都考慮到了,讓我不禁感到敬佩。


    「不過,竟然完全沒注意到這樣一個優秀的人才,實在是我大上律子人生中的敗筆。唔唔唔——光想到就對自己感到火大!」


    律子學姊握緊拳頭,全身都在顫抖。她的表情——啊,歌音說她今天看到的恐怖表情就是這個嗎?


    「人才……她會什麽樂器嗎?」


    「這個你自己去問她本人,我的眼光不會錯的……」


    連律子學姊都這麽說了,折原應該滿有實力的吧,


    「你要多注意折原藍的一舉一動,千萬別做出讓她討厭或逃跑的事情啊!」


    「不、不會啦。」


    「沒錯,你也沒對小澪跟歌音做出什麽事嘛。要是真的出手了,隻要本人還有一口氣在,就不會饒過你的。」


    「……律子學姊,這話是什麽意思?」


    「她們兩個的事情,也是我要先跟你說清楚的。」這時她停下腳步,眼睛牢牢地看著我。「你們三個人的生活,打算持續到什麽時候?」


    她這句話宛如一根針,刺痛了我的心。沒錯,我、澪、還有歌音……就別人的眼光看來,我們的生活非常不可思議,現在事情傳遍整個須野村,大家都見怪不怪了。沒錯,剛開始三個人的生活時,周遭淨是訝異的目光——不,這個詞匯並不足以描違當時我們究竟處在什麽樣的視線之下。


    不過,那個時候是——


    「那個時候是因為有必要,這點本人也很清楚,畢竟你們是從小就認識的同伴嘛。可是阿巧,你們三個人沒辦法永遠在一起,沒錯吧?」


    「這、這個我明白。但是……還沒到那個時候。」


    「阿巧,誰也不知道『那個時候』何時會來喔。本人已經決定了自己的未來,也做好離別的準備,可是你們不知道什麽時候必須麵臨。一年後?兩年後?或者是明天?離別早晚都會到來,我最擔心你們各自分開後,還能不能好好過日子。這是本人離開村子前的牽掛啊。」


    「話是這麽說,但仍有其必要性,請再給我們一點點時間慢慢調適……那兩個人在知道律子學姊要離開村子的時候——」


    「所以阿巧,你得好好努力才行。三個人在一起並沒有什麽不好,但澪跟歌音太依賴你了,那樣下去以後會很辛苦喔。本人也很希望能一直守著你們……但這是不可能的。千萬別忘了,你們不可能永遠都在一起。搞不好你自己就得麵臨離開這個抉擇。」


    我?


    我得麵臨離開澪跟歌音的抉擇?


    「怎麽會?我不會丟下她們兩個不管的!」


    「沒錯,阿巧你非常溫柔……但你們說不定會因為什麽原因而必須分開。現在這個時代啊,根本預測不到會發生什麽事情。不,可能會跟那場事故一樣……」


    這時傳來一陣猛烈的煞車聲,我和律子學姊被剌眼的車燈照亮——


    我突然睜開眼睛。


    漆黑的房間中,天花板首先映入我的眼簾,耳邊隻聽得見胸口的心跳。不對,兩邊還有澪跟歌音熟睡的呼吸聲。我安下心來,靜靜吐了一口氣。


    「……巧哥哥?」


    「巧?」


    全身滲出汗水讓我很難受,我因為想擦汗而動到身體,才不小心吵醒她們的吧。


    我們三個人呈川字形的睡法也是從小就養成的。


    小孩子的時候還沒什麽問題,但長大之後大家睡在一起就變得擁擠許多。


    「巧哥哥,外麵天色還是暗的喔。」澪半閉著眼睛說著。


    「怎麽了嗎?」摘下眼鏡的歌音也問道。


    「抱歉吵醒你們了,我隻是想去一下廁所。」


    「呼啊~~那麽晚安~~」


    澪說完之後,很快地又發出熟睡聲。


    「這樣啊……還以為又是被我吵醒的。」


    一直很在意自己睡相不佳的歌音也放心地閉上眼睛。


    從以前起,隻要跟歌音一起睡覺,我就會被她拳打腳踢。睡在中間是一個原因沒錯,另外也沒有理由讓澪受到牽連。


    她們兩個都緊緊抓著我的睡衣,像是叫我哪裏也不要去。


    之後,走在道路中央的我跟律子學姊擋到卡車去路,上麵的司機因此大發雷霆。律子學姊說送她到那裏就夠了,我也就調頭走回家。但是學姊的那句話卻一直徘徊在我耳邊。


    『你們不可能永遠都在一起。』


    這點我自己也很清楚,想必未來會跟她所說的一樣。


    我們三人會同住一個屋簷下,睡在同一張床,是因為某件發生在澪和歌音身上的不幸事件。    事故發生的當時,我們都還是小孩子。


    其實,用「不幸」這個字根本不足以形容,應該用「殘酷」來描遖比較貼切。


    那是個夏日祭典之夜——


    兩台車子正麵對撞,車上兩位駕駛都失去性命。


    一方是澪的父親,另一方則是歌音的母親。


    那天澪的父親原本要開車載我們去參加祭典,然而傍晚突如其來的大雨越變越強,眼看就要成為狂風暴雨,導致祭典中止。澪的父親沒有聽到活動已經取消,急急忙忙從工作地點開車來接我們。同一天歌音也坐著母親開的車出遠門,她們回家前正打算前往父親工作的地方接他。


    結果,這兩台車就如同受到命運的驅使——


    從那天之後,澪和歌音的心就一直是破碎狀態。她們拒絕留在願本的家裏,而來到我家,開始了三個人相互扶持的生活。


    當時她們絲毫不肯離開我身邊半步,也就因為這樣,我們才一起睡同一張床。


    我心裏很明白這種日子不會、也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可是,隻要看到她們抓著我的睡衣陷入熟睡,就不禁覺得這樣的生活還是有其必要。


    這時,我腦海內沒來由地澪現一段旋律。


    一段正好能表達此刻心境,聽了會讓人心痛的哀傷旋律。


    最近我腦海中常出現各式各樣不同的旋律。可能是睡前我在浴室洗頭時嘴巴哼著音樂時,或是社團活動結束後大家一起回家的時候。那些音樂就宛如氣泡飄過,最後消失無蹤。有留下印象的我會寫進樂譜,用小提琴拉奏出來。今天在社辦演奏的就是其中一曲。


    我希望有一天能夠寫出冬馬巧的原創作品,然後大家一起演奏,讓更多人聽到。我已經沒有辦法輕易得到滿足了,所以這些話聽起來更像一場夢,但真不希望它隻是一個夢啊。就這樣,我在心裏描繪著夢想的同時,又逐漸進入了夢鄉。


    隔天放學後——


    運動場上正在進行體育社的男女子紅白壘球對抗賽。


    體育社涵蓋壘球、棒球、足球和籃球,囊括了所有跟運動有關的項目。由於分校的學生人數少,考慮到把全部運動統合起來比較容易明白,於是社團就變成這樣了。


    站在投手丘上的是折原。站在遠處也看得出來她用快速球將男生打者三振出局。目前已經來到最後一局,三名打者出局後比賽結束。從第一局開始,女子隊就兩分、三分地不斷進帳,男子隊則一路掛蛋掛到底。所以今天比賽也是由女子隊完封,國中部的女生們團團圍住勝投折原,興奮地叫嚷著。


    這種時候我實在不好意思單槍匹馬闖進去……男生就是要勇敢——看我的!


    「呃,嗨,折原。」


    我叫了一聲折原,她正用學妹遞上的毛巾擦汗。


    「啊,冬馬同學!真難得這種時間你還在學校呢。不用參加社團嗎?」


    「就是這件事想跟你談談……等一下有空嗎?」


    才說完這句話,團團圍住折原的學妹們立刻失去笑容,用滿是不悅的暗黑色視線往我這裏看……雖然之前就有料想到,還是覺得滿恐怖的。


    「等一下喔……今天你們趕快回去,我們明天見!」


    在折原的一句話之下,學妹們心不甘情不願地散去,而我也從她們充滿敵意的視線中得到解脫。


    要不是現在站在折原麵前,我一定會因為安心下來而大大籲一口氣。


    「她們……那樣沒問題嗎?」


    我跟折原一麵交談,一麵往校含走去。


    「她們憧憬我,我是很高興啦……但我不知道該如何跟她們應對……」


    「你們都是女孩子,應該不用顧慮太多吧。」


    「前一所學校也是這樣……我怎麽樣就是習慣不了。」


    「難不成,折原你收到過女生寫的情書?」


    「是啊,這點的確讓我很困……喂,冬馬同學,你找我就是要問這種問


    題嗎?」


    折原用不輸給那群學妹的恐怖視線看向我。


    「抱歉,有點離題了。請問——折原,要不要加入音樂社?」


    「咦……」


    這要求似乎來得太突然,折原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停下腳步。


    「學姊就快要卸任了,所以我們想要確保社員人數……」


    「你們是古典音樂吧?」


    「沒錯,我們都拿弦樂器。現在人數隻夠勉強組成四重奏。」


    「抱歉,我對古典樂提不起興趣。太枯燥了,實在受不了……而且家裏還有很多事情得幫忙,所以我不打算加入任何社團。」


    「不過你有參加體育社的練習吧。」


    「那是因為我喜歡活動身體,才拜托他們讓我參加的。」


    「嗯,看你的樣子大概就知道了。」


    折原總是把頭發綁得很短,就是為了運動方便吧。我是沒看過她放下頭發的樣子,不過應該很長。


    「事實上,那位要卸任的學姊……律子學姊很欣賞你,認為你會對音樂社很有幫助,才要我找你入社。折原,你有演奏過什麽樂器吧?」


    「我嗎…………沒有耶,我沒接觸過樂器。」


    剛剛有一瞬間,折原好像把視線別開……律子學姊就是看上她有演奏樂器的經驗,能馬上為音樂社效力這一點,但她卻說自己連樂器都沒碰過。


    這是律子學姊的資訊有誤,還是折原沒有說出實話?


    「不行,看不下去了!」


    背後冷不防出現一個聲音,然後律子學姊從校園的植物叢中現身。


    「唔喔!?」


    「大上學姊?你一直在偷聽嗎?」


    我跟折原都嚇得瞪大了眼睛。


    「阿巧——你啊,就不能表現得更積極更熱情嗎!像這樣:『藍,你非常重要,我很需要你!』」


    「那不是邀請,而是告白吧!」


    「喔,因為阿巧太沒用了,說這種話可能會變成非常直球的告白。這部分我也有模仿到。」


    「學~~姊~~~!」


    為什麽你要在那麽無關緊要的地方講求忠實啊?


    「請問……你們是在尋我開心嗎?」


    折原不悅的目光射向我和學姊。


    「沒有那個意思,本人隻是為了緩和現場氣氟開開玩笑罷了。不過,折原,你為什麽那麽不想加入呢?剛開始當個掛名的幽靈社員,再參加其他社團都沒關係啊。」


    「幽靈社員不就等於隻加入一半嗎?我不喜歡這麽不幹脆,而且我也沒有多餘精力加入其他社團。不但有學生會的工作要幫忙,家裏也有事情要處理。」


    的確,折原又不會分身術。


    「哎——呀,就算你跨足體育社,有朝一日也會徹底變成音樂社社員的。剛開始討厭或沒有興趣的人,在我的巧手下也會慢慢變得忘不了古典音樂,不論睡著還是醒著,身體都將離不開弦樂器喔!也就是所謂的,音樂的俘虜吧?」


    律子學姊不停扭動雙手手指,那樣子像是在搓揉胸部。


    我想那隻會造成反效果吧?


    「我喜歡自由活動自己的身體。而且大上學姊,請別再說不三不四的話,我要向宗仁老師報告喔!」


    「先不提這個了,你嘴巴上雖然說討厭當幽靈社員,又沒時間跑兩個社團,不是體育社社員卻也參加了他們的練習嘛。不覺得有些奇怪嗎?」


    「沒、沒、沒什麽不好啊。我還得幫忙家人的工作,時常向社團請假的話,你們也會很困擾吧?」


    「體育社的竹本社長才不是心胸狹窄的男人呢。當然,本人也一樣。」


    「啊——真是的——校規又沒規定非參加社團不可?轉學前我已經查過了,沒有那種規定喔!」


    「哇——準備得真充分啊,折原。」我不由得真心向她表達佩服。


    折原大概跟歌音相同,屬於絕對會做好預習跟複習的類型吧。順帶一提,我跟隆都完全不會。


    「的確沒有。那麽折原,校規有規定的話你就會加入吧?」


    「咦?好啊,如果真的是那樣。」


    「嗬、嗬、嗬。本大上律子確實聽到羅!你也有聽到吧,巧?」


    麵對突然拋過來的這個問題,我點點頭說是。


    「杜鵑若不啼,設法讓它啼。我就來改變一下校規,讓你見識一下!」


    律子學姊露出勝利的笑容,然後轉過身,像一陣風離開現場。


    「不管再怎麽樣,校規哪有可能說改就改?」


    折原愣在原地,自顧自地說著。不過我很清楚——


    ——律子學姊是個說到做到的人。


    翌日——


    今天是每周一次的朝會,全校師生都集合到體育館。


    每次都是宗仁老師的千叮萬囑、學生倉長的事項報告這些毫無長進、千篇一律的流程,枯燥到讓人忍不住想睡。


    「接下來,學生會特別顧問·大上律子有事情要向各位學生宣布。」


    聽到擔任大會司儀的學生會副會長·歌音的聲音,我頓時睡意全消。


    「真難得啊,律子學姊要在軏會上報告。」隆說道。


    原則上,特別顧問屬於比較幕後的工作,出來跟大家說話應該由學生會長負責才對……


    「本人是特別顧問大上律子,現在非常不爽!」


    偶爾也會有例外,像是今天這個情況。學姊才剛開口,怒吼聲便響徹體育館各個角落。國中部的愛哭鬼聽到大上律子這名字都會安靜下來,而她目前正在氣頭上。在場學生開始議論紛紛。


    「昨天放學後,聽說有兩名本校男學生潛入更衣室,做出偷看春奈老師換衣服這種妄為舉動。」


    什麽嘛,有人這麽不要命啊。


    「天呀,太差勁了。」折原低聲的自言自語傳入我耳中。


    「知道本校出現了這麽不知廉恥的男學生後,我非常痛心!現在馬上承認的話,後果還不會太嚴重。既然是男的,就要為自己犯下的錯誤好好負責!」


    律子學姊盤起雙手,從講台上掃視全部學生。


    「哇啊啊啊……現在已經變得很嚴重了……」


    澪畏懼於律子學姊的驚人氣勢,在我背後不停發抖。


    「隆,不會是你吧……」


    我悄悄地在隆耳邊問道。


    「這還用說……不過晚一點去問問犯人老師內褲的顏色吧。」


    等一下!你這句話大有問題喔。


    「嗚……嗚咕!」


    這時我才注意到,站在教職員那排的春奈老師正在啜泣。被偷看換衣服造成的打擊有那麽大啊……


    「嗚嗚~~嗚……咕……」


    不管怎樣,老師在學生麵前哭得像小孩子實在有點……雖然她長得就是一副娃娃臉啦。


    「那個——」


    「對不起,我們就是犯人。」


    遠處有兩個和我同年級的男生把手舉起。


    「不過我們並不是想要偷看。昨天社團結束後,我們就跟平常一樣回充當男生更衣間的教室換衣服,結果不知道為什麽春奈老師也在那裏!」


    「我們的確也有不對,但是老師弄錯更衣室應該……」


    「你們兩個——  」


    律子學姊拉開嗓門,把那兩位男生的聲音蓋了過去。


    「是男的還給我找些沒有骨氣的藉口!難道不能考慮一下春奈老師被看到的感受嗎!你們不但不好好反省,竟然為了顧全自己在那裏辯解,這樣還算是男的嗎!」


    盡管她沒有用麥克風,怒吼聲還是陣陣刺痛我的耳膜,館內的玻璃窗也喀啦喀啦地震


    動著。那兩位男學生已經完全被震懾住了。


    「現在就讓我來教你那種時候男生該采取什麽態度。聽好了,發現春奈老師進錯更衣室的話,要想辦法讓她一路不知情到最後!」


    律子理論出現啦!


    「承認錯誤之後,錯誤才算是錯誤~~沒發現到錯誤就不是錯誤!知道了嗎!男生要有容忍女生一切過錯的包容力。如果做不到,就別再當個男人!」


    雖然聽不太懂她在說什麽,卻有一種莫名的說服力。一般人在律子學姊的淫威之下,都會自動接受她說的話。體育館內再度陷入沉默,但也響起了女學生們的拍手和歡呼聲。


    「沒有錯!」


    「我們學校的男生都好不體貼喔。教室裏還有女生就開始換衣服……」


    「多少也考慮我們一下嘛。」


    接著是更多譴責男性的聲浪。大家都趁這個時候一吐為快。


    「剛剛對你們兩位這麽大聲,真是抱歉啊。那麽,現在向春奈老師道歉,然後就沒事了。」


    那兩個人彼此對看了一下,齊聲說出:「「春奈老師,看到您換衣服的樣子非常抱歉。」」


    「沒關係……我原諒你們。不過,以後不可以再偷看老師換衣服喔。」


    春奈老師這麽說著,同時用手帕擦拭淚水。


    「春奈老師,這樣可以了吧?」


    「是的,哭過之後感覺好多了。這都是大上同學的功勞,謝謝你。」


    她的表情跟之前截然不同,露出小孩子般的天真笑容。春奈老師給人一種帶著小孩子的特質長大成人的感覺。


    「破壞本校風紀的人,不論是學生還是教職員工,本人大上律子都不會輕易原諒!若有任何不滿,盡管放馬過來!」


    最後律子學姊大膽放話,為這場風波畫下句點。當然了,根本不會有人向她挑戰。


    她既不站在我們學生的立場,也不站在校方的立場。就算校長犯了錯,照樣得在這裏接受撻伐。老師們也很清楚她有多麽受到大家的信賴、又為這問學校盡了多少心力,所以不會多說什麽。律子學姊不管扮黑臉白臉,都已經成為維持我們學校秩序平衡的第三權力襪關。


    這時我心想朝會差不多要結束了,然而——


    「那麽,借這個機會,我希望向學生會提出動議。」


    想著終於要散會了的學生們再度發出吱吱喳喳的聲音。


    「這件事情我已經思考很久了,本校學生應該更積極地參與課後社團活動才對。畢竟當學生就是要——」


    接下來,律子學姊開始在台上滔滔不絕。


    沒錯,這才是今天朝會的最大重點。


    過了十多分鍾後——


    「所以,在全體學生和教職員的讚成意見占多數下,大上學生會特別顧問提出之校規第十七條第三項修正案宣布通過。從現在開始,本校學生皆必須參加動態或靜態社團。請各位於放學後積極參加社團活動,充實自己的學生生活。報告完畢。」


    身為學生會長的一名學長在台上以平淡語調宣布完後,全場排列整齊的學生一齊鼓掌。


    我稍微瞄了一下折原。從表情看來,她似乎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


    「騙人……校規……怎麽可能隨隨便便就改掉?」


    折原,你太小看律子學姊羅。她可是個說到做到,而且還要做得徹底的人喔。


    「律子社長提案修改校規,已經是第幾次啦……」


    我、澪、以及其他所有學生早就見過這種場景無數次了。和律子學姊站在同一陣線就能讓人安心,忤逆她的話則會變成最可怕的敵人。對剮轉來沒多久的折原來說……衝擊應該非常強烈吧。


    「巧哥哥,那個,所以折原學姊要加入音樂社嗎?」


    澪在後麵拉拉我的製服這麽問著。


    「這個嘛……至少她一定得找個社團參加……澪不想要增加社員嗎?」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隻是看律子社長手段這麽強硬,覺得折原學姊很可憐……」


    確實是太亂來了。


    但是換句話說,律子學姊會做到這種地步,也代表了折原多麽有價值。


    「不過啊——本人也想過不能太強迫她加入社團,畢竟自己的意願是最重要的。」


    律子學姊帶著歌音來到折原麵前。


    ……虧你還說得出這種話啊。


    「如果本人有這個意思,還可以挖一、兩個弱點當把柄逼你入社。不用做到那種地步真是萬幸啊。畢竟現在校規就是這樣規定的,折原你也說過是校規的話就會遵守對吧。那麽歌音,送上入社申請書!」


    站在她身後的歌音將申請書遞給折原。


    「是的,藍隻要在上麵簽名就可以了。」


    「……雨宮學姊也是一夥的嗎?」


    「請不要掙紮了,藍。你有幫忙學生會的工作,應該很清楚律子社長的行事風格吧?」


    歌音擔任學生會的副會長,折原也常分擔學生會的工作。搞不好她此我還要了解折原。


    不過,折原完全無視遞到她麵前的申請書,邁開大步往體育社社長·竹本學長走去。


    「竹本學長,請您答應我加入體育社的請求。」


    「啊,好,可以啊。我們同意你入社。」竹本學長馬上給予答覆。


    接著她轉身走回我們這裏。


    「好,現在我加入體育社了。我絕——對不可能加入音樂社。」


    「哎呀呀,本人被討厭了呢。是吧,各位~~?」


    律子學姊故意裝糊塗地看著我跟澪。會被討厭百分之百是你自己造成的吧。


    這時她用眼神向竹本學長暗示某種訊息,對方也點了點頭。


    「那就沒辦法了,本人向體育社提出借用折原藍的請求。你們願意每隔一天讓我們借用一次來幫忙嗎?」


    「等一下!借用?那是什麽意思啊!?」折原聽到這句話的表情,彷佛是被潑一桶水而受到驚嚇的貓。「竹本學長,不對,竹本社長,我們不需要接受她們那麽任性的要求。」


    「當然了,音樂社會向體育社支付租金。怎麽樣,竹本?」


    「大上學姊,你怎麽可以——」


    「我們體育社沒有任何異議,願意出借折原作為幫手。」


    竹本學長舉起一隻手如此回應。


    「竹、竹本學長也跟大上學姊串通好了嗎!」


    折原用力往下伸直手臂,逼問竹本學長。想必她是覺得連同一國的人都背叛了她吧。


    「抱歉啦,請你明白這也是為了體育社著想。增加經費的話,我們就能添購新的壘球手套和球棒,對折原同學來說應該不是什麽壞事。」


    竹本學長深深鞠躬向折原道歉,他的額頭都快碰到小腿了。


    「折原~~加入了體育社就要聽社長的話喔!」


    「放棄吧,藍。律子社長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才設下這個陷阱的。」


    「雨宮學姊,那句話根本安慰不了我。這不是已經構成人身買賣了嗎!」


    「人身買賣實在不太好聽。職業運動也會透過租借將人員轉移到其他隊伍啊,現在的做法就是像那樣,擅長運動的折原應該也很清楚才是。」


    「真是——老師們也請說句話吧!難道要放任這種霸行嗎?」


    折原又把視線轉向春奈老師和宗仁老師,企圖尋求他們協助。


    「折原同學,就看做是大上同學對你相當認同吧。」


    「怎麽……!連老師都覺得沒關係嗎!?」


    「大上同學是做得有點過火沒錯,但大家那麽敬佩她,因為她才能夠同心一體地努力著。而且,


    我也覺得學生的自主空間非常重要。」


    「就如同春奈老師所說,折原。」宗仁老師盤著手說道,「學生自發性的行動如果產生了問題,我們教師就會踩煞車。現在體育社跟音樂社之間都已經談好了,我就不方便多說什麽。今天的朝會和臨時集會到此結束,大家快點回教室。」


    「……我覺得現在就要踩煞車了。」


    折原一臉疲憊,喪氣地把頭垂下。


    曾幾何時,律子社長連那些老師都拉攏過來,變成自己人了。


    律子的魔力還真是恐怖。


    不過說到支付租金,我們的社費非常有限。現在財務狀況已經很拮據了,還有餘力付這種錢嗎?


    歌音似乎看透我的擔憂,湊過來在我耳邊小聲說:


    「不用擔心,為了這一刻,我們早已準備好秘密資金。」


    原來如此,這可是執學生會牛耳的律子社長、和兼任副會長及會計二職的歌音才辦得到的。    「巧哥哥,怎麽了嗎?」


    「現在我才明白,有些細微的小地方還是別過問太多比較好。」


    看著澪一臉不解的表情,我隻能夠這樣回答。


    這天放學後,我第一個進入社辦。我獨自拉奏一下小提琴後,門外有腳步聲逐漸接近。這聲音不同於澪、歌音、律子社長等人,聽起來還很陌生。


    「不好意思,打擾到你了嗎?」


    那個人打開門走進來——是折原。我停止演奏,看了看她的臉。


    「這裏就是音樂社社辦?總覺得不太像呢。」


    「這裏原本是個溫室,也因此音質特別好啊。」(注1)


    「零分,一點也不好笑。」


    「……好啦,不開玩笑了。折原,我很高興你來到這裏喔!歡迎歡迎。」


    原來,她今天就馬上開始來我們音樂社當幫手啊。


    「我先把話說清楚,樂器什麽的我可都不會喔。說我有演奏經驗之類的,全都是大上學姊弄錯了。」


    「不用謙虛啦,律子學姊哪可能用錯誤訊息對我們說謊呢?」


    「……你真相信她呢。」


    「這個嘛……別看學姊那樣子,到目前為止她還沒出過什麽錯。就算有地方讓人覺得奇怪,最後能有好結果的話一切就沒問題。」


    「但是我不會演奏弦樂器,這一點就是大上學姊搞錯了。」


    我們兩人的對話始終沒有交集。


    「還有,大上學姊為什麽是那種性格啊?冬馬同學也跟我一樣,是被強迫拉進來的嗎?」


    「不,最早是我和澪還有歌音一起演奏樂器,就像現在的社團。」


    「跟副會長她們?」


    「嗯。我們幾個從小就認識,她們看到我演奏小提琴後吵著也要控。這就是事情的開端。剛開始是在我家練習,之後發現這裏空著沒有人,便拜托村長借給我們使用。」


    「嗯——這樣子啊……」


    「不過這裏其實早就有老大了,就是律子學姊。她對我們的活動感到興趣,於是跟著參加。別看她現在個性那樣子,過去也是個很正常的人喔。」


    沒錯,她過去的用字遣詞很正常,個性也沒有這麽強硬。


    「正常的人……有點難想像呢……」折原雙手抱胸,開始思考那種畫麵。「那她為什麽會變那麽多?」


    「這個……總之,發生過不少事情……」


    「……抱歉,我好像問了不該問的事情。」


    她看到我支吾其詞,也把臉轉到一邊去。


    「沒關係啦,我不會在意的。」


    這時社辦的門再度打開。


    ※注1:日文中的「溫室」和「音質」發音相同(onshitsu)。


    「你好啊,巧……折原……學姊?」


    澪進來後一看到折原,馬上躲到門背後去。


    「用不著嚇成那樣吧?我又不會把你吃掉。」折原同樣帶著訝異的表情。


    「吃、吃掉!?嗚嗚嗚~~澪要被吃掉了嗎!?」澪已經完全陷入混亂。


    「折原抱歉,澪怕生的症狀有點嚴重。還有澪啊,她都是音樂社社員了,不好好習慣是不行的喔。」


    「對不起……我會注意的。」


    「我隻是被調過來幫忙的,不算正式社員就是了。然後今天我得回去了,先失陪羅。」


    「為什麽啊?不馬上參加我們的活動嗎?」


    「今天來這裏是想問你大上學姊的事情。我不會樂器,有什麽事能夠做嗎?而且之前也說過,我還得回家幫忙吧?校規裏還有提到,為了幫忙家裏的事情可以向社團請假喔!」


    「……真的假的?」


    我轉頭看向澪,她立刻拿出學生手冊啪啦啪啦地翻起來……


    「沒錯,校規的確有這一條呢……哇——澪還是第一次知道……」


    「我也是呢。」


    「看來大上學姊再怎麽厲害,她也沒注意到這一點呢。那麽,就是這樣。還有,不要叫我折原學姊,『藍』就可以了。我也,嗯……抱歉……」


    「我、我叫做澪,小鳥遊澪。」


    「嗯,我也就用澪稱呼你。雖然中間發生一些插曲,以後我們不再是彼此不相識的人羅。」


    「好、好的,藍學姊,請你多多指教。」


    「我也請你多多指教,澪。」


    「那你也會用巧來稱呼我嗎?」


    「冬馬同學就是冬馬同學啊。」


    「什麽嘛,那是什麽意思?」


    「就是那個意思啊!再見羅,澪還有冬馬同學!」


    折原拋下這句不明就裏的話後,便離開了社辦。


    「那、那個,巧哥哥,澪……是不是打斷了你們的對話……?」


    澪湊到我身邊,問了一個跟剛才的折原很像的問題。


    「哪有這種事,別想些有的沒的。」


    我輕輕摸著澪的頭,而她似乎也安下心來,臉上跟著露出笑容。


    在那之後,日子以我們完全無法反應的速度飛逝,須野分校開始放暑假——


    藝術祭也隨之到來。


    「吸——吐——吸——吐——」


    參加的隊伍雖然不多,澪依然顯得很緊張。從早上開始她就不斷做深呼吸,現在已經有好幾十次了吧。歌音現在是很冷靜,但早上她也一樣坐立不安,整個人靜不下來。


    「再五分鍾,就換我們出場羅。」


    「哇啊啊……真、真的沒問題嗎?」


    「安——啦,這種活動隻要站上台開始演奏就沒什麽了。去年也說過不是?」


    不愧是律子學姊,看起來相當沉著。


    「大家要好好加油喔!」


    折原仍舊不改她不會演奏樂器的說法。先前她為了這個問題而跟律子學姊起了好幾次爭執……最後還是維持那個樣子。今天她一樣來到後台為我們打氣,不過在角色上比較接近其他前來當聽眾的隆和其他同學。


    『能把她拉來參加音樂社就已經不錯了。讓她想要演奏就是阿巧你們的任務。』


    律子學姊曾經如此交代過。


    如果今天我們的演奏能讓折原興起演奏的念頭,那就最好不過……但這也是學姊最後的演出了。老實說,感覺有些寂寞。不過現在不是思考這些事情的時候。


    「嗚……比想像中還要多人……」律子學姊先前的話讓澪稍微鎮定了一點沒錯……現在又開始深呼吸了。


    「也太多了吧。」歌音也說道。


    「是啊,在深山裏大家都很渴望娛樂吧。」


    澪跟歌音都還不習慣在這麽多人麵前演出。


    「好——來確定今天的


    目標。目的隻有一個,就是盡情享受,然後得到冠軍!雖然講過很多遍了,要能享受那些音符才算得上是音樂嘛。」


    「那不是變成兩個……」


    「閉嘴!喔,前一組結束了……那麽,我們走!」


    首先由律子學姊打頭陣,澪和歌音跟在後頭,最後才是我站上舞台。這是我們四人持續進行社團活動來的最後一場演奏,明明音樂還沒開始,就有種東西湧上我的胸口。


    律子學姊的樣子像是在笑我,她使了個眼神作為開始信號。


    相當怯場的澪也已經把小提琴擺好,我更不能比她還慢。接著,我緩緩吸一口氣——


    演奏開始。


    不要去想其他多餘的事情,隻須沉浸在此刻的表演。一麵聆聽同伴們的音樂,一麵專注在自己的演奏上。這樣就夠了。


    本來還畏懼於現場壓力的澪表現越來越好。不錯,就是這個樣子!有點走音也不要緊,律子學姊的大提琴會好好支援我們的。所以我、澪、還有歌音能夠放心演奏。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真希望未來也能這樣繼續下去。


    聽眾區傳來讚歎的聲音。雖然我們距離職業水準還很遙遠,技巧可能還不成熟,但我們的音樂正打動著某些人的心。我們可以有點自豪,為此感到有點害羞。我多想讓大家不斷聽下去。從光耀的舞台退場後,是很令人寂寞的。


    然而,有長度限製的表演還是結束了。我們沐浴在全場熱烈的鼓掌聲中。


    啊啊,結束了。和律子學姊一起努力過來的音樂社結束了。


    澪,歌音,演奏讓你們覺得快樂嗎?我非常樂在其中喔!


    律子學姊,我們的表演怎麽樣?適不適合光輝耀眼的舞台?


    我一個人看向天空,因為不想讓眼淚流下來。


    「嗯——那麽,現在就來公布今年須野村藝術祭,藝術競賽的冠軍。」


    我們通通屏住氣息,緊張地等待村長發表結果。


    該做的都做了,聽眾的歡呼聲和評審反應也都很好,今年應該沒什麽問題才是。


    澪和歌音緊緊握住拳頭,律子學姊則一個人盤起手閉著眼睛。


    「今年的冠軍是……」


    村長停頓一口氣,高聲念出優勝隊伍。


    「津輕三味線同好會!」


    「開什麽玩笑——!」


    在那一瞬間律子叫了出來。澪被她的威勢嚇到,而抱住我的身體。


    「社長請冷靜下來,太激動的話會看到內褲。」


    「村長這樣決定的也沒有辦法啊!」


    歌音和折原聯手製止隨時有可能衝上去打人的律子學姊。


    「唔啊啊啊——令年又是這樣嗎?光是村長兼任津輕三味線同好會跟比賽主審這點,都沒有人覺得奇怪嗎!?」


    真要這麽說的話,也就沒什麽戲好唱了。畢竟藝術祭是村長為了振興村子而發起的活動,今年才進入第二屆,本來就還有許多地方不夠完善。


    「我無法承認……也不能接受……我要求重新評審……」


    律子學姊失望地低垂下頭。


    「接下來要頒發評審團特別獎。得獎的是——須野分校音樂社!」


    聽到村長剛說的話,澪的眼神馬上亮了起來。


    「我們、我們得獎了!」


    然而學姊還是一臉不服氣。


    「可是啊——評審團特別獎不就跟安慰獎差不多?就算拿了也——」


    「總比什麽都沒有來得好。」


    「雨宮學姊說得沒有錯,就想成我們雖然輸了麵子,但是贏了裏子嘛!」


    「就表演上來說,我們的確是壓倒性地勝利……」


    「須野分校音樂社,請盡速過來領獎。還是你們不需要?」


    歌音和折原好不容易說服她後,村長也在台上催促著。


    「……沒辦法,我就去拿吧。」


    她百般不願地步上講台。


    「須野分校音樂社,這是你們的獎狀。你們在須野村藝術祭的藝術競賽中表現非常傑出,讓村長我印象深刻……」


    村長還故意說是「我」……


    盡管最後結局不盡如人意……藝術祭還是畫下了句點。


    沒錯,當時的我是以為就這樣結束了。


    藝術祭結束後,大家聚集到我家舉行慶功宴。


    跑來插花的隆帶了一些酒來,於是活動進行到半途,就變調成未成年學生不該出現的酒宴……其實也隻是少部分的人罷了。現在喝醉的律子學姊正對同樣喝醉的隆使出關節技。


    我看著這幅景象時,澪輕輕坐到我的身邊。


    「那個……我有事情想問巧哥哥。」


    「怎麽?突然說出這種話。」


    「今天,澪演奏得怎麽樣?」


    她麵色不安地問著,緊張的程度就和藝術祭準備上台前差不多。


    「什麽嘛,原來你在擔心這個啊。跟練習一樣拉得很好喔!我覺得你表現得很棒。」


    「真的嗎?」


    「澪認真地拉好了第二小提琴的部分,這樣就很棒了。了不起!」


    我摸摸澪的頭,她這矛欣慰地笑了。


    「你也這麽覺得吧,折原。」


    接著我又向折原拋出問題。折原盯著手中的杯子,回答:「是、是啊。」


    「嗯,雖然我不太了解音樂,多少還是感受到了它的美妙。」


    她稍微思考過後這麽說道。在她背後就是醉倒的律子學姊和隆,正由歌音照顧著。


    「真的?哪裏?說得具體一點。」


    很好,現在狀況不錯,也許可以聽她講到音樂的事喔……


    「具體一點嗎……?嗯……我可以感受到你們四個人彼此信賴……雖然還是有些瑕疵,靠著演奏主旋律的冬馬同學努力維持,整體演出並沒有走樣。然後冬馬同學跟澪的互動出乎我的意料,相當有趣。一直在前麵拉著跑的冬馬同學,以及在後麵努力追趕的澪所演奏的不同旋律,有種非常獨特的協調感。還有,大上學姊跟雨宮學姊的中低音組合也很穩定。雨宮學姊的技巧很純熟,所以能仔細聽大上學姊和冬馬同學的演奏,而不致於讓兩邊的音樂互相幹擾。大上學姊……啊!」


    折原像是想起什麽似地,突然把話打住。我、澪、歌音,甚至連原本醉倒的律子學姊都爬起來專心聽著,隻有隆還沒醒來。澪和歌音聽到折原的感想——應該說是講評,都驚訝地目瞪口呆。不,就連我也一樣。這已經是專家的水準……


    「對、對不起,我一個外行人說得好像很厲害似地。因為你問我的感想,我才……請不要為此而壞了情緒……太晚回家的話我爸會擔心,那麽先走羅。」


    折原倏地站起身來。


    「等、等一下,折原!我們沒有覺得不好——」


    這時律子學姊抓住我的手,搖了搖頭。


    「現在先讓她一個人靜一靜。她自己也有非解決不可的問題。」


    大門打開後又啪地一聲被關上。我甚至沒辦法目送她回去。


    「真是嚇我一跳……沒想到藍學姊那麽有研究。」


    「我也有同感。」


    澪和歌音兩個人還沒從驚訝中恢複過來。


    「……喂,怎麽啦?咦,折原呢?」


    突然醒過來的隆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麽事,而發出嚴重狀況外的聲音。


    律子學姊宣布正式社團交接擇日再進行,慶功宴就此結束。


    今天澪以及歌音不在這裏過夜,要回到她們自己家。隆的妹妹·可憐也來接他回去。隆他們家經營一個叫越野商店的雜貨店。他八成就是拿了店裏的東西,而且還是酒來這裏的,等一下大


    概會被臭罵一頓吧。


    我換上睡衣、鋪好床墊後便躺上去,疲勞感立刻朝我襲來。


    但是,我卻怎麽樣也睡不著。


    腦中不斷澪現折原說過的話。


    『靠著演奏主旋律的冬馬同學努力維持,整體演出並沒有走樣。』


    『一直在前麵拉著跑的冬馬同學,以及在後麵努力追趕的澪所演奏的不同旋律,有種非常獨特的協調感。』


    『大上學姊跟雨宮學姊的中低音組合也很穩定。』


    她說自己是個外行人,但那是外行人會說的感想嗎?


    根本不可能。她一定有經驗,而且技術也很高超。


    那她為什麽一直拚命要隱瞞……?


    這時,外麵響起敲門聲。這種時候還會有誰啊?


    澪還是歌音回來拿忘掉的東西嗎?或者是隆、律子學姊?老爸……不可能,他不會特地敲自己家的門吧,何況又沒有上鎖。澪跟歌音同樣知道這一點,所以也會直接走進來。


    敲門的聲音沒有停下,我一麵納悶是誰,一麵爬出被窩往門口走去。我打開門後,發現站在外麵的——


    「不好意思,這麽晚了還來打擾。」


    是視線垂到地麵上的折原。她穿著製服,還拎著一個大手提袋。


    「折原?有什麽事?」


    「你能陪我去一下分校嗎?」


    我正要問她是不是忘了什麽,被她搶先一步開口。


    那眼神好像在苦惱些什麽。


    我也換上製服後,跟著折原穿過分校來到音樂社社辦。一路上她都沒開口說話,因此我也保持沉默。雖然心裏想問的問題堆得跟山一樣高,但現在這氣氛並不適合問出口。


    「不好意思,我也是瞞著父親偷偷出來的……一下下就好了。」


    來到社辦後,她才終於說出第一句話。


    「沒關係,我家算是采取放任主義。不說這個,我們來這裏要做什麽?」


    「……我猶豫了好一段時間,不過也好,我想讓冬馬同學來感受我。」


    「感、感受!?」


    深夜裏隻有我們兩個人在社辦,是要做什麽!?我不太慢她的意思,陷入了困惑。


    「嗯?冬馬同學,你想到什麽奇怪的地方去了嗎?」


    「沒、沒有沒有完全沒……倒是折原,你把話講清楚啦!」


    「用言語……可能沒辦法好好傳達。隻有這個方法——」


    啊——真是的,所——以——說——啦——


    「所以,我想請你用眼睛跟耳朵來感受。」


    折原說完後,從手提袋拿出一個小提琴箱,然後把袋子放到地麵,上頭再用箱子壓住。


    「折原,那個是……」


    「這個是什麽東西,冬馬同學你也很清楚吧。」


    在我呆愣的目光下,她打開琴箱,熟練地做好準備。


    「什麽嘛,折原你果然會拉不是?為什麽要隱瞞到現在……」


    然而,她白皙的手腕開始拉奏小提琴後,我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那是首非常正統的曲子——


    莫劄特第四號小提琴協奏曲第一樂章,閉著眼睛我也會拉。我有自信拉上好幾個小時,直到手酸直到天黑都不會出錯。這首曲子相當有名,就如同莫劄特那樣充滿輕快感,難度也不是很高。


    正因為如此,它能夠忠實呈現演奏者的水準。和現在耳朵聽到的音色比起來,我自己拉的版本簡直像是兒戲。不論是發出的聲音、音域的寬廣、感情之深厚,乃至於我也達不到的琴弦共鳴程度,完完全全屬於不同的層次。


    這已經不是能不能透過練習迎頭趕上的問題了。


    我們之間壓倒性的實力差距,隻能說是與生俱來的能力不同所造成。


    在灑著月光的社辦內,折原閉上眼睛專注演奏著,她的手指疼愛似地放在小提琴上,看起來比我的還要光滑好幾倍,而且動作更為纖細。


    麵對眼前這樣的現實,我實在無法接受。


    折原,你不是對古典樂沒有興趣嗎?你不是嫌它很枯燥嗎?對於加入音樂社,你不是百般抗拒的嗎?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會拉小提琴?


    那又為什麽能夠拉出這麽美妙的音色?


    為什麽你始終什麽都不說?要怎麽做才拉得出那種旋律?每個音符都包含這麽多感情,又是怎麽辦到的?告訴我啊……


    這把小提琴的音色毫無疑問能夠撼動人心,程度遠遠在我之上。


    ……雖然由自己來說有些奇怪,不過我在音樂方麵也是滿有才能的。


    因此我更能感受折原驚人的實力。至今為止我沉醉在自己的音樂當中,不過是自我滿足罷了。我是個大家隻要誇獎就會很高興的井底之蛙。沒錯,青蛙。我——不對,我們音樂社的演奏隻稱得上是青蛙在合唱,然後為這樣的自己感到滿足。世界上到處都是比我們優秀的獨奏家,我們隻是演奏自己想演奏的音樂,單純想著要演奏而已。


    然而,一站在這種才華洋溢到近似於怪物的人麵前,我就敗得體無完膚。


    我總算明白律子學姊千方百計想要得到折原的原因了。


    不過,她發現到折原的技術有多高超了嗎?


    我的雙腿開始顫抖,真恨不得立刻逃離這裏。眼睛同樣泛出淚水,耳朵也告訴我想要一直聽下去。折原的演奏就是這樣充滿魅力,可是我的大腦不斷哀求別再讓它絕望下去了。


    沒錯,不行。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崩潰——


    不知不覺間,我的腳往後退了幾步。


    「等一下!」這時折原發出叫聲。「你要逃走嗎?我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要演奏給你聽的……你就要這樣逃跑嗎?」


    她一邊繼續演奏,一邊毫不留情地用言語對我施加壓力。


    「這就是冬馬同學跟大上學姊所希望的吧!你們不是想聽我演奏?」


    但是,我——我緊緊咬住嘴唇,往外衝了出去。


    我從月光下的舞台——也就是社辦,從折原的麵前逃走。


    「冬馬同學,等一下!你又想逃避我了嗎!?」


    背後傳來折原的叫喊,不過我沒有聽得很清楚。


    我就這樣一路逃回自己的家。


    呼吸處於紊亂狀態,全身又被汗水弄得濕淋淋的,然後折原的音樂依然在耳邊回蕩。


    ……可惡。


    我一屁股坐到庭院,狠狠往地麵捶下去。兩次、三次……不斷地捶下去。


    如果這樣能讓手腕壞掉就好了。作為絲毫不知折原那麽會拉小提琴,對現在的自己感到滿意的懲罰。以後第一小提琴就交給折原吧。她比我這種人強太多了。


    沒錯。可惡……可惡……


    「……哥哥……巧哥哥,不可以睡在這種地方喔。」


    ……唔……嗯?


    「巧哥哥,快點醒來,巧哥哥!」


    聽到澪的聲音,我醒了過來。


    「太好了,你終於醒來了。」澪放心地鬆了一口氣。


    「咦,我怎麽會睡在這種地方?」


    過了一會兒,我才發現自己躺在庭院裏。


    「澪才想問這個問題呢。我來的時候,發現巧就這樣一直睡著。即使是這種季節,睡在外麵也會感冒的。到了冬天最冷時還會凍死喔!」


    澪把臉頰鼓起來,訓了我一頓。她說得沒有錯,雖然快要夏天了,山間的早晨還是有些涼意。這時我注意到自己傷痕累累的手,表皮磨到快要脫落,而且還留有血跡。


    「巧、巧哥哥!你的手怎麽了!  」


    澪同樣也注意到這裏。她顫抖著身體,用小小的手掌輕輕拾起我的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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